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他在午夜以後醒來，不是因為風在吹，而是因為他尿急非去上廁所不可。他起身，拖著腳步走到浴室，打開門內的電燈。

　　那頂大禮帽在浴缸裡，而且裝滿了血。

　　「噢不，」他說。「我是在作夢。」

　　也許是雙重夢，或三重，甚至四重。他沒告訴埃米爾‧克默一件事：他害怕到最後他會迷失在幻影夜生活的迷宮中，永遠無法再找到出路。

　　我們所見或所感都只不過是夢中夢。

　　只不過這是真的，那頂高帽也是。沒有其他人會看到，但那改變不了什麼。那頂高帽真實存在，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他很清楚。

　　從眼角，他看見水槽上方的鏡子上寫了一些字。用唇膏寫的。

　　我絕對不可以看。

　　太遲了。他的頭轉動；他能聽見頸子上的肌腱如老舊的門鉸鏈般嘎吱作響。看不看有什麼關係呢？他知道上面寫什麼。梅西太太消失了，霍瑞斯‧德爾文也消失了，他們被安全地鎖在他藏在腦海深處的盒子中，然而全景飯店仍不放過他。在鏡子上，並非用唇膏而是用鮮血所寫的是一個字：REDRUM

　　字下方，擺在水槽裡的是一件染血的亞特蘭大勇士隊T恤。

　　這永遠不會終止，丹尼心想。全景飯店燒毀，最恐怖的亡魂進了鎖盒，但是我沒法將閃靈鎖起來，因為閃靈不僅在我體內，它就是我本身。沒有烈酒至少把它灌昏，這些幻覺將會持續發生一直到把我逼瘋為止。

　　他看得見鏡中自己的臉龐，REDRUM就飄浮在他的臉前面，猶如烙印般印在他的前額上。這不是夢，他的洗臉盆中有件慘遭殺害的孩子的上衣，浴缸裡有個滿滿一帽子的血。瘋狂來襲，他可以在自己凸出的雙眼中看見瘋狂迫近。

　　接著，有如黑暗中的手電筒光束，哈洛倫的聲音出現了：孩子，你可能看見東西，但是那些景象就像是書裡的圖片而已，你還小的時候在全景飯店就不是無依無靠，現在也不是完全無助，差遠了。閉上眼睛吧，等你張開的時候，這所有的鬼東西就會消失了。

　　他閉上雙眼等待，他試著數秒，可是只數到十四，數字就迷失在他徹底混亂的思緒中。他半帶著預期有雙手──或許是高帽主人的手──會掐住他的脖子，但他仍舊站在那兒。因為實在無處可去。

　　鼓起全部的勇氣，丹張開雙眼。浴缸空了，洗臉盆也空無一物，鏡子上什麼也沒寫。

　　不過幻象終將會回來。下次也許是她的鞋子──那雙軟木厚底涼鞋。或者我會看見她在浴缸裡。為什麼不呢？我就是在那裡看見梅西太太，她們的死法相同，只除了我從沒偷過梅西太太的錢，也沒拋棄她。

　　「我撐了一天。」他對著空蕩蕩的空間說。「我盡力了。」

　　沒錯，他會是第一個承認雖然這是個繁忙的一天，卻也是愉快的一天。白天不是問題，至於夜晚……

　　心是塊黑板，烈酒就是板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