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二章 阿嵐的故事
白虎之咒前傳王子的婚約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8:00
訂婚
我的一生,在父母親來訪當日,母親問我是否準備好訂婚的那天,便徹底改變了。結婚在我心中從非要事,但我同意考慮,因為能為國家帶來和平,而且母親顯然十分喜歡這名女孩。我知道家母不會輕意挑中人選來替代她的后位,成為我新娘的女子必然十分獨特。
我果然並未失望──雖然那並不是我最初的感受。
我高踞在建物的清涼陰影中,看訂婚的對象抵達。我的腳下是小型但繁榮的城市,車隊比預期的早到,當我看到車子穿過大門,越過裝飾華麗的拱門時,雙手竟忍不住地顫抖起來。我竟會為了一名尚未謀面的女孩,像初上戰場的新兵一樣發抖,這真是教我既興奮又沮喪。
我心跳加速,熱血奔騰,我高興地發現自己迫不及待想見未來的新娘,學習去瞭解她的一切,並藉此暫時擺脫盤據心頭的戰事。她會是什麼模樣?
我想瞭解她的好惡,想記住她雙手的動作與髮香,或許我會有充足的時間陪她,知道她最愛吃什麼菜。我渴望聽見她的笑聲,不知她對我這位未來的皇帝喜歡寫詩一事做何感想。
當她靠近時,我的心思飄移起來。母親曾提過,我若允婚,婚約最好早些訂下來,母親還暗示女方與我們在一起,比跟自己家人同住更安全。她是不是遭到傷害、凌虐?想到有人傷害她,我便忍不住握拳。若是讓我發現那是事實,我定會將傷害她的人滅了,我已對她起了保護欲,這是個好兆頭。
車隊在做為我臨時總部的華宅前停下,車隊前方的士兵們圍住馬車。我以手撐住雕欄,探身喊問卡當的士兵,途中是否發生任何狀況。他們答說旅途一路平安,輕鬆得就像泡熱水澡一樣,帶隊的年長戰士說他很想好好泡個澡,此人已即將從部隊退休了。
我安慰隊長說,食物與休息的舒適場所已備妥等著了,他們可以舒服地洗去旅途的塵土了。這時簾子一陣飄動,我看到一隻美麗的手縮入車中的陰影裡。我咒罵自己未能立即到門口迎接她,轉身速速下樓,跳到馬車邊,一名士兵剛伸出手臂扶她。
我緊張地用手耙理頭髮,努力在臉上擠出迷人的笑容,等候她轉向我。她幾乎比我矮兩顆頭,且披著層層衣衫,我根本無法得知道她的體態或長相。看見她戴著寶藍色面紗,我覺得是個吉兆,因為那是我最愛的顏色。我表示:「歡迎妳,美麗的葉蘇拜,很榮幸能見到妳。」
我低頭行禮,直至感覺她轉向我,接著,我抬頭看向她的目光。那是我見過最美麗的眼眸──明麗的紫色令我想起母親呵護的粉紫色玫瑰。雖然薄紗掩住她的面龐,我卻能隱約見到她臉頰的弧線、豐潤的嘴和細緻好看的下巴。
我明知此舉太過唐突,卻克制不住地抬起她的手,吻住她纖細的手指。「很高興妳能前來。」我熱情地說,再度從手上抬眼鎖住她的目光。
「我也很高興能來到這裡。」她輕柔卻冷淡客氣地說。
我雖對自己的貿然與她的冷淡不滿,但精於應對的我,表面不露聲色。我輕輕握住她的手指,將她的手放下,然後把手放到背後踏開幾步。我想得太多,想得太快,而且顯然嚇著她了。也許她並不像我這般期待婚事。
或許接近男人令她戒心大起,我擅長解讀肢體語言,看得出她視我為陌生人,還無法信任我。我想盡一切力量,證明自己值得她信賴,可是卻像隻莽撞而未經調教的小狗一樣地向她衝過去。
「妳想不想先休息?如果妳想獨自用餐,我可以派人把食物送過去。」我邊走邊說。
她考慮片刻後答道:「不用了,我想跟大家一起用餐。」
我輕輕點頭表示知道了,我不僅考慮她說的話,更思忖她說話的方式。我不覺得她特別想與我共餐,但她認為那是她的義務。我最不想強迫女人為了義務而與我成婚,我要的是愛,也許這件婚事談不成了。
「那我們一小時後開飯。」
她點點頭,我要剛雇來的幾名婦人在她留宿期間照料她所需,她們匆匆走向前,簇擁著葉蘇拜回房,幫她安頓。我心情低落,有些失望,但拒絕讓壞心情減去先的期待。我決定給葉蘇拜一些時間考慮婚事,便在等她回來的期間,跟卡當的士兵們碰面。
晚餐時大多是我在發言,她則簡短地回應,微點著頭,我的挫敗感漸強,這不是我想要的。想像中,與我共度餘生的女孩應該更活潑、熱情,更……大膽直率。我希望能找到一位能堅定自己立場,不因我是男人或王位繼承者,便唯唯諾諾的人。
晚餐後,我在屋頂上踱步,思索該怎麼做才好。我該將葉蘇拜遣送回去,告訴母親她選錯人了嗎?葉蘇拜確實很美,談吐又優雅,但那還不夠。我要求更多有錯嗎?
月亮倏然破雲而出,我瞥見葉蘇拜在底下的陽台上,她穿著一襲燈籠袖的白色薄袍,面紗自光潤的臉上撤去,黑髮披垂,髮稍幾乎著地,幾莖髮束在微風中飄盪。
她的美貌再度震懾了我,我站在這裡注視她,看著她抬手撫拭自己的臉龐。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擦著臉,我雖聽不見聲音,卻知道她在哭。
嫁給我有那麼可怕嗎?她覺得被綁住了嗎?也許她以為若不同意婚事,我們便會棄她不顧,或許她寧可做別的事,也不想嫁人。無論如何,她應該知道我們會保護她,我很訝異母親竟未跟她解釋清楚。
我走下樓到她的陽台上。「葉蘇拜?」她機警地扭身看我,我抬起手,「若嚇著妳了,我很抱歉。剛才我在屋頂上聽見妳哭。」那不是真的,她根本沒發出聲音,但我想不出別的說法了。「妳能告訴我怎麼了嗎?」我問。
她紫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如明燈,看起來宛若緊張的森林小妖,隨時準備跳過陽台竄飛離去。
「沒……沒什麼事。」她終於回答了。我知道她被逮見偷哭而十分懊惱。
我踏近一步,「我跟妳保證,我真的不願見妳受傷或不快樂,妳若不想當我的新娘,這事並不難辦。」
她驚惶的表情令我不解。「不行!」她說:「你千萬別將我遣走。」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揉著下巴打量她,不懂自己為何老是說錯話,這很不像我。我又試了一遍。「我的意思是,假如妳不想結婚,我不會勉強妳,事情都尚未說定,妳可以自由地選擇。」
「自由?」她半苦笑半哀怨地吐了口氣,然後表情一僵,抬起眼睛看我,然後轉身背對我,「我若能自由就好了。」她把話說完。
「妳可以的。」我拉近彼此的距離說:「嫁給我,不會是逃開那些傷害妳的人的唯一辦法。」
她吸吸鼻子,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覺得她並不希望我碰她,害我雙手不知該擺哪兒,只好尷尬地疊在胸前。「我是指無論如何,我們家都會保護妳。」
「那誰來保護你們?」她的話如此輕柔,我幾乎聽不清楚,可是等我聽見後,便了然於心了。她在害怕,但不是怕我。
「葉蘇拜,我不會讓妳受到傷害。」
她轉過頭,全心全意地看著我,沒有猶豫、保留、隱藏,就像她靈魂的窗口向我敞開,讓我直見她的本質,她真正想成為的那個人。她本性堅強,卻藏得極深,我懷疑她瞭解自己有這份特質。
我不知自己有沒有拉近距離、掀開她層層掩飾的能力,即使有,也得耗費許多時間與耐性,但我覺得結果應值回票價。
我靜靜地問:「妳想要什麼,葉蘇拜?」
她遲疑地囁嚅著,眉頭深鎖,似乎不明白我的問題。「我想要……」她頓了一下,「我想要跟一位愛我的人在一起,我想與你的家人在一起,我想擁有安全感。」
我笑了,張手伸過去,她將纖秀嬌小的手拉入手中。她的手指雖然顫著,但我將另一隻手覆上去緊扣時,葉蘇拜並未抗拒。「我答應給妳所有那些東西,如果……如果那是妳想要的話,葉蘇拜。」
葉蘇拜望著我們的手,然後對我凝視片刻,最後終於說道:「那是我想要的。」
那就是我的轉捩點,我看到她想成為的那個人了,她被面紗掩住的堅強與熱情,得用許多的善意與耐心引喚出來。我決心等待她,我可以等她學著來愛我,我們可以將婚期延後,我們雖決定直接談妥,但可以先訂好幾年的婚。我相信假以時日,我們將彼此瞭解,獲得幸福。
當我提議將第二天的婚訂延後時,葉蘇拜反對,說我們必須在她回去前簽妥合約。我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字斟句酌地以迂迴的問題,讓她坦承堅持聯婚的人是她父親,她若無功而返,羅克什必然會叫她吃足苦頭。
我知道她父親是位聰明狡猾的軍事領袖,憑藉高明的手腕打入統治階層,但現在我還知道,他就是恫嚇他女兒的人。這令我怒由中生,尤其又無法立即懲治他,我得小心翼翼對付他才行。
重點是要維護葉蘇拜的安全,遠離他的魔爪,貿然報復或對付傷害她的人,也許會破壞我們努力的目標,至少羅克什會終止婚約,然後藉口我們侮辱他與其家人,而全力對我方開戰。我必須從外交訓練的角度去思考,抑住戰士心中的那把怒火,等候時機來臨。
我們的聯婚雖能帶來政治優勢,但我並不希望葉蘇拜以為我娶她,只是為了兩邦之間的和平,或甚至為了保護她,雖然兩項理由都成立。我告訴她,我很期待成為她的夫君,並發誓將盡己所能,當個好丈夫,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她快樂。聽我這麼說,她似乎相信了,且稍稍放鬆了些。
兩人相處數日,我很高興葉蘇拜願陪我一起探視軍隊,並會見這城市的各方領袖。她覆著層層面紗,如雕像般靜守,但在我說話時,則用明亮的眼眸盯著我,且對一切所見所聞細細體察,充滿好奇。
我心中再次充滿希望,以為並未失去一切。我有好幾次發現葉蘇拜緊盯我裸露的胸口,尤其是我的喉部,不知她是否如我一樣,深受對方吸引。
我發現自己更常微笑了,甚至還寫了首詩,但非關我夢中的神祕女郎,而是寫給這位烏髮如瀑,容光煥發,站在月下陽台,芳顏上銀淚淌落的真實女孩。雖然我從未聽見她的笑聲,或瞭解她愛吃什麼,但當她對我綻出一兩朵美麗的笑容時,我便覺得幸運無比了。
葉蘇拜離開前,我相信我們會是合適的婚配,當我再次詢問她是否確定時,葉蘇拜答道:「成為羅札朗家的人,是我全心所願。」
在她的催促下,文件送來了,兩人正式訂婚,我知道母親會很開心,我也一樣。目送葉蘇拜離去真是令人難捨,我們幾乎沒有時間慢慢彼此瞭解。
我知道自己得謹慎待她,放緩步調,因此我只敢極其禮貌、蜻蜓點水式地輕吻一下她的手背。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自在地容許我將她抱在懷裡,與她擁別。
目送車隊離去,想到自己剛剛才訂婚,我們分離的時間超過所願,在兩人相處的短暫時間裡,我只知葉蘇拜有如一匹羞怯的母馬,需不停地哄著,我擔心兩人分離太久,辛苦建立的小段進展又將歸零。要讓這場脆弱的關係退回初見面時的冷淡太容易了。
就在那時,我決定寫信給她,必要時每日書寫。我若無法親身陪她,便在書信裡對她坦承自己的靈魂,那麼也許等我們再次聚首時,便會覺得心靈之間的鴻溝,不那麼難以跨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