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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莫休洞

白虎之咒4:最終命運之浴火鳳凰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8

  我撫著通道的壁面,發現十分平滑,幾乎像石頭的切面。通道地面上躺著大塊鬆脫的黑寶石,頂上懸著參差的鐘乳石,我顫身走過底下,想起奎肯的水底通道。

  我把最後一次幻見羅克什的情形,以及皇后符片能控制水的事,告訴阿嵐與季山。我巨細靡遺地解釋發生的事,阿嵐和季山互使著眼色,顯然很擔心我跟羅克什愈來愈牽扯不清了。我不怪他們,因為我自己也很擔心。

  我改變話題,要聖巾幫我在衣服底下做些新衣,因為金洋裝不適合在恐怖的通道裡穿行。

  走了十分鐘後,我開始因幽閉而感到害怕不安了。我知道我們得不眠不休地穿越隧道,最快也得走上兩天。阿嵐和季山聊著童年往事消磨時間,順便引我分心,以免換氣過度。

  我們經常停下來休息,我新生的皮膚非常容易瘀傷,也沒有保護腳或腳跟的厚繭。第一天快結朿時,我起了好多水泡,阿嵐幫我在腳上綁繃帶,做了雙軟拖鞋,並和季山輪流揹我。皇室兄弟的款待舒服極了,我的眼皮很快便開始墜重起來。

  我奮力抵抗睡蟲,努力與季山歡談,然而長夜漫漫,在季山的懷抱中,我真的打起盹了。我很快明白了鳳凰的警示。因為在我闥眼時,有個黑暗的東西吸食著我的意識,我的頭變得沉重起來,甚至真實地感覺到血管中流動的血液,緩慢到停住了。

  我驚恐地想撼醒自己,卻無法辦到,彷彿又回到了日出和晶黃色的鳥蛋旁,搖搖欲墜地站在懸崖邊,腳下就要踩空了。

  我又看見羅克什的幻影,我的心思似乎鎖在他身上,知道他正在對一名可憐的僕人逼供,尋找另一片護身符的訊息。

  打得遍體鱗傷的男子用手揪著一團皺巴巴的文件,喃喃說道:「根據記錄,兩名偉大的戰士旃羅笈多和塞琉卡斯,在西元前三〇五年之前經常交戰,但後來所有戰事卻神祕地終止了,兩人簽訂了和平協定。塞琉卡斯是亞歷山大大帝的部將,他將女兒嫁給大帝,大帝回贈他五百頭戰象,亞歷山大去世後,塞琉卡斯接管亞歷山大在東亞的領土。」

  「繼續說。」羅克什把那驚駭的男子猛踢狠踹一頓後,對他說道。羅克什凌虐時的興奮,令我害怕蜷縮。

  僕人為羅克什朗讀一封信,「塞琉卡斯對旃陀羅笈多表示,要以印度河邊的土地,跟他換取物資和兵源,旃陀羅笈多回道:『你若同意夷平擋去我王宮視野的大山,我就考慮你的提議,畢竟你擁有大能。』」

  「停!」羅克什喝令道,要求看信,僕人將信交給羅克什後,羅克什施展魔法,只見旋風繞身,從指尖噴出噼啪炸響的藍光,射向猝不及防的僕人。僕人倒臥地上,胸口盡是焦黑的電痕。

  影像更移,我再度隨著羅克什來到一個陌生的境地。「你很難找啊,老頭。」羅克什笑著對被他困在小屋裡的老爺爺說,「幸好你的老祖宗塞琉卡斯生了個胎記,還傳給他的子子孫孫。」

  羅克什朗聲嘲笑說:「你知道塞琉卡斯的母親跟他說,他的生父是天神阿波羅嗎?而他那錨狀的胎記,是被阿波羅寵幸的標記?」

  男人害怕地搖著頭。

  「塞琉卡斯以為他命中要成就大業,他也可以算是小有成就啦。」羅克什向老人傾過身,接續著說:「偷偷告訴你吧,偉人是靠自己闖出來的,可惜你早已錯失當偉人的機會了。也許你會想知道,我找你找多久了。」

  羅克什從腰帶裡抽出刀子,那是一把我認得的刀子,然後用拇指試刀。「五百年了,」他說,「就連我,都覺得五百年相當漫長。」

  羅克什卸去假笑,「不過你放心,我將會把等待的每一年都算到你頭上,順便告訴你,過去兩年是尋找過程中最有趣的一段。我找到塞琉卡斯的妻子艾帕瑪在波斯的家鄉,蘇沙。之後又花了幾個月,宰掉許多人後,才找到你。他們全都想保護你──你這位據稱有一百一十二歲的老爺爺。」

  羅克什靠向前,瞇起眼睛,「這事就我們倆知道,我的朋友,我相信你遠遠超過一百多歲。」

  老人的眼神:是默認了,他在瞬間施展護身符的魔力,搖動大地,然而老人畢竟年邁體衰,羅克什彈指間便將老人全身凍住。大地仍兀自震搖著;老人的身體從椅子上滑下來,斷成四散的碎片。

  羅克什將老人的殘骸推到一旁,摘下他項上的護身符,然後拾起老人手屑上滾落的戒指。那是一枚鑄著邊飾的粗金戒,戒上鑲著一顆光滑的圓形寶石,寶石青藍色的平滑表面,看似大理石,也有點像是張老舊的地圖。羅克什揉了揉這顆波斯綠寶石,把戒指套進自己的大拇指。

  他蹙著眉將老人的殘骸踢到一旁,嘀咕說:「我得好好學會控制水符,他們實在死得太快了。」

  羅克什把新得的符片跟其他符片拼到一起,我感覺能量湧現。護身符令羅克什功力大增,我知道他已經找到地符了。我看著羅克什測試能量的範圍及強度,有了老人的符片,羅克什能將珍貴的寶石帶到地表、撼動岩石,並造成震動。加上另外兩片達門符片,羅克什能召喚海陸的獵食動物,為他效尤。

  鯊群!他就是靠符片喚來鯊魚,並利用野熊、狼群和雪豹,在鬥劍時令卡當先生左支右絀。

  羅克什對新得的能量暫表滿意後,又將目光調回位於印度、剩下的兩片護身符上了。

  我渾身一抽,登時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隧道裡,用頭枕在季山的背包上。我與羅克什的牽繫確實愈來愈緊密,愈來愈難以保持距離了,想到這點,我便嫌惡到起寒顫。

  季山湊上來問:「又做夢了?」

  我點點頭,覺得臉頰刺麻,便揉揉皮膚,才發現我的指尖變灰,毫無知覺。「出了什麼事?」我問。

  阿嵐一臉怪相地答道:「妳睡著了,我們叫不醒妳。對不起,凱兒。」

  「對不起什麼?」

  「為了叫醒妳,我只好摑妳巴掌。」

  「噢,沒關係。」我撫著微微發麻的臉頰說,「幾乎不痛。」

  「我就是擔心那樣,妳的腿能動嗎?」

  「當然可以。」

  我試著移動雙腿,卻毫無動靜。我抓著阿嵐的臂膀,痛苦地拉坐起身,然後望著自己的腿,膚色已經發灰了。我戳了戳小腿,發現肌肉堅硬如石。

  「我到底怎麼了?」我焦急地低聲問。

  阿嵐拉起我的手,輕輕按摩我的手指說:「妳的臉色也是灰的,不過已經開始恢復一點血色了,我們只要設法讓妳的血液能夠循環就行了。」

  我的手指開始轉成粉紅,但指尖刺痛,宛若受到千針萬刺,我雖極力忍痛,仍忍不住熱淚盈眶地發出嗚咽。季山幫我把襪子脫掉,按摩雙腳,不久我的腳掌和腿也開始又燙又刺了。

  「好痛啊!」我大叫。

  阿嵐在我額上吻了一下,幫我擦淚。「我們非這麼做不可,凱兒,妳能再忍耐一會兒嗎?」

  我點點頭,阿嵐幫忙按摩另一隻腿,季山則專心地幫我搓揉腳指。我兩手指尖發疼,但劇痛已經消失了。過了半個小時後,季山宣布我的腿已不再發灰了,並伸手扶我站起來。我起身跛著腳四處走動,覺得雙腿仍刺痛著。

  我重重倚在季山身上,繼續穿越通道,幸好有疼痛不已的水泡,讓我保持清醒。阿嵐要我描述夢境,不斷鼓勵我說話,最後我的肌肉大聲抗議,要我別再走了。

  我已經累到快掛了,被這副攙合著濃重睡意與劇痛的新軀體搞得筋疲力盡。我像一具活殭屍,滿腦子都是那張在阿嵐豪宅裡的軟床。每踏出一步,便不斷喃喃複誦:「床,床,床。」時值深夜,或已至清晨,阿嵐建議我們稍事休息,吃點火焰果。

  季山抽刀切開果子的厚皮,將果子分成兩半。厚厚的紅皮,包覆在柔軟的紅橘色果肉邊,感覺很像奇異果,柔嫩的果肉中含滿了黑籽。季山遞給我一片,我咬了口多汁的水果。

  果肉微酸清甜,黑籽爽脆可食,且帶著淡淡的堅果香。果肉的口感很像有粗籽的無花果,但味道卻像西瓜與葡萄柚的合體。我伸手取第二片時,突然覺得舌根發燙,像是吃了辣菜。

  等吃完火焰果,開始在山洞裡穿行時,我覺得活力充沛,而疼痛也突然都消失了。我檢視自己的足跟,驚異地喃喃說道:「我覺得好多了!火焰果把我的腳治好了!」

  阿嵐和季山也覺得精神奕奕,兩兄弟決定我應該沿途不時吃點果子。每回我的腳開始發痛,我就做一葫蘆的火焰果汁拿著喝,不必直接吃黏呼呼的鮮果。三個人來到了通道的岔口,阿嵐帶著芳寧洛到前方探路了,我停下來跟季山一起休息,他靠在隧道壁上,闔起雙眼。

  我一邊跟季山聊天,一邊翻著袋子,阿嵐一回來便衝向季山,用力搖著他。我回身驚抽口氣,季山竟在我背對他的簡短瞬間睡著了,他臉色鐵灰,身體癱在地上,彷彿已經死了。

  我們大聲呼喊,阿嵐甚至摑了季山兩次,但他就是醒不來。灰氣明顯地從他的指尖漫向前臂,也緩緩從臉上拓至頸間,我好怕萬一到達心臟,季山就無法復原了。阿嵐努力將季山搖醒,我則忙著為他灌水,可是活命的水對我們來說雖然安全,在火之境裡,卻有若毒液。滴在石上的水嘶嘶作響,如強酸般地蝕穿了幾顆大石。

  我舉起裝著火焰果汁的葫蘆湊到季山唇邊,雖然果汁多半流到他頸上,但季山終於開始微微移動了。我又多餵他一些,不久季山已能吞嚥。灰氣開始消退,最後季山終於眨開一對金眼。

  我吻住他僵硬如石的唇,輕聲警告他說:「不許再那樣嚇我。」

  季山想說話,卻被我用指按住嘴唇,「先別說話,快喝。」

  灌完兩葫蘆的果汁後,季山似乎已完全復原,也能夠站起來了,但阿嵐還是讓季山環住他的肩,扛著老弟慢慢走動,擺脫麻痛。看到季山疼到悶哼,我揪著心,完全能夠感同身受那錐心刺痛。不久,我們朝著阿嵐和芳寧洛選擇的路徑,再度出發。

  季山恢復了力氣後,隨著隧道漸行漸窄,季山帶頭而行,阿嵐和我相繼尾隨。

  阿嵐扶我越過一塊擋路的巨石後,說道:「我想問妳一件事,但妳若不自在,就不必多談。」

  「想問什麼?」

  「當妳把自己獻給鳳凰時,我們看見妳焚燒起來。」

  「是的。」我低聲答說。

  「發生什麼事了?」

  「鳳凰問了我幾個問題,我答不出來,便燒了起來。有些事我還得學習,得對自己坦誠。日落說,我們一進入森林,我的心便在呼喚它了,它……它想治癒我。」

  「它的治療方法會不會太誇張啊。」

  「也許吧。」我們默默走了一會兒,我又說:「其實鳳凰待自己,比待我更嚴苛。」

  「什麼意思?」

  「當彗星劃過夜空時,我看著它焚燒,日落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好讓新鳳凰日出能夠誕生。」

  阿嵐瞅了我一會兒,然後別開眼神,輕聲問道:「他問了妳什麼,凱西?」

  我輕嘆一聲,走到他身側,默默考慮幾秒,思忖要與他分享多少,阿嵐並未催促我。

  我終於答道:「我的心被傷了很久,一直無法放下傷痛。鳳凰要我面對事實,現在我願意承認了,但還在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走。至於日落問我的問題……」我停下腳步,拉起他的手,「我暫時先保留不說,我答應你,將來一定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阿嵐將我的手抬到他唇邊,輕輕吻住我的手指,「那麼我只能等待了。」

  ❦

  六個小時後,隧道變寬了,我的金蛇突然活了過來。芳寧洛用頭在我臉頰上磨蹭著,然後纏緊我的胳膊,我還不太習慣這種感覺。她望著漆黑的前方,伸著叉舌吞吐數回,芳寧洛把頭伸往地面的方向,我蹲下來將她放到粗礫四布的黑徑上。

  芳寧洛昂頭張開頸片來回擺動,細細盯著前方的地形,接著她輕嘶一聲,滑往不同的方向。我們跟著她越過一條覆著尖利黑石的曲徑,金色的蛇身在岩石間逡巡,大夥雖然因此減緩行速,但一致皆認為跟著芳寧洛走比較安全。

  不久我們便感覺到四周景物起了變化,隧道拓成一個巨穴,我們的聲音在四周迴盪。當我們再往前走時,我感到一股冷風拂身,然後又倏忽消失,我的雙臂雞皮疙瘩四起,不安地揉著。

  火之境會有冷風?實在太詭異了,而且風中還夾著一些異常的聲音。這股氣流在石孔間穿飛,颼颼作響,在岩石間慢慢擠出窒悶的窸窣聲。怪風每隔一長段時間,便又吹在我新生的皮膚上,我幻想那是個垂死的巨人,正在呼出生前最後的一口氣。

  芳寧洛突然停身昂頭,似乎感知到我們無法察覺的事物。連阿嵐或季山都無法聽見或看見金蛇發出的光線後方有什麼,大夥意識到有危險,阿嵐立刻解下腰帶上的劍,抓住劍柄,讓劍身展成全長,然後手腕一翻,金劍分成兩把,將其中一支劍交給季山,兄弟倆默契十足地稍稍領在我前方。

  我們又慢慢走了一個鐘頭,我再次感覺體力耗失,我剛剛拔開塞子,正想喝口果汁,芳寧洛突然一個蜷身,高昂起上半身,前所未有地攤張著頭部下的肋骨,露出豔麗的頸匙。芳寧洛看起來比以往大上三倍。

  芳寧洛大聲發出連串的嘶叫,也許想警告我們,或想嚇走威脅她的東西。她不斷以叉舌刺探空氣,像垂在風中的絲帶般來回搖擺,努力感知周遭的狀況。

  左邊轟然一聲,似有岩石落地,聲音在洞穴裡回響,嚇了我們一大跳。沒一會兒,我們聽見有東西被急速地拖過岩石,那聲音持續移動,愈繞愈近,讓我想到漫不經心地拖著玩具下樓的小孩,地上不斷傳來咚咚咚的撞擊聲,彷彿有個邪物將恐怖的節奏敲入我的背脊裡,讓我的脊椎骨跟著咚時聲一起打顫。

  季山繃緊全身,「你們聞到了嗎?」

  「聞到什麼?」我悄聲問。

  阿嵐鐵著臉點頭說:「死亡的惡臭。」

  阿嵐將手伸到背後拉住我的手,把我安置在他和季山的熊背後頭,這時我終於聞到了,我立即乾嘔起來,眼睛也開始冒出淚水。一股腐臭包繞住我們,我被迫以手摀住嘴鼻。阿嵐張著鼻孔,除此之外,看不出兩兄弟有任何異狀。

  這氣味比發酵的垃圾堆還恐怖,相較之下,動物的死屍有如芬芳的香水,我甚至能用舌頭嘗到那臭氣,感覺它鑽透了我的衣服和頭髮。那是一種灼蝕、腐臭、嗆黏的濃氣,邪毒之極,卻又膩得死人。

  重擊聲愈來愈近了,接著聲音戛然而止。濃濁酸臭的空氣刺得我眼睛發疼,芳寧洛的身體一擺,朝黑暗中突刺,接著發出嘶聲,再攻一遍。我望向漆黑的前方,感覺季山全身繃緊。

  一個鬼魅般的灰影緩緩朝我們逼近,我汗毛直豎,發現那是一具屍體。那屍體僵硬地移動著,腹部腫脹駭人,嘴巴垮著,原本的牙齦處,僅剩下白色的顎骨。看到腐肉旁的皮膚,在臉部膨脹發黑,有如瘀傷,我忍不住打起寒顫。

  屍體殘餘的頭皮上垂著髮絲,我哆嗦著靠向季山背部,看那妖物搔著自己的額頭,頭皮跟著滑落、露出一部分的白色頭骨。

  阿嵐率先發話,「你究竟是什麼?你想要怎樣?」

  妖物遲疑片刻,又開始朝我們逼近,它似乎對芳寧洛極感興趣。金蛇朝他攻擊數回,但怪物絲毫不受阻嚇,或無法感知得到,當它彎身抓蛇時,芳寧洛火速鑽開朝我游來,繞到我腿上。

  我拾起芳寧洛,她立即蜷成臂環讓我戴上,結果活殭屍站直身體,繼續衝著我們走來,一對濕黏的白眼,緊盯住芳寧洛和我。

  阿嵐舉劍喊道:「停!你若再靠過來,休怪我們不客氣。」

  殭屍連瞄都沒瞄他一眼,阿嵐揚劍猛力砍向妖物,利落無比地切斷殭屍的右臂。腐臂落在地上,但了無生命的殭屍僅在斷臂時,稍微踉蹌了一下,顯然不覺得疼痛。

  接著季山飛躍向前,刺穿屍體鼓脹的腹部,殭屍的腹部啵地一聲被劈開了,刺鼻的濃濁體液汩汩流出,空氣中瀰漫著腐臭的污水味,我抬手想以雷心掌轟掉那妖物,卻被它抓住手腕。

  我奮力甩脫妖物,卻驚駭地發現它剝離的皮膚黏在我腕上,我尖叫地揮著手,想甩掉那片從屍體枯白的手上脫落的灰皮。

  阿嵐鎮定地拉過我的臂膀,剝除從屍體亮白的手骨上滑落的一片皮肉。

  我實在受夠了,便帶著眼睛發亮的芳寧洛扭頭奔跑,我聽見兩兄弟緊跟在後,一行人很快地跟追來的遷屍拉開了距離。

  我們穿越山洞時,還發現其他腐壞程度不一的屍體。一名女子躺在岩石上,像是昏厥過去,濕潤的皮肉仍附在她骨上,腦漿從她耳朵鼻子滲了出來,霉濕甜膩的血味和爛肉的氣味,在我們離她而去後,久久不散。有些枯白的骷髏身上長了植物,還有隻齧齒動物在頭骨上啃食。

  大部分屍體的活動力都不強,不至於對我造成干擾,雖然我們偶爾會遇到噁爛的皮肉和難聞的尿騷味,但我們一見到屍體,便遠遠繞開,只是他們還是會努力轉頭看我們。

  在經過一具格外醜陋的傢伙後,我忍不住問了:「你們覺得他們到底想要什麼?」

  阿嵐答道:「他們似乎對芳寧洛很感興趣,也許他們想得到她射出的光吧。」

  我顫抖地緊附著他的手臂,一起穿越洞穴。

  季山沉吟道:「鳳凰說,這是個睡著了就會死的莫休洞。」

  「真感激它把洞名譯得如此直白。」我說。

  我們繞過另一具女屍,她朝我們伸出手,殘餘的臉面上露出近乎母性的表情。我們經過時,女人垂下手臂,長髮蓋住了可怖的容顏。

  「我不再怕他們了。」阿嵐說。

  「呃?為什麼?」我問。

  「我覺得……我們有可能變成他們。」

  季山回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們兩人睡著時,皮膚都轉灰了。假若你們永遠沒醒來,或許就會落到跟他們同樣的命運。他們實在是無力回天,想到他們要經歷身體的腐化,我就難過。」

  我輕聲說:「如果我長年困在黑暗裡,也會想得到一些光。」

  「或許還是別讓他們看到自己的景況比較好。」季山說。

  三人默默穿越山洞,深沉的悲哀,取代了原本被殭屍環伺的恐懼,我一邊繞過灰屍,一邊低聲祝念,就像在父母深埋墳場時一樣。我知道自己此時之所以不同於他們,僅在當時沒閉上眼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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