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綠龍的狩獵
白虎之咒3:勇闖五洋巨龍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6
我們在一座大島附近碇泊,溫暖的沙灘擴至視線之外,島上遠處密密麻麻長著各種植栽。五彩的鳥群在頂上飛掠,這座五色繽紛的熱鬧島嶼,比霧氣籠罩的藍龍島溫暖多了,我們清楚地聽見猴群的尖啼與鳥兒的啁鳴。
阿嵐很快加入大夥,將武器放到桌上。他走過來站到我身邊。
季山說:「聽,你們聽到了沒?」
「聽到什麼?」我問。
阿嵐搭著我的手說:「噓。」他傾頭閉眼。
我也豎耳聆聽,但只聽到飛禽走獸之音。
阿嵐終於張眼說:「你覺得是貓,黑豹,還是花豹?」
季山搖頭說:「不對。是獅群嗎?」
「應該不是。」
我除了猴子叫,什麼也聽不見。「聽起來是什麼樣子?」我問。
「像尖叫,而不是吼聲。」阿嵐解釋道:「我以前聽過……,在動物園裡。」他閉眼再次聆聽。「美洲虎,是美洲虎。」
「美洲虎長什麼樣子?」季山問。
「看起來像花豹,但體形更大更凶悍。美洲虎很聰明,精於算計,咬合力道極強,它們不鬧著玩,一咬就要穿碎頭骨。」
「我以前從沒聽過。」季山說。
「你不會聽說的,因為印度沒有,是從南美來的。」阿嵐接道。
三人開始配戴武器時,妮莉曼和卡當先生也來了。
卡當先生問:「你們打算穿越叢林嗎?」
「是的。」阿嵐邊答邊幫我把亂顫的金箭綁穩。「我們坐船過去,然後穿越叢林進入……那裡。」他對我指出一段跟其他樹叢看來毫無二致的林子,堅稱那邊的地形比較好走。
卡當先生跟隨我們一起走到船底,「若需要支援,請凱西小姐發掌即可。」
「好。」說完季山跳上船對我伸手。
卡當先生打開船庫,將小船放入水中,等一切就位,阿嵐躍下船側,伶俐無比地落到我身邊。季山啟動引擎,掌舵調船航往海灘,船首自水面揚起時,我差點摔倒,阿嵐伸手扶我,卻被我推開,反手抱住季山的腰。我回首時,阿嵐正不悅地瞪著我。
一抵達島岸,阿嵐便跳下船,將船拉到灘上。我的腳才碰到沙灘,便聽到腦中傳來粗啞的聲音,只見樹群搖晃,像歷經一場小地震。
來者何人?
喧鬧的叢林突然靜止下來,三人環聚四顧,尋找聲音出處,卻一無所獲。
你們是誰?那聲音問道。
我朗聲說:「我們是前來尋求幫助的旅人,我們得找到你的兄弟和七寶塔,找到杜爾迦的項鍊。」
巨龍的笑聲有如兩顆大石相撞,嚇得鳥群往島嶼彼端竄飛。
妳打算怎麼幫我,小女生?
「你對我們有何要求?」我小心翼翼地問。
噢,並……不多,我只想要一點娛樂,我在島上十分寂寞,或許妳能為我提供一些樂子。
「怎麼個娛樂法?」
何不……來場比賽?
季山問道:「巨龍,你究竟在哪裡?」
你看不見我嗎?我離你們很近。
「看不見。」季山回道。
巨龍嘲弄地冷哼,那你們一定不會是我的對手,也許我根本不該跟你們玩。
「在那裡。」阿嵐低聲說:「在那棵樹上。」
他指向上方,我定睛看著一片顫抖的密葉,再一細瞧,便看出有隻眨動的金眼了。
啊,不錯嘛,終於找到我了。
樹劇烈抖動,一大根枝子斷落,緩緩向我們移下。巨龍的偽裝技術無懈可擊,棕色的頭部長著像漂流木的瘤節,嘴鼻彷若生著利齒的鱷魚,下樹時,兩隻金眼不停地對我眨動,龍頭背後冒出兩根龍角,有些地方的青苔似乎剝離了,掛在角上。
巨龍蛇般的長軀與他的兄弟神似,但生了金爪,龍鱗像綠葉般層層疊疊,棕色的鬍鬚和鬃毛自頭上垂下,宛若濃密的棕色玉米穗,柔軟的鬃毛如馬鬃般沿背漸稀而下,最後化成一道長長的尾鬚。綠龍比其他兄弟嬌小,但一從樹上下來,身體便開始變大,若伸展開來,也許有遊艇的兩倍長。我被綠龍的聲音嚇了一跳。
我們應先按規矩來,正式相互介紹一下。我叫綠龍,是土龍,我知道你們已見過我兩位兄弟,星龍與海龍了。我若肯幫忙,你們也會見到我另外兩位兄弟,不過我先警告你們,他們不像我這麼與人為善,長得也沒有我帥。綠龍咯咯笑了起來。
我好奇地踏近一步,「我還以為你們是五大洋的龍。」
金眼朝我眨動。妳膽子好大,我們出生於五大洋,我生於溫暖的印度洋,藍龍生於南海,龍君是太平洋。你們還沒見過金龍和白龍,前者生於大西洋,後者在寒冷的北極海域出生。我雖生於海裡,卻掌管大地及所有陸上發生的事。
「你們的父母是誰?」
綠龍對我噴口熱氣,妳的膽子有點太大了,親愛的,我們開始比賽吧,或者你們想折回去?
「我們會跟你比賽。」季山說。
巨龍咂著嘴說,好極了,任何比賽,贏家都得獲得獎賞。
綠龍昂首凝望季山的雙眼,然後依樣對待阿嵐。
「你在做什麼?」我問。
讀心。別擔憂,小女孩,我只是在讀他們的心念而已。綠龍輕哼一聲,仰天狂笑道,這會是我千年來,最精彩、最過癮的一場比賽!綠龍繼續咯咯笑著。
「什麼事那麼好笑?」我問。
因為他們兩個都想要同樣的獎品。
「同樣的獎品?」
綠龍扭身將我跟兩兄弟隔絕開來,是的,跟我來吧,親愛的。
「什麼?才不要!」
噢,妳非來不可,比賽一開始,就得比出輸贏。
綠龍伸出金爪扣住我的腰拎起,我拚命掙扎,巨龍卻作勢騰空。
「等等!你在幹什麼?你不可以這麼做!我們連比賽規則都還不曉得!」
兩兄弟向我搶來,綠龍在沙上噴出一道烈火,阻去他們的追勢。我在他爪中奮力掙扎,腰部卻被利爪掐得死緊。
別再掙扎了,小女孩,我們可不希望獎品受損。
「獎品?什麼意思?」
綠龍嘆口氣,往空中踢飛,對兩兄弟噴出更烈的火柱,將他們圈住,但不致燒傷。
季山拿起飛輪喊道:「放她下來,綠龍,否則我們宰了你。」
綠龍嘲弄著,我們龍族是殺不死的。
阿嵐拔出三叉戟將手柄一轉,讓尖刺變長,準備射出。「我們也是不死之身,綠龍,我們一定會拿下你,安全救出她。」
綠龍低頭對阿嵐嘶聲說,老子要的就是這個,虎兒。
季山對著盤空而上的巨龍吼道:「立刻放她下來!」
阿嵐躍出火圈,扔下三叉戟,化成白虎,三兩步攀上一棵高樹,在細窄的枝子上奔躍追近。他高吼著對巨龍揮爪。
綠龍全未將他放在眼裡,他垂頭面對白虎,但虎兒仍無法搆著他的鼻子。阿嵐變回人形吊在樹上看著我,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焦急。他觸不著我,完全一籌莫展。
阿嵐神色一凜,面露凶光地對土龍說:「你若敢動她半根汗毛,我發誓一定抓到你,將你碎屍萬段。你自己小心點,綠龍。」
綠龍睨著眼,陰毒地笑道,好呀,這場比賽太令人期待了,既然你堅持要先知道比賽規則,我就告訴你吧……你們就是比賽。我要進行一場狩獵,你們得變成老虎,路上會有陷阱和其他怪物等著你們。如果你們能在我射殺或捕獲你們之前抵達城堡,就能繼續玩第二回合,否則,老子的壁爐邊就會多出兩張非常華麗的虎皮。
「如果我們進行到第二回合呢?」
你們若擊敗我,雖然可能性極低,比賽內容便會改變。你們得設法穿過迷宮,抵達城堡。放下你的飛輪,否則老子將這女孩開腸剖肚。
我倒抽口氣,低頭看到季山正揚著飛輪,攀在樹底。他垂下手,巨龍如風向標地打著轉,我被旋得頭昏眼花。巨龍盯著兩兄弟繼續說,等你們進入迷宮後,武器再還給你們,這階段是最古老的比賽,參賽者有一位白武士、一位黑武士、一頭龍和一位公主。你們得穿越迷宮,攀上城壁,然後屠掉惡龍——也就是本人在下我,勝利者可獲得佳人。
「我還以為你是不死之身。」阿嵐說。
噢,我是呀,不過你若能在被燒成灰前,使出致命的一擊,就算你贏了。
「若是你贏呢?」
若是我贏,女孩就是我的了。綠龍邪惡地笑著,輕輕掐緊我。
我痛到抽氣,兩兄弟發出厲吼。
阿嵐堅毅地緩緩說道:「我們會按你的方式比賽,綠龍,但是別忘了,你加諸她身上的傷害,無論何其微淺,我都會百倍還諸於你。」
巨龍在空中來回游動,欣賞地看著阿嵐說,我很久沒遇到這麼強悍的對手了,祝你們好運,比賽開始!
一股旋風掃過,所有武器一閃,登時消失,兩人痛苦地唧哼著被迫化成虎形。黑虎望著我高吼一聲,竄入林間,白虎攀在樹上目送我,直至再也見不到彼此。
巨龍攀高後進入林中,以驚人的速度游竄於巨樹間,偶爾伸爪將過於貼近的大樹推開,在樹幹上留下參差的爪痕。我發著抖,他一定會像切豆腐一樣地撕碎阿嵐和季山。
「你要帶我去哪?」
當然是去城堡。
綠龍往高空疾騰,害我差點吐出來,無力追問。這島嶼比我原先想的大多了,直徑約五英里長。不久我們便離開樹林,掠過沙灘,來到海面上了。另一座較小的島嶼出現了,旁邊亦是綠樹環繞,小島中央有座以深綠色石塊砌成的高堡。
至少二十英尺高的深色樹籬,環伺著被雲霧包攏的高堡,形成一大片迷宮。我頹喪地發現城堡並無階梯,亦無門扉,唯一的通路就是凌空而降。虎兒們得從外面攀爬,而我則像長髮公主一樣被困在堡裡,只是少了長髮。
巨龍直飛城堡頂端的高塔,用利爪扣住平坦的屋頂滑降,最後才將我放下。巨龍周邊的空氣旋繞,發出閃光,然後砰地一聲,綠龍的人形便出現在我面前了。他白膚棕髮,十分俊美,卻令人膽寒,他的眼睛此時偏向淡褐,不再是金黃的了。此人穿著老式卡其獵裝、烏亮的長靴,腋下甚至夾了一頂遮陽帽。
「不公平。」我罵道,「他們怎會知道樹籬和城堡根本不在同一座島上?」
「他們最後總會知道的。」他拉起我的手肘,用淡淡的聲腔說:「來吧,親愛的,讓我為妳導覽妳的住處。」
「你怎麼會操俄國腔?」
他大笑:「難道妳不知道,斯拉夫人是世上最厲害的獵人嗎?我們龍族可以幻化成任何想要的形體,我選擇用最公平的方式狩獵,效仿從前狩獵仍為公平競技時,偉大獵人的獵遊方式。只有少數英勇的獵人,才敢讓自己與獵物暴露在同樣的風險裡,憑藉技術與巧智獲勝,而非依靠武器。今天,我要向他們致敬。」
綠龍的弱點顯然就是狂傲,或許我能善加利用。我一臉認真地說:「是唷,你的風險真高,好個勇敢壯舉。」
綠龍困惑地停下來問:「這話什麼意思?」
「你若想效法偉大的獵人,就應該像人類一樣打獵。我的意思是,你不會打算用神龍的感官來幫你吧?神龍強大的速度、視力和聽力,會讓你佔盡優勢。」
「噢……對哦。我想我可以撇開這些能力,像凡人一樣地打獵。」他繼續帶我深入城堡,走下一道旋梯。
「這樣比賽就會更刺激好玩了,是嗎?」我故作天真地問。
「是啊,是啊!一點都沒錯!就這麼辦,我要像凡人一樣狩獵。」
我搭住他的手臂,佯裝憂心地說:「可是這樣你有可能會很危險欸,老虎很厲害的。」
「哈!我不會有危險,老子第一個小時就能贏。」
「但你一定會忍不住使出神力,我不怪你,老虎只要撲向你的咽喉,你就會忍不住將他宰掉了。我能諒解,空有一身本領卻壓抑不用,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我不需要神力,只須憑智慧和技巧就能贏了。」
「反正你隨時可以後悔,所以還是很安全。」
「我才不擔心安危的問題!好吧,為了向妳證實,我們再加一條規則!」
「什麼規則?」
「狩獵時我若使出任何神力,就算老虎贏。」
「哇!你真是豪氣干雲!可惜我只能困在此地,無法觀戰。」
「是啊,真可惜。」他若有所思地說,「嗯,我對妳網開一面,讓妳觀賽吧。」
「你是說,你要帶我同行?」
「然後冒著在比賽結束前,讓他們把妳偷走的風險?別鬧了,小女孩,妳得留在塔裡。我會叫魔鏡讓妳觀看狩獵過程。妳想看時,只要走到鏡子前表示想看就行了。妳請自便,親愛的,食物和飮料每天都會放在窗台上,比賽結束前,妳都得待在這兒。」
他興高采烈地往樓梯走,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後關上鎖住了,我等到再也聽不見綠龍的聲音後,抬手瞄向木門。零動靜,我走到窗邊射出火焰,雷心掌再度失效。我頹坐在小床的粗織被上,無計可施。
「鏡子,讓我看看狩獵吧。」
魔鏡登時轉黑,映出島嶼的鳥瞰景象,綠龍的身影自水面飛掠,然後落到沙灘上化成人形。他攜著一把舊式長筒來福槍和一袋火藥走入叢林──甚至拎了一罐水壺。我由衷希望他能守諾,以凡人之力狩獵。
然而就算擒雙不著,綠龍還是可能逮到其中一隻。季山已習於叢林生活,但阿嵐許久不需自食其力了。想到那次頂著一身醒目白毛的阿嵐,連一頭羚羊都獵不到,我便忍不住咬唇。假如他們白天能躲好,到了夜裡,等化成人的綠龍視力變差時,還是有獵殺他的良機。
綠龍戰戰兢兢地穿越叢林,尋找老虎的蹤影。我請魔鏡讓我看看阿嵐和季山,畫面從綠龍身上拉開,伸入小島另一側林中,一開始我什麼都看不到,接著見到樹叢後白影一晃,旋即閃逝,不久後,又見石頭後有虎尾輕拂。我要鏡子稍稍拉遠,發現阿嵐站在一個有尖刺的板子上,用腳掌輕輕擊著,想將陷阱彈開。
季山叼著東西走入畫面裡──是一隻死掉的猴子。再仔細一看,原來四周都是猴兒的屍體。季山將猴子扔入陷阱,尖刺便往上刺到虎身的高度,然後又撤開。雙虎便這般如履薄冰地慢慢往林中推進。
一個小時後,季山踏中一個橫側的陷阱,腿被兩條木刺戳中,他奮力抽腿,皮都綻開了。季山整整跛行了二十分鐘,腿才癒合。
還有其他陷阱等著他們,其中一虎絆到線索,兩人險些被林裡射出的飛槍刺穿。阿嵐踏到一顆岩石上,啟動另一道機關,一條彎竹掃向季山,季山雖避開了,竹子卻狠狠掃中阿嵐腰側,布滿竹身的五吋長釘,深深刺入阿嵐的皮裡。季山用牙咬住竹棍,讓阿嵐痛苦地抽開身軀,鮮血淌得滿地都是,兄弟倆繼續慢慢挺進。
他們在樹上的枝幹間縱躍了一陣子,不久卻發現許多枝幹都被鋸透了,無法支撐他們的重量,只好乖乖回到地面,說時遲哪時快,兩人就在這時踩中了最可怕的陷阱:捕蠅草。我是在跟卡當先生研究不同類型戰役時,認識這種陷阱的。
一顆巨石從路徑上滾過,逼得雙虎往後跳開。阿嵐的後腿踩中藏在草堆下的長方形坑洞,坑洞兩測長刺交錯,往下倒伸的鋼刺在阿嵐滑向坑底時,刮著他的腿。鋼刺的擺置十分陰毒,阿嵐若想抽身上來,鋼刺便會像倒鉤般咬進他體內,一旦掉入「捕蠅草」這種陷阱裡,除非不要命了,否則受害者絕難逃出。
季山在陷坑邊來回踱步,設法營救阿嵐。他試著用虎掌將鋼刺推倒,卻差點順著滑溜的鋼刺,跟著阿嵐一起滑下坑。季山徒勞地白忙十分鐘後,阿嵐輕聲一吼,開始從坑裡往上攀。尖刺深深鉤入他腰臀及腿內,阿嵐用爪子扣緊地面,一吋吋地忍痛往上爬。季山只能坐視他獨力脫困。
阿嵐終於整個下半身皮開肉綻地倒在地上喘氣了,他的下背和腿上布滿了參差的長溝,雙虎休息了一個小時,讓阿嵐稍事復元,然後再度前行。日落時,兩兄弟找到地方,依偎著躺下來休息,兩人輪番站哨。我可以看到他們眨著疲累的眼睛。
我房裡沒有燭火燈光,但窗台上擺了食物。我剝下一塊麵包,喝著裝在大酒瓶裡的水,蘋果留待稍後再吃。我咬了口起司,坐在床上觀看虎兒。我查看綠龍的位置,發現他還在島的另一端探尋,心情一鬆,最後累到睏著了。
我被槍響、喘息,及樹林裡的騷動聲驚醒,在床上坐起,一時搞不清狀況,最後才想起自己置身何處。
「鏡子,快找到綠龍。」
綠龍在夜裡發現血跡,此時就站在阿嵐和季山剛才睡覺的地方。他繞尋著,撥弄一片碎葉,走幾步觸摸虎印,然後抓幾撮泥土嗅著,將手指搓淨,笑著竄入林中,他停下來觸摸一棵沾了鮮血的蕨類。
我慌亂地喊道:「鏡子,快讓我看虎兒。」
畫面一拉,疾速掃向半英里外正在奔馳的阿嵐和季山。季山身側有道被子彈擦過的血痕,雙虎跑了半個小時,將獵人遠遠拋在後頭,然後放緩步伐,喘著氣倒地休息。
早晨過了,下午又至,我絞著手說:「求求你們千萬要小心,要平安哪,我就在海的對面,在另一座島上。」
阿嵐抬起頭,耳朵前後擺動,彷彿聽見我的聲音。我靠向前又說了一遍,卻見他突然躍起,撲向一個我看不見的東西。我聽到短促的尖嚎,不久阿嵐從矮叢裡叼著一隻動物出現了。他將一隻小野豬丟到地上,和季山開始啃食。
我估計這頓肉大概有五十磅重──就雙虎消耗的體能來看,僅夠塞牙縫而已,他們一定還很餓。幾個小時後,果然被我料中了,兩人又找到另一處陷阱,裡頭掛了一大塊鹿肉。
雙虎眼盯肥肉,舔著嘴在陷阱旁打繞,季山縱躍陷阱上空,途中以掌擊肉,肉塊劇烈地來回晃動,阿嵐同時啃咬綁在樹上的懸繩。他想用爪子撕斷繩子,季山也過來幫忙,繩子斷了,沉厚的肉塊砰地一聲落入坑裡。
雙虎在坑緣看著,季山伏下身;試驗性地將腳爪探入坑側,他抓穩往下探,隨鹿肉一起落入坑中。季山咬住繩索,後腿一立,伸長脖子探到坑外讓阿嵐拉住。阿嵐伸著腳掌,最後用爪子勾住繩索拉上來用嘴咬住,將肉拖到地面,然後從坑口探身望著下面的季山。
季山退到坑緣,奮力奔上坑壁,攀住坑口,卻又滑了回去。他試了幾次不成,阿嵐用頭將附近的樹幹頂入坑中,讓季山慢慢攀爬。季山到坑口時,腳底打滑,差點又摔了回去,但阿嵐及時咬住季山的頸毛將他穩住,最後季山才安然出坑。
二人飽餐一頓後,繼續走到天黑,不久便來到島嶼西側的沙灘,他們沿著沙灘奔馳了一陣子,焦急地搜尋樹籬,但我知道他們找不到的。
兩人睡覺時,阿嵐率先站哨。我要鏡子照他的臉,阿嵐的藍眼直視前方,彷彿也在看我。他重重嘆著氣,抽著粉色的鼻子,我一直望著,直到眼皮再也撐不開。
第三天一大早,太陽都還沒爬起來,他們又為我送來一大條熱騰騰的黑麵包和一小鍋燉肉。我邊吃邊坐到鏡前查看獵人的進度,兩兄弟趁天尚黑,在空曠的海灘上奔尋。我四處探看,發現獵人才從熄掉的火堆邊醒來,他手裡捧著液體,東張西望一番後,偷偷對手心噴火燒水。
「你作弊。」我對鏡子吼說:「你違規!」
綠龍抬起頭,死皮賴臉地笑說,只是燒個熱水嘛,親愛的,而且妳只規定我不准用神力狩獵,我今早都還沒開始打獵,這次不算。
我冷哼一聲,看著他把水喝完,揹起獵槍。他一整天都在找雙虎,他真的很厲害,地上任何細微的斷草虎跡,全逃不過他的法眼,可惜海水並未滌盡虎兒留在沙灘上的形跡,因此很容易追蹤。當綠龍進入叢林時,突然止住步子,我們都聽到獸群打鬥之聲。綠龍加快步子,我要鏡子趕緊讓我看到虎兒。
一開始我還看不出所以然,只見到一堆毛茸茸的動物咬成一團,等鏡子拉開畫面後,我忍不住倒抽口氣,脊骨陣陣發涼。阿嵐和季山正在跟一大群美洲虎做浴血戰,阿嵐跟我說過,除了獅子,貓科動物通常不會群獵,因此看到一大群美洲虎攜手出獵,著實讓我吃了一驚。其中一頭美洲虎已橫死地上,阿嵐和季山背對背站著,對環伺的虎群咆哮。
我數了數,有六頭,說不定還有更多,因為它們不斷跑動,很難算得清楚。虎群移動的方式非常詭異,它們進退齊一,圈住雙虎,緊盯住獵物,其中一隻衝進來朝季山臉部揮爪,季山也揚爪回敬,卻被嬌小靈活的美洲虎避掉了。其中兩頭各取一邊攻向阿嵐,其中一頭的腿被阿嵐咬中,跛著退到一邊,但另一頭卻跳到阿嵐背上,咬住他的頸背不放。季山回身將美洲虎掃落,卻又有兩頭撲到他身上。
阿嵐咬住其中一隻咽喉奮力搖甩,將它脖子摔斷後扔到一旁。兩兄弟一陣廝殺,虎群只得撤退重整旗鼓。阿嵐和季山試圖逃開,卻又很快遭到攔阻。
美洲虎一定是餓壞了,我心想,它們似乎想把雙虎趕入密林裡。
虎群開始再次圈繞兩兄弟,其中一隻衝進來,趁雙虎不及動手前又逃開。另一頭重施故技,似乎在耍弄雙虎。一會兒後,兩頭小虎從樹上躍到阿嵐及季山背上咬住不放,阿嵐胸口冒血,猛力搖甩,想擺脫背上的美洲虎而未果。
其他美洲虎也紛紛衝上來撕咬,一隻攻擊季山的臉,另一頭咬住他後腿。阿嵐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兒去,兩人雖然癒合奇快,仍累到氣喘,令人擔心不已。虎群還是可以咬下他們的肉,那要如何復元?阿嵐狂吼人立,頂背撞樹,被撞昏的美洲虎爪子一鬆,掉了下來。阿嵐襲向季山背上的美洲虎時,林子裡傳出槍響。
綠龍追上來了,一頭美洲虎斃了命落在季山爪邊。虎群像鬼影般地竄回密林裡,阿嵐和季山則使勁狂逃。獵人連發射擊,子彈擦過阿嵐頭頂,阿嵐吃痛悶吼,抖掉眼上的鮮血繼續奔馳。季山肩膀中彈,踉蹌地發出怒吼,腳速卻不敢稍緩。
接著他們決定反擊了,阿嵐跳到大石,縱到樹上。季山故意誇大腿傷,讓綠龍追上來。獵人尋著季山的足跡追來,發現阿嵐突然消失時,當即止步。他來回走動,低頭檢查季山的足跡,然後走回阿嵐最後一次出現的地點。藍龍停下來仔細研究周遭樹叢,有個東西滴在他臉上,獵人伸手一摸,是血。
獵人瞠目舉頭,然為時已晚。五百多磅重的白虎已躍出樹端,張牙舞爪地襲向綠龍的咽喉了,而他身後的黑虎也撲入空中。獵人倒抽口氣,瞬間將一切凍結,然後得意地從凝在空中、僅差一呎便能將他斃命的雙虎間抽身。
我尖吼:「你作弊!他們明明擊敗你了!」
綠龍不理我,好奇地繞著雙虎說:「恭喜兩位,以前從來沒人有機會撲到我身上。」
「綠龍!你違規!」
綠龍大笑著說,這次不算,我的來福槍壞了。
我氣到握拳擊鏡。綠龍走開幾步,拿槍瞄著,然後彈著手指,雙虎便相撞跌落地上了。兩兄弟起身抖掉身上的塵土,接著獵人開槍,射在阿嵐頭邊幾吋的泥地上,阿嵐和季山立即分開奔入林內。
幸好這回兩人沒踩到任何陷阱,不久槍聲漸遠,不復聽聞。兩兄弟僅休息片刻,便又繼續跋涉數個鐘頭。他們來到島嶼東側的海灘,來回尋找城堡或樹籬。
「不對,不是那裡,我在這兒,要越過海呀!」我明知他們聽不見,卻仍對鏡子大喊。夜晚再度降臨,我披著毯子坐在鏡前,綠龍仍在尋覓,但我的虎兒此刻是安全的。季山閉上眼,不久便累到無力看哨,阿嵐也合起眼睛了。我擔心地監護他們良久,然後走到鏡前,撫著阿嵐的絨毛耳。
「你們過不了關的,他會把你們累死。綠龍作弊,你們兩個又沒吃東西。你聽見我了嗎,阿嵐?」我拍著鏡子,「你活不成了,到時候我能跟誰吵架?我會變成無名島上的壓寨夫人,而你將成為綠龍的點心。」
我流淚觸著玻璃,彷彿幫阿嵐順理額毛。「你知道嗎?本來不該是這種結局的,我連跟你們兩個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我們還有好多話沒說呢。」我抽著鼻子,淚如斷珠。「求求你好好活下來,求你一定要找到我,我人就在這兒。」
我摀住胸口,感覺心臟的跳動。我能感知與阿嵐的相繫,我若凝神閉眼,便能觸覺他沉穩的心跳。我將雙掌貼到鏡上,阿嵐頭部的兩側,用額頭輕輕抵住鏡子啜泣。
我熱紅了眼眶,心情沉重到無以復加。接著我的心開始燒熱,注入了暖意。我揩淚望著鏡子,阿嵐醒了,他抬起頭直瞅著我,似乎能聽得見。我嚇一跳從鏡邊退開,沒想到手掌竟發出光來。我從玻璃上抽開手,紅光便消失了。
阿嵐低聲輕吼,將季山喚醒,然後開始移動。他走到沙灘上,衝我走來,然後往水裡踏進數步,望向深黑的海浪。天氣霧茫,連虎兒都不可能看得到小島。阿嵐仰頭嗅著,然後幾個大步躍入水中,開始往前游。季山在灘上來回地跑,不知阿嵐在玩什麼把戲,但最後還是跟了過去,游到哥哥身邊。
他們就要來了,我摀住嘴開心地哭了。我不斷對鏡子說話,鼓勵他們繼續挺進,莫要放棄。我再次以掌貼鏡,卻不像之前那樣放光,我想發掌做訊,但能量依舊未復,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清醒,看他們在黑水中泅泳,並竭盡每絲意志力,督促他們前行。
我默禱著別讓海怪找到他們,莫颳狂風阻撓他們。兄弟倆游了一個小時後,才兵疲馬累地爬上小島,癱臥在沙地上。他們在我默默的看守下,睡了一夜。
破曉時雙虎仍未醒來,我看到綠龍在大島彼端找到他們的休憩地,並循跡來到沙灘上。他望著大海幾分鐘,然後揉著下巴獰笑。綠龍重重吸氣,化回龍身飛入空中,鏡面便轉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