10

　　蘿絲繼續冥想直到星期一凌晨一點半。當其餘真結族人都陷入熟睡之時（除了圍裙安妮和高個莫兒，她們倆目前在看顧弗利克爺爺），她判定自己準備好了。她一隻手裡拿著安尼斯頓的照片，從她電腦列印出來的，新罕布夏州不十分起眼的城鎮。另一隻手裡她握著罐子。雖然裡面只剩最微弱的一絲精氣，但她深信如此便已足夠。她將手指放在氣閥上，準備鬆開氣閥。

　　我們是真結族，我們長存於世：Sabbatha hanti。

　　我們是被選中的一族：Lodsam hanti。

　　我們是幸運的一族：Cahanna risone hanti。

　　「吸收精氣好好善用吧，蘿絲姑娘。」她說。當她旋開氣閥，一小股銀霧咻地逸出。她深吸進去，往後躺到枕頭上，任由罐子跌落地毯上發出輕柔的撞擊聲。她把安尼斯頓主街的照片抬到眼前。她的臂膀和手已不在那兒，因此照片看來好像飄浮著。距離主街不遠處，小女孩住在一條大概叫做里奇蘭巷的巷弄裡。她會睡得很沉，不過在她心裡某處有高帽蘿絲。她假設小女孩不曉得高帽蘿絲的長相（就像蘿絲也不知女孩的相貌一樣……至少尚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高帽蘿絲給人的感覺。同時，她知道蘿絲昨天在山姆超市在看什麼東西。那是她的標示物，她進入的管道。

　　蘿絲以出神、作夢般的眼睛直盯著安尼斯頓的照片，但她實際上在找尋的是山姆超市的肉櫃，掛著每塊肉都是藍帶的帶骨肋眼的地方。她在尋找她自己。在短暫得令人滿意的搜尋後，找到她了。起初只是聽覺的蹤跡：超市背景音樂的聲音。之後是購物推車。推車再過去，仍是一片漆黑。那無所謂；其餘的會接著出現。蘿絲跟隨著背景音樂，此時聽來像是遙遠的回聲。

　　黑暗、黑暗、黑暗，然後一點微光，再多一點。這裡是超市的通道，接著變成走廊，她知道她快要進去了。她的心跳提高了一拍。

　　躺在床上，她闔上眼，如此一來假如那孩子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不大可能但並非全無可能──她將什麼也看不見。蘿絲花幾秒鐘複習她的主要目標：姓名、確切位置、知道多少，以及她可能透露了的對象。

　　轉動，世界。

　　她集中力量使勁一推。這回旋轉的感覺不是驚訝，而是她計畫中的旋轉，她能完全地控制。有一瞬間她仍在走廊中──她們兩人大腦之間的管道──接著她進入一間大房間裡，有個綁著兩根辮子的小女孩騎著腳踏車，輕快地唱著毫無意義的歌。這是小女孩的夢境，而蘿絲正在觀看。不過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房間的四面牆並非真的牆，而是文件抽屜。既然她進來了就能隨意打開。小女孩在蘿絲的腦中安全地作著夢，夢見她五歲第一次騎腳踏車。那非常好。繼續作夢吧，小公主。

　　小孩騎過她身邊，唱著啦──啦──啦，什麼都沒看見。她的腳踏車上裝有輔助輪，但輔助輪一閃一滅。蘿絲猜想公主是夢到她終於學會不依靠輔助輪騎腳踏車的那天，這在孩童的生命中向來是非常美好的一日。

　　親愛的，在我查出妳的一切前，開心地騎腳踏車吧。

　　蘿絲自信滿滿地行動，打開其中一個抽屜。

　　她一碰觸到抽屜裡頭的那一剎那，震耳慾聾的警報器就開始大作，房間四周強烈的白色聚光燈閃耀，熱度及亮度直射在她身上。許多許多年以來頭一次，高帽蘿絲，以前曾是來自北愛爾蘭安特里姆郡的蘿絲‧歐海拉，徹底措手不及地被逮個正著。她還來不及把手從抽屜拔出，抽屜就重重地關上。痛得令她難以忍受。她大聲尖叫急忙往後退，然而抽屜將她緊緊夾住。

　　她的影子在牆上跳得老高，但不只是她的而已。她轉頭看見小女孩壓在她身上。只不過她不再幼小。此刻她變身為年輕女子，穿著緊身無袖的皮上衣，青春健美的胸前有條龍，一條藍色髮箍固定住向後梳的頭髮。腳踏車變成白色的駿馬，馬的眼睛，同女戰士的雙眼一樣，閃耀著光芒。

　　女戰士手持長矛。

　　妳回來了，丹說妳會來，妳果真來了。

　　然露露出――以鄉巴佬來說，即使是渾身充滿了巨大精氣的鄉巴佬，依舊令人難以置信――愉悅的表情。

　　很好。

　　這女孩不再是躺著等待她的孩子。她設了陷阱，打算殺了蘿絲……考慮到蘿絲精神脆弱的狀態，她很可能得手。

　　蘿絲召喚她的每一分力量，奮力反擊，不是用漫畫書中的長矛，而是用鈍的攻城槌，以她多年的歲月與意志為後盾。

　　離我遠一點！他媽的退開！不管妳以為自己是什麼大人物，妳只是個小丫頭！

　　女孩本身成熟的幻象──她的化身──繼續走向前來，但是當蘿絲的意念擊中她時，她畏縮了一下，長矛刺入貼近蘿絲左手邊的文件抽屜的牆面中，而不是她的身側，原本長矛瞄準的目標。

　　那丫頭（她只是個小鬼罷了，蘿絲不斷告訴自己）掉轉馬頭離去，蘿絲轉向逮住她的抽屜。她用自由的那隻手支撐在抽屜上方，不顧疼痛，使出全力拉扯。起先抽屜仍緊抓著不放，之後讓步了一點，使她能夠拉出掌根。她的掌根上擦傷處處，鮮血直滴。

　　突然發生了另一件事。她的腦子有種顫動的感覺，彷彿有鳥兒在那上頭振翅飛翔。這又是什麼新的鬼玩意兒？

　　預期那把該死的長矛隨時會刺入她的後背，蘿絲使盡全力一拔。她的手整隻滑了出來，她及時將手指彎曲起來握成拳。要是她多耽擱了一瞬，抽屜猛然關上時就會截斷她的手指。她的指甲陣陣抽痛，她知道等有機會檢查，她的指甲肯定因血流堵塞而發紫。

　　她轉過身。女孩已經走了。房間空空蕩蕩。然而那顫動的感覺持續存在。要說有什麼區別的話，就是那種感覺更加強烈了。驀地蘿絲不再掛念手上及腕上的痛楚。她不是唯一搭在轉盤上的人，儘管在真實世界她的兩眼仍閉著，躺在雙人床上，但那無關緊要。

　　那個他媽的小鬼在另一間滿是文件抽屜的房間裡。

　　她的房間，她的腦袋。

　　當夜賊不成，蘿絲反倒成了遭人闖空門的受害者。

　　滾開！滾開！滾開！滾開！

　　顫動不僅沒有停止；反而加速了。蘿絲強行推開驚慌，努力尋回清晰的思路和專注力，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剛好足夠讓轉盤再度動起來，縱使轉盤變得異常的沉重。

　　轉動，世界。

　　轉盤動了，她感到腦內令人發狂的顫動先是減弱，最後停止，小女孩被轉回到她來時的地方。

　　但這是不對的，這件事太嚴重了，妳不能放縱自己欺騙自己。妳去找她，卻直接走進陷阱，為什麼？因為儘管妳知道了那麼多，妳還是低估了。

　　蘿絲張開雙眼，坐起身來，將兩腳擺盪到地毯上。其中一腳碰到空罐，她將罐子踢開。在躺下前套上的那件塞威T恤已濕透；她一身汗臭味。那像小豬的氣味，毫無吸引力。她不可置信地查看手，那隻手上淨是擦傷和瘀血並且腫脹起來。她的指甲慢慢從紫色轉為黑色，她猜想可能會至少損失兩片。

　　「但是我並不知道啊，」她說。「我沒有辦法事先知道。」她痛恨聽見自己語調中的哀怨。那是愛發牢騷的老女人的口氣。「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必須離開這該死的露營車。或許這是世界上最大、最豪奢的露營車，但此時感覺好像只有棺材般的大小。她設法走到門口，抓住東西以保持平衡。她走出車外前瞄了一眼儀表板上的時鐘。差十分鐘兩點。一切發生在僅僅二十分鐘內。真是難以置信。

　　在我擺脫她之前她查明了多少？她知道了多少？

　　這無法肯定，但即使是一點點都可能造成危險。那個死小孩必須處理，而且要盡快。

　　蘿絲踏入新月淺淡的月光中，深吸了六口新鮮空氣讓自己鎮定下來。她開始覺得舒服一點，比較恢復正常一些，可是仍無法拋開那種顫動的感覺，有別人在她腦內──而且居然是個鄉巴佬──窺視她的私人物品的感覺。手的疼痛很嚴重，沒意料到會中了那樣的陷阱更糟糕，然而最糟的是屈辱和遭到冒犯的感覺。她遭人盜竊。

　　妳準備為此付出代價吧，公主。妳招惹錯對象了。

　　一個人影朝她走來。蘿絲已坐在她的休旅車的階梯頂端，但此時她站了起來，神經緊繃，準備迎接任何消息。那人影逐漸走近，她看清楚是烏鴉。他穿著睡褲和拖鞋。

　　「蘿絲，我想妳最好──」他停下來。「妳的手到底怎麼了？」

　　「別管我該死的手了，」她惡狠狠地說。「你凌晨兩點在這裡幹什麼？尤其是你明知道我可能正在忙？」

　　「是弗利克爺爺，」烏鴉說。「圍裙安妮說他快要死了。」





第十一章‧湯米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