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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一體兩面

白虎之咒4:最終命運之浴火鳳凰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8

  精瘦的斐特找到一根傾倒的樹幹坐下來,對我笑道:「我跟妳說過,我會在一個更歡樂的場合再見到妳。」

  「你覺得這場合看起來更歡樂嗎?還有,你講話怎麼變成那樣?」

  「變成哪樣?」他掐起袍子上的一小片泥土彈開。

  「你的英文變好了。」我扠著腰,「而且好很多。」

  斐特看起來還是老樣子,寬大的袍子裹著瘦薄的身架,但仍掩不住黝黑多節的膝蓋和手肘。他皺臉咧笑,露出可笑的疏牙。一小撮灰髮,從童禿的頭顱後冒出來。

  他用兩手環住一隻膝蓋說:「我的英文一向很好,凱兒西,妳覺得我不一樣,又不是我的錯。」

  「我覺得你不一樣,是因為你表現得不一樣。」

  他用手指在空中點著笑說:「沒錯,我跟兩位王子說過,妳是個聰明女孩。」斐特拍拍身旁的樹幹,要我坐下。

  「我當時會那樣,是因為妳有需要。」他解釋道,「我得博取妳的信任,引領妳進入古預言的世界。這麼問吧,假如我當時的英文跟現在一樣流利,妳會相信我嗎?」

  「也許會吧。」我還是不太懂。

  「我覺得妳不會相信,事實上,我想妳會回到卡當先生身邊,搭上第一班飛機離開印度。」

  「我們不可能知道當時我會怎麼反應。」

  「噢,有很多方法可以知道的,小姑娘,總會有辦法的。」

  「但那還是無法解釋為什麼你現在會跑來這裡。」

  「我到這兒來,是為了確保你們能打勝仗。」

  「你神祕兮兮地大老遠跑來,顯然也不是我心目中當初的你。好吧,斐特,如果你真的叫斐特,請告訴我,要如何擊敗羅克什?」

  「很簡單,我怎麼對妳,妳就怎麼對他。」

  「什麼?用破英文跟他說話嗎?」

  「不是啦,妳得騙他相信妳是另一種人。」

  「哪一種人?」我遲疑地問。

  「女神。」斐特一臉嚴肅地說。

  我衝口而出,「你大概不知道,我們已經有一位女神了。」

  「斐特什麼都知道,小姑娘,但表象未必就是事實。」

  「那還用你說。」我瞟他一眼。

  他微微欠身,算是認同我的話。斐特拉起我的手拍著,「妳變得成熟漂亮了,凱兒西。」

  他斜著頭凝視我,「也許有點固執,但在各種歷險裡,妳需要那股韌性。妳剛強的意志與毅力,以及雙虎的犧牲,讓妳能活下來。不過妳的經歷並未讓妳變得鐵石心腸,妳還是那個溫柔心軟的姑娘,我非常以妳為傲,親愛的。」

  「斐特,你若一直都知道我們最終會來到這裡,何不一開始就派我們過來?」

  他重嘆一聲,「不先斷然離家,便不可能取得勝利。你們經歷的每個過程、征服的每個敵人、承受的每項磨難,都帶領你們來到此時此地。這是妳的命運前夕,孩子,這是命定的,一向如此,就連我,也無力左右妳的命運──不管我是多麼地疼愛妳。」

  淚水垂下他老皺的面頰,我緊握斐特枯瘦的手。不知為什麼,我並不會太訝異他突然在此現身,給我建議,並談論我的命運。斐特在多年前,或者應該說,他曾在遙遠的未來,派我踏上征途,因此這場尋寶之旅由他來做結尾,感覺似乎非常適合。

  「我也非常珍惜你。」我輕聲說。

  「記得我告訴過妳,妳必須在阿嵐和季山之間做選擇嗎?」

  我點點頭,垂眼看著手上的兩枚戒指。「我的感情生活變得……有點複雜,只怕我已被選定了。」

  斐特靜靜打量我,起身說:「我明白了,我們是不是該去找其他人,籌計一下如何協助達成使命?」

  我跟著站起來,搭住他的肩膀同意說:「是的。還有,斐特,謝謝你來,你不知道我有多麼需要你的指導。」

  他露齒一笑,「指導與草藥都是我的專長,而且我也想再見妳一面,凱兒西。」

  斐特將樹幹當成踏墊,跨到我的馬上,兩人一起越過月光灑照的大地,尋找其他夥伴。

  ❦

  我們抵達谷地,走在散亂的傷兵之間,他們正要返回遠離山區的新營地。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的血腥與絕望的氛圍。令活的人似乎不多,而那些三三兩兩、在黑暗中蹣跚而行的人,則士氣低落,一如他們殘破的身軀。

  當我試圖停馬幫忙時,斐特按住我的手,表示其他人比這些可憐的士兵更需要我。戰後的黑夜安靜得近乎平和,星子燦爛耀眼,彷彿蒼白的星光能提振我們潰敗絕望的部隊,撫癒他們的傷痛。

  不久我聽到越來越響的重踩聲,我拉緊韁繩,在漆黑中左顧右盼,巴不得能有芳寧洛的綠眼相助。該不會是一隻馬妖吧?是羅克什在追我嗎?我的心彷彿跑到喉嚨猛然跳動,我抬起手掌,準備使用僅存的武器──火焰。

  斐特拉住我的手腕,冷靜無比地坐著,對逼近之物毫無畏懼。他的冷靜賜給我勇氣,黑暗中,一隻巨獸逐漸現形,鼻孔噴出白氣,踩著重步朝我走來。那是一匹白色的雄駒,我在看清騎士的面容之前,便知道是誰了  阿嵐。

  他朝我奔來,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已被他拉下馬抱入懷裡了。斐特很快被遠拋在後。

  阿嵐單手握韁,緊緊將我攬在他身上,我都快無法呼吸了。我的手腕觸著他的項上急速跳動的脈搏,本能地擁住他的背,希望揉解他的緊繃。

  我輕聲說:「沒事的,阿嵐,我沒事。」我不斷重述。

  阿嵐放緩馬速,變成小跑,然後緩成走步。他貼住我的臉喃喃說:「洪水來時,我還以為妳在營地裡,看到妳的守衛回來,報告說他們將妳留在山崖上,我真的鬆了一大口氣。」

  「是我逼他們走的。我利用火符,輕輕燒燙他們。」

  阿嵐白牙一亮地笑了,但瞬間即沒,我還以為剛才只是幻覺。

  他嘆口氣,「凱西,我的愛,妳總是執意做出違逆我意思的事。」

  「假如我按你的意思待在營地裡,也許你就不會有這麼棒的機會來訓示我了。」

  他瞅得我停止呼吸,覺得自己正慢慢向他傾近,之前刻意在兩人之間拉開的距離緩緩變窄。我心跳加快,整顆心往他倒去,他是我的北極星,漂亮完美而充滿驚奇,而且他……他在流血。

  「阿嵐!你受傷了!你為何還沒癒合?」

  我拉下襯衫袖子,擦拭他頭皮上藏在髮下的一道血口。

  他輕輕將我移開,攬緊我的腰,「季山和我好像失去本能的癒合力了。」

  「什麼?怎麼可能?你們在這裡還能變成虎兒嗎?」

  阿嵐點點頭,「或許虎兒已如預言所示,成了會死之身了。」

  「不,不成!我們歷經千辛萬苦,不是為了讓你們變得脆弱易傷!你們應該是要變成人類才對!等我們到了營地,斐特得給我好好解釋一下。」

  「斐特?妳在說什麼?」

  「斐特剛才和我在一起。」

  「妳是說,那個把妳擄走的人是斐特?」

  我哼道:「擄走?我看起來像是被擄走的樣子嗎?」

  「我得先救人才能問問題。說到這個,妳不像剛獲救的少女那樣滿懷感激。」

  我把衣布纏到腕上按住他的傷口,臉部離他極近,阿嵐吃痛皺眉,但依然緊盯住我。

  「我又不需要人救。」我嘀咕說。

  他抬起手,移開我臉上的帽兜,用指尖輕撫我的臉頰及嘴唇。「事實上,我會從任何男人懷裡將妳搶過來,不管對方是不是壞人。」

  「是嗎?」我柔聲問,挨得更近了。

  他也向前挪移,兩人的嘴唇幾乎都要對上了。「是的,我心愛的妻子,我會的。」

  兩人心情一盪,但其他騎兵很快便加入我們,轉瞬間,我們已回到了營地,良辰已逝。

  阿嵐跨馬扶我下來,來自各軍團的傷兵殘將,各自群聚在小火堆邊。有些人在保養武器盔甲,有些人睡著了,有的默默坐著呆望前方。我們一起去尋找正在照顧傷兵的阿娜米卡。

  我們走過去時,阿娜米卡抬起眼,注視我良久。

  「原來妳沒事,小妹妹。席翁將軍戰死了,安菲馬庫斯失去了一條腿。」她不動聲色地說,「西藏將領還在,但緬甸大軍存活者無幾,緬軍認為他們的將領被惡魔抓走了。」

  她站起來,我發現她看起來非常疲累,衣上盡是斑駁的血塊,頭髮垂散在臉上。

  「阿娜米卡,讓我來吧。」阿嵐伸手去拿卡曼達水壺。

  她看了阿嵐一會兒,彷彿無聲地質疑,接著她搖搖頭說:「這些是我的部屬,我會照顧他們,稍早時,你或許還幫得上忙,但你在我們的小妹妹又鬧性子後,跑去安撫她了。」

  「妳給我等一下。」我想開口回嗆。

  阿嵐迅即抬手阻止。「妳氣的不是她,阿娜米卡,妳是在生我的氣。」他走近阿娜米卡搭住她的臂膀,「妳認為我遺棄妳,但我僅是離開一下子而已,士兵們已沒有危險了,能幫忙的人手也很多。何況,凱西只是今晚許多得先救起來的人之一,換作是妳哥哥,妳也會這麼做,不是嗎?」

  我只是許多得先救起來的人之一?難道阿嵐現在已經把我當成妹妹了?剛才不是說要把我從任何男人懷裡搶走的嗎?

  阿娜米卡輕嘆一聲,點頭說:「是的。」

  這時我被一雙強壯有力的手拉了起來,緊抱在一副寬實的胸膛上。

  「妳還好嗎?有沒有哪裡受傷?」季山問。

  「如果她有受任何傷,大概也是被你們兩個寵傷的。」阿娜米卡煩躁地說,「這裡還有很多事要做。」

  「只怕那些工作得派別人去做了。」我身後有個聲音說。

  「斐特!你也回來啦。」

  「季山找到我,好心護送我到營地。」

  阿嵐握住斐特的手,開心地拍著他瘦削的背說:「真高興你能來,歡迎你。」

  阿嵐與我四目相望片刻,季山杵到我們兩人之間,臭著臉面對他老哥。斐特跟我同時意識到兄弟間的氣氛緊繃。

  斐特大聲拍拍兩人的臉說:「來吧,虎兒,該是二位印度之子完成終生使命的時候了。」

  「師父?」我聽到一名女子柔聲喊道。

  我們三人讓到一旁,讓斐特踏向前。「阿娜米卡,很高興看到妳。」

  未來的女神大呼一聲,奔向矮小的僧人,輕輕抱住他,「我從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你都沒跟我們說你要離開,怎麼會在這麼多年後跑來這兒?」

  我抬起手,「等一等。什麼師父?什麼很多年過去了?斐特,能麻煩你告訴我們是怎麼回事嗎?你不是女神的僕人嗎?」

  「我是啊,來吧,我們有很多事要談,把所有杜爾迦的武器和禮物帶過來,今晚我們會需要它們。」

  枯瘦的僧人緩緩在黑暗中移行。

  阿娜米卡猛力點頭,跑去拿裝武器的袋子。阿嵐派了幾個人負責照顧剩下的軍團,命令大家喝桶子裡阿娜米卡攙了甘露的水。

  接著我們五個人──雙虎、女神、老僧,和一個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奧瑞岡女孩──一起出發尋找我們的命運。

  ❦

  我們朝西走,遠離崗仁波齊峰和山下的滿目瘡痍。沒有人開口,顯得我的腳步聲特別響,尤其樹叢裡沒有奔走的夜行動物,這感覺好詭異、好陌生。

  斐特終於在涓流的小溪邊駐足,舀了一口水喝了。「天啊,好冰。」

  阿娜米卡走向前,「請原諒我,師父。」她掏出袋子裡的聖巾,攤開捧著,「聖巾,做一條溫暖的斗篷,並保護他的手腳。」

  織線如絲般的蛛網飛入空中,朝斐特身上籠去,編織神蹟。斐特在短短數秒內,便穿上了溫暖的外套、厚手套和襪子了。

  「很抱歉沒能早點替你設想到。」女神謙卑恭敬地說。

  「別掛心,親愛的,肉體的小小不適僅是一時的。」斐特拉緊外套,「不過暖呼呼的感覺也很好。凱兒西,也許妳能──」

  「噢,當然。」我連忙說。

  我射出循環的熱氣,不久周邊的空氣便被烘得又暖又香了。

  「啊,好多了。」斐特找到一塊平石坐下來,阿娜米卡立即像個小沙彌般地坐到師父腳邊。阿嵐推推我的手,指著一片適合坐下的地方,季山立即坐到我的另一側,拉起我的手,一邊皺眉瞪著他老哥。

  「我知道你們都在奇怪,為什麼我會來這裡。」斐特開口表示,「阿娜米卡說得沒錯,我是她和她哥哥小時候的師父。」

  「那你教的是啥?」我問。

  阿娜米卡怒目瞪我,「拜託妳放尊敬一點好不好。」

  「喂,是他先對我說謊的耶,想要我尊敬,得先有表現。」

  「凱兒西說得對,她有權懷疑我,我騙她以為我是另一種人,事實上,你們心目中的我,都不是真正的斐特。」

  「此話怎說?」阿嵐問。

  「也許你們應該把我視為印度之魂,我是印度的保護者、監護人。若能確保杜爾迦在史上的地位,便能確保未來,為了做到這點,我扮演了許多角色,包括扮演一名擅長戰略的小女孩的師父。」他對阿娜米卡一笑。

  「謝謝你,智者。」

  「等一等,」我說,「這全都顛倒了,你以前跟我說,你是為女神服役的。」

  「沒錯。」

  「可是……」

  「稍安勿躁,凱兒西,我會解釋清楚。」他調整坐姿後接著說:「我曾是阿娜米卡的師父,我在她小時候每日教導她數個小時,以便讓她為將來做好準備。我教她認識戰爭與和平、飢荒與豐收、富有與貧窮。教她包括英文在內的各種語言,因為我知道她終有一天會遇到你們三位。」

  「這是在你遇到我之後或之前的事?」我問。

  「沒有所謂的之前或之後,只有完成與未完成。」斐特對一臉不解的我笑說,然後伸出雙手,「我已完成了一部分的任務,但有些尚未結束,不過等任務達成後,未完成的部分便會自動消失,一切將維持該有的樣態。」

  我張大嘴,然後說:「斐特,你愈說我愈糊塗了。」

  他眼中精光一閃,坦承道:「有時連我自己也覺得糊塗。」

  「可是你為何要騙我們?為什麼要讓我相信你是個僧人,而其實你是個全知的神魂?」

  「我必須扮成妳見到的樣子,妳才能變成我預見的妳。」

  當我苦思其意時,季山建議道:「你說你是來協助我們擊敗摩西娑蘇羅,我們若能專心對付這檔事,或許能暫時不管玄之又玄的複雜問題。」

  「果然是個響噹噹的戰將,」斐特搓著手說,「我一向欣賞你的堅定專注,很好,我們先從這些武器開始,行嗎?」

  阿娜米卡將袋子交給斐特,他拿出戰錘。

  「啊,好個精心打造的兵器,這兵器在你們途中可有幫助?」

  阿嵐答道:「我在奇稀金達時,用戰錘擊傷針樹,它們就不敢來侵犯我們了。」

  「嗯,」斐特哼說,「還有別的嗎?」

  「我用它槌擊杜爾迦廟的柱子。」我主動表示。

  「我……我有寺廟?」菜鳥女神問。

  「是啊,有好幾座。」

  「我們還把它當成武器,拿來打仗。」季山說。

  「好吧,」斐特看著我說:「可是妳並沒有正確地使用戰錘。」

  接著他挑出金弓和箭,問了相同的問題。我跟他說,我將火力注入金箭,斐特聽了似乎很高興,但又指說,金箭還有更多尚未啟用的神力。

  他逐一拿出其他武器──飛輪、三叉戟、胸針和雙劍。接著他拿起芳寧洛,金蛇便活了過來。斐特撫著金蛇的頭。

  「也許她是最沒發揮功能的聖禮。」斐特輕聲責備說。

  「可是芳寧洛只有在她願意的時候,才肯幫忙。」我說。

  斐特睨我一眼,芳寧洛扭頭用一對綠眼盯住我,「妳有開口請她幫忙嗎?」他好心地提示說。

  「沒有,」我坦白說,「我並沒有。」

  他撫著芳寧洛金色的蜷身說:「芳寧洛的蛇咬有療癒功能,她能影響其他動物,尤其與她相關的爬蟲類,她甚至能鎮壓大型的肉食動物。如果它們看著她的眼睛,便會受她魅惑。羅克什創造的那些怪物本能地會懼怕她,芳寧洛能照亮黑暗,也能洞悉別人的痛處。這些你們都知道嗎?」

  眾人搖頭如撥浪鼓,我好後悔沒徹底瞭解芳寧洛這個神奇的聖禮。

  「所有這些金製兵器,若能由女神正確使用,便能展現出它們真正的實力。」

  我像個課堂裡的學生舉手發言說:「關於那一點……」

  「一切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凱兒西。首先,我得教妳如何正確使用杜爾迦的聖禮。」

  他翻著袋子,找出黃金果、火繩,以及我的珠鍊,接著他客氣地請阿娜米卡將聖巾交給他。

  「這些聖禮各別使用時,都有宏大的力量,但聯合使用,成效尤大,比如說  」

  斐特雙手各拿著珠鍊和聖巾,讓兩物相觸。當它們一碰觸,聖巾便快速纏上珠鍊,變換著各種顏色,直至呈現出一道彩虹。布片竄入空中,圍繞住斐特,然後在我們之間四處拍動,將我們洗得煥然一新,並著上新衣。我摸摸自己的臉,發現微濕著,彷彿沾了晨露。

  聖巾做完工後,變回原本的模樣,輕輕垂掛在斐特手上。

  阿娜米卡驚呼說:「這種力量太神奇了!」

  「我們以前見識過這種情形,」我瞟著阿娜米卡說,「去找巨龍前,杜爾迦在廟裡對我們施展過這種神力。」

  「是的,」斐特笑說,「沒錯。」

  興高采烈的阿娜米卡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真替她難過。一生早已命定,感覺一定很差吧?事實上,我們四個人似乎都受到類似的折磨;我們只是運氣好,至少暫時覺得命運握在自己手裡,其實斐特或老天爺早已安排好一切了。

  我望著阿嵐和季山,不知命運是否為我選擇了他們其中一人──是命運要我愛上他們的嗎?不,我的心屬於我自己……萬一他們是因為命運安排,才愛上我的呢?若是這樣,命運一定不會選擇兩個人,我跟自己辯駁,應該只會選擇一個。

  阿嵐向斐特提問,打斷了我的思緒。「把火繩跟珠鍊合併時,會發生什麼事?火水會互相抵消嗎?」

  「我們試試看。」斐特拿起火繩說:「凱兒西,麻煩妳了。」

  我踏向前抓住繩柄,用火力點燃,斐特將珠鍊纏到繩子上,將繩子揮向空中。

  火繩在夜空中發出噼啪巨響,不久我看到像螢火蟲的東西在四周墜落,我伸手抓住一隻,那東西作響地燒了一會兒,然後便在掌心中消失了。

  「那是什麼?」我問。

  「火雨。」斐特答道,他再一揮,火雨停止了,在草中燃起的小火苗也跟著滅了。「這兩個神物合併時,水會具備火的性質,反之亦然。你可以創造一片火湖,或造出像河流般流動的火流,還可以創造燃燒的液體,你們三人大概會說那是一種強酸。」

  阿嵐點點頭,彷彿都聽明白了。

  「還有另一件事千萬要記住,火繩由女神揮用時,會發出藍火,這是淨化之火,它會尋向人們心靈的黑暗角落,予以燒灼,而不是焚燒肉體。這會造成加害者巨大的心靈痛苦。

  「你們已知能用火繩穿越時空,回到過去,那是因為火繩有開啟時間軸的能力。當你要求火繩帶你們迎向命運時,火繩便在宇宙的織網中找到裂縫,開啟一道入口,讓你們循著時間軸來到此地。」

  「我不懂這些東西。」阿娜米卡說,她轉向我們問:「所以你們三位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是用時間軸遠道而來的神祇?」

  季山答道:「我們不是神祇,阿娜米卡,我們跟妳一樣來自這個世界,只是我們出生於未來很多年後。」

  「這種神力已超乎我的理解了。」

  斐特搭住阿娜米卡的肩,「妳得試著學習這些事,我知道這很難消化,或許我可以用另一種方法解釋。」他拿起金劍遞給阿娜米卡,「妳怎麼判斷一把劍沒有打造好?」

  「劍柄鬆了,或纏得不理想,砍向目標時,震動得太厲害,不平穩,還有,若是沒鍛造好,會很容易碎裂。」

  「沒錯。」斐特和藹地對這名從前的學生笑說,「妳可以把世界視為一把劍,鋼鐵經過不斷的疊造,大地便擁有許多這樣的疊層。累疊的過程讓劍身更加堅利漂亮,鑄劍時,鋼鐵被高溫加熱,然後再急速冷卻。若鍛造得宜,便能打造出一把堅固牢靠的好劍,否則不夠堅實的地方便易脆裂。

  「我們的世界也十分類似,時空之中也有裂縫,宇宙這塊巨布不停地翻動、擴張、收縮,就像重複不斷加熱冷卻的鋼鐵一樣,在物質拆解重塑的過程中,生出了線軸──伸向過去、現在及未來的線軸。所有一切絲絲相扣,這就是我所指的時間線軸,也是他們三位藉以來到妳這邊的方法。」

  阿娜米卡點點頭,「那麼我們將鍛造這個世界,把易脆的地方修補好。」

  「那是妳與生俱來的權利呀,阿娜米卡。」斐特堅定地說。

  斐特接著一一為我們示範各種神力,他用戰錘和珠鍊在地面開出一道裂溝,噴出一道規模大於所有黃石公園間歇泉的高泉。他拿起一支金箭,用箭尖在卡曼達水壺裡沾了一下,然後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把箭射入阿嵐腿中。金箭很快消失了,阿嵐頭皮上的傷口也癒合了。阿嵐檢查他的腿,竟然完全無傷。

  「阿嵐和季山不再能自我復癒了嗎?」我問斐特。

  斐特在手中搓著卡曼達水壺答道:「不行了,可惜不能了。」

  「為什麼?我們究竟做了什麼?」

  「你們什麼也沒做,只是他們完成天命的時間到了,肉體所以維持年輕完好,是為了能到此地作戰。」

  「等戰爭結束後,我們會如何?」阿嵐問。

  斐特放下水壺,靜靜說道:「我想最好等眼前的任務完成,再去想未來的事,嗯?」

  斐特將火繩纏到腰上,火繩竟如腰帶般鎖固住。當他將任何武器擺到繩上,武器便著了火。他拿箭觸碰珠鍊,然後把箭插入樹幹中,整棵樹登時變成了水,水樹維持形貌數秒之後,潰流淹掉底下的矮叢。

  這些神器似乎有無限的可能性,唯一的限制反而是我們自己的想像力。所有人都渴望試用武器,季山第一個站起來,伸手去取飛輪,卻被斐特搖頭拉住他的手。季山後退一步。

  「我必須警告你們兩件事,第一,使用火繩時,指令務必明確。你若要求火繩送你到安全的天堂,也許會落到另一個時空中。你們每個人在這場戰役中都不可或缺,一定得留在原地。不過你們可以利用火繩在戰場上快速移動,但一定得清楚地指示想去的地點。」

  季山點點頭問:「另一項警告是什麼?」

  斐特沉默片刻,眼睛盯著阿娜米卡。「妳有什麼理由,使妳今天未能以女神之姿迎戰或發揮實力嗎,孩子?」

  阿娜米卡垂下頭,季山和我轉頭看她,阿嵐搭住她的手,以示支持。

  「我很恥於承認,可是……」她瞄著耐心等她把話說完的斐特。

  她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刀,在地上戳刺數下,「我受到惡魔擺布了。」

  斐特逼問說:「妳愈接近山區,便愈覺得受到壓制,我說對了嗎?」

  「是的。」她坦承說。

  阿嵐點點頭,「我得硬將靠山區太近的阿娜米卡拖走,我奪下她的武器,因為她拿武器對付自己的部隊。她愈遠離戰場,便愈能自主。」

  「我也猜到了。」斐特說,他跪到阿娜米卡前面,抬起她的下巴,以便看清楚她的臉。「這不怪妳,阿嵐和季山也遇過這種情形。」

  「什麼?」季山向前踏一步。

  「即使羅克什拷打我時,我依然不受他擺布。」阿嵐宣稱說。

  斐特拉住季山的手,解釋道:「在老虎拯救你們之前,你也受到同一股力量的宰制。」

  阿嵐站起來,「你是指羅克什的魔符嗎?是的……它影響了季山和我,因為我們流著同樣的血緣。」

  「羅克什現在用它加上護身符,創造出自己的妖魔大軍,由阿娜米卡的雙生哥哥領軍,由於桑尼爾受其掌控,因此阿娜米卡若太過接近,羅克什的魔力便會蓋過她的控制力。」

  杜爾迦張口驚喘,眼中含淚。我伸手拉住她的手,「那麼我們非毀掉那片魔符不可。」

  「你們一定得把這件事當成首要任務。」斐特看我一眼,我微微點頭表示明白。「你們四人早上就騎馬出征,現在先利用這僅剩的幾個小時好好休息。我會回營地,叫部隊準備出戰,你們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斐特抓緊了新斗篷,沒入夜色中。阿娜米卡似乎仍處於驚愕的狀態中,尚未回神。我叫聖巾幫她搭座舒適的帳篷,然後帶她入內,等營帳裡漸暖,並看到她翻過身,顯然不想多談後,我才留下她一人。

  我發現季山在帳外等我。

  他抱住我問:「妳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從來不會生你的氣,我是在氣阿嵐和阿娜米卡,而且我自己也很困惑。」

  季山深深嘆口氣說:「我明白,看到他們在一起,妳一定很難過,妳對他還情絲未斷。」

  我無法回應,無法分享鳳凰烙印在我靈魂裡的悟知。我愛季山,也很想回報他應得的愛,但我仍深愛著阿嵐,那感覺是藏不住,也無法否絕的。

  季山輕輕抬起我的下巴,我望著他溫柔的金眼,看著那充滿柔情、愛意與接納的眼眸。

  我環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肩上哭泣。季山撫著我的背說:「別哭了,小貓咪,妳隨時能對我傾吐,什麼都可以跟我說,即使妳覺得會傷我的心。我愛妳,凱西‧海斯,我想娶妳,生一堆小孩,與妳白頭偕老。妳讓我不再孤單,妳的許婚遠超乎我的祈願。我知道阿嵐是妳生命裡的一部分,他也是我的一環,等我們把過去的事先處理完後,再去擔心未來,同意嗎?」

  「同意。」我擤著鼻子說。

  我踮起腳尖很快地吻了他一下,但季山將我拉近,激情地吻住,我忍不住也回以熱吻。我環住他的頸子,他的手滑下到我背部,扣緊我的腰。四唇終於分離後,他微微一笑,再次低頭吻住我的臉頰。

  我喃喃說:「我也愛你,季山。」聽到這話,他那幸福的模樣溫暖了我的心。

  ❦

  幾個小時後,斐特回來了。天剛破曉,棉花糖般的桃色雲層令我想到奧瑞岡馬戲團,第一次遇到阿嵐的命定之日。這景象讓人聯想到歡樂的時光與場景,那些雲朵似乎與肅殺的戰場格格不入。

  斐特已收齊好金光閃閃的武器堆放到一邊。我揉著惺忪的睡眼,試圖趕跑睡意,阿娜米卡站在我身邊,緊張地絞著雙手,季山和阿嵐似乎也很緊繃。

  斐特拿起聖巾捧在手上,「想真正成為女神,妳必須在換裝時,碰觸所有的聖禮。」

  他將黃金果交給阿娜米卡,把珠鍊戴到她脖子上,然後把火繩纏到她腰際。

  「現在把聖巾繞在身上,命令它將妳打扮成杜爾迦女神的模樣。」

  一會兒之後,冷風吹動聖巾邊襬,我剛用火符烘暖周圍的空氣時,阿娜米卡也掀開了聖巾。

  我曾見過八臂的杜爾迦,但這回她似乎不太一樣,皮膚像是自內發出了光芒,烏亮的長髮在微風中緩緩飄動,有如活物。她絕美而威武,散放出陣陣懾人的氣勢。

  斐特輕輕取下她身上的聖巾、黃金果和其他物件。杜爾迦的手臂屈伸著,蓄勢出戰,她轉向我,八條手臂如雙手般揮動自如。

  「現在輪到妳了,凱兒西。」

  「啊?」我驚訝地張大嘴。

  阿嵐和季山立即回應。

  「你在做什麼?」季山問。

  「難道不能讓她留在後方嗎?」阿嵐抗議說。

  斐特對兩人答道:「凱兒西注定要打這場仗,她一向都是神的遴選者。」他看看阿嵐,「沒有她,你將失去一切。」

  乾瘦的僧人將黃金果遞給我,但季山拿過珠鍊為我戴到項上,阿嵐幫我把火繩綁到腰間,親吻我的額頭後才站開。

  「我該扮成什麼?」我問。

  「妳也是杜爾迦。」

  我不再多問,把巾子纏到身上,想到待會兒要長出八條手臂,便苦著張臉,但還是乖乖遵照指示,告訴聖巾把我變成杜爾迦。接下來的事實在是太神奇了。

  一開始我並未感覺到任何異狀,但聖巾開始動作後,我感到身上衣物輕輕移動,微微的電流竄過我的頭髮,令我疙瘩四起,接著發現,不僅只有一對手臂起了疙瘩。聖巾搔癢著,我用一隻從未使用過的手將它扯掉。我全身熱血沸騰,握緊所有拳頭,感覺到身上充滿了許多能量。

  我看著站在對面疊著八條手臂的新女神杜爾迦,她微微一笑,我也回笑著,充滿著自信與威力。一直等我看到阿嵐和季山後,才開始覺得不自在。兩兄弟張眼瞪著。

  「怎麼了?」我問他們,「怎樣啦?是不是有條手臂怪怪的?」

  「妳……妳好……」季山欲言又止。

  「讓人驚豔。」阿嵐把話說完。

  他伸出手,我把手遞上去,阿嵐接到唇邊吻住,然後揉著我指上的戒指笑了笑。我抬手看著戒指,發現那是阿嵐送的。

  我本能地用八根拇指揉著三十二根指頭,最後在右手找到另一枚戒指。我看到季山的紅寶石戒指安全地套在指上,鬆了一大口氣。季山走向前拉起我的手,大膽地用我的手掌貼住他的臉,吻了一下,然後站到一旁。

  斐特朗聲說:「現在用妳們的力量將武器拿過去。」

  兩名女神抬起臂膀,金製的兵器便升至空中,我們張開手,武器飛入手裡。飛輪、一枚胸針、卡曼達水壺和芳寧洛,飛入杜爾迦伸出的手中,害我難過了一下,另外還有黃金果和聖巾也是。

  珠鍊和火繩留在我身上,我也拿到了一枚胸針、戰錘、三叉戟,以及我的弓箭。金劍飛入空中後裂成雙劍,一支飛向杜爾迦,另一支飛向我。我用最上層的右手接住,劍一入手,便從原本的金色變成了銀色,而杜爾迦的武器則保有原本的金光。

  「現在可以準備出戰了。」斐特拍拍阿嵐的肩膀接著說:「帝嵐和季山將隨女神出征,按照命運選擇,陪女神共同作戰。二位女士,請啟用妳們的胸針。」

  我摸著胸針說:「盔甲與盾牌。」

  薄薄的銀片覆住我的手腳,其中一條左臂上生出一張盾牌。盔甲沿著我的身體和臀部罩下雙腿,我很訝異自己的動作竟然還能如此靈活。

  我轉頭看著阿娜米卡,發現金色盔甲像胸衣般裹住她的上半身,僅剩下脖子還空裸著,然後又覆過她的雙肩。金色手環護住了她的前臂。

  阿娜米卡穿了一條鑲著金片的黑布裙,和覆著金片條的黑靴,頭上還載了一只金冠。

  看到杜爾迦的金冠,我忍不住竊笑,然而當我用上半部的手拍著頭頂時,發現自己也戴了銀冠。

  我沮喪地低頭一看,果然除了顏色相異之外,胸衣和打扮都跟阿娜米卡一模一樣。我的皮膚也自內部發光,棕色的頭髮變得金黃,而且跟阿娜米卡的同樣密長。我的衣服樣式也與阿娜米卡的衣服相同,只不過是白色的。阿嵐瞠目結舌地呆立著,被他目不轉睛地盯住,讓我羞紅了臉。

  等變裝完畢,阿嵐和季山彎下腰,痛苦地發出呻吟,我吃驚地朝變成虎兒的阿嵐走近一步,他大吼著抖動身體,季山亦化成了黑虎。

  「怎麼回事?」我問斐特。

  「時機到了,凱兒西,他們正在執行天命。」他說。

  我摸著阿嵐,銀色的盔甲包覆住他的嘴鼻,拓向他頭部,不久阿嵐的虎身已穿上銀甲了。他身上纏了兩圈腹帶,在背上形成一套白色鞍座,肩胛上有兩只金屬握把。季山也有一套同樣的金甲和黑鞍。

  阿娜米卡走到阿嵐和季山中間,拍拍季山的頭。

  「真有意思。」她說。

  季山輕吼一聲回應,然後走到我身邊,用頭輕抵我的手。我疊起兩對手臂,以單掌撫住季山。

  「你是在開玩笑吧,斐特?這跟我想的不一樣。」

  「就是應該那樣,凱兒西,女神杜爾迦應該駕著她的愛虎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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