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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混戰

白虎之咒3:勇闖五洋巨龍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6

  我被各種聲音低語喚醒,好渴啊,太陽曬在身上,好痛,痛極了。一隻冰涼的手撫住我額頭,管他是誰,真希望他能給我水喝。我聽到有人急切地說:「你不是唯一愛她的人。」卻聽不出是誰。我張開乾涸的唇,有個杯子貼上來,將冰涼的冷飮灌入我口中。美味的汁液涼鎮了我的四肢,不夠,還要,我還要。

  杯子再次遞到我唇邊,只給了我一匙分量的涼液,我舔著唇上的殘滴,懶懶地將頭靠在溫暖的軀體上睡去。

  我再次渴醒,但暑氣已退,涼風吹拂燒熱的肌膚。我張嘴想要水喝,卻只擠出一絲細聲。

  「她醒了。凱西?」

  我聽到季山說,卻撐不開眼皮,也動彈不了。

  「凱西?妳沒事,妳在復元。」

  復元?怎麼可能?鯊魚咬穿我的小腿,我下截腿部僅靠幾條肌腱連著。我上了船後並沒特別去看,但卻也不得不看。

  「給她一些水。」阿嵐建議道。

  阿嵐嗎?他還活著,他逃出來了。

  「你也要喝嗎?」

  「她先喝,我死不了。」

  他死不了?他出了什麼事?我開口想問,卻只發出呻吟。

  季山輕觸我脖子說:「珠鍊哪,我們需要一些飲水。」

  他輕抬起我上半身,讓我枕在他胸口。我迷糊地眨著眼,卻無法聚焦,最後才看到季山將杯子遞到我唇邊扶著,我感激地吞飮:「幸好我們有珠鍊,因為黃金果無法造水。」

  喝完後,我啞聲說:「還要。」

  季山又灌了四杯,我才點頭表示滿足,甚至有氣力抓住他的臂膀抬起頭了。季山將杯子注滿後給阿嵐,我們漂在灑著月光的夜海上。我努力張眼看阿嵐喝水,等他喝完後,我的眼睛已適應,把原本六個阿嵐聚焦成一個了。

  「你受傷了。」我說。

  阿嵐擠出笑容,但仍看得出在忍痛。「我會好的。」

  我斜眼望著他胸口,一道怪疤從他肩膀劃至胃部,我瞪大眼。

  「你被巨鯊咬了?那些都是咬痕!」我開始喘氣,然後劇咳起來。

  季山抱住抽搐的我,阿嵐等我止咳後才回答說:

  「沒錯,巨鯊差點將我咬成兩半,它咬斷我一邊所有肋骨、左臂、脊椎,心臟和腎臟好像也被咬穿了。」

  「那……水裡那麼多鯊魚,你是怎麼回到船上的?」

  「幸好巨鯊被妳殺死後,大部分小鯊都去追它了。有幾條跑來咬我的腿,但都不算凶猛,拿三叉戟刺幾下,就不再追了。季山看到我後,叫聖巾造繩,趁四肢還沒被魚咬掉前,將我拉回船上。」

  我發著抖伸手拉他,阿嵐扣住我的手,我靠回季山身上,像暴雨後的雛菊般憔悴。

  「你剛說我在復元了?怎麼會這樣?我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

  阿嵐看了季山一眼,點點頭。

  季山清清喉嚨解釋:「我們用了永生之露──就是從人魚噴泉裡取來的甘泉。妳的確快失血而亡了,連聖巾都止不了血。妳心跳漸慢,昏迷不醒,我卻束手無策。接著我想起人魚的話,她說在最危急時才使用甘露,我不能讓妳死……便拿出卡曼達水壺。

  「一開始我也不確定有療效,妳失血過多,心都快止跳了,接著妳的心跳開始加速,人也開始漸癒,傷腿在我眼前慢慢修復,臉色漸漸紅潤,然後陷入沉睡。我知道妳有救了。」

  「這表示我現在跟你們一樣,是不死之身嗎?」

  季山看著阿嵐。「我們也不知道。」

  「我的皮膚為什麼這麼燙?」

  「可能是副作用吧。」季山說。

  阿嵐反駁道:「說不定是曬傷。」

  我呻吟著戳著自己的手臂,先是轉白,然後又變成粉紅。「我也認為是曬傷。我們在哪?」

  「不知道。」阿嵐悶哼著挪動身體,閉上眼睛。

  「有東西吃嗎?有水的話,我想再喝一點。」

  季山要黃金果為我們兩個病號做了兼顧營養與清淡的番茄湯,然後要阿嵐和我乖乖睡覺,自己負責看哨。季山將我抱在懷中,哄我入眠。

  ❦

  醒時天已破曉,我側身枕在季山腿上,手貼著冰涼的船板。是纖維玻璃嗎?珠鍊是怎麼造船的?我來回撫著平滑的地面,覺得船緣好像捲起來了。我勉強挪腿,只覺得痛。

  「妳覺得如何?」阿嵐柔聲問。

  「還好,今天雖然沒法跑馬拉松,但應該沒事。你睡不著嗎?」

  「我一小時前才跟季山換班。」

  我用手摸著船身外緣,發現頗為凹凸不平。船中央的桃紅色漸淡成淡粉,然後化成外緣的雪花石。季山用臂擋著眼,躺在皺褶間睡著了。

  「這是一個巨大的蚌殼。」阿嵐解釋說。

  「好漂亮!」

  他笑說:「只有妳在這種處境下還能看到美。」

  「未必吧,詩人就總能找到寫詩的題材。」

  「詩人不只寫美的東西,有時也書寫悲傷──或世間的醜惡。」

  「沒錯,但你連壞事都能寫得很美。」

  阿嵐無奈地撥著頭髮,「這回大概沒辦法了。」他表情一凜,坐直說:「我們得檢查妳的腿,凱兒。」

  我搖頭說:「不能等我們回去再檢查嗎?」

  「我們不確定怎麼回去,而且得慎防感染。」

  我開始緊張了:「我不敢看。」

  他表情一柔,「妳不必看,我幫妳拆紗布時,跟我講個故事好嗎?」

  「我……我想不出故事。阿嵐,我好怕,萬一我的腿掉下來呢?萬一只剩下一截呢?」

  「妳能動動腳指嗎?」

  「可以,至少感覺上可以,可是說不定是假象,我不想失去腿啊。」

  「萬一失去了,我們還是得面對,重要的是妳還活著。」

  「可是我再也無法正常走路了,又如何能正常生活?我會永遠變成殘障。」

  「無所謂。」

  「什麼叫無所謂?那樣我要怎麼幫你們完成任務?我如何──」我突然打住話。

  阿嵐頓了一下,「妳如何什麼?」

  我紅著臉,「如何能結婚生子?那樣就不能在屋子裡追著小孩跑了,我的丈夫一定會感到十分羞恥,這樣誰還敢娶我?」

  阿嵐一臉莫測地看著我,「妳說完了嗎?還有什麼沒說的恐懼嗎?」

  「大概就這樣了。」

  「所以妳很怕自己不正常、不迷人、無法稱職?」

  我點點頭。

  「我可以瞭解妳的恐懼,但在馬戲班的幾十年裡,我學會了一件事,常態是種假象。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世上大多數人都無法不變。一個以妻子為恥的丈夫,根本不配得到她,我向妳保證,妳絕對不會認識那種人。

  「至於妳怕無法吸引異性,我跟妳打包票,就算妳兩腿不見了,我還是覺得妳很美,想要妳。」阿嵐對扭捏的我笑說:「小孩是父母共同的責任,妳和妳丈夫自會找到一種雙方都自在的平衡點。」

  「可是我會成為他的負擔。」

  「才不會,妳會減輕他的負擔,因為妳愛他。」

  「他得像推老奶奶般地到處幫我推輪椅。」

  「他會每夜抱妳上床。」

  「反正你就是不讓我難過就對了?」

  「沒錯。我可以檢查妳的腿了嗎?」

  「隨便你。」

  他笑說:「好,別亂動。」

  阿嵐低聲令聖巾慢慢撤掉腿上染血的繃帶,製出柔軟的新布,並要珠鍊弄盆熱水。我的腳指先露了出來,看到指頭呈健康膚色,我鬆了口氣,但繃帶從小腿拆掉時,我閉上眼睛別開了臉。阿嵐沒說話,開始用布沾水幫我清理腿傷,感覺上整條腿都還在,但我實在不敢看。

  「能不能跟我講講話?好讓我想別的事。」我咬牙問。

  他將我那已經開始冒鹽的漂亮裙子拉到膝上,輕柔地繞膝擦拭。

  「好吧,我最近寫了首新詩,這樣可以嗎?」

  我默默點頭,吃痛低哼。

  「詩名叫『囚心』。」阿嵐溫暖的嗓音一如往常地令我寬慰。

  ∮

  囚心

  ❖

  被牢籠囚住的心消失了嗎?

  沒有!它敲得得更狂烈了。

  它徘徊著

  限囿它的不是鎖與鐵條

  而是自己的手。

  他揪緊沉重的心,

  抑制著,

  將它塑成整齊不紊的模樣

  用堅強的意志箝制它,

  但心卻在他手中掙扎

  不肯被馴服

  唯有在叢林裡

  才能找到安歇。

  在那兒,心是自由

  自在的。

  在那兒,心才得平靜

  因為綠蔭蔥蘢的她,

  會將他擁入懷裡。

  然而回叢林的路消失了,

  他只能在牢籠中焦急打繞。

  尋找著,

  等待著,

  飢渴的心被釋放的一刻。

  ❦

  阿嵐朗誦完後,將毛巾扭乾。「想看的話可以看了,妳的腿沒事了。」

  我怯怯張眼看向白長的腿,一道粉紅色的細疤從小腿上端伸至腳踝,阿嵐順著疤痕撫至我的腳掌。我抖了一下。

  阿嵐沒弄懂我的反應,「應該沒那麼糟吧,會痛嗎?」

  「不太痛,只是有點痠。」

  他點點頭,輕輕捏著我的腿肚。

  「還滿舒服的,也許等我再好些,按摩會有幫助。」

  「隨時聽候差遣。」

  我搭著他的手臂說:「謝謝你,我……你的詩……很美。」

  「不客氣。」阿嵐淡然一笑,「也謝謝妳,dil ke dadkan。」

  我悲傷地挪近撫住他的心口說:「這首『囚心』跟羅克什、馬戲班或失憶的事都無關,對吧?」

  「嗯。」他拉起我的手說:「其實是指『我的心跳』。」

  珠淚彈落,「阿嵐……我──」

  陽光躍出地平線,打在季山臉上,將他鬧醒了。季山坐起身揉著惺忪的睡眼,往我們靠過來。他攬住我的腰,將我拉回他胸前。

  「小心,別那樣弄她!」阿嵐警告說。

  「對不起,有沒有弄痛妳?」

  「沒有,阿嵐幫我清洗腿傷,你瞧,已經好多了。」

  季山細查我的腿,「看來應該脫離危險了。」他不理阿嵐嘀咕,逕自拿鼻尖輕抵我的脖子。「早安,bilauta,我有沒有錯過什麼?」

  「你剛才沒聽到詩。」

  「幸好我睡著了。」他竊笑道。

  我輕輕推他一下,「別這樣。」

  「是,親愛的。」

  「這才像話,要不要吃早餐?」

  兩人都認為大夥已恢復得差不多了,決定飽餐一頓。飯後我調整姿勢,靠在蚌殼天然的弧座中。

  「好了,接下來要做什麼?」我問。

  「也許可以召巨龍來幫忙。」季山建議說。

  阿嵐表示:「我覺得他們不會再幫我們了,何況,我們可不想讓綠龍又跑來攪局吧?」

  「千萬不要!」我打著寒慄,想起兩兄弟差點被綠龍烤來吃的事。「有件事倒是很確定,我今天不能再曬太陽了。」我指著蚌殼邊一個天然的小凹洞,有了點子。

  「阿嵐?你能不能用三叉戟再戳三個這樣的洞?要弄成等距的。」

  他跪到我身邊,將手指戳進洞口,「要一樣大小的洞嗎?」

  「是的,得能穿過粗繩才行。」

  他嘟囔著開始鑽洞。

  季山挨到身邊問:「妳在盤算啥?」

  「我覺得我們應該利用風力把我們帶回船上。」

  「好辦法,比在鯊魚海裡慢慢漂流棒多了。」

  「鯊魚海?你是在誇大吧。」

  「誇大?」看到我一臉驚恐,季山擰起眉頭,「是啦,是在誇大。」

  「不,你沒有,我們旁邊都是鯊魚對吧?」

  季山苦著臉說:「是啊,海裡還有很多鯊魚肉,我一整夜都聽到鯊魚翻游。」

  我忍不住哀呼,閉眼祈禱自己的小實驗能帶我們速速穿越鯊海。我要聖巾造一片像風箏的降落傘,將繩索綁到阿嵐鑽的洞上,然後叫聖巾將風聚至降落傘上,吹送我們回黛絲琴號。

  微風漸聚,兩兄弟像放風箏似地把降落傘送到空中,堅韌的帆布鼓脹起來將我們往前拉,我們在水上彈滑,風在四周拍擊,阿嵐快速地調控著,讓蚌殼平穩滑行。總之,這是趟頗舒適的行程,阿嵐甚至用聖巾做了遮陽棚,叫黃金果把大根的薄荷糖棒插到起司洞上。

  我們吃著起司鹹餅,邊聊邊尋找遊艇的蹤影。既然已遠離鯊群,我心防頓釋,甚至以手划水,時玩時睡。

  ❦

  早晨及至下午,仍不見黛絲琴的蹤影。雲霧湧入,不久我們便被遮日的濃霧圍住了。

  「也許我們已經很接近藍龍島了。」我說。

  每十五分鐘我便對空射出強光,一直射到第四次,季山才表示他聽見一些動靜了。兩兄弟調整繩索往右行,並要我再射一次光。這回我看到回應的微光,風突然歇止,我們的降落傘落到水面上了。

  阿嵐將傘收回船上,這時另一道火光直射在我們上方。紅色的火光消逝時,蛘殼船剛好撞到平滑的遊艇。季山鬆開綁繩,我忍不住喜極而泣。

  「哈囉?」濃霧中傳來熟悉的聲音。

  「卡當先生嗎?卡當先生!我們在這兒!」

  接著卡當先生可愛的臉便從濃霧中探出來了。

  他眉開眼笑地幫季山將船拉近,大笑說:「你們搭的這是什麼東西?」

  「是蚌殼,」我解釋道:「是珠鍊。」

  「把它也拉上船吧。要我幫忙嗎,凱西小姐?」

  「我來就好。」阿嵐抱起我攀梯上了船庫,卡當先生和季山則忙著將蚌船抬上斜板拖進船裡。

  「凱西小姐,妳又受傷了。」

  我點點頭,「我都到閻王面前了,是季山把我帶回來的。我們有好多事要告訴你。」

  「不難想像,我先叫妮莉曼幫妳打點。阿嵐,她能走嗎?」

  「受傷後還沒試過。」

  「放我下來,我至少應該能站。」

  阿嵐小心翼翼地扶我站穩,讓我攙著練習,我跛行一會兒,肌肉似乎快抽筋了。

  「我沒事,待會兒小腿好好按摩一下會更好。」

  「我來幫妳。」兩兄弟齊聲說。

  我大笑,「幸好我有兩條腿。」我彎身撫摸粉色的傷疤,嘆息地發現兩腿各有一道長疤了,一條是巨鯊咬出來的,另一個是奎肯的傑作。「有妮莉曼幫我就夠了,你們倆去休息吧,我想跟卡當先生聊聊。」

  「我陪妳。」阿嵐表示。

  「不,我來陪。」季山抗議道。

  「我沒事,不必擔心我,稍後見。」

  兩人無奈離去,我靠在卡當先生肩上,他攬著我嘆氣。

  「妳還沒跟他們說啊。」

  我知道他指什麼,便搖搖頭,「處境已經夠危險了,不想讓他們更煩心,知道了只會刺激他們去找羅克什。」

  卡當先生點點頭,「不過他們遲早還是得知道……而且不能拖。」

  「我知道,但他們得先睡場好覺,我的新座右銘是『一次只打一場仗』。」

  「妳也累了,需要休息。」

  卡當先生堅持我們晚些再討論,然後留我獨自待在寢室。我扭開蓮蓬,脫掉身上的首飾。妮莉曼來幫我解下珠鍊,她拿在手中驚呼讚嘆。

  「這鍊子好美,凱西小姐。」

  「是啊,它能造水,聚集海裡的生物,我們得弄清珠鍊還有什麼功用。」

  「我能試試嗎?」

  「請便。」

  「請幫凱西小姐放一盆熱水。」

  浴缸立即注滿水,妮莉曼開心地拍掌。

  我笑說:「看起來很棒,不過我想先把這身鹽沖掉。」

  「當然,等沖完再泡水。」

  聽到「泡水」便令我緊張,我懷疑自己以後是否還敢潛水,巨鯊的形影自我腦中劃過,彷彿想張嘴咬人。

  「不介意的話,我下次再泡吧,目前先淋浴就好。」

  妮莉曼聳聳肩,幫我脫掉外衣,嘖嘖有聲地看著撕碎的衣服,並摸著上面的繡珠說:「本來一定很漂亮。」

  「是啊。」我承認道:「但穿起來不太自在。」

  「為什麼?」

  「上衣太短了。」

  「噢,是choli,這種短衣有許多不同形式,有些現代,有些古老,短衣的目的不在表現身材,而是為了消暑。」

  我挑著眉,妮莉曼哈哈大笑。

  「好吧,老實說,有時穿短衣是為了吸引男性的目光。」

  「這招的確管用,太管用了。」我喃喃說。

  妮莉曼卸下我的髮飾,讚賞著每件精品。浴室已騰滿熱氣,妮莉曼幫我脫下短衣後便離開了,我慢慢將頭髮洗淨,搓揉皮膚,等穿上厚袍坐到化妝台前,妮莉曼拿著一堆衣服回來了。她幫我梳理濕長的頭髮,我則在曬傷的四肢上塗抹乳液。

  「妮莉曼?」

  「什麼事?」

  「能拜託妳幫我把頭髮剪短些嗎?」看到她憂懼地搖起頭,我連忙說:「太長了沒法整理,妳不必全剪──只要剪到肩胛左右的長度。」

  「他會生氣。」

  「已經無所謂了。」

  「為什麼?」

  我喟道:「我們分手了,我跟他說我現在跟季山在一起。」

  妮莉曼停下手,然後緩緩接道:「原……來如此。」

  「季山不在乎我怎麼處理我的頭髮,頭髮太長了,連綁個辮子都很麻煩。」

  「好吧,凱西小姐,但萬一他問起,妳得說是自己剪的。」

  「沒問題。」

  她把頭髮剪至肩胛高度,並幫我編好髮辮。我穿上柔軟的T恤和舊牛仔褲,然後光著腳離開了寢室。

  ❦

  妮莉曼留在駕駛艙看哨,卡當先生到上層甲板的會客室與我們三人會合,大夥吃著東西,輪番跟他報告。他不厭其煩地記下,並不時要我們巨細靡遺地重述巨龍的指示。我將珠鍊遞給他,卡當先生翻看著,在筆記上詳實地畫了一幅速寫。他寫下我們用過的珠鍊功能,並希望能盡速進行實驗。

  「我覺得很奇怪,妳充這裡遭鯊咬後並未復元,但在香格里拉被熊攻擊後,卻癒合得很快。」卡當先生表示。

  「別忘了,我在奇稀金達被河童咬時,也沒痊癒。」

  「但被奎肯咬傷後,妳也癒合了,雖然速度慢了點。因此我想到幾種可能性:一,香格里拉是個比較特殊的地方,也許與不得傷害其他物種的規定有關。二:只有聖物的保護者才能造成致命性傷害。三:唯獨傷口不會致命時,才能自行癒合。無論理由是什麼,妳務必非常謹慎才行啊,凱西小姐。

  「即使在魔境中,妳還是可能遭到殺害,幸好季山得到卡曼達水壺的庇護。我們不能再以為護身符會保護妳,或在魔境中能助妳復元了。」他拍拍我的膝蓋,「我無法想像失去妳的情形,親愛的。」

  卡當先生看看所有人,「為了凱西小姐的健康,大夥都得更警醒點。」

  兩兄弟點頭同意。

  等我們敘述完畢,卡當先生靠坐著合起手,慣性地敲著唇表示:「我想該說的都說了,我想與各位分享一件事。蠶夫人布上的五條龍都消失了,你們一進入龍境,妮莉曼和我便看見龍群起了變化,所以也知道你們離開它們的水域了。兩天前,它們全消失了。」

  我眨眨眼,「我們差不多就在那時進入七寶塔。」

  卡當先生點點頭,「我們還擁有六分儀跟天碟,不過等我們回到人間,它們應該也會消失。妮莉曼和我猜測,可能會有類似那拉希馬大佛像和幽靈門之類的通道(註:請見《白虎之咒》前二集),能將遊艇帶回到正常的時空裡。

  「明天我們會航往第一次遇到紅龍的地方,希望藉此返回海神廟。不過出發前,今晚還是先下錨碇泊,讓大家好好休息一夜。我們應該很快會再面臨一場硬仗,大家要做好準備。凱西小姐?能請妳分享在幻覺中看到的景象嗎?」

  我重重嚥下口水,轉頭看著兩兄弟。「之前你們問我羅克什說了什麼,我只輕描淡寫而已。」

  「此話怎說?」季山問。

  「我……我沒說實話。」

  阿嵐靠向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首先,狄克森船長死了。」

  卡當先生等了一會兒,讓他們稍事沉澱,然後才解釋說:「羅克什害死了我的朋友,我們看到發生的過程,失去他令我痛心不已。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我們應該去尋找其他船員,確定他們的安全,但我們不能貿然回馬哈巴里普蘭,因為羅克什很可能還在那兒。羅克什極可能已經殺掉所有船員了,我只能祈禱有些人還活著,但我想機會不大。不過,等我們安全遠離後,我會派探員去尋找他們。」

  「還有別的嗎?」阿嵐問。

  「嗯……他要的似乎不止是我們的護身符而已。」我結巴起來。

  卡當先生同情地笑了笑,接話說:「他跟凱西小姐表示……他想要她。」

  阿嵐猛然站起來,季山則緊握拳頭。

  「我要宰了他。」阿嵐信誓旦旦地說:「他休想染指凱西。」

  「我想,他並非單純地貪圖美色,雖然這也是原因之一。羅克什看出凱西小姐有神能,所以想……跟她生個兒子。」

  兩兄弟的反應非常不同,阿嵐氣到七竅生煙,兩手緊握,恨不能將什麼撕碎。

  季山卻安靜地垮著臉,「都怪我。」他說。

  我問:「為什麼這麼說?」

  「我在拜賈族境內假扮成妳,跟他對嗆,還對他揮舞飛輪。」

  「我不認為純粹是因為那樣,」卡當先生表示,「但那確實助長他的動機,羅克什一向認為羅札朗家族力量強大,希望能接收那股力量。他從未擊敗過你們,讓你們脫逃過很多次,羅克什、不喜歡輸。幾百年來,他一直想生個兒子,即使當年,他也有過同樣的念頭,只是對象不同罷了。」

  「是家母。」阿嵐哽咽地說。

  「是的,若不是我們逃掉了,他會搶走黛絲琴。如今他想奪走凱西小姐。他現在人在海上,隨時注意我們的動向。」

  「他休想碰凱西一根汗毛。」季山斬釘截鐵地說。

  阿嵐表示:「我們得將她藏起來。」

  「等一下,」我插嘴道:「你們需要我,我有能量,而且還得對付數十名羅克什的爪牙,我們都看到了。」

  卡當先生點著唇說:「我跟凱西小姐同時都看到了,我們若想全身而退地打贏這場仗,就得快狠準地痛襲他們。我想羅克什不會殺我們,很可能再次使用麻醉武器,我們得拿遊艇當盾牌,先從遠處使用妳的能量,最後才用肉搏戰,凱西小姐是個絕佳的遠距武器。我會在三位睡覺時,擬出詳細的作戰方式,盡可能地休息吧,但願我們能避開羅克什的注意,不過明天還是得有作戰的準備。」

  阿嵐看著漆黑的窗口問:「妳為什麼沒跟我們說,凱西?」

  我在牛仔褲上擦著汗濕的手掌答道:「我不想讓你們煩心,萬一我們回不來,也就無所謂了,我只是想等以後有空時再告訴你們。」

  他看著我說:「下次直接跟我說,我比較能應付公開的壞消息。」

  「好啦。」我嘴巴同意,卻不敢看他。

  會議結束後,季山扶我回房,阿嵐遠遠跟在後頭。

  「我們拿到珠鍊了,你們兩個現在可以維持十八個小時人形了,只剩下一件聖物了。」

  季山心不在焉地點頭,親吻我的額頭,然後在我門口停住。「十八個小時,嗯?聽起來像是一輩子。」他笑道:「我得和阿嵐談一談。」他撫著我的臉,「明早見,OK?」

  我困惑地點點頭,然後上床睡覺。

  ❦

  季山未再回到我的房間,這樣也好,因為我一直被噩夢給鬧醒,最後只好扭開小燈,免得又陷入黑水裡。當我打開連接兩房的門時,看到趴躺著在沉睡的季山。

  我輕輕闔上門,跑去吃早餐。卡當先生和妮莉曼已用過膳。我坐到他們對面,這時剛洗過澡的阿嵐繞過轉角,他盛了一大盤鬆餅,塗上奶油花生醬,切了條香蕉,在整盤餅上倒滿楓糖漿。

  我啜著牛奶,嘴角含笑。阿嵐擠到我身邊。

  「睡得好嗎?」

  「很好,你呢?」

  「馬馬虎虎。」他笑了笑,彷彿想起什麼事,「不過還算可以。季山呢?」

  「還在睡,我不想吵他。」

  阿嵐皺眉說:「他應該更機警些,妳翻身時,他就應該醒了。」

  我聳聳肩,「反正我又沒危險,而且我想他並沒有睡得很深,他變成虎兒時都只淺睡。何況,有可能他根本沒聽到我的聲音。」

  「為什麼會沒聽到妳?」

  「昨晚他睡在自己的房裡。」

  阿嵐咧嘴一笑:「你們兩個吵架了?」

  「沒有,至於他睡哪裡,並不關你的事。」

  「如果他不照顧妳,就是我的事了。」

  我嘆口氣拿起餐盤,「我們已經出發了嗎,卡當先生?」

  「是的,再過幾小時就會抵達目的地了。現在先放輕鬆,快到前,我一定會通知你們。」阿嵐掃掉最後一口鬆餅,然後問道:「要不要下一盤雙骰遊戲?反正妳在等……」他皺皺眉,「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好像不錯,不過我不想玩雙骰遊戲,我得教你怎麼玩火車遊戲,我們船上有吧,卡當先生?」

  「有啊,還有其他妳推薦的遊戲。」

  我勾住阿嵐的手臂說:「來吧,我把藍色的讓給你。」

  一小時後,阿嵐分析著棋盤,打出一張自由牌,然後放上最後一輛火車。「我贏了。」他宣稱道。

  「先別急,我們得算分數。」

  「不必算也知道是我贏。」

  「未必,我有最長的連線與大截車廂,你該不會不敢做算術吧?」

  「妳是在暗示我不會加法嗎?」

  「沒有啊,不過你小學畢業很久了,如果需要用到手指,請別不好意思。」我邪惡地笑說。

  「顯然該給妳一點教訓,妳才懂得放尊重點。」

  「你想立法,嚴禁別人嘲笑穆珠拉因的大王子嗎?」

  「是穆珠拉因帝國的皇太子!也許我真該立個法條。」

  「萬一我違法呢?你要砍我頭嗎?」

  他儍笑說:「我在想該怎麼設法讓妳住嘴,說不定妳會喜歡那種懲罰方式。」他揉著下巴,「我可以把妳扔進池子裡。」

  看到我臉上血色盡去,阿嵐收起嘻笑。「怎麼了,凱兒?」阿嵐將遊戲板往旁一推,小火車散得到處都是,分數全亂掉了。「怎麼了?」他撫著我的臉輕聲問。

  「我大概再也不敢下水了,昨晚我連泡澡都不敢,滿腦子都是鯊魚的利齒,還做了一整晚的噩夢。」

  「對不起,anmol moti,我能幫妳什麼嗎?」

  「你幫不上忙的。」我嘆道:「希望以後會沒事,這次之前,我還滿喜歡潛水的。」

  他點點頭站起來,伸手狡猾地笑說:「那改罰妳收拾玩具好了,我在旁邊看。」

  「這處罰太嚴厲了,小的以後再也不敢造次了。」

  我把火車收入小袋子裡,阿嵐雖說只看著,卻還是來幫忙了。我彎身拿盒蓋時,辮子掉到肩膀前,阿嵐伸手去拉。

  「妳以為我不會注意到嗎?」

  「我知道你會,只是很訝異你昨晚竟沒說什麼。」

  「我的確注意到了,不過……對不起,凱西,以前我不該那麼堅持。」他絞著我的髮帶,「我們剛分手,妳就剪掉頭髮,我覺得妳想徹底與我斷絕,所以當妳和妮莉曼打算再剪一次時,我就慌了。我很難接受,雖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我總覺得長髮的妳屬於我,短髮的妳屬於季山。」

  阿嵐嘆說:「但不管是長是短,妳的頭髮都很迷人,不過我一向喜歡妳的辮子。」他放下粗濃的髮辮,撫向我的頸子,踏近一步。我屏住呼吸,定定地等這名俊男來吻我。

  「凱西?妳在哪?」季山邊叫邊跳下階梯到甲板上。

  「在這裡!」我緊張地回喊,同時從阿嵐身邊站開。

  季山衝到我身邊,渾然不覺我跟阿嵐之間的狀況,他親吻我的臉說:「我們快到了,卡當先生叫我們去駕駛艙。」

  季山拉著我離開房間,阿嵐隨後而行。我感覺他在看我,臂上豎起一片疙瘩。我聆聽他的腳步,接著阿嵐一個箭步衝上樓梯。

  等我們繞過外甲板往駕駛艙走時,阿嵐問:「季山,你今晚能不能睡凱西房裡?」

  我偷瞄一臉苦相的阿嵐。

  季山朝他老哥打了個大呵欠,然後挺直身體,狐疑地疊著手問:「為什麼?」

  阿嵐立刻解釋說:「她會做噩夢,有虎兒陪伴能睡得較安穩。」

  我皺眉說:「阿嵐,這種事不必你安排──」

  「就讓我幫個忙吧,凱兒。」

  「隨便,你們兩個自己去講好。」我往樓梯上走,聽到兩兄弟在底下低聲磋商。我翻翻白眼,走進駕駛艙,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有什麼狀況嗎?」我問。

  「我們正準備進入紅龍的水域。」

  「OK。」

  半小時後,三人看著卡當先生和妮莉曼熟練地駕船繞行紅龍的水域,結果一路風平浪靜,根本看不見通道或指示的標記,龍君也沒出現。到了下午,我已十分焦躁不耐,連多望大海一眼,都會發狂。我從窗邊轉開身時,手指擦到蠶夫人的軟袍。

  我看著前襟的星星,現在已經都齊了。我將衣服翻過來,發現背面的五條龍真的都不見了,但代表的符號仍在。我摸著衣上的雲、綠龍的閃電,再將袍子翻面,用手指朝海神廟拉了條直線。「請帶我們回家吧。」我喃喃說。

  絲線颯颯抽拉,我感覺船身陡然一傾。

  「發生什麼事了?」卡當先生喊道。

  「我摸著絲袍說『帶我們回家吧』。」

  妮莉曼和卡當先生從拚命閃燈的控制台邊退開,六分儀和天碟閃了幾下消失了,阿嵐和季山突然變成虎兒,各別坐在我腳側。指尖下的絲線抽動著,引起我注意,我向卡當先生指出一小條繡船,小船正沿著通往海神廟的新線移動。

  「看起來我們好像又回到正常的時空了,不過我們的儀器都停擺了。」他說,「我想應該是蠶夫人將我們牽回去的。」

  我重重一坐,吐了口大氣,「那表示,在我們回去之前,還有時間嘍?」

  「應該是的,我們之前跨界時,大約花了十二個鐘頭。」

  「所以我們明天一早會到。」

  「看起來是。」

  「那倒不壞,算是暴風雨前的喘息吧,因為阿嵐和季山還是得當六小時的虎兒。」我拍拍阿嵐的頭,搔著他耳後修正道:「我可沒說大貓的戰鬥力比較差,」我靠近阿嵐的虎耳說:「這下你沒法跟我嗆聲了吧,臭貓?」

  阿嵐對我低吼一聲,意思是晚點再跟我算帳。我咯咯笑著。

  卡當先生心事重重地回去研究地圖,我將絲袍攤平到腿上,翻回面時,發現五條龍又出現了。藍龍發出輕鼾,白龍溫柔地微笑點頭,紅龍咧著嘴,綠龍擠著眼,金龍則慌忙鑽進寶石堆中。

  「很高興看到各位。」我笑說。

  我跟虎兒一起吃飯和巧克力,因為他們兩個都喜歡我用手餵。我好懷念我的虎兒,說他們是被寵壞的大貓,虎兒舔著殘留在我指上的肉汁。

  之後我靠在阿嵐背上,為他們讀格林童話,季山躺在我旁邊,用頭枕著我的腿。不久我挪著身體,要他把大頭移到地上。

  「對不起,我的腿還有點痛。」

  阿嵐聽了低聲吼著。

  「你別吵。」我拍拍白虎的肩膀,「季山又不曉得,現在他知道啦。」

  雙虎安定下來,我又大聲讀了一個小時書,念《青蛙王子》、《拇指湯姆》、《美人與獅子》,這是我最愛的「美女與野獸」系列故事。讀完後,我拖著睡步回房,雙虎也跟在後頭。

  季山跳到床上,阿嵐躺在地上,我到浴室換上睡衣,鑽入被中,季山已睡著了,阿嵐卻揚著頭要我搔他耳朵。

  「晚安。」我喃喃說,陷入無夢的沉睡裡。

  ❦

  天剛破曉,船身猛然一傾,害我從船上滾下來,掉在阿嵐身上。他化成人,火速將我拉開,避掉整排重重摔落地上的書本。

  季山躍到地上,立即化成人衝出房門,同時大喊:「到駕駛艙跟我會合!」

  阿嵐收拾眾人的武器,我連忙換衣服,走出衣櫃間時,額頭已腫了個包,因為大浪撲在船上,害我撞到掛衣鉤。

  「奇怪。」船身擺正後,我走向阿嵐說:「浪濤似乎是算好時間來的,感覺不像暴風雨。」

  「妳說得對,感覺很不自然。」阿嵐幫我戴上芳寧洛和珠鍊,把聖巾綁到我腰上,然後將黃金果塞到我背上的箭袋裡,再將弓交給我。他的三叉戟掛在腰環上,自己拿著戰錘。

  「該拿的都拿了嗎?」我走向門口問。

  他笑著摸我的臉說:「是的,我需要的東西都在這兒了。」

  阿嵐吻住我的手,這時又一個浪頭打來,我撞在他懷裡。「我們得走了。」我說。

  「是該走了。」但阿嵐不肯動。

  我吻了一下他的臉,「走了,虎兒,我們……稍後再談。」

  他笑了笑,拉著我離開房間,兩人全速衝上通往駕駛艙的梯子。

  「我們被攻擊了嗎?」我問,「又有海怪了嗎?」

  阿嵐還來不及回答,我們已踏上上層甲板,我震驚地愣在那兒,「是海神廟!我們回到家了!」

  前方岸上就是馬哈巴里普蘭市了,沒多久,我們的船疾速掠過城市,繼續沿海岸線而行,我不知道我們要去哪,但船速實在很快。

  「凱西!走。」

  我追上阿嵐,拉住他的手,這時另一波浪濤擊來,船身傾斜,我腳底一滑,阿嵐抓住欄杆奮力將我拉起抱住。

  「謝謝。」我貼在他胸口說,再次踏穩腳步。

  「不客氣。」他笑著攬緊我的腰。

  我們一衝進駕駛艙,卡當先生便急忙解釋:「我們被發現了,我沒料到他有這等能量。」

  巨浪接二連三撲來,作勢將我們翻覆。不知從何湧現的烏雲,將明亮的印度天際染黑,狂風重重吹擊船隻,連窗戶都在搖晃。

  「是羅克什嗎?」我頂著震天喧聲喊道。

  卡當先生點點頭,「我估算錯了!我們在黎明時抵達海神廟──比預期中還早。為防萬一,我決定跟城拉開一段距離,但羅克什早已等在神廟,接著便發動攻擊了!我們得在他毀掉我們之前,弄壞他的船!」

  他找到我們了。

  我跟阿嵐一起朝駕駛艙屋頂走,季山追上來,我先叫聖巾把三人綁到到欄杆上,萬一羅克什的船駛入距離內,阿嵐便可以使用聖巾、季山用黃金果、我使出雷心掌再加上珠鍊,看能怎麼對付他。

  我緊盯著快速追向我們的黑船,距離仍遠,雷心掌搆不著,我喃喃請求珠鍊用雨水擊打他們,造出游流困住他們。接著我請海裡的生物應珠鍊召喚,前來協助。阿嵐造了巨幅油布蓋住羅克什的船,季山在船上甲板鋪滿油,並在所有空間裡塞滿鮮奶油。

  想到我們造成的亂子,我忍不住笑了,然而狂風掀去帆布,大片大片的魚鰭朝我們的船游來,我放聲尖叫。阿嵐握住我顫抖的手問:

  「怎麼了?」

  我細聲囁嚅:「鯊魚。」

  阿嵐握緊我的手,「別看。」

  可是我不由自主,全身僵直地盯著它們環船而游。我聽到阿嵐對季山說話,卻一個字都聽不懂。

  只聽季山回道:「我在附近放了一千磅生牛排,但它們不肯吃。」

  牛排?原來季山想引開鯊群。當然不會有效,它們才不在乎食物,它們是衝著我們來的。滂沱的雨水擊在我臉上,海浪歇了,但羅克什正在醞釀一場可怕的暴風雨。我回過神,將雨水導向敵船,就在這時,羅克什的能量觸中了我,雙方的雨水硬碰硬,他的能量推擠我的,我強抵回去,那感覺就像……肌膚相親,像是受到了侵犯。

  我奮力推擋,羅克什亦然。雨水粗暴地落在我臉上,彷彿羅克什的撫觸,我幾乎能從甲板上的雨聲中聽見他的狂笑。

  羅克什力道奇大,我發出哀吟。阿嵐抱住我,一股新生的力量油然而生。我凝聚心力,推開羅克什的能量,他撤離了,但我知道他很樂於見到我的悍勇,而且是他故意放的水。雨勢戛然而止,天破雲開,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我抬起頭,希望在這喘息的空檔裡,陽光能更暖熱。敵人的船隻也脫離漩流,再次追向我們了。

  我飛快轉動心念,想找出新的辦法。我剛才想用水淹沒羅克什,卻被他四兩撥千斤地把水導回海裡,只損失幾名人手。他以不可能的疾速追上我們。我們要如何打敗他?

  季山跑去檢查卡當先生的狀況,結果鐵著臉回來。

  我搭住他的手問:「怎麼了?」

  「我們快沒油了,沒法跑贏他們。」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我問。

  「半個小時,最多一小時。」

  三人聚首商談辦法,季山想停船到岸上跟他打,阿嵐希望折回去用遊艇撞羅克什的船。我覺得上岸或許較佳,因為至少能擺脫鯊群。這時幾柱噴泉聲打斷我們的低談聲。是鯨魚的噴氣!

  我逆著陽光,看到十幾道灰色的鯨背游向黑船,鯨群團團圍住黑船,用沉重的身體撞擊,有效地減緩船隻的行速。

  「快跑吧,」我說,「鯨魚會困住他們,我們盡速航遠,然後騎水上摩托車上岸,躲到叢林裡。」

  兩兄弟同意後,阿嵐衝下樓通知卡當先生,這時我想到一件事。

  「鯊群!季山,剛才的鯊群呢?」

  「在那兒。」季山指著海裡,我看到幾片大鰭游回黑船邊,「羅克什叫鯊群回頭攻擊鯨魚了。」

  「不!」海水很快染紅,因為有條幼鯨從母親身邊被擄走咬死了。「快停止!」我尖喊著撫住喉上的珠鍊,讓那些溫和的鯨魚返回深海裡。不久鯊群又追回遊艇後面了。阿嵐回來後,我沮喪地告訴他:「鯨群離開了,我不能坐視它們受害。」

  「我瞭解。」阿嵐輕輕抓住我的臂,「我們跟羅克什硬幹吧,他似乎就是想那樣。」

  我點點頭,「他想活抓我。」

  「他休想。」

  兩人互望片刻,我點點頭,祈禱阿嵐能夠遂願。

  「他們來得好快!」季山大喊,「準備了!」

  羅克什的船已近到能看到甲板上的人了,敵船不若我們的大,但馬力不容小覷,且速度極快,上層甲板設有大魚叉,船員們七手八腳地攀越索具繞過甲板,在箱子後找掩護,唯獨羅克什天不怕地不怕地挺立著,隨船靠近。羅克什一看到我,形影便模糊掉,再度幻化成年輕的模樣。他傲慢無禮地朝我笑著伸手,要我到他身邊。

  我搖頭站到阿嵐和季山中間,羅克什蹙眉發號施令。兩兄弟準備迎戰,季山擲出飛輪,阿嵐命聖巾將敵軍綁起來吊到船側餵鯊魚,可惜躍在水面的鯊魚僅肯以我們為標的。飛輪割斷一名敵人的手臂,劃破一人的胸膛,然後才折回來。

  阿嵐只盯住羅克什,羅克什興奮地笑著邀他上船。我射出一連串金箭,其中一支沾了雷能。我射中兩人,在船尾造成一場小爆炸。然而我是對準羅克什射的,但他似乎能操控風向,將我們的武器撥開。

  羅克什抬手一揮,黑船向前疾駛,撞在遊艇後方,船身劇烈搖擺,木片四濺,鋼鐵發出尖銳的擦擠聲。船員立即將斜板搭到我們船上,呼嘯著衝上甲板。

  阿嵐躍下駕駛艙,以蹲姿落到二十英尺下的甲板上。季山跟著一縱,空中再度響起戰嚎聲──那是羅札朗家族出戰時的高嚎。我衝下梯子追上去,季山交替使著飛輪與利爪,及時從黑虎化成人形接住飛輪,再擲出去。對方看到凶惡的黑虎,有些人急忙收腳,轉而攻向阿嵐,但阿嵐一樣難對付。

  阿嵐將三叉戟拆成兩柄短刀,殺入敵陣,如切豆腐似地逢人便砍,揮刀之速,可比人肉攪拌器,任何靠上來的東西都難逃死傷。我找到掩護,用弓箭或雷心掌撂倒敵人。我尋找羅克什,卻見不著他,他一定是躲在某處了。

  我們已撂倒幾十個人了,但船上湧出更多人馬,我不懂這回他們為何沒帶麻醉槍,羅克什明知兩兄弟是不死之身,而且匪徒雖是當代人,卻使用長劍彎刀和其他舊式兵器,我連一把槍都沒見著。與其說這是一場戰役,不如說是屠殺,只是人海戰術讓我們一時無法真正戰勝。

  卡當先生和妮莉曼來到甲板加入我們,妮莉曼配上刀子,卡當先生拿著武士刀。

  「誰在駕船?」我問道,一邊放箭,一邊聽到想用刀砍季山背部的匪徒發出哀叫,忍不住一笑。

  卡當先生答道:「不需要有人開船,反正快沒油了,我們下了錨,決定上來幫忙。」

  「可是妮莉曼──」

  「她受過完整的武術及武器訓練,不會有事的。看到你們年輕人玩得這麼開心,我這老頭子也技癢了。」卡當先生咧嘴笑說。

  三人一起衝入敵營,妮莉曼也夠心狠手辣,那些男人一看到美女過來,紛紛停下來對她微笑,結果一個個倒死在石榴裙下。

  我輕哼說:「至少做鬼也風流。」

  卡當先生制敵若劍術大師,揮劍從容利落,敵人還未沾到他身邊就被擊倒了。他並不戀戰,瞬間砍倒敵人,便刺向下個目標,劍光在陽光下飄忽舞動。

  我們迅速解決掉一幫匪徒後,我與阿嵐背對背靠站。我實在不懂羅克什在盤算什麼,有個疑點解不開。匪徒顯然受到指示不許傷我,有幾個人想將我擄走而未果,屍體堆在我們腳邊。他們為何不用麻醉槍?這簡直像小孩子打仗。

  阿嵐擊敗一名大個子,啞聲說:「妳別上來這兒,我們應付得很好,回妳之前的地方,別讓敵人看到妳。」

  「你需要我。」

  「我一向需要妳,所以才希望妳安全。求求妳回去吧。」他背對正在攻擊他的男子,以眼神哀求我。我嘆口氣,轟倒衝向他的男子,然後點點頭。反正戰役很快就會結束,有了妮莉曼和卡當先生幫忙,我能做的也不多了。

  「好,不過留一點給我。」

  阿嵐笑說:「沒問題,還有,凱西?」

  「又怎麼了?」我誇張地問以手肘制敵的阿嵐。

  「我愛妳。」

  我斜嘴一笑,「我也愛你。」

  阿嵐扭頭高呼,殺入混戰中。我背起弓奔回自己的掩護地,然後抽箭尋找下一個目標,幫眾人把關,有人想接近他們,就被我射倒。我雖未與役,但也沒閒著,金箭筆直射出,我掌無虛發。

  我閉著單眼,沿黑船頂端搜視,結果大吃一驚。我出聲大喊,卻為時已遲。我看到一名男子在發射魚槍,巨大的魚叉射向妮莉曼,眼看她就要斃命了。

  卡當先生也看到了,他大喊:「妮莉曼!」然後直接擋到她面前將她抱住。

  我尖喊:「小心!」然後放下弓,從掩護點衝出來。

  他們不見了!我在甲板上找尋被刺中的他們,卻不見兩人身影。魚叉深深刺在甲板上,四周盡是碎木,但卡當先生和妮莉曼卻人間蒸發了。

  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她在那兒!」三根細針刺在我肩膀、大腿及臂上。

  「不!」我踉蹌地走到牆邊顫手扶著。

  我憤憤地拔掉身上的飛鏢,隨即被粗壯的手一抬,扛到肩上。我出聲想喊,卻被混亂的鬧聲掩去了。

  三名匪徒帶著我跑到船的另一側,那壯漢扛著我,搖搖晃晃地爬下他們登船的梯子,我想轟他,卻已使不上力。我虛弱地打著他,卻惹來一陣訕笑。

  幸好羅克什並未同行,但我知道不久便會見到他了。現在我明白他為何消失,為何會有這場一面倒的屠血之戰了,那是聲東擊西之計,就算那些人死光了,羅克什也不在意。我的身體好沉,眼皮開始闔上,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這幫人射了我三支飛鏢後,得意到只顧著開船,用槳把鯊魚趕開,忘了將我綁起來。看來鯊群會一路跟著我了,我顫抖地抬手蓋住頸子,趁一個小浪打來,扯下護身符。我囈語著翻過身,佯裝快要昏睡,一邊低聲吩咐臂上的金蛇。

  我小心翼翼地卸下芳寧洛,將護身符的鍊子在她脖子上纏繞數次。我的手臂好重,幾乎無法將她抬到船緣,我試了幾次不成,徒勞地抽著手。

  「喂!妳在幹嘛!」一名匪徒扭身粗魯地抓起我的手肘檢查,看到金光一閃,他眼睛放亮挨了上來,這時芳寧洛活過來張開飯匙,發出嘶聲。

  「有蛇!」匪徒大叫一聲,躲到船的另一端。趁他逃開時,我瞅著芳寧洛,重重嚥著口水極力維持清醒。我拚盡最後的力氣將金蛇推出船緣,聽到芳寧洛撲通落入水中後,才放心微笑。

  「老闆一定會不高興。」其中一人說。

  「那就別告訴他,我可不想成為鯊魚餌。」

  「就這麼說定了,誰也不許說出去。」男人靠過來,滿口惡臭噴在我臉上,「別再耍花招了,小姑娘,老闆把妳的事全跟我們說了。」

  我雖然想了幾句駁詞,卻無力回答。小船越過一個浪頭,我麻痺的身體重重撞在船底,感覺卻像世上最輕柔的枕頭。我甚至連卡當先生和妮莉曼發生什麼事都無法理解;最後只想到了阿嵐和季山。

  我知道他們必能全身而退,甚至脫逃,至少我幫他們爭取到十八個小時了。一顆淚珠從閉上的眼中滲出,滴落面頰,另一顆滴落在另一面。我是應該為虎兒各掉一滴淚,因為我愛他們兩個。

  斐特說過我必須選擇,這話困擾我好幾個月,當時我不明瞭,現在才瞭解斐特的意思。我不必在他們之間選擇,我只要選擇救他們兩個就行了。如果我向羅克什投降,他們便都能活下來。我當然會掙扎或盡力逃脫,但萬一逃不成,我僅能送虎兒這項最後的禮物了。

  杜爾迦說過:「唯有那些不瞭解生命目標的人,才會感到後悔。」

  現在我明白自己的目標了,且了無遺憾。兩兄弟若能活命,我的犧牲便值得了。我含笑不再抗拒,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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