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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契玫拉

白虎之咒4:最終命運之浴火鳳凰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8

  我可以聽見刺鉤在阿嵐胸中戳刺時,發出的駭人聲響,尖銳的鐵鉤吃進肉裡,將他從內部撕裂。阿嵐發出慘叫,鮮血從傷口中汩汩流出,並自嘴角滲下。孿生火神在我們背後嘲笑,笑聲飄忽得有如背景的鬧聲,我茫然地瞪著穿皮而出的刺鉤,想起失去卡當先生的情形,悲痛排山倒海而來,我失了神,完全無法動彈。

  我想到我的父母親和焚燒的鳳凰,只能藉著季山溫柔的撫觸,將我拉回到現實中。雖然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困難的決定,但我決心把阿嵐交給季山照顧。

  我鐵了心,轉身面對火神。威乙的狀況比他兄弟慘多了,他幾乎無法站立。喪親之慟與罪惡感在我血管裡流竄,我本能地展開攻擊,但這回是使出全力去對付威乙。

  冰水衝擊著威乙,將他從柱子上灌倒。我一不做二不休,往長柱殺了過去,最後找到躺在地上、用四肢纏住黑柱的威乙。我揚起掌,把內心的悲寒化成利器,一會兒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手中射出的水,已經變成了冰雨。霜寒的空氣在我身邊旋起,我轉動手指,將冰雨凝成冰刺。

  瑟拉當然也向我攻來了,但這回他的力量遠遜於我。當他的火柱逼近時,我鼓動寒風將火吹滅,等威乙不再動彈時,我舉臂朝天,轉向瑟拉吼道:「你休想從我身邊奪走阿嵐,你若逼我使出全力,對付這裡所有人,所有的一切,甚至逼我毀滅你的世界,我也絕不會客氣。」

  想到要毀滅火樹林,我便有點難過,但失去阿嵐的痛蓋過了我的罪惡感。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是否構成威脅,但此時此刻,我自覺可以辦到。假若我是《星際大戰》裡的絕地武士,必然已經跳槽到黑暗原力那邊了,因為我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痛苦、憤怒與復仇上,老娘豁出去了。

  看到兄弟受了重傷,瑟拉恨恨地瞪著我,然後點頭說:「妳可以活命,可以走了,我認輸。」

  他伏身望著威乙,伸出手,把自己殘餘的熱力灌輸給他的孿生兄弟。

  「還有一件事。」我趁勝追擊說:「我要求一份戰利品。」

  瑟拉重重嘆口氣,腳跟往後一轉,望著我說:「妳想要什麼?」

  「我要火繩。」

  「妳怎麼會知道這個?」瑟拉聽到我的要求後,震驚地結巴說。

  「那不重要,反正我就是知道。我們需要火繩來完成一項任務。」

  火神站了起來,抬掌對天,然後緩緩垂下手。柱子微微一顫,開始縮回地面,我小心地保持平穩。

  「火繩是一位古人送給我們的,他說唯有我們被擊敗時,才能讓火繩離開我們的領地。妳去拿吧。」

  他揮揮手打發我,然後跳下來協助受傷的雙生兄弟。

  「我們怎麼去拿?」我問,很慶幸又能踏回堅實的黑土上。

  瑟拉朝威乙彎過身答道:「繩子纏在這座山腳下的一棵火樹上,我可以送你們過去,但你們得通過火繩守護者的把關。」

  「行。」

  「還有……凱西,妳是位可怕的對手,但我建議你們,趁我們復元之前離開,回去上面的世界。」

  瑟拉淒然一笑,點點頭,然後兩兄弟便旋失在火焰中了。

  我衝向阿嵐,跪到季山身邊。「他怎麼樣了?」

  「他的肉體努力想康復,但我沒辦法取出刺鉤。」

  我哆嗦著手,觸摸阿嵐抽搐的腹部,「得用挖的,記得吧?那樣他還能康復嗎?」我問。

  「動作得非常迅速小心才行,而且得先把甘露備好。」

  想到阿嵐還得不斷受苦,我便滿眼盈淚。季山過去收拾所有武器,挑選最適合摘取刺鉤的利器。我用腿枕住阿嵐的頭,撫著他的頭髮,淚水自我臉上淌落他額頭。

  「求求你別死。」我喃喃說。

  阿嵐蠕動著發出呻吟。

  「噓,別亂動。」

  我要珠錬做杯水,將水杯貼到他唇上,阿嵐喝著水,但胸口又開始冒血了。

  「沒關係,待會兒就沒事了。」我輕聲哄著自己,也哄著他。我親吻他的額頭,「我有好多事得告訴你,求求你別離開我。」

  他說了些我沒能聽懂的話,然後又說了一遍。

  我很快想起這話的意思──不可能。

  我含淚笑說:「很好,因為我打算把你留在身邊一陣子。」

  季山拿著三叉戟和金劍回來,他將金劍卡攏後轉動劍柄,把劍收成短刀大小,在阿嵐身邊跪下警告說:「鉤子不容易取,因為尖刺已穿入他的心肺了。」

  「羅克什以前曾經刺過他的心臟,滴乾他的血,但阿嵐還是活了過來。」我懷抱希望地說。

  「我從未傷過這麼重,不清楚要多久才能癒合。」季山坦白說,「我一取出刺鉤,妳就立即餵他幾滴甘露。」

  我默默點頭,看季山將刀子抵向阿嵐胸口。他索利地一刺,開始挖鋸,我看不下去,只好閉起眼睛,不停撫著阿嵐的頭髮,但我可以感覺到他在抽搐,季山終於取出他胸口的刺鉤時,阿嵐渾身一震。

  我立即餵他甘露,阿嵐卻因肺傷而急喘吸氣,他搖晃著身體,季山揪住他的頭按穩,讓我把甘露滴入他口中。我忍不住瞄了一眼他胸上的挖口,一邊哭著叫聖巾覆住他袒露的傷口。

  傷得這麼重,怎麼可能會復元?

  阿嵐不再搖晃,靜靜躺著有如死去。我又哭了。

  「季山……?」

  我無法把話問完,不敢問阿嵐是否還活著。

  季山斜著頭傾聽,「他停止呼吸了,而且心臟也沒跳動。」

  「不,不。」

  我哭著抱住阿嵐的頭來回晃著。

  「求求你回來我身邊哪,阿嵐,你快回來呀。」

  我不斷哀求著,最後季山低聲說,「凱西,噓,等一等。」季山觸著阿嵐的臂膀,「我感覺到一記微弱的脈搏了。」

  我們又焦心地等待片刻後,阿嵐才吸了第一口氣。他胸中汩汩作響,身體幾乎不動。

  「他已經很久沒吸到氧了。」我喃喃說著,泰半是說給自己聽的。

  季山揉揉我的背,並且檢查阿嵐的胸口,「我們只能等了,凱兒。他的狀況還很糟,但已經開始好轉了。」

  我抱住阿嵐緊抓著,彷彿這樣便能擋住死神,卻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的能量灌注給他,我一直到隔著淚水瞥見閃光時,才意識到這一點。我眨著眼睛,看清視線,當我看到兩人沐浴在金光中時,忍不住張口抽氣。我們兩人碰觸時產生的特殊魔力,幫助阿嵐癒合了傷口。

  等我意會出發生了什麼事後,便聚精會神,繼續把兩人之間旋動的能量,導入阿嵐垂危的軀體中。不久,阿嵐的呼吸便沉穩了下來,彷彿陷入沉睡。季山宣布阿嵐的心跳變得更有力,胸膛的傷口也長合了。

  我的眼皮有如鉛重,感覺倦極了。我換個較舒服的姿勢,把頭倚到阿嵐肩上。就在我即將昏倒時,有隻手抓住我的手腕。

  一抹溫柔的聲音輕輕說道:「親愛的,妳該停手了。」

  「不能停手,」我迷迷糊糊地說,「阿嵐需要我。」

  我所倚躺的軀體挪移著,我低聲抗議,接著身體突然一輕,被人抱了起來。有人輕吻我的面頰,然後我聽到有人悄聲交談。

  「她為了救你,把自己累壞了。」季山說。

  我感覺對方的胸口在我臂下震動。

  「她需要時間休息復元。」

  是阿嵐,阿嵐抱住我了,可是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受傷了嗎?

  「我來照顧她吧,你身子還很弱。」

  「我夠壯了。」

  阿嵐的語氣堅定不容反駁,但季山不依,最後阿嵐靜靜表示:「兄弟,她的後半輩子都將屬於你了,現在就讓我抱著她吧。」

  季山沒做回應,那陣靜默將我引入睡夢裡,感覺腹中一陣燒熱,接著就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了。

  ❦

  我飢腸轆轆地醒來,阿嵐和季山睡在我的兩側,我們已經離開山頂,四周是環繞的火樹林。

  阿嵐率先轉醒,他摸著我的手問:「凱西?妳覺得怎麼樣?」

  「我好餓。」我喃喃說著,「而且好渴。我們在哪兒?」

  「我們把火神罵了一頓,他們把我們跟我們的武器一起放到這兒,妳的弓箭都還回來了,而且我們還有聖巾和黃金果。」

  「你……痊癒了嗎?」

  「我很好,妳呢?」

  「我只是很餓而已。」

  「你們兩個安靜點好不好?」季山睡意濃重地埋怨著。

  我拍拍他的背,親吻他的臉,「對不起,你再睡吧。」

  季山很快又做起夢了,但阿嵐用一對藍眼盯著我,兩人不發一語,深情相望良久,我覺得好安心。我們並未相觸,我卻覺得被他抱在懷裡,飢餓感不見了,化成另一股截然不同的需求,而我僅能呆呆地回望我的藍眼虎兒。

  時間轉瞬即逝,季山張開眼,決定該拔營了。

  我渾身痠硬,連小拇指都在發疼,我試著伸腰,「呃,我今早狀況不是太佳。」我說。

  阿嵐正想靠過來,但看到季山挨近,又猶疑了。

  季山將我抱近,「妳今天有辦法繼續行動嗎?還有一個守門人要對付。」

  阿嵐插話道:「不用急著趕時間,她昨天耗去很多能量,也許還需要休息一會兒。」

  我苦著臉說:「趕時間是有原因的,火神都說得那麼清楚了,我們應該趁他們復元前離開這裡。」

  季山安慰我說:「慢慢來,我們跟怪物打鬥時,讓凱西待在一旁。」

  阿嵐意味深長地注視我,然後轉身收拾大夥的行囊。

  我對季山點點頭,然後心懷罪惡地晃到一棵火樹旁邊,貪婪地汲取火樹的能量。若要我在毀滅火樹跟拯救阿嵐之間做個選擇,我絕不做他想,但會在事後悲悼這些善良的樹友。溫暖的樹藤捲上我的手臂,輕輕撫觸我,不久,我又活力充沛了,但心情卻十分頹怠。

  連連的征戰、危難的重重壓力,以及處處伺機攻擊我們的怪獸和惡人,令我倦怠極了。我好想念在奧瑞岡的小窩,以前是那麼的滿足快樂,一股懷舊的渴望襲向我,我只想跟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知道他們安全無恙地待在我身邊,然而我最珍視的人,卻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

  我再次想到鳳凰,以及它對我的訓示。日出曾保證過,我將來會再見到爸媽和卡當先生,日出還說,我必須遵循真理及心中的愛。我站起來,拍掉牛仔褲上的灰塵,折回營地。

  伸手抱住我所愛的人說:「我準備好了。」

  半小時後,我們三人蹲在一片樹叢後。

  「難不成契玫拉是一頭大貓?」季山抽著鼻子,手指輕描著火樹上的爪痕問。

  「算是有點像吧,」我答道,「它長得有點像獅子,但還另有一顆羊頭和蛇尾。」

  「我們已經進入它的地盤了。」阿嵐說。

  「是啊。」季山揉揉下巴,「你聞到了?」

  阿嵐點點頭。

  接著林間傳來數聲吼叫。

  「果然沒錯。」季山說。

  「什麼?」我問,「到底怎麼了?」

  兄弟倆會心地互瞄一眼,阿嵐聳聳肩,接著季山說:「她在找男伴。」

  「噢,」我期期艾艾地說,「那……呃……所以這對我們算怎樣?是好事還是壞事?」

  「可以算是好事,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季山說。

  看到我一臉愣怔,阿嵐解釋道:「季山的意思是,她會很容易分心。」

  季山忍笑地清清喉嚨,「我贊成由你去引她分心,小弟我去取繩子就好。」

  「何不由你出馬,我去取火繩。」阿嵐嗆說。

  「何不你們兩人都去,我來取繩子。」我建議道。

  「不行。」兩人齊聲說。

  「我去吧。」阿嵐嘆口氣,自告奮勇地說。一陣低吟震動大地,阿嵐苦著臉表示:「動作快點就是了。」

  「當然。」季山咧嘴笑著對我擠擠眼,看著阿嵐遁入樹林裡。

  接著我們聽到一記悲嚎,然後是回應的低吼。

  「訊號來了。」季山飛快地吻我一下,潛入樹林。

  我坐在那兒聆聽一連串混亂的咆吠和嘶叫,鬧聲隨時間而愈發喧騰,但並不憤怒或粗暴。我正努力分辨哪些聲音發自契玫拉時,天外突然殺出一記新的吼聲,另一道吼聲也頂了回去。我認得這兩記虎聲,季山不知怎地也跟他們攪和上了,看來我得出面了。

  我悄悄穿越樹林,小心地在鬧聲外圍找到一個絕佳的藏身處,然後從樹叢後窺探。我看到阿嵐和季山兩隻虎兒在打架,契玫拉那頭大貓則躺在附近,舔著自己的爪子,暗暗看著雙虎爭鬥。

  她跟我預期的不太一樣,據所有讀過的資料,我還以為契玫拉是隻雙頭且尾巴長著蛇頭的妖怪,但契玫拉看起來卻更像麒麟。雖然契玫拉有許多不同動物的特徵,但僅有一顆頭和六條腿。她的身體基本上像貓或獅子,只是體型巨大許多,約是獅子的兩倍。

  不過契玫拉並無貓兒的毛皮,她的皮膚泛著類似爬蟲的棕金光色,除了飄著燃燒的鬃髮外,身上跟麒麟一樣覆著鱗片。契玫拉頭上長了一對長角,腳上有爪,長尾如蛇般來回扭動,但尾端並沒有蛇頭或獠牙。

  契玫拉坐在一棵大樹底下,我在枝枒間尋找火繩,可惜從藏身處什麼也看不出來。我咬牙思索下一步該如何行動。阿嵐和季山極盡喧囂之能事,但都只是做做樣子罷了。他們來回推擠對方,大聲咆哮,但都沒用上爪子或利牙。

  我才一動,噴火獸便立即朝我的方向扭頭嗅著站了起來,當契玫拉朝我藏身的地點躍過來時,阿嵐立即奔到她身側,拿腳掌拍她的腳。怪獸一分神,轉向阿嵐,以頭磨蹭阿嵐的背,同時偷偷瞄向季山,以蛇尾纏住阿嵐的尾巴。

  季山高吼一聲,佯裝再度與阿嵐爭風吃醋。契玫拉走到一旁,讓雙虎重新爭鬥。契玫拉拱背伏著前半身,在巨石旁坐定觀看。她發出輕吼,用利齒在空中咬響數回。她焦躁地用爪子擦按泥地,以角牴撞岩石,發出啄木鳥般的啄樹聲……如果啄木鳥跟犀牛一樣大的話。

  我趁亂挨近契玫拉守護的火樹,阿嵐推季山一把,季山滾到契玫拉身邊,母獸嘶叫著,露出更多利齒。季山瞪著她,低聲回吼幾次,同時張著自己的刺鬚,拍擊契玫拉的臀部,契玫拉咆哮並滾躺著,輕輕咬住季山的前腿,在空中輕翻腳掌,口中吐出一小團火球。

  季山從火邊跳開,契玫拉舔舔嘴,打個噴嚏,然後翻身以六足站穩,追著黑虎跑。當三頭大貓互相追得不亦樂乎時,我悄悄走向火樹。

  火繩就在最頂端的枝枒上,我把手擺到樹幹上,打算攀上去時,樹藤便開始來回鞭動,一條細藤垂到繩子下,開始解開樹上的繩子。

  我寧可火樹乖乖地不要亂動,但樹藤已經開始動作了。正在跟阿嵐以鼻子相贈的契玫拉突然僵住身子,對著火樹扭過頭。我雖然躲在樹幹後,但怪獸嗅著空氣,伏下頭,輕輕低吼,慢慢朝火樹走來,阿嵐雖然極盡「示愛」地輕咬著她,季山也不停地輕哼著踩步,但再也無法讓契玫拉怠忽職守了。

  我抬頭看到火樹正將一截黑色的編繩垂放下來,契玫拉就快抓到我了,她蹲伏在樹的另一側,嗅著空氣。

  阿嵐化成人形大喊:「凱西!用妳最快的速度跑到我這兒!」

  我聽見契玫拉怒吼一聲,卻未改變姿勢。我鼓起勇氣,繞過火樹另一邊,衝向阿嵐,這時季山撲躍到契玫拉背上,兩頭大貓一個扭滾,契玫拉將黑虎甩到一旁,邁步火速朝我奔來。季山恢復人形,不確定契玫拉接下來會怎麼做。

  契玫拉並沒有攻擊我,反倒越過我的頭頂,在阿嵐面前立定,似乎在護著他──雖然阿嵐已經不再是頭老虎了。

  契玫拉發出咆哮,熱氣噴得我全身都是。

  「我該怎麼做?」我悄聲問。

  契玫拉繞著阿嵐打轉,舔著他的臂膀,用頭蹭他的腿。

  「她在搶老公,宣告主權。」季山小心翼翼地往我走來說。

  「但阿嵐現在是人形了呀。」我嘶聲說。

  「在她眼裡阿嵐還是隻老虎,她認的是阿嵐的氣味。」

  「那我現在該怎麼做?」我又問一遍。

  「過來,」季山答道,「拉住我的手。」

  我拉起季山的手。

  「現在繞著我,發出吼聲。」

  「什麼?」

  「做就對了。」

  「好啦。」

  我繞著季山,亂七八糟地鬼吼幾聲。

  「大聲點,」季山指示道,「撫摸我的手臂。」

  我在他手臂上下摸著,一邊大聲亂吼地摸他的胸口。

  「很好,跟著我來。」

  兩人慢慢移往火樹,阿嵐看著我們,等我們都躲好後,他化成白虎,冷靜地往空地另一頭小跑。契玫拉像頭興奮的小狗般跟著他,一邊還輕輕咬他的後腿。

  我伸長手臂,火樹將火繩垂降下來,火繩看起來像條鞭子,一端有截硬柄,上面覆著類似契玫拉和麒麟的鱗片,而非皮革。泛光的黑鱗像條小黑龍般地閃閃發亮,火繩的繩頭尖細如刺,我忍不住心想,這項「禮物」或許也能當武器用。

  「我真覺得自己很像印第安納瓊斯。」我喃喃說。

  我伸手想從樹枝上解下火繩,卻遭季山阻攔。

  「怎麼了?」他溫柔地將我的手拉開。

  「妳碰到火繩,很可能又會跟以前一樣看到幻象。」

  我看到杜爾迦的美麗禮物,一時激動,忘了拿取禮物的後果,我可不想又跟羅克什一起在幻景裡攪和,尤其是少了卡當先生的支援。不過我們還是需要火繩。

  「我們遲早得拿的。」我說。

  「若由我拿,或許不會影響到妳。」

  「你不妨試試。」

  季山攬住我的腰,以防萬一,然後伸手取繩,季山摸到繩子後瞟著我,但我還是好端端地。

  季山放膽從樹上取下繩子,笑說:「原來這樣就能避掉幻象了,那麼不許妳碰它。」

  我吐出憋了半天的氣,站到一旁。季山將火繩一抖,鞭在空地上,清脆的響聲證實了繩子確實可以當鞭子用。

  「等一等。」我說,「卡當先生的信上說,我們得用火繩穿越時空,我們應該用它開啟一道旋渦。」

  季山在頭上快速地掄著火繩,但什麼事也沒發生,我聽見阿嵐發出巨吼,看到契玫拉又在追他了。季山試著畫繞大大小小的圈子,但就是毫無動靜。

  契玫拉已經愈來愈焦急了,她不明白虎兒為何避著她,她幽幽泣吼,重咬阿嵐的肩頭一口,咬到都出血了。

  「我們得快點。」我說。

  季山趕緊加速揮鞭。

  看到阿嵐從她身邊扭開,契玫拉挫敗地從嘴裡吐出一小團火球,這給了我一個點子。

  「或許火繩得點上火才行。」我建議說。

  季山點點頭,戒慎地盯著我。我舉手想隔空將火繩點燃,火繩發出了火花,但無論我加熱多久,耗費多大能量,火焰就是無法持續,感覺就像點燃一條燒盡的燈芯。

  「火點不上去。」我搓著手,點著自己的下唇,思索解決之道。我沉著臉垂下手,發現這動作是跟卡當先生學來的習慣,我無奈地嘆口氣,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季山,我得握住火繩。」

  「不行。」

  「我得拿著火繩才有用。」

  「凱西,我不希望──」

  我按按他的手說「我不會有事的,羅克什無法真正傷害到我,我的身體還是會留在你身邊。」

  季山鬆手放開火繩,站到我身邊來,「我不在乎有沒有用,凱兒。」

  他拉起我的左手,撫摸我們的訂婚戒指,碰觸上面的漂亮蓮花,靜靜說道:「我不希望妳再受苦了,小貓咪。」他用一對金眼堅決地看著我,「保護妳是我唯一的希望,保護妳的肉體與靈魂,不受羅克什那惡魔的殘害。」

  我抓住他的手,靠上去輕輕吻住他,逗留片刻後笑道:

  「我瞭解你的心意,請相信我,我真的很想待在你懷裡,永遠不必再面對這些事,可是……」

  「沒有可是,現在我們拿到繩子了,杜爾迦或許會賜給我們自由,也許我們現在可以一直維持人形了。」

  「但阿嵐顯然還是頭老虎,只是拿到火繩,並不能改變一切。」

  「我們已經當了數百年的老虎了,凱兒,就算我一天得當六個小時虎兒,我能忍,阿嵐也行,我們可以現在就收手,直接回家去。」他將我抱緊,「不值得冒這個險,阿嵐也會同意我的,我不想回到過去尋找羅克什,我怕失去妳。」

  我捧著他的臉,「但這是我們的命運哪,季山,這是你的命運,你和阿嵐獲得遴選,被賜予老虎的神力,以擊敗羅克什,這是我們該做的事,不僅是為了我們,卡當先生說,我們得保護人民,免受羅克什的荼毒。」

  季山兩眼冒著火光,「我才不在乎我的命運,我只在乎妳。」

  「別再胡說了,你的命運在呼喚你,我的也是,這是鳳凰教我的。鳳凰知道死亡能帶來新生,卡當先生為了理想而犧牲性命,我怎能像個懦夫畏縮躲藏,讓他白白為我們送死?」

  季山以額頭貼住我的,嘆口氣說:「我知道妳說得對,我們必須勇往直前,至少讓卡當死得光榮。然而我的心啊,凱西,我一心只想帶妳遠離這裡,讓妳永遠留在我心中,留在我家裡。」

  他濃情蜜意地吻著我,然後攬住我的腰,拾起火繩抖開。

  我一手按住季山的手,另一手握住火繩,聚集體內的火能,讓熱氣從體中升起傳下手臂,從掌心將能量灌入火繩中,繩子表面的鱗片開始放光,蹦出火花,並且射出刺目的火焰。火繩發出嗡鳴,我感覺能量在積聚,那白光令我想到阿嵐送我的火樹花,這念頭才剛剛閃過,我便被捲入幻景中了。

  四周黑不見指,我聽到低沉的人聲和一記笑聲,這時一陣風從身邊吹起緊繞住我,我無法分辨怪風來自何處,但在膚上喧騰的沙沙聲感覺像粗暴的愛撫。

  「我一直在等妳啊,親愛的。」

  「羅克什?」我回身卻看不見他,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同──更沉更粗,彷彿說話極為吃力。

  我的眼睛適應後,黑霧淡去了,我瞥見火樹溫暖的柔光,可以看到季山和阿嵐,但他們無法看見或聽到我。接著颳起一陣冷風。

  我困惑地搓揉雙臂,我為何會覺得冷?以前我從來不會感受到溫度……

  我凝視黑暗,發現自己在一座長著粗樹的陰邪森林裡,樹枝上有東西移晃,我聽到沉重的腳步聲,一道黑影漸漸逼近。

  我害怕地顫抽著氣,聽到一串咯咯的笑聲,先是在我右側回響,接著繞到身後,那聲音忽遠忽近,又來到我左邊。我感覺脖子上有人呼著熱氣,登時全身豎起疙瘩。我扭過頭,但原本在身後的東西卻消失了。

  接著我感覺身旁出現了一個恐怖龐大的形影,我緩緩轉頭面對羅克什,接著驚叫一聲。他的身體整個變了形,高高聳立於上,多出我三英尺高,而且比我寬碩三倍。他的皮膚變黑了,昂貴的西裝被一條從腰際垂至大腿的布裙給取代了。

  「認不得我啦,我的甜心?」

  羅克什踏近一步,我看得目瞪口呆。他頭部骨瘦嶙峋,頂上長角,眉骨突出,以前整齊的頭髮如羊毛般亂捲,一隻棕眼仍具人形,另一隻生著豔紅眼珠的眼睛周邊則布滿疤痕。他的軀體、手臂和疤痕累累的脖子變得粗壯而筋肉突糾,雙腿未端的腳掌變成了一對裂蹄。

  我嚇得猛然退後幾步,卡當先生說過,羅克什運用他的魔力將自己變成了惡魔。看到他扭曲的面龐,我知道卡當先生說得沒錯,羅克什看起來就像個邪惡的魔鬼,彷彿藏在血管裡的邪惡本質,全都浮上了檯面。

  羅克什張開手,臂上的肌肉隨之凸脹,他渴飢地盯住我的反應,掛在他寬胸上,將近湊齊的護身符放射出光芒。

  「羅克什?你……你究竟做了什麼?」

  他抬起胳臂,檢視自己黑黝黝的四肢,「妳喜歡嗎?」

  「你太……太恐怖了!」

  他輕哼一聲,鼻孔噴氣地說:「這是權勢啊。」

  羅克什撇著嘴,露出陰毒的表情,他抬起一隻大手,用指頭摸著我的裸臂。他野獸般的粗指,擦痛了我的皮膚。

  羅克什又向前走近一步,我反胃已極地跟著退一步,我實在不懂,我怎麼能感受到這些?

  羅克什發現我們有實體的接觸後,眼中光芒一閃,將手指伸向我的咽喉。我想逃,卻被他抓住臂膀,扭過去勒住脖子。我試圖掙脫,於是羅克什勒得更緊。我張嘴吸氣,感覺淚水奪眶而出。我知道他想要什麼,等我不再亂扭後,羅克什鬆手讓我呼吸,他伸手輕觸著掛在我項上的護身符,我縮起身,等著他扯下項錬。

  羅克什專心地揪著眉頭,用粗大的手指在空氣般的護身符上穿取。他狂怒地將我攢到地上,鮮血從我破皮的手肘上滴下來。我撫摸瘀傷的咽喉,希望疼痛僅是一時的,等幻影消失後便會不見。這情況還要持續多久?

  羅克什將我拖起來,貪禁的眼中露出淫色,一邊粗暴地抓著我身上的護身符。

  「假如我得不到護身符,命運至少能把這女人給我。我想,我們還有事沒辦完,我的小寵物。」

  我想讓他分心,便啞聲說:「我比較喜歡你人形的模樣。」

  「現在我是人也是獸,跟妳那兩位可悲的王子很相似。」羅克什粗魯地抓緊我的肩膀,朝我低下頭。他的長角擦在我頭側,連根扯掉我幾撮頭髮。我哭喊著流淚,濕氣從他鼻孔噴出,吹在我臉上。

  羅克什粗喘著說:「妳再也無法從我身邊逃走了,親愛的。」

  羅克什一把抱過我,用力將唇貼到我嘴上。我想踢他咬他,但羅克什只是大笑著將我弄得更疼。他太強大了,我尖叫著任由他用手指耙抓我的背部,他的指甲刺入我肉裡,我感覺到滴濕的鮮血。他的軀體重重壓在我身上,令人難以消受,羅克什快把我悶死了。我扭著身,掙扎著想逃。

  「求求誰來救我啊。」我哭道。

  不久我覺得自己輕如空氣,雖被羅克什攫著,卻已不再感覺他的碰觸。

  羅克什的手突然只能穿過我有形無實的身體了,他發出挫折的巨吼。

  我鬆口氣,往燙熱到發痛的臉上擦去淚水,從羅克什身邊逃開。他已經抓不住我了,羅克什對著我鬼魅般的身影,狂亂地揮著手,我盡可能地遠離他,不久,羅克什的身體也開始消散了,就在他即將消失前,羅克什瞇起眼,低頭狂吼一聲,像公牛刺向鬥牛士般地全速朝我衝來,他的嘴角涎淌著白沫,眼神透著瘋狂。

  大地因他的奔馳而撼搖,就在他的尖角快要觸及我時,我舉臂護住自己,羅克什像一股黑風,穿越我的身體,駭人的咆哮聲在我心中迴盪不散。我放聲尖叫,然後便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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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象消失後,我張眼看到阿嵐和季山俯望著我。季山正用聖巾包紮我的手肘,阿嵐一邊檢視我的喉頭,兩人面色沉重,但都沒多問什麼。我的背部刺痛著,季山用黃金果做的藥膏幫我敷抹。

  我喝著卡曼達水壺的救命仙露,幾分鐘後便覺得好多了。

  「她開始康復了。」季山說。

  阿嵐點點頭。

  「契玫拉……」我試圖清清嘶啞的喉嚨,卻實在太痛了,「在哪裡?」我輕聲說。

  「我用火繩鞭她,」阿嵐撫摸我瘀傷的喉頭說,「她跑掉了,還沒回來。」

  他露出懊悔的眼神,但隨即摸著我的手,恢復堅毅的表情,我知道他痛恨凌虐動物,即使是一頭可能殺害我們的怪獸,但我真的很慶幸契玫拉不在附近。

  「她很快就會回來了,」季山說,「我們得趕緊離開。」

  我點頭表示同意,阿嵐輕柔地抬起我的手,幫我穿上新的T恤,等他把衣服套到破掉的舊衣上後,阿嵐叫聖巾吸收掉底下撕碎的血衫。織線從下方衣襬和袖子飛射而出,不久聖巾便止息下來,不再動了。

  季山和阿嵐扶我站起來,然後季山撿起火繩,我單手抓住火繩的一端,另一手抓著季山的手。

  「現在試試,季山。」我鼓勵他說,聲音只比先前有力一點。

  他拿起繩子在面前揮了一大圈,我將身上的火力注入繩中,整條繩子瞬間著火。我注入更多能量,季山加速揮鞭,直到繩圈內形成黑色的旋渦,火焰在繩緣舞動。

  「告訴火繩要去哪裡。」季山說。

  我喃喃說道:「帶我們回到過去,到天意注定要我們去的地方。」

  黑圈閃動,出現一片綠色森林。

  阿嵐揹起背包,拉著我往旋渦奔去,這時契玫拉從樹林裡衝了出來。阿嵐和季山躍過火圈時,阿嵐在空中扭身替我擋住契玫拉。契玫拉張嘴一咬,但牙齒並未咬中我們,三人背朝旋渦地滑入空無之中。我跟阿嵐被扯開了,接著三人便一個接著一個墜入旋渦裡了。

  一開始我什麼感覺也沒有,接著便感覺到重力,腹部一沉,整個人筆直地往深淵裡落下。我嚇得尖聲大叫,身體在黑暗中翻轉,四周盡是呼喚我名字的回聲。

  我閉著眼,暈眩極了,只聽到低吼與咆哮,感覺到熱氣和火焰掠過我的皮膚。接著所有動作霎時間停止,我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最後整個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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