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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醫生 by 史蒂芬‧金
2019-11-14 18:14
有著義大利名字及全然美國姓氏的老詩人將睡著的外曾孫女抱在膝上坐著,觀賞三星期前外孫女的丈夫在產房拍攝的影片。開頭的字幕卡片是:艾柏拉出世!鏡頭不大平穩,而且大衛避開任何太過與病房相關的東西(謝天謝地),不過康伽妲‧雷諾茲看見露西亞眉毛上因流汗而濕黏的頭髮,聽見一名護士激勵她用力時,她高聲喊叫:「我已經在用力了!」並且看到藍色消毒被單上的點點血滴──不多,只是應該足以令伽妲自己的祖母說聲:「真是精采的演出。」不過當然不是用英文。
當嬰兒終於映入眼簾,畫面輕微晃動,露西大聲尖叫:「她沒有臉!」時,伽妲感到雞皮疙瘩迅速爬上了自己的背部及手臂。
此刻坐在露西旁邊,大衛輕聲竊笑。因為艾柏拉當然有臉,是張非常甜美的小臉。伽妲低頭看著那張小臉,彷彿是要消除自己的疑慮。當她再度抬起頭來看時,新生嬰兒已被安置在新手母親的臂彎中。跳動的三十或四十秒後,另一張字幕卡片登場:生日快樂,艾柏拉‧拉斐拉‧史東!
大衛按下遙控器的停止鍵。
「妳是少數幾個能看到那一幕的人,」露西以堅定、格殺勿論的語調說。「真是丟臉死了。」
「那很棒啊,」大衛說。「而且當然還有一個人能看到,那就是艾柏拉自己。」他瞥向坐在他旁邊長沙發上的妻子。「等她長得夠大的時候。另外當然是如果她想看的話。」他輕拍露西的大腿,然後朝他妻子的外婆,這位他尊敬但不十分喜愛的婦人,咧嘴笑笑。「在那之前,這影片會收在保管箱裡,跟保險單據、房地契,還有我販毒所得的數百萬元放在一起。」
康伽妲淡淡一笑顯示她只勉強理解這個笑話,也表示她並不覺得這特別有趣。在她膝上,艾柏拉繼續熟睡。她想,在某種程度上,所有的嬰兒出生都帶著羊膜,他們的小臉蛋上覆蓋著神祕與可能性,也許這是值得一寫的事,也許不是。
康伽妲十二歲時來到美國,說著一口完美道地的英文──這並不意外,因為她是瓦薩學院的畢業生,而且是該科目的敎授(如今已退休)──然而在她腦子裡所有的迷信和老太婆的傳說依然存在。有時候這些迷信和傳說會對她授命,而且總是用義大利文下令。伽妲相信大多數從事藝術工作的人都是高功能精神分裂症患者,她也不例外。她心知迷信是胡說八道;但倘若烏鴉或黑貓走過她面前,她還是會在指間吐口水。
她自己的精神分裂多半歸咎於慈善修女會,她們相信上帝;她們相信耶穌的神性;她們相信鏡子是蠱惑人心的水潭,小孩子若注視鏡子太久就會長疣。這些婦女在她七歲到十二歲之間的人生中具有極大的影響力。她們的皮帶裡隨身帶著尺──用來打人,而非測量──而且每個小孩走過去,她們總想扭擰他們的耳朵。
露西伸出手臂要抱嬰兒。伽妲將嬰孩交給她,但並非心甘情願。這孩子是個甜蜜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