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大敗摩西娑蘇羅

　　「妳若有疑慮，就留在這裡吧，小妹妹。」阿娜米卡揶揄道。

　　「嚴格說起來，這是我的戰爭，大姊姊。」

　　她皺著眉，令我小爽了一下。阿娜米卡想跨腿騎到阿嵐的背上，沒想到新女神竟八臂亂揮，狼狽不堪地摔了下來。她懊惱地站起來又試了一遍，卻怎麼樣也騎不上去。

　　她握住阿嵐肩胛上的手把，費盡力氣才坐上去，阿嵐向前傾身想幫她上鞍，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用力推開。阿嵐從杜爾迦身邊跳開，僅在軟地上留下自己的爪印。

　　「怎麼會這樣？」阿娜米卡問她師父。

　　斐特聳聳肩，「這是天命哪，親愛的。」

　　「天命？」我喃喃說，好奇地握住季山的騎鞍，立即感覺有股力量推著我。我鬆開鞍具走開，「嗯，我好像也有同樣的問題。」

　　斐特拉起他學生的手，放到季山背上，「妳應該騎這隻為妳所選的虎兒。」

　　季山低吼一聲，和杜爾迦站著彼此打量，阿嵐繞過他們，用頭蹭著我的腿。我拍拍他肩上的盔甲，握住握把，輕而易舉地將腿跨上他的背部。我的銀甲一碰到他的盔甲，便感覺到一股咬合的吸力。

　　「我們好像被磁鐵吸住了。」我大聲喊說。

　　「妳說得對。」斐特表示，「類似磁鐵兩端的吸力，會連結妳和妳的虎兒，有助於你們作戰。金屬會讓妳緊緊依附，以防摔落。理論上，妳甚至可以站到他背上，妳的靴子會像太空船上的太空人一樣，固定在虎兒身上。」

　　我點點頭，讓雙腿吸附住阿嵐身側的鐵甲，斐特滿意地走到季山及另一名杜爾迦身邊。

　　過去數周來的尷尬，在我感覺與阿嵐的牽繫流竄全身時，全都消於無形了。能量自我的四肢灌入他體內，又折返回來，我發現我能聽見阿嵐的心念。

　　阿嵐很……很以載我上戰場為傲，但我也感知到他的恐懼。他不想讓我面對羅克什，也準備捨命救我，而且他不想以老虎的身分參戰。發現阿嵐極力想變回人形時，我不自由主地握緊拳頭。阿嵐在掙扎無效後，只好接受自己的虎形。

　　我雖然騎過麒麟，馬術也開始有點樣子了，但實在拿不準一邊騎虎一邊作戰，難度會有多高。我揚劍來回揮動，想試試哪隻手使得最順，我輪換著幾件武器，在各手間快速更換，並調整其中一副護臂。

　　我八成有一噸重，我心想，可憐的阿嵐。

　　妳一點都不重。阿嵐的心念灌入我腦海，嚇了我一跳。那感覺就像靈魂中注入了香醇的巧克力濃漿，讓人滿足而溫暖，渾身歡悅不已。我吸著氣，心臟狂跳，那感覺好親暱。

　　妳害我臉紅了，親愛的。

　　我心虛地發現，原來他與我心意相通，在他心裡，我嘗起來就像飄著蜜桃香的陽光金液。我雙頰一紅，阿嵐帶著我探入他心底最深密處，對我全然打開心扉。我突然明白了一切：他被囚時的孤絕，我在奧瑞岡捨小里而選擇他時的狂喜，與我分手的自責，還有我與季山訂婚時的絕望。那層層相疊的孤寂幾乎窒息了我，然而在千愁萬緒中，總是因愛而不斷帶來希望，那希望搔癢著我的腳指，輕柔地裹住我的心。

　　阿嵐，我……

　　我無法做出相對的回應，只能擦掉臉上的淚珠，撫著虎兒從盔甲間冒出的白色頸毛。

　　他對我的撫觸熱烈的回應，對我的需索，如颶風般在他心裡翻攪。激情席捲他全身，也引發了我的情緒。回憶一個接續一個地在暴風中旋掃。

　　有些回憶我知道，例如情人節舞會後，我窩在他腿上，有些卻是新的：阿嵐握著拳，打算將與我在海灘上共舞的潛水教練魏斯禮碎屍萬段；阿嵐抱著其他女人，但心裡依然空虛；阿嵐看見我哭，知道是他造成的。

　　接著阿嵐讓我體會到我首次撫觸白虎時他的感受；我們在廚房烤餅乾時相吻；我的手剛好合握在他掌心裡；以及擁我入懷時的狂喜。他將這些感受抑制封藏起來，就像詩裡寫的一樣，他的心被囚住了，無奈地在心籠中踏步，等待被釋放。

　　他曾對我說，鑰匙就握在妳手上。

　　這美好無缺的男子將他的心交付到我手上，然後靜待我的回應。

　　我抽口氣，感知他焦心的期待。他並不在乎戰爭的勝敗，杜爾迦、預言及所有相關的事，對他來說都毫無意義。對阿嵐來說，這才是他的戰場，他的長征不是為了贏取光榮或鞏固王位，或為女神而戰，他的目的是贏取我。

　　我將一對手疊在胸口，閉上眼睛，彎下腰用臉頰貼住他柔軟的耳朵，並用另一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阿嵐。

　　我在心中低喚，內心的築堤一開，所有情思潰決而出，如潮水般衝擊著阿嵐。他默默站著吸納一切，我任由他靜靜體會：我的困惑、傷心、焦慮，以及此時的快樂。我無所保留──連對季山的感情毫不隱瞞。我感受阿嵐接納包容了我和他弟弟的關係，沒有怨懟或批判，只有無限的懊悔，他也終於瞭解為何長久以來，我一直與他保持距離。

　　最後我對他展現深情，以及失去他的絕望。

　　阿嵐，這世上我愛你勝於一切，我不知道失去你，我如何能活得下去。

　　妳永遠不會失去我的，心愛的。

　　他的心念沉默數秒，接著我們的靈魂像懸蔓般糾纏在一起，兩人都感到圓滿靜好。一團團的能量悄悄在我們之間飄癢著，那一刻，世間一切皆美，我深愛的人與我靈魂交融，真希望我們永遠再也不要放開彼此。

　　一個巨大的聲音打斷我們的思緒。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當成運貨的獸隻的。」阿娜米卡說，我和阿嵐被拉回臨戰前的現實裡。

　　該出發了，該徹底終結一切了。

　　阿娜米卡輕踢季山的肋骨，季山不甚情願地向前移動，阿娜米卡臉露憂色，接著季山加速地跑了起來。我們跟了過去，我感受到阿嵐歡喜地伸展四肢，橫越鄉野，大步縱躍著拉近距離。

　　渾身肌肉的阿嵐精力無窮，我緊附在他身上，掌握虎兒的節奏，兩人融為一體地馳騁。他的肺臟鼓動如強勁的風爐，我發現兩人呼吸一致，當我回眸一望，斐特早已不在視線內了。

　　我們回到營地中央，四周的五國兵馬齊集下跪，服從地貼地叩首。看到兩名女神出現在眾人間，大夥莫不嘖嘖稱奇。杜爾迦帶頭請眾將領上前來，將新的策略告知眾將軍，這次我們不再出動獸隻，以免群魔利用它們來對付我軍。這場戰役將以步行做肉搏戰。

　　接著她轉向我，示意要我說些鼓舞軍心的話，阿嵐的心念竄入我腦中。

　　他們在戰場上需要效尤的對象。

　　我以最大的聲量高喊：「當此時刻，各位不再是中國、馬其頓、緬甸、西藏或印度的軍隊，而皆是杜爾迦的戰士！杜爾迦曾征服過許多猛獸，現在我們將賜予各位，代表那些猛獸神力的象徵。」

　　我借過聖巾觸摸自己的珠鍊，絲布急速穿空而過，化成碎片旋開，落下碰觸每位士兵，為他們穿上最豔麗的紅、藍、綠、金和白色外衣，連旗手都不例外地拿著有杜爾迦騎虎出征繪像的旗幟。

　　「紅色是看鳳凰之心的洞悉力！」我揚起三叉戟高喊，「藍色是地底之獸，誰敢侵犯其領土，便將之五馬分屍！金色是以利嘴刺穿敵人的鐵鳥！綠色是甦醒的哈努曼，保護我們最珍貴的大地。白色是機智與所向披靡的五洋群龍！」

　　阿嵐以後腿蹬立嘯吼，眾人對我們展現的神力莫不驚異稱奇。

　　我把聖巾交還給杜爾迦，她誓言道：「這場戰役和與役的各位，將名垂青史，各位今日的奉獻，日後將獲得無限殊榮。」

　　士兵們連忙退下備戰，遵循兩位女神的指示，人人士氣高亢，前一天還沮喪不已的士兵，這會兒卻志在必得。我知道我們應該應付得過來，但心裡仍不免害怕，唯有阿嵐的信心，才能賜給我勇氣。

　　堅決的信念能克服任何障礙，女神，相信我，我會保護妳的安全。

　　我吞著口水，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完成使命的能耐。我得發揮所有訓練與勇氣，才能打贏今天的勝仗。

　　萬事準備就緒後，杜爾迦對大軍露出和藹的笑容，然後喊道：「我對各位發誓，各位若隨我出戰，我將盡一切力量保護大家的安全，眾人戮力同心，必將贏得勝利，我們將擊敗惡魔，紅、藍、綠、金、白營的士兵們，你們願隨我們出征嗎？」

　　營地裡響起轟然的歡呼，大夥一起朝崗仁波齊峰邁進。

　　卡當先生曾與我分享一則故事，三百名斯巴達壯士在溫泉關之役，與波斯大軍頑抗七日。他說三百壯士的故事能流傳千載，不僅因為那是捍衛家園的範例，更表示即便只是一小批受過精良訓練的人，只要有詳盡的計畫，也能扳倒強大的敵人。

　　這些人正如斯巴達壯士，他們到此與惡魔相抗，或將完成任務，或將壯烈成仁，我得盡最大力量，酬答他們對我的信任。

　　軍號響起，怪霧飄進，一群妖軍現形，開始頓足重擊狂嘯，等著指揮官下令進攻。杜爾迦的士兵保持勇敢定靜，不畏面前的敵人。

　　杜爾迦率先出擊。

　　三座彈射器將大桶子拋入冷冽的空中，桶子重重擊落山區爆開，將裡頭的東西灑在妖魔身上。群怪搖頭甩手，望著更多桶子彈射而出，木製的機器發出巨響，帆布唰地一聲彈起，桶子呼嘯穿空爆開來，將油水灑得敵軍滿頭滿臉。

　　敵軍立刻展開報復，怪鳥飛入天際，直搗彈射器。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都朝飛翔的怪物發箭了。杜爾迦抬臂朝空中拋出千絲萬縷，織線纏成厚實的網，將殘餘的鳥怪悉數捕獲，鳥怪從空中重重摔落。

　　格鬥之聲被杜爾迦大軍充滿希望的歡呼聲取代了，雖然只是小勝，但畢竟贏了，我麾下的士兵不耐地騷動，等待輪到我們上陣。妖怪加倍速度，狂吼著越過戰場，當妖軍衝過我們身邊時，我打出訊號，點燃事先造好的油田。

　　妖物尖嚎倒地，活活焚死，那些安全闖關者則遭到杜爾迦猛烈的攻擊，我方人員齊集射出被我施加火力的飛箭，敵軍逐一倒地，它們身上的人魂和獸魂終於得以自由了，我喃喃念出最後的祝福：「願你們獲得平靜。」

　　當兩軍近距離交戰，不利射箭時，手下們紛紛舉劍往前衝殺。我留在後方，使用我的火能，消滅一大批犬怪，將它們成群燒化成灰，然而當我的手下擋到我的方向時，我只得改用兵器。阿嵐向前急馳，載著我躍入殺陣。虎兒張舞著尖牙利爪撲擊，撕毀妖魔。

　　他以後腿人立，大爪一耙，掃向一名妖物的頭部。我的盔甲讓我緊依在阿嵐身上，但我看不到對手。等阿嵐再度四足著地時，妖物的背部、脖子、頭頂及至兩眼間，已布滿恐怖的抓痕，我將它擊斃，阿嵐則對左邊第二個敵人開攻。

　　阿嵐，這太可怕了。

　　老虎就是這樣攻擊的，凱兒，試著抽離自己，用心體會我的意念。

　　我對著妖軍腿部連發射箭，將它們釘在地上，阿嵐則順勢撕裂它們的胸膛。我舉起斧頭瞄準一名妖怪，並用三叉戟的飛鏢射中它。我以前臂護環擋住一隻攻來的獸爪，拿盾牌卯它的臉，然後一劍將之刺穿。另一頭妖物拿著釘杖重重擊在我身上，但我的盔甲擋住了重擊，與阿嵐之間的磁力讓我牢牢騎著。阿嵐大爪一揮，妖物倒下後，阿嵐立即撕裂它的脖子，斷其氣管。

　　變成杜爾迦後，我似乎成了女超人戰鬥機，阿嵐和我合作無間，殺人如麻，銳不可當。我昔助阿嵐的戰鬥經驗，拋開自身的恐懼，兩人心意合一，當我揮劍或使用三叉戟時，如同阿嵐親手使用一般。同樣的，每次阿嵐用爪子撕擊敵人，或看到攻來的妖怪時，就像我也化成了他的和爪與雙眼。

　　新的一批妖軍朝我們衝殺，我拿三叉戟觸著火繩，對怪物射出一道道電光，發出霹靂或槌子擊中金屬片般的巨響。那批妖軍被轟爆了，其中一人臨死前射出毒鏢，我出奇神速地接住飛鏢，反手插在附近一頭貓怪的硬臀上。

　　其他妖軍殺上來，阿嵐跳到其中一人頭上，我彎身幾乎整個翻倒，僅用一雙靴子緊扣在鞍座上，我在阿嵐胸口底下，用雷心掌轟掉兩隻妖物。阿嵐著地時，我翻身坐正扭身，單手使劍砍掉一頭妖怪，另一手揮舞戰錘。

　　立即又有十頭怪物攻上來，我本能地從阿嵐身上躍開，翻身下鞍。我的八臂似乎能各自獨立運作，我以盾牌擊倒一名攻擊者，揮劍斬斷另一人的頭顱，我繪著圖紋的手發出了紅光，便以火焰攻擊其他人。我一邊翻跳，一邊用三叉戟刺穿敵人心臟、用金弓和點上火的金箭射穿敵人脖子、以珠錬從手中送出波浪，沖走兩名妖怪。

　　我像跳彈簧床似地在地上騰躍，翻飛入空，扭身而上，我看到阿嵐又撕倒右側幾隻貓怪。底下有頭巨大的熊妖發出兇狠的咆哮，張著利爪等我墜落。我腦筋一轉，解下腰間的火繩點上藍焰，鞭中怪物腹部，發出的聲響。

　　一股力量將我往旁邊一扯，吸到跳過來的阿嵐身上。我一手抓住阿嵐的身體，當他往前縱躍時，我及時滑坐到他背上，我手腕輕彈，火繩便再次繫回腰上了。熊妖被砍成兩截倒地不起，阿嵐從屍上躍跨，以前掌輕輕著地。

　　下次別再那麼做了，他在我心裡低吼。

　　我笑著想，你不得不承認那樣很酷吧。

　　酷？妳簡直是個絕美的死亡天使，假如有妳這麼美麗的死神來找我，我一定心甘情願跟她走。

　　妖魔發現敵不過我們，便轉頭攻向我的手下。

　　阿嵐，我們的戰士。

　　他回身衝向一小批還活著的士兵身邊，護住他們側翼，撲向最大的一頭妖魔：一隻以兩根粗腿直立的象妖，妖物揚起兵器自衛，但阿嵐以迅雷之勢揮掉怪物的武器，然後一個縱身，緊咬住怪物下顎，扭身將象怪拋到背後，我順勢將它及其他十幾頭妖怪燒死。

　　小心哪，我警告說，你已不再有復癒力了。

　　別擔心我，美麗的女神，今天我可以為所欲為。

　　為了證實自己的話，阿嵐咬碎一隻妖怪的骨頭，撲到另一隻身上，將它釘在地上讓我解決。

　　等宰掉最後幾名妖物後，我們撤退，將剩下的士兵重新整軍，我們僅靠一小批人，便打勝數百隻妖怪，但我方軍隊也只存活數十人。我稱讚他們英勇，並要大夥環繞營火休息。

　　阿嵐和我有自己的任務。

　　我們一起衝回野草漫長的沙場，空中飄散著焚屍的氣味，我回身看到仍屹立在場上的彈射器，偏著頭，覺得好像聞到了焦糖味。我聽見戰火後方傳來戰鬥聲，並遠遠聽見虎嘯：是季山。

　　該走了，凱西。

　　阿嵐開始衝刺加速，越過火線。我們朝山區疾奔，一長列妖魔護在山底，毫無懼意地挺立著。

　　我認出站在懸崖突岩上的桑尼爾。

　　我揚手用雷心掌轟掉及目所見的妖怪，阿嵐腳速毫無稍減。

　　我瞄著上頭的突岩，但桑尼爾已經不見了。

　　「羅克什！」我大喊，「我們來找你了！快點現身，你這懦夫！」

　　阿嵐來回跺步，尋找羅克什的蹤影。

　　一聲高笑在紫色的山區間迴盪，我身邊旋起一股陰風，風中夾著邪惡的字串。

　　「我們終於要結合了，護身符將是我的，妳也將變成我的。」

　　「我寧死也不會變成你的。」

　　阿嵐掃視荒野，我們兩個都無法分辨聲音出自何處。

　　接著高空中降下一朵烏黑的旋雲，颶風般的冷風急速掃動，羅克什便立於核心之中。塵土與樹葉在我們身邊攪繞，羅克什一躍而下，大地為之震動，颶風來去迅捷地急速退走。

　　羅克什看起來像亞洲版的牛頭怪邁諾托（註：希臘神話中，克里特島的怪獸。），但個頭巨大很多。他披著中式領口的黑色長斗篷，瞇著眼，興奮地重重喘息，斗大的鼻孔裡噴出白氣。

　　「妳終於回到我身邊了，」他說，「妳比我上回見到時更漂亮了，女神的神力很適合妳呀，我親愛的。」他朝我走近一步，阿嵐狂吼一聲，重擊他雙腳。

　　羅克什嘶吼道：「原來妳腿邊還巴著一隻大貓，看來我們得先解決這件事。」他抬眼看著戰場上的火焰，「妳帶更多人來增添我的軍力。」

　　「你甭做夢了。」我怒道：「倒下的人已經燒化，不會再站起來了，我已釋放他們，再也不受你的魔咒控制。」

　　羅克什聳聳肩，「無所謂，反正我還可以徵用更多人，我只需彈個手指，便能終結這場戰役，要毀滅妳那些可悲的殘兵，簡直易如反掌。」

　　「你不會那麼做的，這樣你也害了自己的士兵。」

　　他打量我數秒後說：「我不想讓自己未來的新娘懷疑我的話。」

　　他獰笑著拍掌合十，然後兩手一分，大地隨之震動，我張口結舌地看著彈射器墜倒，掉入羅克什創出的大洞裡。士兵與妖獸四下逃竄，卻紛紛跌入深坑中央。我狂亂地搜視大地，尋找杜爾迦，卻不見她的身影。我驚駭地望著開始閉合的裂口。

　　季山！

　　別擔心，他沒事，阿嵐告訴我。

　　我看到一道金影，季山奮力爬出閉合的深坑，杜爾迦緊扣住虎背，我鬆了口大氣。

　　「那是小王子嗎？」羅克什哼說，「他真像隻打不死的蟑螂。」

　　季山和杜爾迦奔逃著，羅克什又狂笑地在地面開出許多新坑，季山逐一躍過，他和杜爾迦終於遁入樹林裡了。

　　「別碰他們。」我威脅道。

　　「否則呢……妳想怎樣，我的小愛人？」

　　我舉弓搭箭，淬上掌心雷，「否則我就宰了你。」

　　他誇張地哈腰說：「請動手吧。」

　　我一箭射出，羅克什彎彎手指，一股風將箭吹歪，射中山腰，爆炸後造成了一陣石雨。

　　「真令人失望，我原以為妳要大展身手。」

　　「好戲還沒上場。」我笑了笑，睇著眼。

　　說時遲哪時快，阿嵐繞過羅克什，縱身一躍，衝向山腰，幾個大步攀上去，一個翻身，張牙舞爪地對羅克什撲將過去。我站在鞍上騰入空中，將所有兵器瞄準惡魔，同時射出三叉戟的飛鏢、金箭，並揮出戰錘。

　　羅克什興風吹斜射箭和飛鏢，拉起一道石牆阻擋阿嵐，阿嵐重重撞中石牆跌落地面，但戰錘已擊中魔頭的肩膀了。羅克什踉蹌退步，痛得大吼。

　　「我會找妳算這筆帳。」

　　「說話算數嗎？」我平穩地落地揚劍問。

　　羅克什撲上來，就在他即將抓住我時，我閉上眼睛消失了，重新在石牆頂端現身。

　　「妳是怎麼辦到的？」他問。

　　「你若投降，我就告訴你。」

　　暫被遺忘的阿嵐蹲伏在羅克什背後，尾巴來回抽動，正準備撲擊時，一支飛箭擦過他的肩膀，桑尼爾已加入戰局，對準阿嵐衝來了。

　　羅克什舉手捲起一陣颶風，飛到我旁邊的石牆上，他舉著大彎刀砍過來，被我用劍擋住。我八臂齊上，在細窄的石牆上舞躍，但羅克什以層層堅冰和石頭化解我的攻擊。我知道他在耍我，便決定使出絕招。我一個優美的後空翻躍下石牆，足尖輕輕落地。我瞄著阿嵐，他極力想在不殺害桑尼爾的情況下打敗對方，而他的一隻爪子正在淌血。

　　專心應戰，阿嵐表示。

　　羅克什垂下手，石牆便沉入地底了。我抬手以雷心掌轟擊，但被他以堅冰擋去，他朝我射出水波，卻被我化成了霧氣。阿娜米卡大概把妖魔的殘牆解決了，因為我們有部分士兵也加入了戰局。我們的計畫是，等燒毀所有的妖兵後，她和季山再結集其他人過來幫我們。

　　士兵們朝羅克什射箭，羅克什搧起狂風將箭反射回去，殺死我們不少人馬，剩下的則被他化成石像或冰雕了。知道我們的五十萬大軍，在短短不到四十八小時內，幾乎被殺戮殆盡，我好難過，但我緊抓住火繩，繼續衝戰。

　　羅克什喚起濃霧覆蓋整片沙場，模糊我們的方位，但仍有一小批士兵上前對羅克什擲槍，他再度讓槍枝反向飛射，我鞭動火繩，及時在武器射中部下前彈開。我大喊著叫大家去幫忙阿嵐。

　　這時大地轟轟震動，一顆巨石滾開，沉重的石頭飛入空中，樹木被連根拔起朝我擬來，我用火繩在自己身上繞圈，好讓自己升入天際。

　　我足點一根伸出的枝枒，從樹梢跳到岩石，再躍向樹枝，騎到一根墜落的樹幹上，最後樹幹在地上撞碎，我雖小有擦傷，但不礙事。我站在搖晃的大地上，赤目怒瞪著羅克什，火繩讓我在瞬間來到羅克什身邊，以劍抵住他的咽喉。

　　「不賴嘛。」羅克什說。

　　我削斷他脖子上的黑巫術符片，立即將它燒毀。

　　「你的殭屍大軍已成雲煙了。」

　　他推開脖子上的利劍，抓住我其中一隻手臂將我拉近，「可惜那不是真的護身符，這招是跟妳學的，親愛的，還記得吧？」

　　我垂眼望向桑尼爾，他仍在與阿嵐作戰，桑尼爾懸著一條斷臂，顯然依舊受到魔法的操控。我失望透了，但隨即聽見阿嵐的聲音。

　　我們會弄到手的。

　　我擦掉羅克什噴在我臉上的飛沫，重新準備開戰，就在我打算揚起武器時，一名騎士從底下的濃霧衝過來。在羅克什面前行禮，騎士的黑斗篷在身後掀飛。

　　「安菲馬庫斯將軍！」

　　「我把你的訊息傳出去了。」叛賊對羅克什說。

　　羅克什抬起頭嗅著風向，「沒錯，她現在逼得很近了，而且他並未抵抗。」

　　「你到底做了什麼？」我問安菲馬庫斯。

　　將軍回身道：「另一名女神正要趕來救妳，但她不會來了。摩西娑蘇羅，也就是妳稱為羅克什的魔王，打算讓我帶領他的大軍，我只需選擇一隻動物就成了，既然妳那麼喜歡老虎，我就選擇……一頭老虎吧。」

　　「你不能選擇這隻，」羅克什說，「你可以選另一頭。」

　　「但我要的其實是她。」安菲馬庫斯怨道。

　　「難道你要我砍斷你的另一條腿？」

　　安菲馬庫斯搖搖頭，羅克什將他推到一邊，命令道：「去對付老虎吧。」

　　羅克什大步朝我走來，我想起很久以前卡當先生告訴我的一則故事。我倒退數步，顫抬著手跪下說：「求求你別再傷害我或我的朋友了，我……我投降，饒了我吧。」

　　羅克什一把揪住我的金髮說：「也許吧，」他意氣風發地說：「如果妳能好好取悅老子……」

　　他還來不及把話說完，我已揮動金劍，往上刺向他的咽喉了。金劍深深插入他粗壯的頸項中，羅克什踉蹌後退，攫著傷口怒吼。一時間我還以為自己已將他殺死了，誰知羅克什的傷口竟然開始癒合了，咯咯的呼氣聲也平穩下來，霎時我才明白自己得花更多力氣，才能毀掉這魔頭。

　　阿嵐感受到我的挫敗，他將桑尼爾擊倒，疾馳至我身邊，我騎到他背上，阿嵐馬不停蹄地大步繞圈，回頭再去對付羅克什。

　　沒關係，我們會撂倒他的，但我們不能讓羅克什控制杜爾迦。阿嵐默聲堅定地說，我們得阻止他，不管他對杜爾迦施了什麼魔法。

　　說著說著，騎駕黑虎的女神便出現在濃霧中了，安菲馬庫斯揚起長槍，準備對付季山和杜爾迦，季山以爪子奮力撲擊，但杜爾迦似乎陷入恍惚狀態。

　　阿嵐朝他們奔去，我舉起火繩鞭在安菲馬庫斯的腿邊，藍色火焰發揮了功能，安菲馬庫斯痛苦地尖聲大叫，扯著自己的頭。季山撲向他的咽喉，結束他的性命。

　　「可惜他沒能好好享受變身的成果，等他們死後，根本不會有痛覺。」羅克什在我身後譏嘲說，並奮力扯出口袋裡真正的魔符。

　　杜爾迦突然不再恍神，她拿聖巾觸劍，兩手抓住劍刃，形成一只風箏，載她飛入空中，離開季山。杜爾迦兩腳著地，抽出兵器，對我瞄準，我側身一閃，躲過從頭上擦飛而過的飛輪，差點沒能抓緊阿嵐。

　　季山拔足奔向我們，卻在突然出現的油池中打滑摔倒，織線纏在他身上，形成一張緊綁的網。季山奮力踢踹著掙脫，這時桑尼爾舉槍朝季山衝過去。

　　我才舉弓，織線便向我射來，奪掉我手裡的弓箭。一條繩索纏住我的腳踝，另一條繞到我腰上，將我從阿嵐背上扯落。

　　「阿娜米卡！快住手！」我舉劍抵向她喉頭喊說，「我不想傷妳！」

　　她撥落我手中的劍，順手將火繩從我身上解開繫到自己腰間，並用聖巾將我綁縛。阿娜米卡的八條手臂逐一抓住我的，將其他兵器奪了過去，等奪完之後，她轉頭問羅克什。

　　「現在我該怎麼做，主人？」

　　「告訴我，我的女孩，」他在她耳邊哄問，「妳們的能量是怎麼來的？」

　　「我們的能量藏在這些兵器中。」她彷彿受到催眠。

　　「凱西有自己的力量嗎？」

　　我瞪大眼睛，張口喘氣，因為阿娜米卡正勒緊我的咽喉。

　　「不會比我多。」杜爾迦答道。

　　「啊，那麼也許……」

　　阿嵐用利爪插入羅克什背部，羅克什尖叫一聲，摔到地上，意圖滾身避開，但阿嵐已續攻而上，咬住他肩頭了。羅克什奮力來回扭動，用自己的利角刺穿阿嵐的盔甲。

　　阿嵐站穩地面，鮮血從身側汩汩流出，他四肢顫抖，但打起精神，又是一縱。

　　羅克什站起來吼道：「今天老子就送你去見閻王吧，帝嵐王子。」他抬手將一堆長槍掃入天空，射向阿嵐。

　　我驚呼著使出僅剩的能量，用雷心掌對杜爾迦噴焰，但火焰燒灼她的皮膚時，她根本沒有反應；而對羅克什施展時亦未能收效，因為他立即架起一道石牆，阿嵐張牙舞爪地撲向羅克什，惡魔手指一劃，將長槍轉向空中的阿嵐。

　　「阿嵐！」我大呼。

　　我可以真切地感覺槍尖插入他體內，有些兵器從金甲上彈開了，但其中一支刺入他臀部，另一支射入他脖子近處，第三支槍則插進他裸露的腹部。阿嵐痛吼一聲，重重摔在地上，羅克什以裂蹄奮力踩住阿嵐的前腿，骨頭登時斷碎。

　　劇痛灌進阿嵐心裡，令我發出尖叫。幾秒鐘過去了，阿嵐將我封鎖在心門之外，最後我僅能感覺他微弱的心音。這時我的體內被注入一股能量，知道阿嵐將他所有殘餘的力量給了我，他使盡力氣，將最後一道心思傳注給我。我愛妳，凱西。然後他的聲音便徹底消失了。

　　聖巾的織繩綑緊我的四肢，羅克什走上前來，對我彎下身，扯掉我頭上的王冠。我的頭髮散落如浪，羅克什抓起一束頭髮用粗指揉著，拿參差髒污的指甲順著我的臉摸向鎖骨，留下一道醜惡的刮痕。

　　「妳騙了我，親愛的，我不能不讓妳受點處罰。」

　　他粗手一扯，最後一片護身符便從我頸子上被奪走了。

　　「我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淚水滑下我的面頰，阿娜米卡受到羅克什的魔力宰制，阿嵐即使還活著，也無法動彈，季山則不知被困在何處，眼前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纏在杜爾迦臂上的金光吸引了我的目光，是芳寧洛！

　　「芳寧洛，快幫我呀。」我毫不遮掩地大聲哭求。

　　金蛇綠眼一亮，活了過來，竄下杜爾迦的手臂，張嘴將毒牙深深刺入羅克什的掌心中。羅克什尖叫一聲，但金蛇又咬了他一口才竄開，遁失在草地裡。

　　惡魔的手掌立即開始腫脹，金色的毒液從掌心的刺口滲入，我的火符也自羅克什的手中掉落，他抓住控制杜爾迦的魔符命令道：「宰了她。」

　　女神將飛輪舉到我頭頂，我閉上眼睛……緊接著感覺有東西重重衝撞過來，將我們撞倒。利爪搔刮著我的大腿，是季山！他抖掉身上最後一片殘網，撲向杜爾迦，羅克什則氣得大吼。他想對季山施魔法，卻痛得尖叫，只能緊握自己的手掌。

　　但願情況能保持如此，可惜大概不會。

　　季山和杜爾迦陷入酣戰，她用飛輪砍向季山，羅克什大聲呼叫桑尼爾，斷了一條腿的桑尼爾只能慢慢向前挨近。

　　杜爾迦有隻手不停地在我所躺的石地上擊打，我趁機抓住聖巾一角，綁住我的織線立即化走，我慢慢向她伸手，盡可能不動聲色地抓住火繩。我將繩子牢牢抓緊，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機會了。

　　桑尼爾靠上來發出怒吼，但羅克什把他當作破布娃娃似地甩到一旁。

　　「算了！我自己來解決這隻討厭的黑虎！」

　　羅克什揮動未受傷的手，造出十幾根冰刺瞄向季山，我看得出來，使用魔力，對他來說極其費勁。羅克什退後一步，差點被阿嵐絆倒，他粗暴地恨恨踹著我的白虎。

　　阿嵐定定躺著，長槍以各種角度插在他身上，我再也無法感受到阿嵐的存在了，我閉上眼睛，在心底呼喚。

　　阿嵐？

　　沒有回應，沒有暖意和心跳，連一絲淡微的意念都沒有。

　　我眨著眼，盯住他的虎眼，那晶亮的雙眸令我想起很久以前買的虎娃娃。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淌落面頰，我悲慟地渾身發抖，阿嵐死了。

　　我憤恨不已，全身湧起一波能量。我用這僅存的能量，重新在羅克什身後站定，抽回火繩，向前揮臂喃喃念道：「這一記是為了阿嵐。」火繩啪地一響，纏住羅克什的脖子。

　　羅克什吃痛慘嚎，想將繩子扯落，繩子卻纏得更緊實。他指間仍牢牢握著魔符，我傾盡餘力注入魔符中，光線射過我體內，我感知到阿嵐的靈魂，不禁閉上雙眼，彷彿他就站在我身後，用臉頰最後一次貼住我的。兩人結合的生命力，比地、水、風、火、天更加強大，我知道這就是愛的能量。

　　金光從我雙掌湧出，流過火繩，將羅克什的魔符化成灰屑，他被一波金光抬入空中，強光沖天而出，將天空潑滿色彩。一道轟天巨響伴隨強光，撼動了整個山區，附近的湖泊爆出陣陣水柱。

　　一切就在駭人的慘叫聲中結束了。羅克什的屍體，那命定要被我打敗的惡魔摩西娑蘇羅，重重地摔墜在地上。

　　能量自體中消退，如魔似幻的鬼手從我膚上消失了，我燙熱的面頰突然變得冰冷。

　　阿嵐？我哀求說，求求你別離開我。

　　妳永遠留駐在我心中。阿嵐溫柔的聲音悄悄說道，然後淡逝。

　　我趴倒在地，全身抽動，嗚嗚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