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暴風雨
白虎之咒3:勇闖五洋巨龍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6
我似乎聽見綠龍的笑聲,季山雖即刻掩去臉上的情緒,但我知道他很不高興。我雙頰酡紅地從阿嵐身邊退開,站到兩兄弟間,他們都看著我,我別開臉,卻仍感覺到他們銳利的眼神,都快在我背上燒出洞了。三人默默的不說話,腦中的笑聲轉成後方實際的高笑,綠龍再次化為王子的模樣,一派悠閒地坐在窗台上。
「各位給了我一場最過癮的比賽,可讓我回味千年呢。你們確定不留下來多陪我一會兒嗎?」
「確定,」我答道:「我們想回船上了。」
季山踏上前說:「我們贏了,領完兩個獎品就走人。」
綠龍皺眉道:「我不記得說過要給你們兩個獎。」
「你說我們若陪你玩,就協助我們找杜爾迦的項鍊。是你堅持要多設一項獎品,」阿嵐說,「我贏了女孩,季山贏得你的協助。」
季山睨眼看著阿嵐,說道:「算了。趕快把事情解決吧。」
「也許我們可以打個商量,如果有隻老虎同意留下來,我就把女孩還給你,並助你們找到金龍。」
「不行!」我不可置信地吼道:「你打獵時作弊,現在想改變規則已經太遲了。」
「好啦好啦!」綠龍鼻孔噴火地告訴阿嵐說:「女生給你。」然後轉身對季山說:「這個你拿去。」他伸手從掌心射出一團火球,撲向季山臉上,季山大叫一聲摀住眼睛。
我驚喊:「你把他怎麼樣了?」然後衝向季山攬住他。
綠龍看著自己的指甲說:「沒怎樣呀,他只會暫時看不見而已,反正這是你們要的。」
「我們又沒叫你傷害他。」我罵道。
「妳有啥好在乎的?今天真正傷他的人應該是妳,不是我。我玩膩了,你們可以走了。」
綠龍一彈指,三人瞬間便站到另一座島嶼的沙灘上了,小船就在近處,還能看到泊在海上的遊艇。阿嵐七手八腳解開船索,我捧著季山的臉問:「你能張開眼睛嗎?」
「可以,但會痛。」
「那就先別張眼。」我扯下腰帶纏到他眼上,「閉上眼,我們會帶你上船,搭住我,行嗎?」
季山點頭攬住我的肩,我抱著他的腰,緩緩帶他回船。阿嵐扶季山上船,我拉著季山的手陪坐,由阿嵐駕船,三人一路無語。
等到了遊艇,阿嵐負責將快艇停妥,妮莉曼和卡當先生則幫忙照顧季山。
季山回房坐定後,卡當先生輕聲探問:「發生什麼事了,凱西?」卡當先生僅略示好奇地瞄了一眼我們的奇裝異服,和我那頭誇張的長髮。
「是綠龍弄瞎他的,他說只是暫時性的,還說是我們自己要求的。」
卡當先生點點頭,「好吧。」他拍拍季山的手說:「孩子,讓我看一看。」他輕輕拆下季山眼上的腰帶,要他慢慢張開眼睛。
季山眨眼數回,試圖張開,卻開始出淚。看到他原本漂亮的金眼此時一片黑濛,我忍不住驚呼。這時他眼中開始出現細小的晶光,季山再次眨眼,晶光便不見了。我摀住嘴,強抑住哭聲。
「怎麼了?」季山朝我轉過頭,「怎麼了嗎,凱西?別哭呀。」
我清清喉嚨,拭去淚水,跪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說:「沒事,只是壓力太大了。你想要什麼嗎?餓不餓?」
「我想吃點東西,」他拉著我的手說:「妳可以陪我嗎?」
「當然可以。」
妮莉曼起身說:「我去拿黃金果。」
「會痛嗎?」卡當先生問。
季山搖頭說:「已經不痛了,什麼都看不見很不習慣,但並不會痛。」
「很好,我去叫妮莉曼開船,然後針對此事做研究,你們最好都去休息。妳會陪他嗎,凱西小姐?」
「會的。」
「一定要讓他吃飽睡足,喝很多水,我覺得他好像有點發燒。」卡當先生笑道:「我的意思是,比平時還燒。」
我點點頭:「我會好好照顧他。」
「我相信妳一定會,萬一他的狀況有變化,請立即通知我。」
卡當先生走了,妮莉曼帶著黃金果回來,季山表示累了,稍後再吃,我幫他脫靴子時,硬要他喝一杯蘋果汁。季山脫掉上衣長衫,我在他身上蓋了被子,卻被他推掉,伸手找尋我的手。
季山要我陪在旁邊,我抱著枕頭,靠在床頭板上。季山臥枕躺下,我再次幫他蓋上毯子,撫著他的頭髮,唱媽媽以前為我哼的搖籃曲,最後季山終於閤眼睡著了。
我凝視他俊美的面容,撫著他的額頭,聽他沉緩地呼吸。我聽到聲響,抬頭看到阿嵐站在門口,不發一言地望著我。季山在睡夢中翻身,挪開枕頭躺到我腿上,我幫他調整肩上的蓋被,季山又安睡下來。
等我抬頭時,阿嵐已離開了。我又抱了季山一小時,思索剛才的一切。我起身欲走,卻被睡中的季山拉回胸前抱住,最後我也跟著睡著了,綠龍島一遊,實在累壞了。
❦
幾小時後,我渾身痠疼地醒來,勉強從睡死了的季山身邊掙開。我穿越房門回到自己房間,身上還穿著公主服。我沖澡換裝,一頭過膝的長髮洗了半天,但梳理起來卻更加費時。我換好衣服,檢視季山的狀況,然後抓起剪刀跑去找妮莉曼。
我在駕駛艙找到她和卡當先生,妮莉曼準備幫我剪髮時,卡當先生告訴我關於眼盲及神話的研究。
「昴宿星中有個女神梅洛比(註:希神,亞特蘭斯的七個女兒之一),她的眼盲兒子叫葛洛克斯──原意為『藍綠色或灰色』,後來從這個字衍生出『青光眼』這個名詞。『梅洛比』意指半盲。另一位希臘預言師泰瑞西斯因看見諸神或因洩漏諸神的祕密,而被眾神弄瞎。負責編織命運的三姊妹,或稱命運三女神摩伊賴,共用一隻眼睛──據說是一隻能照見一切的眼睛。」
「這我記得。等等,妮莉曼。」我拉起及腰的長髮,蹙眉說:「我想再剪短些。」
「對不起,凱西小姐,有人指示說不得短於腰際。」
「噢,是嗎?」
「是的,阿嵐威脅要炒我魷魚,就技術上來說,他是有權這麼做的。」
「他才不會炒妳魷魚,他喊妳的。」
「可是他看起來很認真。」
「好,待會兒我自己剪。」
「不行,不許妳剪。」我對著威脅的男聲轉過去,阿嵐靠在門邊交疊著手,「我要把剪刀扔進海裡。」
「你扔啊,我自會想別的辦法,說不定用飛輪割,你不敢把飛輪丟進海裡了吧。」
「妳可以試試看,但後果自負,妳不會喜歡的。」
我對固執的阿嵐大皺眉頭,直到妮莉曼把我的頭轉過去,再次動剪。
「要我繼續說嗎?」卡當先生問。
「麻煩你。」我抿著唇。
「還有菲紐斯,因洩漏太多天機而變瞎,並被放逐到孤島上面對滿桌食物,卻連摸都摸不到。」
「我記得這個人物,」我說,「杰生和阿格號船員打敗鷹身女妖,救了他,他才能吃東西,後來菲紐斯指點眾人穿越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撞岩。」
「沒錯。波呂斐摩斯則是被奧德修斯(註:荷馬史詩《奧德賽》中的主角)戳瞎的食人獨眼巨人。我看不出這故事有何關聯,但還是提一下。然後還有伊底帕斯,他在發現自己如預言所料,娶了生母,害她自殺身亡,便刺瞎自己的雙眼。」
阿嵐酸道:「因橫刀奪愛而瞎掉應該也算吧。」
「首先,季山並沒有奪走我。第二,拉伊奧斯(註:伊底帕斯之父,被伊所弒)並沒逼他老婆離開。第三,伊底帕斯的故事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越罵越怒,「這故事要說的是命運與神諭,你若不亂吃飛醋,應該能聽懂。」
卡當先生不安地清清嗓門,「我比較同意妳的看法,凱西小姐。」
阿嵐重重嘆說:「所以妳認為季山會變成預言師之類的嗎?他會帶領我們去找第四條龍?」
「唯有時間能證明了。」卡當先生起身說:「我去看看季山。」
「我離開時他正在睡。」我對著匆匆離去的卡當先生說。
阿嵐啐道:「是啊,妳真是一流的看護,讓他靠在最柔軟的枕頭上。」
「嗯……我看我還是跟爺爺一起去好了。」妮莉曼放下剪刀,看看我的臉色,然後改變心意,帶著剪刀穿門逃逸。
我從口袋裡掏出橡皮筋開始綁辮子。「有人跟你說過,你嫉妒時講話很討人厭嗎?」
「妳想我會在乎嗎?」
「顯然不會。」
「沒錯。我承認我在吃醋,我嫉妒妳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鐘、每個關愛的表情、為他掉的淚,我嫉妒妳看他的每個眼神、碰觸與思念。我想把他撕碎,從妳心裡拔除,但我做不到。」
我旋椅起身,把辮子甩到肩後,「季山現在需要我,你若無法接受,我只能感到遺憾。」
他靠近一步說:「季山不是唯一需要妳的人,凱西。」
我吸口氣,「也許吧,但他的需求更殷切。」
「那只是現在,但引信已點燃了,隨妳怎麼逃,後面都會留下火藥,這筆帳遲早得算。」他又踏向前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看著他。「我當時也在綠龍的城堡,跟妳一起待在霧夢中。我聽到妳最私密的告白,知道妳最真切的感受。妳絕不可能屬於他,妳是我的,妳又何苦硬撐。」
我不知所措地咬著唇,阿嵐說得對,但卻令我十分光火。「你憑什麼說我是你的,我又不是奴隸或買來的新娘,我想愛誰就愛誰,想屬於誰就屬於誰。別以為你有權對我為所欲為,你是王子,不表示我就是你的子民。王子殿下,你何不騎上白馬,去找個願意受你威脅、乖乖聽話的女孩。」
兩人鼻對鼻地對立,我呼吸粗重,他雙眼一睨,朝我的唇低下頭,邪邪地一笑。
「『莫以芳唇咒罵,因那是用來親吻,而非辱罵的,小姐。』」
我正想反駁,便被他拉過去強吻了,我徒勞地推著他的胸口,卻被他鉗住狂吻。阿嵐將我的手壓到身側,讓我無法再打他。我想用踢的,他又更換站姿,讓我無計可施。他輕含我的唇,我輕吟一聲,熱烈地回吻,不想再逃。他拉住我的髮辮,在腕上纏繞數圈,讓我仰起頭讓他吻得更加放肆。雖然痛……卻令人心馳。
阿嵐終於抬頭癡笑起來。
我換著氣,瞇起眼說:「你要敢說剛才很『發人深省』,我就把你踢下船。」
他撫著我腫脹的下唇,輕輕將我推向門邊。「去吧,去照顧季山。」
我困惑地越過門口。
「還有,凱西──」
「什麼事?」我不耐地問。
「頭髮的事,我是認真的。」
我氣到差點尖叫,憤憤跺步離去,不理會他的笑聲。我一路罵下樓,蠻橫、自私又自以為是的爛貓!竟然以為他可以對我橫取強求。我揉著剛才被他捏痛的手臂,撫著微痛的唇。臭霸凌,乾脆跟偷人的海盜一樣,把我扛起來帶走算了。
我突然想像阿嵐長髮飄然,穿著強盜服的模樣──黑色長筒靴、蕾絲開襟的白襯衫和紅斗篷,揮著長劍緩緩向我逼來,將我綁在鐵軌上。我則衣衫破爛,無助地喘著氣,然後……停!我看太多老媽的羅曼史小說了。我甩甩頭,讓自己靜下心,愁眉不展地走進季山房裡。
「凱兒?是妳嗎?」
我嘆口氣擠出笑容,雖然季山看不見。「是我,你覺得如何?」
「好些了。」
妮莉曼坐在他身邊說:「妳不來,他不肯吃。」
「他是隻很固執的貓。好啦,現在我來了,想吃什麼?」
「湯?」
「湯?你從不喝湯的,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季山咧嘴笑說,「那樣妳就會餵我了,沒有妳,我不知道怎麼辦。」
「嗯哼。」我笑道:「才怪,你打算徹底利用這次機會對吧?」
他坐回去把手擺到頭後,「男生能有多少機會,被一位同情他的美女服侍?而且為了安慰他,幾乎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重點在幾乎這兩個字,至於是不是美女,你的判斷就很有問題了。」
他作勢拉我的手,我將手遞上去,季山順著手臂尋到我的臉,「妳一向都很美。」
「拍馬屁也沒用,我還是會把你的晚餐倒到你腿上。好吧,我可以用湯匙餵你,但不許你喝湯,得吃點實質的東西。吃燉肉和烤起司如何?」
「聽起來不錯。」
妮莉曼對我擠擠眼,留下我用黃金果幫季山張羅餐飯。季山邊吃著馬鈴薯、胡蘿蔔和烤羊肉,邊問:「我們啟航了嗎?」
「我們已經離開龍島了,但還沒決定要往哪兒去。」
他哼了一聲,就著捧好的碗啜飮。
「卡當先生有沒有下來跟你談話?」我問。
「有啊,他講了一堆理論,說我會扮演預言師的角色,我倒不覺得有何不同。」
「在還沒釐清去向前,我們大概只能待在原處了。」我放下空碗,拿餐巾幫他擦嘴。
他將我抱到腿上,「我只是想告訴妳,沒關係的,凱兒。」
「什麼事沒關係?」我埋在他襯衫裡問。
「我們啊。我是說,我沒生氣,我若是阿嵐,也會想吻妳,這不怪妳。」
「噢,呃……其實不盡然──」
「噓,沒關係,妳不必告訴我,重要的是……妳現在跟我在一起。」
「我真覺得我們遲早得把事情講清楚。」
「我們會的,不過目前先專心找杜爾迦的項錬,一切都會沒事的,我有預感。」他笑說,「嘿,說不定我真的開始有預言能力了。」
「是嗎?」我低笑道:「你倒是很有半仙的樣子。」
「謝了。」他幫我揉著肩說。
我吐了口大氣,讓他按摩了一陣子,「我最近有跟你說過嗎?我快配不上你了。」
他哈哈大笑,沒說什麼,僅在我額上吻了一下,然後一對烏眼凝視著空中。我環住他並依偎在他身上。
一整天我都陪著季山,照顧他。兩人到甲板散步,我為他朗讀,甚至餵他葡萄,季山說我都快變成他的小妾了,但兩人隻字不提綠龍島的事。我不敢看他的黑眼,怕他直窺我的靈魂,發現我的心已背叛他。
跟兩兄弟的關係令我極感罪惡,阿嵐太懂得激怒我了,所以我對他毫無虧欠,但耐心體貼的季山,卻令我自覺罪孽深重。那晚我告訴他種種盲人預言師的故事後,開始低聲哭泣,季山只是抱著我,幫我拭淚,直到我睡著。
❦
醒時,發現阿嵐正抱著我回房。
一開始我還賴在他身上,幸福地讓他親吻我的臉,接著我才回過神,凶道:「你在幹嘛?」
「妳不需要睡他房裡,今晚我會照顧他,妳可以睡自己的床。」
「放我下來。」我怒道:「你無權管我,季山是我男友,他病了,我想待在他房裡,你管不著。」
「妳……不能……待在他房間。」
他重重吻我一下,將我放到床上,我正想起身,阿嵐卻扭頭插手,眼睛瞪視我,害我不敢妄動。
「凱西……妳若下床,我就來硬的,妳不會喜歡的,所以別試探我。」
他輕輕關門,我往門上摔枕頭,以示不悅。兀自生了一個小時的悶氣,才又帶著微笑入睡,因為我夢見用聖巾把阿嵐吊到奎肯前面,夢裡的奎肯就是我,我用觸鬚緊緊纏住他,帶進深海的黑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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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夢醒,我偷偷跑去查看季山的狀況,看到阿嵐幫他點了早餐,把餐盤和叉子交給季山,說明食物的位置後,逕自回座上拿起了詩集。我把門再打開些,兩人一起抬頭──季山把臉轉向開門聲。
他坐起身拍著床邊的位置,「凱西嗎?要不要餵我早餐?」
「她來之前你自己吃得好好的,她又不是護士,你也沒缺胳膊。」阿嵐罵道。
我瞪他說:「少囉唆,他若要我幫他,我就願意。」
「不行,假如他需要協助,我來就行了!」
阿嵐搶過季山的餐盤,開始把蛋一口口塞進他老弟嘴裡。
「喂!她比你溫柔多了。」季山都快噎著了,「而且她不會把又冷又濕的東西滴到我腿上。」季山拾起食物在指間揉著,「這是什麼?」
我雖氣阿嵐,卻忍不住大笑。「是水果,看起來像鳳梨。」
「噢。」季山拿起水果彈向阿嵐,阿嵐則賞他弟弟一記爆栗。「妳睡得好嗎?」
我笑嘻嘻地看著阿嵐說:「好得很,我夢見把阿嵐抓去餵奎肯了。」
季山笑說:「好耶。」
阿嵐立刻在季山嘴裡塞一大匙水果,害他咳了起來。
「瞧你幹的好事。」我罵道,坐到季山旁邊幫他把亂髮撥正,季山不再咳嗽,他找到我的手,熱切地吻住。
「我好想妳,bilauta,自己的床有沒有好睡一點?」
「嗯,事實上──」
「拿去。」阿嵐嘀咕著把餐盤塞回季山手裡,「自己吃完,凱西和我得談點事,我們馬上回來。」
我還來不及抗議,已被阿嵐拖過走廊樓梯,下到員工樓層了。他停下來抓住我的肩膀說:
「凱西,妳若不跟他說你們已經結束了,就由我來說。看妳那樣對他好,我會瘋掉。」
「艾拉岡‧帝嵐!你對他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你不瞭解這有多難嗎?你以為彈個指頭,過去幾個月就會消失嗎?我知道目前的情況很尷尬,對我們三個來說都不輕鬆,但我需要時間沉澱,再決定怎麼做。」
「什麼叫再決定怎麼做?妳以為這是在選鞋子嗎?妳無法決定自己要愛誰,愛了就是愛了。」
「萬一我愛上你們兩個呢?你有沒有考慮過?」
他疊著手,「妳有嗎?」
「我當然愛你們兩位。」
「不,妳沒有,那不一樣,iadala。」他鬱鬱地嘆氣轉身,搔著頭說,「凱西,我快被妳逼瘋了,我實在不該選擇那種觸發點。」
「什麼觸發點?你到底在講什麼?」
他天人交戰地別開臉,坐到員工餐桌邊,以手肘撐住桌子摀住臉,然後坦承說:「杜爾迦要我選擇一項能幫我恢復記憶的觸發點。」
我拉了張椅子在他對面慢慢坐下,「你選擇什麼?」
「我得選擇一項能確認妳已安全的事。例如,我就不能選擇在家裡看見妳,或甚至跟斐特會面。我飛快想著該選什麼,結果季山在海灘上偷吻妳的影像一直從腦中浮現。我知道季山一定會再偷吻妳,便想,如果能看到季山輕鬆自在地吻妳,就表示妳已安全無虞了。所以我選擇以『接吻』做為啟動記憶的觸發點,天曉得他拖了那麼久才行動。」
我驚愕地張大嘴,「你用『季山吻我』來賭自己的記憶?」
「是的。」
「等等,季山在登船之前就吻過我了,他在香格里拉時吻了我,那時為何無效?」
「因為我還在牢裡,那是女神跟我約好的──我得逃出來,並且看見你們接吻。等一等──他在香格里拉什麼時候吻妳的?為什麼這是我第一次知道?」
我揮揮手,「已無關緊要了,重要的是,你是個大白癡。」
「謝了。」
「不用客氣。你真儍,因為我逼季山答應不再吻我,他保證說,除非知道我們兩個分手,否則絕不逾矩,因此好幾個月都不敢碰我。」我張大嘴,「你根本不信任我。」
「我不信任的是他。還有,你們到底吻過多少次?如果是上回看到的那種吻法,我就叫聖巾把他的嘴縫起來。」
「他在香格里拉只偷吻過兩次,還有在救你出來之前,那次在池邊,我哭了,我逼他答應不再亂來。我等過你,即使你回來後不記得我,無法碰觸我,我還是在等你,直到你帶著其他女人在我面前炫耀,我才開始接近季山。當時我那麼的愛你,那麼忠於你。」
「妳依然愛著我。」
我怨道:「你就不能選擇別的觸發點,例如安全返家,或吃到我的餅乾之類的嗎?」
「我沒料到季山會這麼君子,我以為他會找盡機會吻妳。」
「他的確如此,直到我逼他做保證。太荒謬了,我們好像在演莎劇,他愛她,她愛他,他忘記她,後來她又愛上別人。」
「所以這算喜劇還是悲劇?」
「不知道。」
「希望是喜劇。」他拉住我的手,「我愛妳,凱兒,我知道妳也愛我。我對季山感到抱歉,但不致愧疚到願意放妳走,我絕不離開。」
我望著他的俊臉,「我需要時間。」
他難過地嘆道:「我們分離的每一分鐘,都長如一輩子。我無法坐視你們在一起,凱西,我會瘋掉。」
我重重吐氣說:「好,這樣辦吧。你給我一點空間,我也會這樣要求季山,這樣對你們兩人都好。我們還有兩條巨龍和七寶塔市的關要過,現在真的沒有餘力管別的事了。」
阿嵐坐回去看了我一會兒,「好吧,我會忍住,只要他不碰妳。」
「那表示你也不許碰我。」
他深情地望了我一眼笑道:「好,不過妳會想我的。」
「我有跟你說過,你這個人很自大嗎?」
他起身輕輕拉起我吻住──令人銷魂而膝蓋發軟的一吻,然後退開說:「這樣妳才會記住我。」
他離開了。我扶著牆站穩,天啊,這傢伙太危險了。我想在上樓前擺脫他,卻忍不住一再想他。
❦
等腿不再發軟後,我跑去找季山,終於在陽光甲板上找到站在船首的他。
「原來你在這兒。」
他沒回應。
「季山?」我搭住他肩膀問:「季山?你怎麼會一個人上這兒來?是阿嵐帶你來的嗎?」他定定望著前方的海域。
我搖著他的臂,「季山?跟我說話呀,你還好嗎?怎麼回事?」
他緩緩轉頭,臉上全無表情,黑眼中燃著橘光,模樣詭異,如恐怖片裡的殤屍。「暴風雨要來了。」他用不屬於自己的低沉聲音說:「我會帶路,去,去警告其他人。」
兩人一起望向大海,我發現天已轉灰,烏雲聚攏,海浪拍擊船身,緊風吹襲,空氣變得寒涼而潮濕。
「我馬上回來,你別亂跑。」
季山沒回應,我轉身衝上樓。
「阿嵐!卡當先生!」我奔入駕駛艙,一頭撞在阿嵐胸口上。
他抓住我肩膀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我喘道:「是季山,他像被預言師附身,站在船首說暴風雨快來了,我想他會帶引我們穿過暴風圈。」
「好,妳去幫妮莉曼,我去看看他。」
這時卡當先生從後邊房間跑來問:「暴風雨要來啦?」
阿嵐回來時,我正在解釋季山的狀況,「他不見了,我得去找他,你們留在這裡,千萬別亂跑。」
「我知道,快去。」
卡當先生在儀表板上開始按鍵,我走到窗邊,海況更惡劣了,由灰轉黑的雲團,像胖大的相撲選手般彼此來回推擠,擂鼓般的雨勢擊在窗上,海浪粗暴地搖晃船身。
阿嵐將頭探進駕駛艙,他渾身濕透,雨水自髮上沿著脖子流進濕襯衫裡。阿嵐頂著暴風大喊:「他在駕駛艙頂,我們得把他綁穩!他對我沒反應,也不肯抓住任何東西!」
「我回房裡拿聖巾!」我高喊著衝向門口,大浪擊中船身,潑進來的水害我一滑。
「不,我去拿。」阿嵐把我推回室內,一溜煙不見了。
我咬著唇,非常擔心季山,另一個大浪襲來,船身一傾,我奪門奔上梯子查看季山。駕駛艙頂被冰冷的雨水潑得濕滑已極,季山依然兩手空空地站著。我滑過去抓住他的腰,用另一手纏緊欄杆。
他沒看我,也沒任何反應。船身往右傾斜,我雙腳勾住綁船索的鐵條,一邊抓緊季山。他渾身僵直,我忍著手痛,用力穩住兩人的重量。船身終於擺正,我趁機喘口氣。
就在此時,阿嵐伸手抱緊我,生氣地在我耳邊罵道:「不是叫妳別亂跑嗎?妳為什麼總是要跟我作對?」
「季山就快落海了!」我回斥。
「總比妳掉下去好!」
我用手肘撞阿嵐肚子,但他只在我耳邊哼一聲,一秒後,我感到織線咻咻地纏到季山身上,將他牢牢固定在欄杆邊。
「行了,回室內去吧。」
「不行!」雨水從我鼻尖滑落,手被凍到發抖,我在暴雨中大吼:「得有人看著他!」
「我來看,不過讓我先送妳回去。」
「你不能把我跟季山一樣綁到欄杆上嗎?」我大聲打著噴嚏,怯怯地眨著濕掉的睫毛仰望,知道阿嵐必然不答應。
他氣呼呼地瞪著我吼:「想都別想!立刻給我回駕駛艙,否則我扛妳下去!走!」
他拉著我,兩人一起擠下梯子,等我一進駕駛艙,阿嵐便關上門,惡狠狠地看我一眼,又上梯子去了。
風緊雨驟,浪高如牆,現在我擔心起兩隻虎兒了。天候險惡,卡當先生和妮莉曼忙翻了,而我除了祈禱上面的人安然無恙外,根本無計可施。
半小時後,渾身濕透的阿嵐出現在門口,匆匆瞄我一眼,看到我沒亂跑,阿嵐說:「我們得跟著閃電的方向走。」
他離開的同時,紫黑色的天空被兩道擊在右方的閃電染亮,轟然的雷聲傳遍駕駛艙,我忍不住摀起耳朵。卡當先生旋舵右轉,我們迎向一道巨浪,海水潑在窗上,從甲板流下,我由衷祈禱這種大型遊艇不會被暴風雨淹沒。
閃電再起,這次稍微偏左,我們循著閃電的方位航進。約莫每隔十五到二十分鐘,閃電便會調整我們的方向。我不再張望被閃電照亮的海面了,因為浪頭太高,烏雲翻攪太凶,令我心驚。我並不擔憂自己的小命──我相信卡當先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但我好擔心站在外面監視海況的人。他們一定非常脆弱無助,只要腳底一滑,瞬間便會一命嗚呼。
從陰暗可怕的長日熬至初晚,我只能靜坐祈禱,希望兩兄弟平安,風雨歇止,期待太陽能再度露臉,讓大家熬過這場惡劣的天候。早期的海員在他們的小船上對抗這種暴風雨時,心中不知想些什麼,他們能坦然面對葬身大海的不幸嗎?他們會因為自知無法見到心愛的人,而逃避感情嗎?或者他們只是緊閉雙眼,像我這樣咬牙苦撐?
風雨略歇,船隻開始平穩下來,「怎麼回事?暴風雨過了嗎?」我問卡當先生。
他望著窗外的雲層,聆聽風聲。「恐怕還沒有,我們正處於暴風眼裡。」
「暴風眼?你是說,我們在海嘯的中心點嗎?」
「不,海嘯是巨型海浪,通常因海底火山爆發造成,我們處於颶風或颱風眼中,這得看船隻的位置而定。颶風發生在大西洋西北邊,但西太平洋或中國海域上的颶風,則稱為颱風。順便一提,Typhoon這個字最早源於希臘文Tuphõn,代表希臘神話中的風之父,還有──」
「卡當先生?」
「什麼事,凱西小姐。」
「我們可不可以稍後再討論颱風、颶風、熱帶暴風、龍捲風、海嘯和旋風等等的?」
「當然。」
我們一離開中心點,駛入暴風圈後,船又開始搖晃了。卡當先生和妮莉曼忙著追尋擊落的閃電,數小時後,翻湧的大海漸息,雨勢減弱,最後終於完全停止。雲散天晴,僅餘幾抹殘痕,我聽到門滑開,阿嵐扶著垂軟的弟弟進門,兩人癱倒在地上。
妮莉曼幫我把他們拖進駕駛艙,拿毛巾開始猛力揉擦季山的頭和手臂。妮莉曼扔了條毛巾給我,我幫阿嵐擦乾,兩人都抖得厲害。
「沒有用,我們得幫他們脫掉濕衣。」
「可是他們太重了。」妮莉曼說。
聖巾就纏在阿嵐臂上,雖然他的衣服都濕透了,但聖巾還是乾的。
「妮莉曼,我有個主意。聖巾,你能幫他們脫掉濕衣,換上乾的嗎?像法蘭絨之類的暖衣?還有別忘了襪子和長袖。」
阿嵐臂上的聖巾一扭,滑上他袖子,袖上的織線開始拆解,迅速被聖巾吸收,幾秒鐘後整件襯衫便不見了,聖巾又移向他的牛仔褲。看到我一臉尷尬,妮莉曼笑出聲來,她搭住我的肩,兩人一起轉頭看海,讓聖巾繼續工作。
我們聽著織線咻咻地編了幾分鐘,才偷偷瞄他們的腳。兄弟倆的腳指都包上毛襪了,我們轉回頭,聖巾已幫他們穿上法蘭絨襯衫,釦上釦子了。我拉著阿嵐冰涼的手,試圖幫他暖手。季山的手也跟冰塊一樣,我指示聖巾為他們裹上暖厚的毛毯,並要黃金果準備溫熱的蘋果汁,熱甜飮應該對他們有幫助。
我扶起阿嵐的頭坐到他身後,幫他灌飮。妮莉曼也依樣幫季山,季山昏迷地囈語著預言與龍群。阿嵐略微清醒,他喝著熱蘋果汁,卻閉著眼睛,在毛毯下不住哆嗦。
「好冷。」他喃喃說。
「對不起,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我搓著他的手,一心希望他暖起來,接著我手上的圖紋發著光,掌心散出一股暖氣,這不是雷心掌,且熱氣不會灼傷他的皮膚,漸漸的他的手感覺沒那麼冰了。我集中意念為他暖身,熱氣穿透他皮膚,深入其內,直到他的肌肉也暖和起來。我烘暖阿嵐的四肢,直到手腳不再發顫。我解開他襯衫的釦子,將手掌按到他的胸口,讓熱氣層層灌入,再移到結實的腹肌上,然後是頸部。
原本只想幫他暖身,後來卻變成肌膚相親,我不曾這般碰觸過他,我發現熱氣也反射回來,暖熱我的身體。我紅著臉,發現妮莉曼正看著我,我將手從他脖子移到臉上,按住他的額頭。熱氣極強,阿嵐的頭髮開始蒸乾了。我按住他的臉,閉眼專心為他灌氣。發現有人輕撫我的臉時,我嚇了一跳的睜開眼睛。
阿嵐那雙溫柔的藍眼望著我,他摸著我的臉,手指順著頭髮往下滑。
「你覺得怎麼樣?」我問。
「好像死後上天堂哪,」他斜嘴淡淡一笑,「妳在做什麼?」
「幫你做深層熱氣按摩,會痛嗎?會不會太熱?」
他挑眉笑道:「痛得很舒服,老實說,再熱一點也無妨。」
我瞪眼對他使眼色,想讓他閉嘴。阿嵐不解地瞄了一眼,才發現旁邊還有人。我清清喉嚨說:「如果你覺得復原得差不多,我得去幫季山了。你能坐起來嗎?」
他點點頭,我加熱剩下的蘋果汁說:「把這喝掉。」
他挪動身子,看到身上的衣服忍不住皺眉,我笑他說:「雖然不是名牌,但很暖。」
我來到已不再囈語的季山身邊,他渾身呈青藍色,呼吸短淺,妮莉曼始終無法餵食他喝任何東西。我們交換位置,我先暖他的四肢,季山的身體比阿嵐還冰,我雖幫他暖了手,輪到腿時,力氣卻已耗盡。阿嵐一邊喝著熱飲,一邊默默地看著我做事。他放下杯子跪到我身邊,伸手輕撫我的肩臂,然後拉住我的手,用掌心搓揉。
「再試一遍。」
我集中熱氣從掌心射入季山的大腿,不久又開始不濟了。阿嵐挨近幫我揉背,然後扣住我雙肩,金色的暖氣從我臂上騰起,開始烘暖季山及整間駕駛艙。我聽見身後的妮莉曼倒抽口氣,熱氣變得顯而易見,彷彿我的手心下藏了一顆小太陽。
我聽見在後張望的卡當先生喃喃地說:「太不可思議了。」
阿嵐緊靠著我,我去暖另一條腿,然後移到季山的上半身,以掌貼住他的胸腹,然後是臉與耳朵。季山重重吸口氣,胸口抬了一下,似乎睡得更安穩了。卡當先生表示我們已脫離危險了,他和妮莉曼會輪流看哨,叫大家回房休息。
我道過晚安,與阿嵐一起將季山送回床上,然後阿嵐再送我回房。我累壞了,渾身又冷又麻,體內的熱氣全被抽空了。我癱倒在床上,阿嵐過來貼心地幫我蓋被子。
「謝謝妳幫我暖身,iadala。」他在我耳邊細語。
我笑了笑,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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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清氣爽,季山興奮無比地將我喚醒,他的視力恢復了;一對賊溜溜的金眼再次發出閃光。他抱著我繞圈,說他好餓,然後衝上樓與卡當先生和妮莉曼換手。我們一起在駕駛艙吃早餐,他說無法控制身體的感覺,雖然能聽到我的聲音,感覺到我的觸摸,卻無法回應。那閃電顯然來自眼睛,他說到現在眼睛還癢癢的。
阿嵐出現後,一瞄到季山對我種種的親密行為,便狠狠的看著我。我發誓我聽到阿嵐在翻書時,壓低聲說了句「放開她」。季山沒注意到阿嵐的不悅,就算有也似乎不在意。
季山扣住我的手靠過來,為我示範儀表板的操作,這時阿嵐突然起身將聖巾和黃金果交給我,要我將它們收到別處,我正想表示放駕駛艙較妥,才想到他只是藉故要我離開季山。
我嘆口氣離開駕駛艙,不往下走,反往上爬。我來到暴風雨時兩人所站的船頂,望向大海。我很難想像當時的狀,況。微風撥拂我的頭髮,我靠著欄杆把玩黃金果,一邊想著該如何告訴季山。
我愛他,我愛他們兩個。季山會瞭解吧?如果我說需要時間思考,他應該不會恨我吧?
陽光下的黃金果,像舞廳的七彩球般虹光四射。我抓著莖桿轉動果子,想到卡當先生曾說,鑽石得經過切割打磨才會發出燦光。「嗯,我的心被切割這麼多次,到現在應該跟你一樣璀璨了吧。」我轉著果子說。
我看到水底晶光一閃,越放越明,我定睛凝望,看到一大顆金色的龍頭冒出來朝我伸了過來,亮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動著。我腦中響起如銅板撞擊的叮噹聲,好精巧的小玩意呀,親愛的,有沒有興趣做個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