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紅龍之星

　　「我們在移動？怎麼可能？」

　　「我也不確定。」卡當先生很快的檢視船上的儀器，「所有東西都關閉了，錨也應該還沒拉起來。」

　　我拿起和服再翻過來，「卡當先生，你看這個。」

　　和服前襟出現一小艘繡船，並慢慢一針一線地朝紅點爬行。

　　卡當先生馬上轉頭問：「季山，能麻煩你爬到駕駛艙頂看看嗎？記住我們的方向和城市的位置。」

　　一會兒後季山不可置信地回來了：「依據太陽方向，我們正朝東行，但看不見城市與海岸線，只有環繞數里的海面。」

　　卡當先生點點頭，似乎早已料中。「去把阿嵐和妮莉曼找到駕駛艙來。」

　　季山與我互望一眼，笑了一下，然後轉身離去。

　　卡當先生又操作一會兒儀器，然後皺起眉頭。

　　「怎麼了嗎？」我問。

　　「什麼都打不開，我們的船不該移動啊，引擎沒開，錨也沒拉上來，所有東西都切斷了──衛星、無線電，所有一切。」

　　季山帶著兩人回來後，妮莉曼和卡當先生開始在大地圖上追索遊艇的進程。卡當先生派阿嵐和季山去檢查船錨，並要我盯住羅盤，大聲喊出方向，但羅盤卻胡亂打轉，一下指東，一下指北，然後指指西邊，又指回東方。最後卡當先生只好叫我查看地平線。由於我們無法掌船，所以只能派我監看有無屏障，他和妮莉曼則努力釐清該怎麼做。

　　阿嵐和季山回報說，船錨像救生筏似地拖在船後，他們只好用手將錨捲上來。我們試打手機，卻毫無訊號，五個人在駕駛艙裡度過一個安靜的午後，必要時才交談，大家嘴上不說，卻都知道我們已進入另一個世界了──一個沒有我們習慣的規則與限制的世界。這裡由龍群掌管大洋，我們僅能依恃手邊的武器和卡當先生所做的研究來自我保護。

　　我可以感覺到空氣的變化，印度的暑氣消失了，空氣變得沉重濕涼，較像奧瑞岡海邊的空氣。為防萬一，季山先備妥潛水裝置，氣溫已從三十二度降至十五度了，阿嵐拿出大家的武器，並幫我取來毛衣和芳寧洛。我雖沒穿上毛衣，仍向他致謝，並將芳寧洛套到臂上。

　　大夥該整裝了，阿嵐用聖巾做的布條，幫我把弓和箭袋綁到背上，還陪我練習幾次取弓的動作。他叫聖巾縮成髮帶，瞄到我的短髮後，決定把巾子綁到我腕上。黃金果被收入袋中，連同金箭一起放進箭袋裡。

　　阿嵐也要聖巾幫他做皮帶，將戰錘和三叉戟插在後腰的皮套裡。季山回來後，阿嵐也給他一條類似的皮帶，上有環釦能攜飛輪。季山戴上卡曼達水壺的鍊子，三人靜靜面窗站了一會兒。我和左右兩位戰士，已準備迎戰了。

　　卡當先生和妮莉曼把我們叫到和服旁邊說，他們已放棄追查船身的位置。阿嵐、季山和我點頭表示諒解，我們知道一旦展開獵尋，就不會有地圖和一般的路徑可走，只能憑藉運氣和命運，帶引我們到要去的地方。

　　夜色很快降臨，到紅點的航程已過半了，按和服上的繡線進速來算，卡當先生覺得應可於子夜時抵達。我們不想到下層甲板，因此季山、阿嵐和我三個，便爬到駕駛艙的屋頂。我用聖巾造了軟墊，雖然緊張，芳寧洛戴在臂上也不舒服，加上又背著箭袋，但我依然靠在季山的胸上睡著了。

　　幾小時後，季山輕輕將我搖醒，我眨著睡眼，看著他那條橫在我面前、穿著牛仔褲的長腿，原來我把他的大腿當成枕頭了。

　　我呻吟著，揉揉發痠的頸子，「怎麼啦？」

　　季山開始幫我按揉痠疼的肌肉，「沒事，我的腿麻掉了。」

　　我大笑著，結果季山按到痛處，又皺起臉。「我的腿大概比妳的痛。」

　　「也許哦。」

　　我抬頭看到阿嵐靜靜地遠遠站著，他警醒地望著地平線。「阿嵐？要不要休息一下，讓我或季山站崗？」

　　阿嵐轉頭側對我，「我沒事，妳睡吧，凱兒。」

　　我疑惑地望著回身的阿嵐問：「嘿，你們兩位維持人形的時間是不是超過十二個小時了？」

　　阿嵐點點頭，季山說：「我已經十四個小時了，看來我們又來到不須變身的境域了。」

　　我坐起來說：「我餓了，幾點了？」

　　阿嵐答道：「差不多十一點四十五，我也可以吃點東西了。」

　　季山站起來伸腿，「我來站哨，你去跟凱西吃東西。」

　　阿嵐遲疑地讓開，在離我整整五英尺的地方坐下。

　　「你想吃什麼？」我客氣地問他。

　　阿嵐聳聳肩，「無所謂，妳選就好。」

　　我點了甜爆米花和冰沙士，遞給阿嵐一大碗，再拿一碗給季山，季山吻了吻我的額頭後，繼續盯住漆黑的地平線。

　　我坐定捧著碗，開始吃奶油濃厚的熱點，卻見阿嵐愣愣地看著自己的爆米花。「有什麼問題嗎？」

　　「沒事，這很好吃，只是吃起來……不太一樣。」

　　「什麼意思？你以前又不是沒吃過。」

　　「但這是甜的。」

　　「噢，這是甜式爆米花，你以前在奧瑞岡常吃。」

　　他拿起一粒爆米花細看，喃喃自語道：「一件藍衣服，我把碗弄掉了。」

　　「你剛才說什麼？」我問。

　　「嗯？」他突然抬起頭，「噢，沒什麼，很好吃。」

　　兩人默默吃著，我仰頭灌著沙士指向天際：「瞧，星星好亮！」

　　阿嵐推開空碗和沙士，躺到墊子上，用手枕著頭。「妳說得對，星星非常明亮，比平時亮得多。看到那邊的星群沒？」

　　「右邊那個嗎？」

　　「不是。」

　　阿嵐靠到我身邊，輕輕拉起我的手腕挪著，直到我的手指點中一顆極為明亮的星星。我開始臉紅心跳，一縷混著海洋氣息的淡淡檀香，從他飄在我臉上的髮絲傳來。他挪著我的手，畫出星星之間的通路，「看出來了嗎？」

　　我驚呼說：「看出來了，好像一條蛇。」

　　阿嵐點點頭，鬆開我的手腕，然後滑開：「那叫天龍星座。」

　　「原來如此。」

　　「希臘人說，天龍星座守護赫拉（註：宙斯之妻）的金蘋果，也有人說，天龍就是那條誘惑夏娃的大蛇。」

　　「呃，有意思，你覺得……阿嵐！你剛看見了嗎？」

　　「看見什麼？」

　　「那邊！你看天龍星座上有個東西在動。」

　　他望著夜空，一時瞧不出異動，我正想說是自己眼花，卻又看見幾顆星子閃滅著，開始移動騰繞，變大扭曲。

　　阿嵐站起來，「我看見了，季山，你保護凱西，我馬上回來。」

　　阿嵐繞到駕駛艙另一側，我則指揮聖巾撤掉所有的墊子，叫黃金果收淨碗盤。季山和我擺好備戰架式，必要時，我已隨時準備發射雷心掌，季山亦解下了飛輪。

　　一片黑浪般的形影朝我們移近，將夜空如毛毯般地踩弄著。一條巨大的形體翻越空中而來，連旁邊的星星也隨之脹大顫動。

　　有人碰了一下我的手，阿嵐已握著三叉戟，在我身側擺好架式了。我們隨著空中繞行的形體轉動，讓其保持在視線內。天際似乎突然裂開了，一條黑色的身形從裂隙中鑽了出來。

　　先是出現頭部，繼之是彎蜷的長軀，那巨物在空中如特技風箏般地旋繞，環船緩繞，越盤越低，直到我們看清它的形貌──那是一條巨龍。它跟電影裡的龍不同，長得更像蛇，且沒有翅膀，滑過夜空時倒更像沙上的響尾蛇。這絕不是聖喬治（註：英國的守護神）屠殺的那條巨龍；形貌較像卡當先生拿給我們看的中國龍。

　　濕重的氣團擊在我們身上，四周一片死寂，彷彿我們的耳朵全給塞住了。波濤歇止，漆黑的水面映著星光，感覺上像站在太空裡。巨龍趨近，腹色深黑，上有朱紅條紋，紋上泛著紅光，隱隱映在底下的黑水上。

　　龍頭巨如金龜車，黑鬚密布的頰上，垂著長長的黑紅色捲鬚，巨龍揮舞四條利爪長伸的短肢，穿天而來，身後的氣團像海濤般撞擊著船身。巨龍再次環船而飛，近距離地用整個龍體圈住船隻，它全身覆著餐盤大的龍鱗，在星空下閃閃發光。龍頭靠過來，在我們身邊停住。我們面對著紅龍，它的頭在空中上下抬點，彷彿飄在水波中。

　　紅龍巨大的鼻子朝我們噴著涼氣，它眨著一隻睫毛濃長、紅膜黑瞳的大眼睛打量我們，我踏前一步，盯住那隻眼，巨眼中央像映著星星般地發出晶光。

　　「退開呀，凱西。」季山輕聲警告說。

　　我向後退開，兄弟倆走向前用身體擋住我，準備隨時出手保護。巨龍搖搖頭，長鬚盪了又止，它張開大嘴，吐出長長的紅舌，似乎在測試空氣，然後又將舌頭捲回滿口利牙的嘴裡。

　　船身突然一傾，接著又斜往另一側，季山和阿嵐站穩腳將我扶住。我回頭一看，發現巨龍將身體歇在遊艇的外緣了。阿嵐和季山目不轉睛地監視巨龍，它微顫著將黑色的尖耳豎向星群，彷彿聆聽唯有它能聽到的訊息。

　　巨龍微微張嘴，似乎在對我笑，我腦中響起一陣鈴聲般的聲音：「Měnghǔ，wǒjiào Lóngjūn。」

　　我眨眨眼看著阿嵐，他低聲說：「他說『猛虎，我叫龍君』。」

　　季山走向前，說了幾句中文，阿嵐輕聲譯道：「他問巨龍能否說英文。」

　　我又聽見腦中響起鈴聲，巨龍張嘴上下點頭，彷彿在笑。

　　可以，我也可以講英文，雖然不若中文流利。

　　它眨著眼，我驚嘆地望著它的長睫毛。

　　你們是來找我幫忙的嗎？

　　「沒錯。」我顫聲說。

　　請說吧，我自會提出條件。

　　我們不安地挪著身子，阿嵐問：「萬一條件太高，能打個商量嗎？」

　　可以啊。巨龍伸出長長的叉舌，刺探阿嵐身邊的空氣。阿嵐不敢妄動，接著舌頭又捲回去了。

　　「好，」季山說：「我們要找杜爾迦的黑珍珠項鍊。」

　　啊，那你們得去找我兄弟，我可以告訴你們如何去找它們：交換條件是──

　　「你想交換什麼？」我遲疑地問。

　　巨龍挪著軀體思索，船身跟著斜往一邊，我重重撞在阿嵐身上，卻被他輕鬆地扶正。

　　能幫你們找到我兄弟的東西，在我的天宮裡，你們得有人陪我回龍宮拿。

　　季山答道：「沒問題，我跟你去。」

　　等等，巨龍說，你若想把東西帶走，得拿東西交換，我想想看，噢，這麼辦吧，我有顆星星變暗了，你們幫我把它修好。

　　「要我們修星星？怎麼修？」我問。

　　你們得自己想辦法。

　　「行。我們怎麼上去？」

　　這回龍頭轉過來，伸出長舌測試我身邊的空氣了。

　　妳很勇敢嗎，小女孩？

　　阿嵐喃喃說：「我沒見過比她更勇敢的女生。」

　　我轉頭瞪他，但他仍盯著巨龍。巨龍在我們腦中發出輕哼。

　　你們三個膽子若夠大，可以騎在我背上。

　　我點點頭向前踏出幾步，卻被阿嵐和季山攔住。季山說：「我們去就好，凱西，妳留在這兒。」

　　「你們會需要我，我陪你們一起去，不會有事的。」

　　我走到巨眼前，恭敬地頷首說：「龍君，我能騎到你背上嗎？」

　　巨龍張開嘴，在我腦中發出笑聲。好有禮貌啊，好，親愛的，妳和妳的虎兒可以爬到我背上，不過我先警告妳，萬一摔下來，我不會出手救妳，所以務必騎穩，不妨抓緊我後腦上的刺。

　　紅龍垂下頭，我上前摸著藏在他臉頰及頭上粗鬚中的紅黑色龍刺，感覺上像角，共有一對──從頭頂後突起。角尖觸感圓柔，覆著黑色絨毛，令我想起小鹿新生的鹿角。

　　阿嵐跨步騎上龍背，季山坐到後方，騰出空間將我拉到他們中間。

　　阿嵐檢視龍角，尋出握穩後，巨龍猛然一揚頭，將身子抽離船身，短短幾秒已騰空數百英尺，接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朝大海俯衝。我死抱著阿嵐的腰，臉貼緊他的背，但俯衝過程中仍覺得快飄起來了。

　　我心生一念，要聖巾將我們的身體纏到巨龍身上，在呼嘯的狂風中雖聽不見織線編纏，卻能感覺布條繞過腰際，將我的大腿綁到巨龍身上。聖巾纏得正是時候，因為巨龍一離船身，便以驚人的速度在空中翻騰。

　　我的胃因飛上竄下、停頓片刻又螺旋衝降而開始打結，彷彿坐在世上最恐怖的雲霄飛車上，唯一能保我免於摔死的，就是兩位牢牢抓住我的男士，以及聖巾的綑線了。

　　隨著騰空越高，氣溫也越清冷，不久我已無法辨識方位了。我的呼氣在空中結成霜，我貼緊阿嵐的背，慶幸有雙虎的體溫維持著我的溫度。大洋漆黑清凜如夜空，我們跨在龍背上御風而行，周邊是燦爛的星群。

　　巨龍在高空中放緩旋速，穩正地在太空中梭行，感覺很像在黑河中游行的水蟒。我開始打起寒顫，呼吸也變得淺促。季山用溫暖的臉貼住我的，由於飛速放慢了，季山便鬆開手幫我搓揉裸臂。

　　「真希望我帶了那件毛衣。」

　　腦中又響起一陣龍笑。

　　星星雖亮，卻十分寒涼，有我陪著，你們不會受凍。看，那就是我的龍宮。巨龍驕傲地說。

　　我抬頭發現紅龍正朝著一片燦爛的星群疾速挺進，季山再次靠前抓住阿嵐的腰，將我夾在兩人之間。巨龍仰頭刺入空中，我跌在季山胸口，繃緊的聖巾強拉住我們，岌岌欲斷。阿嵐拚盡全力撐住三人的重量，季山則繃緊雙腿夾住巨龍的身體，我卻只能一籌莫展地躺在季山胸口，祈禱兩兄弟別讓大家掉下去。

　　巨龍終於又放平身體了，阿嵐重重喘著氣倒向前，他大概被貼近的我折騰到快吐了吧。阿嵐回頭瞥我一眼，臉色慘白灰濕，汗水淋漓的雙臂抽顫不止。

　　我感覺不到重量，心想，無重力應該就是這樣吧。我的頭髮開始飄蕩，兩臂輕盈，渾身有如被海洋的浮力托住。我開始體察到巨龍的動作，感覺它滾動的肌肉，尾巴像鯊魚般來回擺動，將身體往前推。

　　光能四射，如燈塔般緩緩閃滅的星群此時更近了，亮度是我生平所見之最，我忍不住張嘴驚嘆。龍宮像懸在空中的鑽石華廈，從各個切面發出動人的光芒。巨龍一靠近，宮門便開了，露出一間可容下兩架飛機的巨室。紅龍沿潔亮的鑽石地板腹部著地，然後長身一扭，蜷成半長，停了下來。

　　聖巾在季山輕聲命令下鬆開布條，接著季山躍下龍背，抱我下來，接著他轉向阿嵐。阿嵐蹣跚地跨下龍背，扶住季山的手，彎著身子。我連忙退開幾步，一會兒後，阿嵐才對季山點點頭，站起身來。

　　巨龍抖動身體，開始抽搐、縮小；長長的身形消失扭曲，接著啪地一聲，巨龍消失了，一名男子站在原處。身著紅袍的黑膚男子有對漂亮的紅眼，一身膚色襯得牙齒格外潔亮。男子微微欠身。

　　「歡迎來到我的龍宮，也許我該請各位放鬆一下，吃點東西？」

　　季山搖頭說：「我們希望能直接拿東西。」

　　「啊，請原諒我，我很久沒有訪客了。」紅龍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來吧，我帶你們去看需要的東西。」

　　男子帶領我們穿越鑽石豪宅，所有東西都閃閃發光，映著我們的影像，我覺得好像走在鏡廳裡，若非有人帶路，只怕很快便迷路了。他帶我們來到一座台子邊，台子頂端有個像鑽石的東西，我瞇眼睨視，想辨識形體。

　　季山捧起那物體說：「是六分儀。」

　　我湊過去檢視沉重的儀器，看到弧形的鑽石框上架了一副望遠鏡，且弧緣上刻著一排數字。一般以玻璃和金屬製作的零件，在這兒全用無價的珠寶取代了。

　　「沒錯，是六分儀。」紅龍表示：「這能帶引你們找到我的兄弟，現在換你們幫我了。」

　　他帶我們穿門走到陽台──陽台外便是太空。紅龍指著一對星星，一顆黯淡，另一顆明亮。「你們說好要幫我修星星的。」

　　四個人看了一會兒，紅龍便逕自返回室內了。我們三人絞盡腦汁，籌措辦法。我試用雷心掌，但太遠搆不著。季山想扔出飛輪，我又擔心扔出去便回不來。由於苦無對策，季山只好進去跟紅龍打商量，不久他回來。

　　「龍君同意以下棋做為交換，若我們其中一人贏了，便可以拿走六分儀，若是輸了，得有一個人留下來。」

　　「那不成，」我說，「我棋藝太差了。」

　　阿嵐和季山互看一秒，阿嵐表示：「你棋藝比我強，卡當偶爾還會輸你。」

　　季山點點頭走入屋內，阿嵐和我跟進去觀賽。紅龍拿黑鑽棋，季山持透明鑽棋，由季山先下。下了幾個子後，我開始擔心季山會輸棋了。紅龍面露得色地靠在椅上，好整以暇地等季山走棋。我心慌地推推阿嵐。

　　阿嵐跟著我來到外頭，我表示想再試試，要他把三叉戟拿出來。我讓聖巾做了條幾百公尺長的硬繩，然後把繩尾綁在陽台上，叫聖巾將繩子另一端緊繫到三叉戟上。

　　接著我把武器交給阿嵐。

　　他不解地看著我，「妳要我拿這做什麼？」

　　「我要你把三叉戟射到星星上，將它拉過來。」

　　「能射那麼遠嗎？」

　　「我希望太空的動力能持續將三叉戟送過去，聖巾也能一邊編出更多繩索，萬一沒射中，武器還拉得回來。我其實可以自己射，但你的臂力較強。」

　　阿嵐點點頭，踏前仔細瞄準，像射箭般地將三叉戟擲入空中，結果顯然沒射中。

　　聖巾將長戟收回後，阿嵐很快就定位準備再射。我們聽到紅龍在另一邊房裡大聲歡呼「將軍」，知道時間已剩不多。

　　「這次瞄高一點，可能是因為星光映在龍宮上，所以才瞄不準。」

　　這回阿嵐瞄準了，三叉戟射入空中後，朝星星直飛，並自遠處傳來隱隱的撞擊聲。現在難題來了，我握起繩索，請聖巾收回，一邊跟阿嵐合力拖曳。雙方僵持約一分鐘後，繩子終於開始往回撤了。移位的星星慢慢朝龍宮加速飛來，當星星靠近時，阿嵐站到陽台上接住星星。

　　我知道剛才的一切，在現實中根本不可能發生，因為星星不會亂動，就算會，也會將靠近的物體燒熔。我決定多想無益。

　　阿嵐奮力拔出星星上的三叉戟，要聖巾收回所有繩子，然後問我：「接下來呢？」

　　「用火。」

　　我抬手瞄準星星，熟悉的熱力自體內泛起，竄至手臂，從手心射出白光。我將所有能量注入星體內，星星雖閃出明光，不久卻再度黯然。

　　阿嵐走過來，「怎麼了？」

　　「不知道。」

　　「再試一遍。」

　　我抬手再射，將星星打亮，但撐不了幾分鐘便累垮了。我的能量轉弱，阿嵐按住我的手，要我停歇，就在兩人相觸的極短瞬間，強大的金光自我掌心射出，星星亮度登時增強三倍。我停下來望著阿嵐。

　　「快站到我後面，摸我的雙臂。」

　　阿嵐瞅著我，但我已凝神注視前方了。我可以清楚地意識到阿嵐慢慢站到我身後。我舉手再射，白光往前噴竄，阿嵐貼住我的臉，伸臂與我十指交扣，灼熱的強光轉成金黃，然後再度轉白，強度比剛才更甚十倍。星星開始搏動膨大，核心發出的金光轉成刺白的強光。

　　我又撐射了幾分鐘強光，阿嵐已累到渾身顫抖了。他繃緊手指，雙臂抽搐，我自己也覺得就要隨他燒熔了。我四肢哆嗦，僅能勉強維持站姿。我聽見阿嵐發出痛苦的呻吟，我們手上發出的熱能實在太強了。

　　不久我再也站不了，整個人軟在阿嵐胸上，火焰跟著止息，血液隨著星星的搏動及時灌回我體內，竄下臂膀，而阿嵐的皮膚仍碰觸著我的，他一定非常難受。然而阿嵐仍勉力將我扶到牆邊，兩人靠牆休息了片刻。

　　阿嵐移開幾呎，彎倒揪住自己的肚子喘息，剛才貼住我的面頰和雙臂內側，都還發著跟星星一樣的金光。我低頭望向自己的手臂，訝異地發現閃著同樣的金光。我抬起疲軟的手，看光芒漸次褪盡。

　　我頭靠著牆，勉強張眼望著阿嵐。阿嵐爬到欄杆上用腳勾住，雙手抵住搏動的星星，奮力一推，將星星送回空中。最後星星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了。

　　阿嵐爬下來癱坐在欄杆邊，仰頭閉眼，我也合起眼睛，兩人精疲力竭地枯坐了好幾分鐘。有個聲音在低喚我的名字，我認得那聲音，我在夢裡聽過。我緊閉著眼，怕一張開，他就會消失。

　　「凱西。」

　　我不依地默默搖頭，輕聲呻吟。

　　「凱西。」

　　我不安地扭著身子，發現自己原來還坐著。我怎會坐著睡著了？他又再次喚我。

　　「凱西。」

　　我眨開眼，昏頭脹腦地看著鑽石龍宮。「你在哪兒？」

　　「這邊。」

　　阿嵐仍坐在原處倚著欄杆，一對長腿交疊著伸在面前。

　　他盯著我，我臉一紅，想起剛才與他十指交扣。阿嵐的目光熱情而粗暴。

　　「妳還好嗎？」他問。

　　我喉頭梗塞，舌頭完全不聽使喚，我舔唇想說話，卻見他眼神一緊，只好吸口氣，點了點頭。

　　「很好。」他笑著閉上眼，就在這時，我們聽見龍君大喊一聲「將軍」！

　　季山垂頭喪氣地來到陽台，後面跟著眉開眼笑的紅龍。龍君拍掌道：「好啦，你們哪一個要留下來待在星群裡陪我？」

　　季山衝過來跪到我身邊，撥開我臉上的髮束。「妳還好嗎？出了什麼事？」

　　我虛弱地點點頭，指著坐地捧頭的阿嵐。季山低聲與阿嵐說了些話，然後回來坐到我身邊，抱我入懷。我倚在他懷裡，等我張眼時，阿嵐的藍眼又已搜住了我。我覺得自己望著一片明亮的藍潭，表面波平浪靜，深處卻湍流不止，載滿了我無可觸及的思緒與回憶。我無法看透那對藍眼，也無法從他的心海深處，拉回自己熟悉的那名男子。我看不到他。

　　紅龍大笑道：「你們沒人肯選嗎？好，我自己來。」

　　我抬頭說：「你沒得選，我們把星星修好了。」

　　「什麼？」紅龍不可置信地問。

　　「你自己看吧。」

　　他走到陽台看向天際，「你們怎麼辦到的？」

　　「你稍早說過，我們的工作是想出辦法，而不是對你解釋。」

　　龍君皺眉揉著臉說：「可是……你們還是下輸棋了，我總得贏點什麼吧。」

　　我呻吟著站起來，季山立即跳起來扶我。「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搭住紅龍肩膀，在他頰上輕輕吻一下，感覺十分溫暖。他震驚地用手撫著臉：「那是什麼？」

　　「一記吻。」阿嵐說著默默站到我們身邊。「男人常為了得到香吻而互鬥。」

　　我垂下眼，感覺季山握緊我的手。龍君兩眼放光：「一記吻。嗯，我很滿意，你們可以把六分儀帶走了。」

　　他轉身要走，我說：「龍君？能麻煩你載我們回船上嗎？」

　　龍君停下來權衡得失道：「好啊，如果妳能給我另一個……吻，不過這次得吻我的龍形。」

　　我點點頭，大夥跟著他走過鑽石屋，季山拿起六分儀，我們請聖巾製個袋子裝好。

　　季山將袋子綁到背上，龍君警告說：「這六分儀只能在我的領域裡使用，而且僅能用它尋找我的兄弟，等你們一離開五大洋，儀器就會回到我身邊。」

　　季山調整背包，欠身道：「謝龍王。」

　　龍君身子一抖，脹成布滿鱗片的龍體，阿嵐走向龍君時，我拉住他的手，又很快放下。他轉頭看我。

　　「你不會有事吧？」我問，「需要多休息一會兒嗎？」

　　他深吸口氣，緩緩吐息道：「我沒事，但務必把繩子綁緊。」

　　我點點頭，阿嵐和季山攀上龍背，我走到紅龍頭邊，在他布滿黑鬚的臉上扎實地吻了一記。

　　紅龍搖著巨大的頭，鈴般的笑聲在我腦中迴盪。

　　這禮物太棒了，快上來吧，親愛的，星星快變暗了。

　　季山將我拉上去，我剛叫聖巾綁穩我們的腿，紅龍便躍下龍宮地板，像墜入瀑布的鵝卵石般，縱入太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