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安眠醫生 - 懸疑靈異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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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醫生 by 史蒂芬‧金

2019-11-14 18:14

  艾柏拉的父親穿著晨褸站在廚房的流理台前,正在打碗裡的蛋時,廚房的電話響起。樓上,淋浴間嘩啦嘩啦響。要是艾柏拉遵循她平常星期天早晨的模式,淋浴間會繼續嘩啦響一直到熱水用盡。

  他查看來電的視窗。區域碼是六一七,但接下來的號碼並非他熟知在波士頓的那個,不是在他妻子的外婆公寓裡的那支室內電話。「喂?」

  「喔,大衛,我真高興找到你。」是露西,她聽起來十足的疲憊。

  「妳在哪裡?妳為什麼不是用妳的手機打?」

  「我在麻州綜合醫院,打公用電話。在這裡不能用手機,到處都有指示牌。」

  「嬤嬤還好嗎?妳呢?」

  「我沒事。至於嬤嬤,她的狀態穩定了……目前……不過有一陣子情況非常糟糕。」哽咽的聲音。「現在還是。」就在這時露西崩潰了。不只是哭泣,而是嚎啕大哭。

  大衛等待。他很慶幸艾柏拉正在淋浴間,並希望熱水可以支撐久一點。情況聽起來很不妙。

  終於露西能夠再開口說話。「這次她斷了手臂。」

  「喔,好。就這樣嗎?」

  「不,不只這樣!」她對他近乎大吼,語氣像是在說為什麼男人如此愚蠢,他厭惡透了這種語氣,他告訴自己這是她的義大利傳統的一部分,絲毫沒考慮到有可能是他,有時,真的是相當愚蠢。

  他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跟我說吧,寶貝。」

  她說了,不過兩度再次啜泣起來,大衛得等她哭完。她累垮了,但那只是問題之一。最主要是,他意識到,她的內心剛剛才接受腦袋早已明白了數個星期的事實:她的嬤嬤真的快要死了,而且也許不是平靜地死去。

  康伽妲現在睡眠極淺,只有打盹的程度,半夜醒來需要上廁所。她沒按鈴呼叫露西拿便盆過來,而是試著靠自己的力量起床到浴室去。她成功地把兩腿擺動到地板上坐起身,然而暈眩擊敗了她,她跌下床,左手臂著地。她的手臂不僅是折斷,而是粉碎。從未受過訓練的露西由於幾星期來的夜間護理而筋疲力盡,聽見外婆的喊叫聲驚醒過來。

  「她不只是求救,」露西說:「也不是大叫。她是淒厲的尖叫,好像一條腿夾在恐怖的捕獸鋏裡被扯斷的狐狸。」

  「寶貝,那一定很可怕。」

  站在一樓的角落,旁邊有零食的自動販賣機和──說也奇怪──幾台正在使用的電話,她的渾身疼痛,滿是逐漸乾了的汗水(她能聞到自己的味道,絕不是杜嘉班納淺藍香水),頭部由於四年來首次的偏頭痛而陣陣作痛,露西亞‧史東知道她永遠無法告訴他實際情況有多麼可怕。揭露出的真相是多麼的令人討厭。妳以為妳了解基本的事實──女人年華老去、身體變得虛弱、最後死去──然而妳發覺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妳明白這點是在妳發現寫過她那一代最出色的詩的女人躺在她自己的尿灘中,淒厲地叫她外孫女設法止住疼痛,讓痛苦停下來,噢,madre de Cristo(聖母瑪利亞),讓疼痛停止吧。當妳看見原來平滑的前臂有如毛巾般地擰扭著,聽見詩人大罵賤東西,然後希望她自己死掉好讓疼痛停止。

  妳能告訴丈夫妳當時仍未完全清醒,驚嚇得呆掉,擔心自己做任何事都會犯錯?妳能告訴他當妳試圖移動她,她抓傷妳的臉,並且哀號得宛如街上遭車輾過的狗兒嗎?妳能說明留下摯愛的外婆躺臥在地板上去撥打九一一,之後坐在她身邊等待救護車,一面用可彎吸管餵她喝溶解在水中的類鴉片止痛藥,是什麼感受嗎?救護車遲遲不來,妳突然想起一首戈登‧萊福特的歌:〈埃德蒙‧費茲傑羅號的殘骸〉,就是那首詢問當海浪將分鐘變為小時,是否有人知道上帝的愛在何方?席捲嫂嬤的浪是痛楚的浪潮,她正逐漸沉沒,而浪卻只是不斷地襲來。

  當她再度開始尖叫,露西將兩隻手臂伸到她下面,以笨拙的挺舉把嬤嬤抬到床上,她知道做完這個動作,她接下來就算不是好幾個星期,也會連著好幾天肩膀和下背部痠痛。她充耳不聞嬤嬤呼喊著放我下來,妳在要我的命。之後露西靠牆坐下,喘著氣,她的頭髮一綹綹地黏在臉頰上,媿嬤抱著她嚴重變形的手臂哭泣,質問為什麼露西亞要那樣傷害她,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最後救護車終於來了,一名男子──露西不曉得他的名字,但在她語無倫次的祈禱中不斷地祝福他──為嬤嬤打了一針讓她失去知覺。妳能告訴丈夫妳但願那針讓嬤嬤長眠嗎?

  「嗯,非常的可怕,」她只這麼說。「我很慶幸艾柏拉這禮拜不想來。」

  「她很想去,不過她有一堆家庭作業,說她昨天必須去圖書館。那作業肯定很重要,因為妳知道她平常總糾纏著我要求去看足球賽。」喋喋不休,愚蠢。可是不然還有什麼呢?「小露,我真的非常抱歉,讓妳不得不獨自一個人承受。」

  「只是……如果你能夠聽見她的慘叫,你或許就能夠了解了。我再也不想聽見像那樣的尖叫了。她一向那麼善於保持冷靜……在她周遭的人全都失去冷靜時保持鎮定……」

  「我知道……」

  「然後卻變成昨晚那個樣子。她唯一記得的詞彙只有賤貨、狗屎、畜生、他媽的、婊子,和──」

  「別去想了,寶貝。」樓上,淋浴停了。艾柏拉擦乾身體,套上星期天穿的破牛仔褲只需要花幾分鐘;她很快就會下樓來,襯衫下襬飛揚,運動鞋鞋帶擺動。

  可是露西還沒準備好放下。「我記得她以前寫過的一首詩。我沒辦法一字不差地背誦出來,不過那首詩的開頭是像這樣:『上帝是易碎物的鑑賞家,以最細緻的玻璃飾品妝點祂雲層密布的景致。』我以前認為那是康伽妲‧雷諾茲的詩相當老套的漂亮概念,幾乎是矯揉造作。」

  他的小艾巴――他們的小艾巴―—下來了,肌膚因剛才沖完澡而發紅。「爸爸,一切還好嗎?」

  大衛舉起一隻手:等一下。

  「現在我知道她真正的意思,我再也沒辦法讀那首詩了。」

  「艾比在旁邊,寶貝。」他以假裝愉快的聲音說。

  「很好,我需要跟她說說話。我不會再痛哭了,所以別擔心,但是我們沒法避免她知道這件事。」

  「也許別告訴她最糟糕的那段?」他輕聲問。艾柏拉站在桌邊,濕濕的頭髮撥成兩條馬尾,讓她看起來又像回到十歲。她一臉嚴肅的表情。

  「或許吧,」她同意。「但是我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大衛。就算白天有幫手也沒辦法。我以為我辦得到,但是我不行。在弗雷澤有家安養院,就在那條路下去不遠的地方。急診護理師告訴我的。我想醫院肯定是為了這類的情況列了清單。不管怎樣,那個地方叫做海倫‧利文頓之家。在打給你之前我先打電話給他們,他們從今天起有空房,我猜是昨晚上帝把祂的另一顆飾品從壁爐架上推落了。」

  「伽妲醒著嗎?妳和她討論過──」

  「她兩個鐘頭前醒了,不過腦筋一片混亂。把過去和現在全都像沙拉一樣混在一起。」

  那時我還在呼呼大睡,大衛內疚地想。很可能,正夢到我的書。

  「等她好一點──我假設她的情況會好轉──我會儘可能婉轉地告訴她,這事情沒辦法由她來決定,該是尋求安寧療護的時候了。」

  「好吧。」當露西作出決定──真的下定決心時──最好是讓開,由她照著她自己的意思去做。

  「爸?媽還好嗎?是嬤嬤出事了嗎?」

  艾柏拉知道她母親沒事,但她外曾祖母的情況不好。露西告訴丈夫的大半內容都傳到她那裡,她當時仍站在淋浴間裡,洗髮精與淚水順著她的雙頰流下。不過如今她變得擅長裝出愉快的表情,直到有人大聲告訴她該換上悲傷的表情。她好奇她的新朋友丹小時候是否學會裝出快樂表情的這一招,她敢打賭他一定會。

  「西亞,我想艾比想跟妳說話。」

  露西嘆口氣說:「換她來聽吧。」

  大衛將電話交給他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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