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誓言

　　在等待妮莉曼宣布下一步行動前，季山帶著我去野餐、觀光、賞景、跳舞、逛街。他買遍城市裡所有的花朵，派人將插好的花送到我房裡。他還帶我去夜泳──或者應該說是在夜裡玩水吧，因為我還有恐鯊症。我們常談到卡當先生，到後來聽到他的名字時，也不再那麼難受了。

　　雖然我很享受和季山在一起的時光，感覺與他更親，卻也發現阿嵐刻意地漸行漸遠。此事被季山斥為無稽，但我依舊擔憂。

　　某日下午，季山提議到沙灘午餐，海灘上已有二十來個人了，但季山找到一處遠離做日光浴人群的地方。他架起一支大海灘傘，幫我抹上厚厚的防曬油，擺出野餐吃的午飯。

　　季山忙得不亦樂乎，把晶瑩剔透的蘋果汁斟入我手中的香檳杯裡，餵我吃葡萄和抹了魚子醬的餅乾。我猶豫地嘗了一口，感覺像帶著淡淡海味的奶油在嘴裡爆開。用過餐後，季山踢掉鞋子，脫下上衣，跑到海裡游泳，我則留下來看書。

　　季山回來用毛巾把水擦乾後，調整陽傘，以便躺在陽光下做日光浴，但他把頭靠在我腿上，躲在遮蔭中。我抱怨他頭髮太濕，惹得他哈哈大笑，但我很快就習慣了，邊看書邊心不在焉地撫著他的頭髮和溫暖的肩膀。季山安靜地乖乖躺著，我以為他睡著了，所以當他來拉我的手時，我嚇了一跳。季山把我的手拉到他裸露的胸膛上，深情地看著我。

　　「凱兒，我覺得我的生命開始有了意義，我經歷過的每一件事，都有其原因或目的。」

　　「我覺得你說得很對。」

　　他坐起身撫摸我的臉。「我想這就是我的命，注定要活這麼久，經歷過那些，好讓我能在此時此地，與妳相伴。」

　　我揚聲大笑說：「嗯，或許未必是此刻，而且我覺得命運不會只想要我們倆一起吃魚子醬吧。」

　　「不是魚子醬的問題，而是有更重要的意義。」

　　「怎麼說？」

　　季山握住我的手繼續說道：「我知道我們還得取得另一項聖物，也必須打敗羅克什，當然了，我可以挑更好的時機……」

　　「什麼時機？」

　　就在這一刻，我的目光掠過海面，看到一對湛藍的眼眸破水而出，接著是古銅色的軀體。一名俊秀的美男子自水中浮現，抬手撫平滴濕的頭髮，朝沙灘走來，海水順著他壯碩的身形淌下。我口舌發乾，百分之九十九的腦細胞和注意力全盯到他身上。

　　「……妳明白我對妳的心意，」季山接著說，「妳是我的唯一，我想與妳共度餘生，希望每天早上都能與妳一起醒來。」

　　我恍惚地點點頭，迷迷糊糊地聽他說著，看沙灘上其他女生紛紛對走在她們之間的黝黑海神瞪大眼。

　　「……用我們在葫蘆屋裡找到的紅寶石，以及杜爾迦送我的水滴形鑽石。反正這只是形式而已，我的意思是，我們都瞭解對方的情意。」

　　「是的……」我木然答道。

　　世間最完美的男子用海藍色的碧眼回望我，意味深長地朝我走來：他想找我。有那麼多的比基尼辣妹，他卻只朝我走來──我這個皮膚蒼白、綁著金黃色辮子、戴著塌帽的女生──膽小怕熱地窩在大海灘傘下躲太陽、穿連身泳裝加罩帽的女生。

　　我重重嚥口氣，時間似乎變緩了，他的每一大步都深深烙印在我腦中。我將他的一切盡收眼底，他固執的下巴，性感的嘴唇，堅毅的眉毛。我看到他寬碩的肩膀，隆起的胸肌，和厚實的臂膀。

　　我想起他如何撫摸我，擁抱我，他喜歡將漂亮的手插入我的髮中。我看到他胸肩上的每顆水珠，天可憐見，我真想吻去每一粒水滴。

　　季山打斷我的思緒說：「所以我想說的是……」

　　「所以呢？」我心不在焉地隨口說著。「你到底想說什麼？」

　　季山吻著我罩衫斜落後露出的肩膀，溫柔地說：「我想說的是，凱兒，我想娶妳為妻。」他將一個滑滑涼涼的東西套在我的無名指上。

　　我眨眨眼，將注意力拉回季山身上，他正情深意濃地看著我。我瞥見左手有一枚璀璨的鑽戒，張口抬首一望，發現阿嵐正僵在那兒震驚地盯著我的手，他的一雙藍眸緩緩對上我的棕眼，我在他的凝視中，看到痛苦的烈焰。

　　那一瞬間似乎持續了一輩子，接著阿嵐態度轉淡，我感覺到他用目光最後一次冷冷地撫過我，然後阿嵐便離開消失了，僅能從那枚沉重冰涼、套在我指上的戒指去追憶。剛才的須臾幾秒，感覺卻似兩人默默談了一整個小時。

　　我深長地吸了口氣，激動地對季山微微一笑。我含著淚，靠上去親吻他的臉，陽光照射在鑽石上，在我的大腿上映出虹光。我摸摸自己的腿，皮膚竟異常冰冷，不知道往後自己是否還能感受到真正的溫暖。

　　季山摟住我問：「怎麼回事，我的愛？妳不喜歡這個戒指嗎？」

　　我抬起手，眨去眼中的淚水，以便看個仔細。戒指非常美麗，中央是淚珠形的鑽石，四周是用他在葫蘆屋裡找到的紅寶石雕琢而成，向外開展的蓮花瓣。白金戒指的兩側，垂墜著碎鑽組成的葉片。

　　「好漂亮啊。」我低聲讚美。

　　「在我心愛的女人面前，這枚戒指根本相形失色。」他回答道。

　　「我……我沒料到會那麼快。」

　　他緩緩露出慵懶的笑容，「我看到想要的東西，就會放手一搏，記得嗎？」

　　我闔眼片刻，淚珠落在我腿上，「我記得。」

　　季山為我拭淚，慎重地說道：「長久以來，我一直認為自己沒有資格覓得真愛，妳說得對，以前我把一切都怪到自己頭上，覺得所有災難全因我而起──魔咒、葉蘇拜的死、羅克什──然而在我遇見妳之後，事情開始起了變化。

　　「我想起了自己的以往與現在──我是索罕‧季山‧羅札朗王子，我永遠都會是那個弟弟，是王位繼承的第二順位。然而那時的年代已成往事，我的王國亦不復存在。現在，我知道這些事都不重要了。」他輕輕劃著我的臉頰與下巴，「內疚曾讓我對世界的美麗視而不見。」

　　他溫潤緩慢地從我的肩膀吻到脖子，繼續說道：「妳讓我相信，自己還能對世界有所貢獻，對女人有所付出。」

　　我雙腿酥軟。季山對我微笑著，用一對狂野的金眼穿透我，我深吸口氣，看到他目光中蓄隱的激情，雖然被層層的耐心與愛意所包覆，但我仍能感覺到炙熱的烈愛在我們之間激盪。

　　就在那一瞬間，我知道斐特是對的，這位英挺的王子，亦是個絕佳的選擇，他只需再稍稍加點勁，便能讓我全心投入他懷裡。我撫著季山的手臂，沿著他強壯的肩膀，向上扣住他的頸項。季山脈搏狂飆，眼神霎時丕變，宛如油桶中被扔了根火柴。

　　他喉中發出呻吟，一把將我攬近，我雙手貼在他被陽光烘暖的胸膛上，他的雙唇找到我的。季山輕柔地抓住我的臂膀，將我攬得更近，他的吻狂野而具攻擊性，不斷地需索、挑戰著我要我報以同樣的狂熱與濃情。

　　不久，狂吻漸歇，失控的激情再度沉潛。我撫著他的頭髮，緊抱住他，野性猶存的黑虎閉上金眼，再次親吻我，但這次甜蜜而溫柔。他摟著我的腰呢喃說道：「凱西‧海斯，我發誓永遠愛妳，並盡力當一個好丈夫。」

　　我撫住他的臉，用前額抵住他的。「我也會盡力做一名好妻子。」

　　成為季山的未婚妻固然令人開心，但我心中那片美麗的人生織毯，卻有一縷散落的絲線，痛苦而甜蜜地搔弄刺癢著。我只能忍住，不去拉扯它，因為我知道，我若是扯了線頭，便會毀掉這片我努力織造的新生活。

　　我真的很愛季山，也知道我們終將走上紅毯，但心底深處卻有股揮之不去的悲痛。我覺得自己像一具皮囊，外表一切安好，健康快樂，且前景看好；深愛我的季山將會是位好丈夫、好爸爸；我們會生十來個兒子，他們都希望長大後能成為像爸爸一樣的戰士。

　　然而我內心卻十分空虛，我無法對他付出什麼，我將窮一生之力，努力讓他相信，我對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假裝過得圓滿而無憾。

　　媽媽、杜爾迦、卡當先生，我該怎麼辦？我要怎樣才能停止愛阿嵐？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助我一臂之力，讓我給予季山應得之愛。

　　季山不懂我的千愁萬緒，兀自用強壯的臂膀擁住我，低訴對未來的計畫。他撫摸著我的手臂、頭髮，訴說對我的愛。我默默不語地倚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兩人便這麼坐著，看著潮起潮落，直至夜色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