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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出水

白虎之咒3:勇闖五洋巨龍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6

  「哇!發生什麼事了?」季山喊問。

  神像消失後,一團彩雲籠罩我們,雲彩消失後,我和阿嵐的衣服都變了。我張大嘴,看著印度男神般的阿嵐。

  他全身只在腰際纏了條長及膝蓋的白色多地(註:類似腰布),戴著金色頭巾、臂環,腳踝及手腕各戴上護腕,頸間掛了條細緻金錬,結實的銅膚身上還發出亮光。

  我盯著他的胸肌,重重吞嚥口水問:「你有塗油嗎?」

  阿嵐沒回答,張嘴用奇怪的表情看我。

  「怎……怎樣啦?」我緊張兮兮地問。

  「妳……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一殼的人。」

  「什麼?」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試探性地摸著腰上的厚重金帶,「等一下。」

  我走到漆黑的窗邊看自己的反影。「呃。」我看起來好像女神,一條沉厚的白繡裙從腰上垂至地板,精編的頭髮盤至頸窩,珠飾的緊身上衣披了長巾,在腰帶上疊成好幾摺。緊箍的金腰帶垂至臀部,強調出曲線。

  我也戴了金銀珠寶──閃亮的頭飾、一條條的金鍊、墜重的耳環、手環,甚至腳環。雖然披巾蓋住我背部及前襟的透明薄紗,但薄紗實在薄極了,我一走動,便能感覺披巾磨在腰背上。我抱著胸,徒勞地想掩住裸露的肌膚。

  我一回頭,心更慌了。阿嵐還定定看著,沒想到他竟然單膝一跪,拉起我的手用額頭貼住。我手足無措地結巴問:「呃……阿嵐?你在做什麼?」

  「向女神下跪。」

  「我又不是女神。」

  「妳是女神、公主與皇后。身為戰士,我發誓為妳效忠,身為王子,我願盡力為妳籌措一切,身為男人,我只求能坐在妳腳邊侍奉妳。只要妳開口,我將傾力而為。」

  他抬眼拉起我雙手,「Sundari rajkumad,看到妳穿著我們當年的公主服,我的心都快蹦出來了。假若我當時遇見妳,若妳來我們皇宮造訪,我必然立即跪倒在妳腳邊,求妳永遠別離開我。」

  我紅著臉說:「你太誇張了,要不就是昏了頭。」

  阿嵐發出電死人不償命的笑容說:「妳的謙虛更顯妳的動人,妳是最美麗的女人,凱西。」

  我不再扭捏,開始研究阿嵐的神情。他很認真。沒想到我竟能讓男人下跪?我忍不住對著跪在面前的美男子微笑,幫他把臉上的頭髮撥開。阿嵐轉頭吻著我的手心,然後把我的手拉到唇邊。

  季山走過來憤怒地瞪著阿嵐,「通常我不太跟你計較,因為我知道你失去記憶,還受了很多苦,但能不能麻煩你離開我女友,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們怎麼會換了套服裝?」

  阿嵐退開讓季山走近──但季山也停下了腳步。

  「妳好漂亮!」他大叫。

  「漂亮不足以形容萬一,」阿嵐靜靜表示,「她……聖潔、靈氣逼人而絕美無方──」

  我抬起手,「好了,可不可以別再盯著凱西瞧了,我覺得很不自在。」

  阿嵐不可置信地問:「不自在?為什麼?」

  「因為我不習慣露出這麼多,我們能不能講點別的?」我用凡夫俗子的語氣說,以助兩兄弟回到現實。

  阿嵐和季山眨眨眼,阿嵐勉強轉頭,把我們看到的事告訴他老弟。兩人不時停下來欣賞我的裸膚,另一人表示不悅時,才又繼續討論。

  季山穿了條纏布腰帶,脖子上掛了幾條長珠串,也有臂環,半數頭髮往後梳成髮髻,上頭纏著珠寶,另一半頭髮則垂在寬碩的肩上。季山的細繩腰帶上掛著牛角垂在臀上,頭一動,耳上的金環便叮噹作響,額上還畫了第三隻眼。

  我很快明白一件事,「等一等!」

  兄弟倆停了下來,我繞著他們,仔細研究他們的服飾。「這些服裝不是亂穿的,我們就是他們,我就是帕瓦蒂。」

  兩人轉頭看我,季山聳聳肩。

  阿嵐打量我說:「妳說得對,妳穿了她的服飾。」

  「那表示,這東西應該屬於妳了。」季山對我笑一笑,遞上一條項鍊。

  我暗暗糾正自己,那不是一般項鍊,而是「那條」杜爾迦的黑珍珠鍊。我愣愣望著鍊子,季山站到我身後幫我釦鉤子,所謂的鍊子,其實是兩片鑲碎鑽的銀製弧片,弧片尖端相疊,各垂著一粒拇指大的璀璨黑珍珠,中央由黑白珍珠構成一朵蓮花,沉沉地掛在我脖子上,我輕撫著蓮花。

  季山吻著我耳下的柔膚輕語道:「很適合妳。」

  就在阿嵐大喊「等一下」時,我聽到鉤子卡合了。

  ❦

  我立即被捲入旋風裡,浮在空中。我喉上的護身符熱到發燙,我僅愣了一會兒,隨即放鬆姿勢,看著一連串模糊的影像自眼前飛掠。

  一開始,我回到黛絲琴號,聽卡當先生和妮莉曼在討論地圖。他們聽不見、也看不到我,我徒勞地試著跟他們溝通了幾分鐘。接著畫面斷碎,我被帶到另一艘船上,看到一個頗像卡當先生的人。魚鰭冒出水面又消失了,一條二十英尺長的大白鯊從水裡冒出頭張嘴亂咬,發出駭人的聲音。羅克什站在鯊魚群上,手握自己的護身符。

  我站到一旁,認出男人是狄克森船長時,倒抽了口氣。船長的右眼被打腫,胸口臂上淨是血痕。我聽到羅克什在質問他,但忠心耿耿的船長死也不肯透露我們的行蹤──即使被架到欄杆外,面對底下虎視眈眈的鯊群。

  「你需要進一步的動機嗎?」我聽到羅克什客氣地問。

  邪惡的巫師揮揮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一名手下推下船,落入飢腸轆轆的魚群裡。慘叫聲片刻即止,但魚群的殺戮聲卻令人喪膽──撕咬、斷碎的骨頭、搶食碎屍的游竄聲,只見魚尾來回擺動,利嘴撕下肉塊大口吞食。

  羅克什聞之笑道:「最後一次機會了,船長,難道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嗎?」

  船長答道:「我從小玩水,便知將來必離岸而亡,我的屍骨將長眠海底,因為海洋……就是我的妻子,而鯊魚則是我的孩子,我死在妻子懷抱中,沒有遺憾。」

  巫師皺眉彈指道:「那就遂了你的願吧。」

  他又一揮手,船長掉出欄杆外,靜靜朝黑幽幽的海水翻落,當他觸及水面,大海像黑毯似地覆住他。

  他的身體連水花都沒濺起地沉下了,魚群隨即追下去。我驚駭地抽著氣,發不出半點聲音。魚鰭消失了,不久水面又恢復平靜。

  我看到羅克什邪惡的臉上露出佩服的神情,然後轉身背對死去的船長──接著羅克什一僵。

  我們彷彿都從時間中抽離,變成白色天堂裡的鬼魂了。

  羅克什和卡當先生雙雙看著我後方,我轉身發現阿嵐默默的抱著我癱軟的身體,季山則撫摸我的頭髮,嘴上喃喃的安慰著。

  羅克什第一次針對我說話:「有意思,我想妳應該聽到我剛才的談話了,就像我聽到你們一樣。」他看著我身後的影像,「妳跟我那美麗的葉蘇拜一樣,也擄獲兩兄弟的心啦?妳也太……太會耍心機了,親愛的凱西。」

  「不許你跟她說話。」卡當先生的形影大聲說道。

  「啊,」羅克什露出邪笑,「難不成連你這老頭子都為小女孩吃醋啦,我的老友?」

  羅克什回頭,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熱烈眼神看我。「我必須承認,」他笑得輕鬆,卻掩不住的猥褻,「她也勾起我的興趣了。」

  「我是她的監護人,她歸羅札朗家族保護,不許你用那種眼神看她。」卡當先生警告說,「你這種惡徒,沒資格碰她這麼純潔天真的人。」

  沒資格碰她?羅克什想要……我?我好想吐,他看我的樣子,讓我很想拿白博士刷身體、把自己眼睛挖出來、在腦子裡灌漂白劑,把他從腦中洗掉。

  「凶手!」我罵道:「狄克森船長是被你殺死的!」

  「別難過了,親愛的,還不都是妳那兩隻寶貝老虎的錯,他們以為我老糊塗,找不到用他們母親命名的船隻。這對兄弟跟他們的父親一樣愚蠢懦弱。羅札朗不敢與我正面對抗,逃掉了,還把家人藏在叢林裡,丟下人民自生自滅。他們兄弟也會拋棄妳的。」

  「他們永遠不會離棄我。」我咬牙忍住哭聲,眼淚在臉上奔流。

  羅克什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想想看,我們若聯手,能成就何等功業,護身符一旦蒐齊,我便能統御天下,妳也能成為我的皇后,享盡榮華富貴,無願不遂。我是個英俊而年輕的男子哪,」羅克什四周變得模糊起來,「年輕到足以令妳這樣的人……傾心。」

  我驚愕地望著他的五官,羅克什說得沒錯,他既年輕又英俊。為什麼他之前看起來較老?是魔法嗎?他看來瘦削且髮色濃黑,雖然每根指上仍戴著戒指,但原本粗短的手指竟顯得修長纖秀,身材也變得精壯結實了。

  「那是幻覺,凱西,別理他。」卡當先生求道。

  羅克什繼續說道:「我會讓妳幸福。」

  「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為什麼要挑上我?」我問,「你要什麼女人都沒問題呀。」

  「又不是任何女人都值得我要。至於我想要什麼嘛,」他意有所指地笑著,眼光緩緩沿著我的身體移到護身符上,「就算我再有權勢,也無法獨自完成一件事,妳能猜到是什麼嗎?」

  想到答案時,我嚇壞了。「你想生孩子?」

  「是的,我想要一個兒子。我選妳是看上妳的強壯勇敢。葉蘇拜的母親太弱了,只有另一名女子曾讓我動心,可惜後來她失蹤了。」

  「黛絲琴。」卡當先生不可置信地喃喃說,「原來你想得到黛絲琴。」

  「是的,她美麗而精力旺盛,黛絲琴本可為我生下優良的子嗣,我兒子一定會很傑出──像帝嵐一樣高大勇猛,跟季山一槳威武強壯,但卻是我的親骨肉。」

  巫師對我說:「但妳又更傑出了,不但勇敢熱情,又充滿能量,也許只是拜護身符之賜吧,但我不這麼認為。妳身上擁有某種……與眾不同的特質,不管妳怎麼想,反正老子要定妳了。」

  「不,」我靜靜搖頭說:「我不要。」

  羅克什歪頭看我,「如果妳主動到我身邊,也許我會放虎兒活路,讓他們住到偏遠小島上,不再作亂。不過我跟妳保證,一旦我開始行動,就沒人能阻止我。」

  「夠了!我會保護她,只要我還有口氣,你休想動她一根汗毛。」卡當先生威脅道。

  羅克什笑說:「那我們就瞧瞧你的氣還能挺多久了,我的朋友,我很期待呢,先警告你們一聲,我會來找你們。」

  「我會候著。」卡當先生說。

  我們的身體開始淡出,輕如鬼魂。

  我憂心地望著卡當先生,他笑著試圖安撫我。

  「噢,還有最後一件事。」羅克什陰毒地笑說:「我相信狄克森船長應該會很遺憾,沒法再為各位服務了,他的新職位只怕……沒辦法辭了。」

  看到我臉上的淚,羅克什狂笑不止,恐怖的笑聲隨著漸逝的畫面,在我耳中迴盪不去。

  ❦

  我哭著轉醒,季山伸手抱住我,阿嵐勉強鬆手。

  「怎麼回事,親愛的?能告訴我們嗎?」

  我靠在季山胸膛上拭淚,說剛才見到卡當先生和羅克什,兩人接著問我羅克什說了些什麼。

  「跟以前差不多。」我言辭閃爍,不想拿羅克什企圖染指我的事情去煩他們,反正知道了也沒用,只會讓他們氣到發狂,他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狄克森船長的事我也打算以後再提。

  我想了一下羅克什的提議。萬一我們輸掉,而接受羅克什的提議能拯救兩兄弟呢?我不需讓他們知道我還握有一張免死金牌,萬一最後,我只能犧牲自己救他們,那就這樣吧。

  雙虎急欲離去,我站起來踏開一步調整披巾,拍拍自己的頭髮,抬頭時發現阿嵐正望著我,我羞紅臉,想起他下跪的事,但阿嵐卻面色凝重。

  「怎麼了嗎?」我問。

  「季山……是西瓦,從他的第三隻眼、服飾及拿項鍊給妳的樣子,他一定是──」阿嵐語音漸歇。

  「所以你就是──」

  「印多拉。」阿嵐悲戚地說。

  「沒錯,所以呢?我們該怎麼做?」我問。

  阿嵐面色一緊,「就照劇本演吧,印多拉殺掉怪獸,」他看我一眼,「西瓦帶走新娘。」

  季山來到身後搭住我的肩,沒說什麼。阿嵐走到窗邊探看窗後的黑海,我回頭對季山笑了笑,拍拍他的手,然後走到阿嵐身邊搭住他的手。我咬著唇,覺得瞞住羅克什的事是對的;兩兄弟連當情敵都劍拔弩張了,更何況把頭號死敵也扯進來。

  「你不是印多拉,只是打扮像他,我也許看起來像帕瓦蒂,但也不是她,我是凱西,你是阿嵐,而他是季山。就算要屠宰怪獸,也不是印多拉的事,而是三人一起合作。我們雖扮演神話人物,但故事得自己寫,好嗎?」

  阿嵐點頭重重抱我一下,然後將我推開,似乎不全然信服。

  「我去收拾東西。」阿嵐輕聲說。

  看他走開後,我回到季山身邊,季山抱住我說:

  「他不高興。」

  「是啊,但不只是印多拉的事,我在冰宮裡跟他談過,說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因為我選擇你。」

  季山愣愣地問:「真的嗎?阿嵐怎麼說?」

  「他說他會永遠保護我,把我當作朋友。」

  「真的?就這樣?」

  「是啊,你以為會有別的嗎?」

  「老實說,是的,我一直以為妳會跟我分手。」

  「我不會。」

  「我明白了。」他蹙眉揉著下巴。

  「你……不想要我了嗎?」

  「不想要妳?」他驚呼道:「我最想要的就是跟妳在一起,老實說,我很訝異妳沒跟阿嵐復合。」

  我考慮該如何回答,便攬住他的腰說:

  「我留在你身邊是因為……我愛你,你讓我感到快樂。」

  「我也愛妳,bilama。」季山摟著我說。

  我知道阿嵐回來了,因為聽到袋子重重放在地上。我掙開季山的懷抱,歉疚地拉整衣裙。阿嵐表示:「凱西,妳若不介意,我們先把事情辦完吧。」

  我說:「珠鍊啊,請為我們打造回水面的路,別忘了水壓的問題,還有,我們需要氧氣。」

  珠鍊一閃,發出強光,逼得我們別開雙眼。過了幾秒鐘,強光消退,但卻毫無動靜。

  「我們該怎麼做?」我問。

  「我也不確定。」阿嵐說。

  「有東西靠過來了,看到那亮光沒?」季山指著黑幽幽的窗子說。

  沒錯,的確有東西靠近,忽明忽滅的團團白光游入視線裡。季山說:「是水母,巨大的水母!」

  實在好巨大,每個都比熱氣球還大。我心生一念,吸口氣說:「也許它們是我們的運輸工具。」

  「我不這麼認為,凱兒。」季山說,「我們要如何呼吸?」

  「更怪的事又不是沒發生過。」我答道。

  他嘀咕一聲,三人將鼻子貼到窗玻璃上,盯著靠近的美麗圓球,它們漂動雖緩,但無疑朝我們而來,搏動的圓體一張,將水排開,如懸絲偶人般地向我們舞來,長長的刺鬚像彩球上的彩帶,垂在水母身上。

  鐘形的帽頂透明清澈,發出冷光,中央懸著羽狀的鬚臂,令我想到掛在樹上的紫藤,只差顏色是豔橘和黃色,而非白色或淡紫。透過鐘帽,可清楚看見在水中擺動的羽臂,感覺水母似乎自體內發光。

  一隻水母靠上來懸盪片刻,然後抬起幾條細鬚,如盲人撫觸神祠般地,輕輕撫觸玻璃窗。接著水母用細細的觸指,刺過玻璃伸向我們。三個人嚇得齊步後退,水母朝僵如雕像的我們挨得更近,沒窗而入。

  海水並未跟著湧進,窗上連一粒水珠都沒滴下。一根觸鬚輕纏住季山的手臂,季山本可抽開,但怕傷到嬌柔的水母。它輕輕拉住季山,直到他往前走一步。更多觸鬚纏住他,將他拉近窗口,往水母懷中帶去,就像虛弱的老奶奶想抱孫子一樣。

  水母開始拉著季山從窗邊退開,季山的手沒入黑窗裡,又自外面的水中出現。他吸口氣,水母輕輕一帶,季山便穿過玻璃,被水母緊緊擁住了。水母將鐘帽一攏,罩住季山頭部,季山豎指打著出水的手勢,讓我們看到他在呼吸。

  季山的水母游開了,另一隻移近,觸鬚探入寶塔窗口時,阿嵐趕緊調整背包的綁帶。

  我搭住他的手說:「換我來。」

  阿嵐點點頭讓開,讓觸鬚伸向我,他悲戚地看著水母慢慢包住我,神情彷若訣別。

  當水母慢慢將我拉往窗口時,阿嵐拉住我的手,輕吻我的太陽穴低語說:「『我們的時光如滾向沙灘的波浪,滔滔不息地奔赴終點』,切莫忘記啊,priyatama,我愛妳。」

  我正想回應,水母便將我從窗口拉入冷凜的深海裡。我沒冷太久,因為一進入水母懷中,溫度就變了。我的頭升入鐘帽內,貼在溫暖的軟墊上,那軟墊像搖曳的燭光,在黑暗中發出柔光。

  我的肩部以上飄在水母體內的水線上,並聽到風箱般的灌氣聲,原來水母正在為我製造氧氣,我其餘身體部位掛在觸鬚構成的吊床上,身邊環著一股暖流,像泡在熱泉裡。水母似乎能理解我的心意,它的身體開始嗡嗡震動起來。我嘆口氣,在深海按摩師的「巧手」下漸漸放鬆。

  一會兒後當我睜眼,發現阿嵐也出來了,在透明的膠球下清晰易見,而季山就浮在我後上方。柔光已轉成昏暗,水母開始奮力鼓動,往水面升去。七寶塔在底下游成一抹陰影消失了。

  我們的速度不算快,但十分平穩,根本感覺不到水壓,甚至張大了眼,也看不到任何深海動物。水母像跳水上芭蕾似地,彼此優雅相繞,當我位置略高時,覺得自己就像撐著洋傘,穿蕾絲裙在隱形舞台上懸擺的女孩,底下是觀眾熱切的注視。

  我們離開深淵帶,往上穿越深海區,進入金龍的水域。我開始看見魚群了,一開始是恐怖的長齒魚,接著水域漸漸明亮,我看到一條抹香鯨。我們繼續往上升,第一條鯊魚出現了,我心下著慌,但那條槌頭鯊根本懶得理我們。一群鱗光閃動的鮪魚自身邊游過,我深吸口氣,心下稍寬。我們會回去的,估計僅剩一千英尺就到了。更多魚類出現了,有些對我們十分好奇,但水母只是一逕地往上漂游。

  我興奮地向季山指出第一叢植物時,卻見水波一攪,季山瞪大眼睛。我四下張看,顫抖著祈禱不是自己所想的東西。我雙手貼著軟厚的水母帽,搜視海洋,最初什麼也看不到,但接著水母一旋,便看到那條七寶塔的駭人巨鯊,慵懶地在水中梭游。

  巨鯊微張著嘴,即使自遠處,也能看到一排排的利牙。其他鯊魚試探性地跟上來,又很快游開了,就連一小群海豚都發出尖聲警告地火速竄離。看著它們消失,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如此,但我明白這頭鯊魚不會干擾四周的生物,它不吃不睡,只為一事而活──阻止珠鍊出水……而珠鍊就在我身上。幸好鯊魚還沒看見我們,問題是,上面還有五百英尺的水深。

  鯊魚與我們平行游了一會兒,然後游出視線,隨即又折回來在四周繞著大圈。約莫同時,太陽自雲後露臉了,水色自灰轉成亮藍,我的水母一動,身上的金腰帶便在水中映出閃光。

  底下的巨鯊微翻著身,用巨大的眼睛往上瞄,然後擦身游過。它冷眼看我,似乎認出我了。巨鯊轉瞬間消失,我慌亂地搜尋大海,驚恐地發現它正從底下的黑海衝上來。我放聲尖叫,看它張嘴閃過我,朝阿嵐衝去,我撫住喉頭上的珠鍊,喃喃說:「珠鍊啊,求求你將阿嵐帶開。」

  一股水流盪開阿嵐的水母,鯊魚從旁擦過,僅咬掉幾根觸鬚。巨鯊重整旗鼓地環游,我又握緊珠鍊:「我們都快到水面了,我們需要可以搭載的東西。」

  珠鍊放出亮光,海面上出現一艘小船的身影,巨鯊逼近,宛如裝了利牙的卡車,張嘴企圖咬人。它好整以暇地游向季山的水母,像個傲慢的美食家般輕咬住水母的鐘帽,我正要珠鍊幫忙季山,卻已經來不及了。

  水母噴出體液,四周一陣混濁,它開始用觸鬚擊打鯊魚,並很快鬆開季山。季山在水中抽開身,看了我一會兒。巨鯊尚未看見他,我指著水面的船影,季山開始泅泳。巨鯊對著水母一陣亂咬,最後僅剩一條長鬚掛在巨鯊齒上。鯊魚眼睛骨碌碌亂轉,搜尋水域,然後大尾一擺,又消失了。

  已離開水母的阿嵐,拍了拍水母,送它離去。我驚恐地看著陰影幢幢的海水,有個身影自阿嵐身後迫近。我尖叫地貼在水母身上,狂亂地指著。

  阿嵐旋身拔出三叉戟,朝鯊魚連發數槍。一支標射中魚嘴,其他從硬皮上彈開,有些則刺中側身。像它那種體型,大概只覺得被針灸扎到,有點痛,但不致危及生命吧。但鯊魚還是被阿嵐逼開了,它潛入水底,阿嵐游到水面換氣,將背包仍到珠鍊為我們打造的船上,水裡只剩下我一 個人了。

  我哆嗦著胡亂打轉,無助已極,我的處境極為不利──水母是透明的,海水漆黑,服裝又會發光。林林總總加起來,我成了明顯的標靶,一塊擺明了「來吃我呀!」的肥肉。

  鯊魚已潛入黑海中蓄勢攻擊,我知道在海中待得越久越危險。要珠鍊請水母盡速送我至水面,但游速還是太慢,巨鯊仍在某處盤桓,希望它會忌憚阿嵐的三叉戟。

  阿嵐和季山潛下來與我會合,我突然看見巨鯊衝向兩人,他們擊掌推開彼此,奮力踢水。季山趁鯊魚從兩人之中游過時,抽出飛輪,阿嵐也舉起三叉戟,刺向魚身,季山則在另一側割出一道長口。鯊魚在血團中游開了。

  我擦著水母的膠帽,但水濁血混,什麼也看不清。水母旁邊竄過許多身影,我才發現是其他較小的鯊魚在覓食。它們顯然是被剛才的騷動與血腥味引來的。

  我一時心慌,要水母放開我,以為可以趁亂游到水面,但水母非但沒放開,反將我攏緊,來回地彈漂。就在這裡,我感到腿上一陣刺痛和拉扯,水母和我同時以疾速在水中被拖行著,先是水平方向,接著開始下墜。

  灼痛的利刃刺入我肉裡,我低頭看自己的腿,開始尖叫。我奮不顧身地踢著另一條腿,擊著雙手,卻知已無路可逃。巨鯊以嘴緣銜住我的左腿,我知道腿沒被咬斷,它似乎只想將我拖回海底。

  等我踢中鯊魚身體時,它放緩速度,來回甩著我和水母。我本以為腿被咬住已經夠慘了,但被鯊魚亂甩時,更是生不如死。它的鋸齒刺入腿裡,同時慢慢將肉撕碎。我感覺脛骨啪地斷掉了,尖嚎聲漸漸轉弱成哀泣,一團血雲從水母四周騰起,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知道這次是自己的血,不是鯊魚的,膽汁竄上我的喉頭,我差點昏過去。

  我看到三叉戟在水中一閃,接著我的腿便突然鬆開了。水母奮勇地鼓動著將我帶開,但它也受傷了,顫頹著一側,海水也灌入鐘帽裡。我一鼓氣上來,腦子一清,摸著水母,向垂死的它致謝,然後深深吸口氣。水母鬆開我,顫身開始緩緩旋降消亡。

  魚群追上去,不久我再也見不到那仁慈的水母了。我用手划水,拖著沉重的傷腿。我不知道那條斷腿是否還連在身上,或傷勢有多重,只知道自己在流血,而且僅有一點時間游回水面。我什麼都看不見,希望自己能游對方向。我肺部灼痛,不知所從,我試著用好的那條腿踢水,但幫助不大。有個東西碰觸到我,我抽開身,卻發現那是季山。

  他抱住我的腰,帶我游向水面。水灌進我肺裡,終於來到珠鍊所造的船上了。他狠勁拍打我背部,我趴在船側咳吐。我聽見季山打開背包,對聖巾低聲交代,織線的咻咻聲令我稍安,我感覺腿上的殘肉緊緊被纏住止血了。阿嵐氣喘嘯噓地爬上船,臂上盡是滴血的長痕。

  「她怎麼樣?」阿嵐問。

  「她……」季山吞吐地說:「傷勢很重。」

  「我得回去。」我聽到阿嵐說,「我得把它宰了,它一定會追過來。」

  阿嵐看著我,我已失血到神智不清了,但覺得阿嵐似乎心都碎了。阿嵐拉起我的手,我想應該是他吧,因為我的身體已麻到沒有知覺了。我好想眼開眼睛,卻力不從心。阿嵐握緊三叉戟,低聲道:「好好照顧她。」

  「我會的,你知道我愛她。」季山說。

  「我知道。」阿嵐輕聲答道,又潛回海裡。

  季山身體一震,等我張開眼睛時,竟看到他在拭淚。季山將我的頭抬到他腿上,撥開我臉上的濕髮。我聽到巨鯊在海水中竄游,巨大的魚鰭劃破水面,瘋狂地在船邊打繞。

  我奮力排開心中的恐懼,望著那巨如風帆的灰鰭衝向我們,意圖將我們一舉殲滅。巨鯊潛到船底,用背部將我們拱到空中,再重重摔回海上。然而我們的小船竟然沒有翻覆,接著海止浪息,我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我閉眼聆聽,卻連小魚濺起的水花都聽不到。

  說時遲哪時快,巨鯊突然像潛水艇般,自二十英尺外破水而出,它半個身體游在水面上,我扭身去看,傷腿擊中船側,痛得我尖叫連連。鯊魚頭部後方,高甩在空中的阿嵐緊抓住深插在魚體裡的三叉戟,海水自他身上滑落,阿嵐看起來就像騎在海怪背上的海神。我痛得哀哼,瀕臨將死,自知所剩時間不多,但又渴望幫他,最後一舉或許能救阿嵐一命。

  我抬起手用另一隻手扶穩,集中心力。季山當即明白我的心意,便將我抱到胸前。白光自掌心射出,擊中側轉的巨鯊腹部,我雖微弱,卻不可能錯失如此巨大的標的。

  焦黑的血肉如火焰上的熱蠟般融開,魚皮綻裂,內臟散落海中,巨鯊閉上嘴劇烈地掙扭,然後開始下潛,企圖甩掉阿嵐,逃避疼痛。我看到其他小鰭從船邊衝向垂死的巨鯊,當阿嵐和鯊魚雙雙沉入海底時,我兩眼一翻,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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