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安眠醫生 - 懸疑靈異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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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醫生 by 史蒂芬‧金

2019-11-14 18:14

  二〇一一年五月,在艾柏拉‧史東慶祝她十歲生日,丹‧托倫斯歡慶加入AA戒酒十週年之後不久,烏鴉達迪敲了敲高帽蘿絲的地球巡洋艦的車門。真結族目前待在肯塔基州雷克辛頓市外的舒適露營地。他們正在前往科羅拉多州的途中,他們將要在那裡一個他們預定的城鎮度過大半的夏季,那裡是丹有時候會在夢中重遊的地方。通常他們並不趕著去任何地方,但是今年夏天有件緊急的事。他們全部的人都心知肚明,但沒人開口談論。

  蘿絲會處理的,她向來如此。

  「進來吧。」她說,烏鴉達迪走進去。

  每次出差辦事,他總是穿著上好的西裝和擦得有如鏡面發亮的昂貴鞋子出門。若是他覺得特別想要老派作風,甚至可能帶根手杖。這天早晨他身穿一條靠吊褲帶支撐的鬆垮褲子,和一件吊帶背心,上面有條魚(底下印著吻我的鱸魚吧),頭戴一頂平扁的工人帽。他關上身後的門時迅速將帽子脫下。他是她有些時候的情人也是她的第二把交椅,可是他總是不忘對她表示尊敬。這是蘿絲喜歡他的眾多優點之一。她毫不懷疑萬一她死了,真結族能在他的領導下繼續存活下去。至少,可撐上一陣子。但是要再過個一百年?或許沒辦法。大概不行。他有著三寸不爛之舌,在他必須和鄉巴佬交易時能大撈一票,可是烏鴉的計畫能力粗淺,而且沒有真正的展望能力。

  今天早上他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蘿絲坐在沙發上,穿著七分褲和樸素的白色胸罩,正抽著香菸,觀看壁掛式大電視上播放的第三小時的《今天》節目。這是「軟性專題」的時段,在這時段中他們主要介紹名廚以及前來宣傳新電影的演員。她的大禮帽歪斜地戴在腦後。烏鴉達迪認識她的時間比鄉巴佬的壽命還長,但他仍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魔法讓帽子能撐在那種抗拒地心引力的角度。

  她拿起遙控器,減低音量。「哎呀,是亨利‧羅斯曼,真是沒想到啊。而且看起來非常的可口,不過我懷疑你是來讓我品嘗的。才早上十點十五分,還有你臉上的表情都表示不可能,誰死了嗎?」

  她是當玩笑話來說,然而他前額緊蹙的眉頭告訴她那並非笑話。她關掉電視,慎重其事地捻熄香菸,不希望他看出她感到驚慌。真結族曾經有超過兩百多人。然而到昨天,他們的人數是四十一。假如她猜對他皺眉的意思,他們今天又要少一人了。

  「卡車湯米。」他說。「在睡夢中走了。循環了一次,然後砰地一聲走了。完全沒有受苦。這他媽的很罕見,妳是知道的。」

  「納特有去看他嗎?」在仍能看見他的時候,她心裡想著但沒補充說明。沃爾納特,其鄉巴佬的駕照和各種各樣的鄉巴佬信用卡上都認定他是來自阿肯色州小岩城的彼得‧瓦利斯,他是真結族的外科醫生。

  「沒有,事情發生得太快了。重量級瑪莉在他身邊。湯米猛烈地擺動,把她吵醒。她以為他在作噩夢,所以用手肘推他一下……只不過到那時候戳到的只有他的睡衣,其他什麼也不剩了。八成是心臟病發作。湯米感冒得很嚴重。納特認為那可能是影響的因素。而且妳知道那傢伙菸癮有多大,總是像煙囪一樣地吞雲吐霧。」

  「我們不會得心臟病。」接著,無奈地加一句:「當然,我們通常也不會傷風感冒。這幾天他喘得很厲害,是不是?可憐的老湯米。」

  「對啊,可憐的老湯米。納特說沒有驗屍很難確定死因。」

  這根本不可能。到現在早已沒有屍體留下可供解剖了。

  「瑪莉的狀況怎麼樣?」

  「妳認為呢?她心碎得一塌糊塗。他們的關係是從卡車湯米還是馬車湯米的時候開始的。將近九十年了。在他轉變後是她照顧他的,在他隔天醒來時給他他的第一口精氣。現在她說她想自殺。」

  蘿絲極少感到震驚,但這個消息令她愕然。真結族裡從來沒有人自殺過。生命是──套用一句老話──他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大概只是說說而已,」烏鴉達迪說。「不過……」

  「不過什麼?」

  「妳說得對,我們通常不會感冒,可是就在最近有相當多人得了。大多數只是來了就走的輕微感冒。納特說可能是因為營養不良。當然啦,他只是猜測而已。」

  蘿絲坐著沉思,手指輕敲裸露的上腹部,眼睛盯著電視空白的長方形。最後她說:「好吧,我同意我們最近的營養品是少了點,可是我們一個月前才在德拉瓦州吸過精氣,湯米那時很健康。馬上胖了起來。」

  「是沒錯,不過蘿絲──德拉瓦州那孩子的份量並不多。比較像肉塊而不是精氣。」

  她從未那樣想過,不過那是事實。而且,根據他的駕照,他已經十九歲了。早已失去了青春期左右他可能擁有的引人注目的精華。再過十年,他就會變成另一個平凡的鄉巴佬。也許甚至五年內。他稱不上是頓餐點,同意。但是你不可能永遠吃牛排。有時候你必須將就吃點豆芽菜和豆腐。起碼,這些食物可以維持你的生命直到你有辦法宰殺下一頭牛為止。

  然而精神的豆腐和豆芽菜並沒有維持卡車湯米的性命,不是嗎?

  「過去有比較多的精氣。」烏鴉說。

  「別儍了。那就像鄉巴佬說五十年前的人比較敦親睦鄰一樣。那是神話,我不希望你四處散布這個神話。大家已經夠神經質了。」

  「妳很清楚我不是那種人。親愛的,我不認為那是神話。如果妳思考一下,就會發現那是合乎道理的。五十年前所有的東西都比現在多──石油、野生動植物、可耕的土地、清淨的空氣。那時甚至還有少數誠實的政治人物呢。」

  「對!」蘿絲大聲說。「理查‧尼克森﹡,記得他嗎?鄉巴佬的君王?」

  ﹡尼克森於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四年間擔任美國總統,在任內因爆發水門竊聽案醜聞而被迫辭職。

  但他不會去追究這條錯誤的路線。烏鴉或許在展望能力方面有點欠缺,不過他很少分心。那是他成為她的副手的原因。他也許甚至言之有理。誰敢說能夠提供真結族所需營養的人類沒有逐漸變少,就像太平洋裡的鮪魚群那樣呢?

  「蘿絲,妳最好打開罐子。」他看見她的雙眼圓睜,便舉起手來阻止她開口。「沒人大聲說出來,不過整個家族的人都在想這件事。」

  蘿絲毫不懷疑他們抱著如此的想法,況且湯米死於營養失調所導致的併發症,這觀點似乎有相當恐怖的可信度。當精氣的供應短缺,生活就越趨辛苦,失去了樂趣。他們不是過去哈默電影製片公司拍攝的那些恐怖影片中的吸血鬼,但他們仍需要進食。

  「從我們享用第七波到現在多久了?」烏鴉問。

  他很清楚這問題的答案,她也是。真結族的預知能力有限,不過當非常重大的鄉巴佬災難,就是所謂的第七波,接近時,他們全都能感受到。雖然世貿中心遭受攻擊的細節到二〇〇一年夏末才開始清晰起來,不過他們早在數個月前就知道紐約市將會發生大事。她仍記得當時的歡喜與期待。她想當飢餓的鄉巴佬聞到廚房正在烹煮特別美味的料理時也有同樣的感覺。

  那天和接下來幾天,每人都有充足的精氣。當雙塔倒下的時候,死者之中或許只有幾位真正的精氣源,可是當災難的規模夠大時,痛苦及猛烈的死亡具有豐富的質量。這也就是為何真結族會被吸引到這些場所,如同昆蟲受到強光吸引一般。想找出單一鄉巴佬精氣源的位置要困難得多,目前他們之中僅有三人的腦裡擁有專門的聲納:弗利克爺爺、中國佬貝瑞,和蘿絲本人。

  她起身,從吧檯抓了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平口船領上衣,由頭上套下去。一如往常,她看起來豔光四射,由於高聳的顴骨及微微上翹的眼睛而顯得有點超脫自然,但性感非凡。她把帽子重新戴好,輕拍一下以求好運。「烏鴉,你認為我們還剩下多少全滿的罐子?」

  他聳聳肩。「十二?十五?」

  「在那附近。」她承認。最好他們沒人知道真相,就連她的副手也不曉得。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讓目前的不安變成徹底的恐慌。人一驚慌起來,往往會向四面八方逃竄。一旦發生了那種情況,真結族很可能會瓦解。

  在此同時,烏鴉注視著她,非常仔細地。在他能看出太多端倪之前,她說:「你今晚可以包租下這個地方嗎?」

  「妳在開玩笑嗎?以目前汽油和柴油的價格,擁有這場地的傢伙就連週末都沒法租出去一半的營地。他聽到這個機會會高興得跳起來。」

  「那麼去辦吧,我們要吸罐子裡的精氣,把消息傳給他們吧。」

  「沒問題。」他吻她,同時愛撫她的一邊乳房。「這件是我最喜歡的上衣。」

  她大笑著推開他。「任何一件裡頭有乳房的上衣都是你的最愛。去吧。」

  然而他流連不去,咧嘴笑開勾起一邊的嘴角。「那個響尾蛇女孩還在妳的門口嗅來嗅去嗎?美人兒?」

  她把手伸到他腰帶下面迅速捏了一把。「噢,我的天。我摸到的是你嫉妒的骨頭嗎?」

  「答案是肯定的。」

  她抱持懷疑,不過仍感到飄飄然。「她現在和莎蕊在一起,兩人非常的幸福。不過既然我們談到安蒂,她可以幫我們,你知道怎麼做。把消息傳出去,但是先跟她談談。」

  他離開後,她鎖上地球巡洋艦,走到駕駛室,雙膝跪到地上。她緩緩地將手指伸入駕駛座和控制踏板間的地毯裡,一條地毯掀了起來。下面是一塊內嵌小型鍵盤的正方形金屬,蘿絲鍵入數字,保險箱啪地開了一、兩吋。她將保險箱門整個打開探看裡面。

  剩下十五或十二瓶全滿的罐子。那是烏鴉的猜測,儘管她無法像讀取鄉巴佬的想法那般洞察真結族成員的心思,但蘿絲確定他是故意低估好振作她的精神。

  要是他知道的話,她心想。

  保險箱塞滿了保麗龍來保護罐子,以防萬一遇到道路交通事故,共有四十個固定的支架。在肯塔基州這個晴朗的五月早晨,這些支架裡的罐子有三十七個是空的。

  蘿絲拿起其中一個剩餘的全滿罐子舉高。罐子很輕;如果你掂掂重量,你會猜這一罐也是空的,她取下蓋子,檢查底下的氣閥以確定密封仍舊完好無缺,再重新關上保險箱,將罐子謹慎地──近乎恭敬地──放置在吧檯上她折疊上衣的位置。

  過了今晚就只剩兩罐了。

  他們必須找到強大的精氣,重新充滿至少幾個空罐,而且他們必須動作快。真結族雖然並非走投無路,尚未完全窮途末路,但也相距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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