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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醫生 by 史蒂芬‧金
2019-11-14 18:14
他們一起坐在圖書館外面的長椅上坐了四十五分鐘,秋天的陽光溫暖地照在他們臉上。生平頭一次艾柏拉對於總是讓她困惑、有時害怕的天賦感到毫無保留的快樂──甚至可說是喜悅。多虧了這個男人,她甚至獲得了這種天賦的名字──閃靈。這是個很棒的名字,令人欣慰的名字,因為她以前總認為這天賦是個不祥之物。
他們有許多事要談──大量的意見要交流──不過幾乎還沒開始,一名身穿粗呢裙子、約莫五十多歲的胖女人就走過來打招呼。她好奇地打量著丹,但是並非麻煩難以對付的好奇心。
「嗨,傑拉德太太,這位是我的丹伯伯。去年傑拉德太太擔任我的語文課老師。」
「很高興認識妳,女士。我是丹‧托倫斯。」
傑拉德太太握住他伸出的手,不拖泥帶水地搖晃了一下。艾柏拉能感覺到丹──丹伯伯──放鬆下來。這樣很好。
「托倫斯先生,你住在這一帶嗎?」
「就沿著這條路下去,在弗雷澤。我在那裡的安養院工作。妳知道海倫‧利文頓之家嗎?」
「啊。那是份很好的工作。艾柏拉,妳讀了《修配工》沒?那本我推薦的瑪拉末﹡所寫的小說。」
﹡伯納德‧瑪拉末,美國著名的猶太作家,曾以《修配工》一書榮獲普立茲小說獎。
艾柏拉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書在我的電子書閱讀器Nook裡──我生日時拿到一張禮物卡──不過我還沒開始看。這本書看起來很難。」
「妳已經準備好可以應付艱澀的書了,」傑拉德太太說。「充分準備好了。高中生活會比妳想的還要早來到,然後是大學。我建議妳今天就開始。很高興認識你,托倫斯先生,你有個非常聰明的姪女。可是艾柏拉──有頭腦的人就要負擔起責任喔。」為了強調這一點,她輕拍一下艾柏拉的太陽穴,隨後登上圖書館的台階走進館內。
她轉向丹。「那不算太壞吧,對吧?」
「到目前為止還好。」丹同意。「當然,如果她跟妳爸媽說起……」
「她不會啦。我媽在波士頓,幫忙我嬤嬤。她得了癌症。」
「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嬤嬤是妳的……」
外祖母?
外曾祖母。
「況且,」艾柏拉說:「說你是我伯伯,其實也不算說謊。在去年的自然科學課上,史岱利先生告訴我們,所有的人類都共享相同的基因圖。他說造成我們彼此有差異的是非常微小的東西。你知道我們的基因組成有百分之九十九左右和狗一樣嗎?」
「不知,」丹說:「不過這解釋了為什麼我老是覺得愛寶看起來很好吃。」
她哈哈大笑。「我想說的是,所以你可能是我的伯伯、堂兄弟,或任何親戚。」
「這是艾柏拉的親戚理論,是嗎?」
「我想是吧。況且我們需要相同顏色的眼睛或髮際線才能有親屬關係嗎?我們共同擁有的別樣東西是幾乎沒有人有的。這讓我們成為某種特殊的親戚。你認為那是基因嗎?就像產生藍眼或紅髮的那種?順便問一下,你知道蘇格蘭的紅髮人比例是全世界最高嗎?」
「我不知道,」丹說。「妳是個資訊通。」
她的笑容稍微消退。「那是不是負評?」
「一點也不。我想閃靈有可能是種基因,但是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閃靈是無法量化的。」
「這意思是你沒辦法理解閃靈嗎?就像上帝、天堂,那一類的東西?」
「對。」他發現自己想起了查理‧海斯,以及所有在查理前後,他在扮演安眠醫生角色時見到的那些離開這世間的人。有些人稱死亡的那一刻為繼續前進。丹喜歡這個說法,因為似乎正是如此。當你看見男男女在你眼前過世──離開迷你鎮人所稱的現實,前往死後的克勞德蓋普──你的思維方式會因此而改變。對那些在彌留之際的人而言,不斷在繼續前進的是世界。在那些通過入口的時刻,丹總是感覺到有某種不大看得見的巨大存在。他們睡著,他們醒來,他們前往某處。他們繼續下去。即使是在孩提時代,他都有理由相信這點。
「你在想什麼?」艾柏拉問。「我可以看到,但是我不懂。我想要弄明白。」
「我不曉得要怎麼解釋。」他說。
「那跟幽靈人有點關係,對不對?我看過它們一次,坐在弗雷澤的小火車上。那是個夢,不過我覺得那是真的。」
他的眼睛睜大。「妳真的看到了嗎?」
「對。我不認為它們想要傷害我──它們只是盯著我看──不過它們有點嚇人。我想它們也許是以前搭乘過小火車的人。你看過幽靈人嗎?你見過,對不對?」
「對,不過已經很久沒看到了。」而且有些比鬼魂可怕多了。鬼魂不會在馬桶座及浴簾上留下殘渣。「艾柏拉,妳爸媽對妳的閃靈知道多少?」
「我爸以為已經沒了,只剩下一些──比方說我從夏令營打電話回家,因為我知道嬤嬤生病了──他很高興。我媽知道我的閃靈還在,因為有時候她會請我幫她找遺失的東西──上個月是她的車鑰匙,她把鑰匙擱在車庫裡我爸爸的工作檯上──但是她不知道還剩多少。他們不再談起這件事了。」她停頓片刻。「嬤嬤知道。她不像我爸媽那樣害怕閃靈,不過她跟我說我必須小心。因為如果別人發現了──」她扮個滑稽的臉,翻了下白眼並將舌頭從嘴角伸出來。「哎呦,怪胚。你懂吧?」
懂。
她感激地笑了。「你當然知道。」
「沒別人了嗎?」
「呃……嬤嬤說我應該和約翰醫生談談,因為他已經知道一些事了。他,嗯,在我還很小的時候,看見我用湯匙所做的事,我算是把湯匙掛到天花板上吧。」
「這人不會碰巧是約翰‧道頓吧,是嗎?」
她的臉龐亮了起來。「你認識他嗎?」
「事實上,我認識。我曾經幫他找過一樣他遺失的東西。」
手錶!
答對了!
「我沒告訴他所有的事情,」艾柏拉說。她一臉不安。「我當然沒跟他說棒球男孩的事,我也絕對不會告訴他高帽女人的事。因為他會告訴我爸媽,他們已經有很多煩心的事了。更何況,他們能做什麼呢?」
「我們先暫時把這個問題存檔起來吧。那個棒球男孩是誰?」
「布萊德利‧崔佛。布萊德。他有時候習慣把帽子反過來戴,說那是祈求反敗為勝的帽子。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丹點頭。
「他死了。他們把他殺死了,可是他們先傷害他,他們非常殘酷地傷害他。」她的下唇顫抖起來,忽然間她看起來更像是九歲,而不像是將近十三歲。
別哭,艾柏拉,我們不能引起人家注意。
我知道,我知道。
她低下頭,深呼吸幾次,然後再抬起頭來看他。她的眼睛過於明亮,不過嘴巴已停止顫抖。「我沒事,」她說。「真的。我只是很高興再也不是獨自一個人想著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