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龍群與失落的大陸

　　我伸手向前摸行，驚喘一聲地感覺碰到溫暖的手，對方輕輕拉住我，導引我前行，直至撞到屏障。我沿著圍障摸索出口，那手奮力將我一扯，我便被拉出黑暗了。我一頭撞在結實的男性胸膛上，對方將我抱緊，我又回到海神廟昏幽的大廳中了。

　　我眨眨眼，抬頭看著對方的臉。「阿嵐。」

　　「妳還好嗎？」

　　「還好，謝謝你。」

　　他鬆了口氣，輕觸我的頭髮。

　　我正想開口問他，便聽見有人喊：「凱兒嗎？卡當先生！我聽見她的聲音了！」

　　卡當先生和季山火速從另一個房間趕過來。

　　季山將我從阿嵐懷裡拉過去抱住，「妳跑哪兒去了？」他轉頭問阿嵐，「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阿嵐答道：「不知道，這片牆突然出現一隻戴圍巾的馬，馬兒化成人，指著另一幅突然出現的雕畫──凱西坐在窗邊椅子上刺繡。我伸手去摸，手掌便融入牆裡了，接著凱西的刻像便站起來朝我走過來了。我伸手摸到她的手指，將她拉近，我只知道接下來她就站到我面前了。」

　　季山咕噥說：「妳沒事吧，bilauta？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好得很。我失蹤多久了？」

　　卡當先生走向前：「妳失蹤一個小時了，大家都……有點擔心。」

　　從他的表情看來，應該不止有點擔心。我抱抱季山，拍拍阿嵐的手，安撫虎兒們說：「我跟蠶夫人在一起。」我低頭看著塞在腋下的絲布，「走，我們回船吧，我有好多事要告訴你們。」

　　一行人很快離開海神廟回到船上。

　　季山攬著我，「我擔心死了，凱兒。」

　　「沒事，一切都很順利，我們達到此行的目的了。」

　　「我不喜歡妳無故失蹤，連GPS都找不到妳，妳就這麼人間蒸發了，連標點都不見了。」

　　「對不起。」我親著他的臉說：「在魔咒破解前，我們大家都有可能遇到突發狀況，你明白吧。」

　　「我明白。」他吻著我的額頭，「我只希望能一直守護妳，發現自己無能為力，感覺實在很挫敗。」

　　我點點頭，靠到他肩上。阿嵐看著我們，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會兒，然後轉頭看著大洋。小船挨近遊艇時，阿嵐第一個跳上去，很快鑽入船身裡。季山躍上船後扶卡當先生登船，然後伸手拉我。我們回到艙房附近的客廳，卡當先生一邊跟妮莉曼詢問工作人員的狀況。

　　他坐到椅子上，季山和我坐沙發。我問：「阿嵐不想知道發生什麼事嗎？我還以為他會過來幫忙。」

　　卡當先生答說：「我稍後會向他轉述一切，他……只想在我們真正需要他時才現身。」

　　「原來如此。」我無奈地嘆口氣，拉起季山的手，訴說蠶夫人的故事，從牆上的絲線談起，最後從牆中出來。講述過程中，卡當先生和季山不發一言，等故事說罷，我將絲布拿給卡當先生。他小心翼翼地攤開來。

　　那是一件黑絲和服，背面繡了五條栩栩如生、騰蜷翻飛的長龍，個個生著龍鬚、長舌，及四條利爪張揚的短肢。和服左上方前襟是幅地圖，繡著七個圓點和符號。卡當先生仔細研究前襟，季山和我則看著衣背。

　　「紅、白、金、綠和藍。沒錯，就是這些龍。」我摸著其中一個符號，「季山……你瞧這個。」我指著看似走在群星間的紅龍。五條龍旁邊各自繞著不同的符號：星星、雲朵、閃電、海浪及雪花。「不知道這些代表什麼意思。」

　　卡當先生放下和服，打開書桌檔案櫃，取出一些文件。「這應該是指引的地圖，告訴我們該去何處，先找哪一條龍。」

　　「你怎麼會知道？」我問。

　　「七個點代表七座寶塔，這個點就是海神廟，每間廟旁都用中文寫了相對應的數字。看到沒？海神廟旁邊寫著『一』。」

　　卡當先生從看起來像橫引號的「一」開始，順著中文數字玩連圖遊戲。



　　「是星星！」我大呼。

　　「沒錯。」

　　「所以卡當先生，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去二號廟或寶塔找第一條龍嘍？」

　　「是的。」

　　「你的理論有個小問題。」

　　「是的，我知道。」

　　兩人異口同聲說：「問題是只有五條龍。」

　　季山挨向前：「你們覺得，最後一間寶塔裡會有什麼？」

　　卡當先生坐回位子上撫唇思索，最後終於說道：「我認為危難未必來自龍群，反而可能出自最後一間塔中找到的東西。龍在中國神話中乃吉物，尤其是海龍。」

　　「那我們又何必非按順序不可？如果我們知道杜爾迦的項鍊藏在最後一間塔裡，何不直接殺過去把事情辦完？」我問。

　　卡當先生搖頭說：「不行，這些指示有其目的，也許龍群會帶引你們，或協助你們抵達下一棟寶塔。你們在香格里拉時，四間屋子一間也省略不掉，得經歷每間屋子的測試，才有權繼續前行，我猜龍群也是類似的測試。」

　　我忍不住呻吟起來。卡當先生開始講述龍的故事，我忍不住昏昏沉沉地在季山肩上睡著了。

　　我被卡當先生的笑聲鬧醒，「你們倆先去睡吧，我還要研究一下。明天我再跟你們講七寶塔的事，吃完早飯後到這兒來找我。」

　　我睡意濃重地點點頭，兩人向卡當先生道晚安後，季山送我回房。

　　等我在浴室刷好牙換好睡衣時，脫到僅剩低垮睡褲的季山，已賴在我床上了。

　　「呃……怎麼了嗎？」我緊張地結巴道。

　　他眨著一對金眼看我，「如果妳不會太累，我們不妨窩一會兒吧。」

　　「噢。」

　　他拍拍身邊的床鋪，我遲疑地走上前。

　　我是哪裡不對勁？他是我男友不是嗎？如果床上的人是阿嵐，我早就跳上去了，面對季山，我到底在緊張什麼？

　　他喜憂參半地看著我，我拋開雜緒，躺到他身邊，季山將我抱到溫暖的胸膛上，揉著我的背，最後我才睏軟下來。

　　「哪裡不對了嗎？」他靜靜地問。

　　「沒事，真的，我想我只是因為靠你這麼近而有點緊張。」

　　我聽見他胸口發出低呼，「跟我在一起不必緊張，凱兒，我絕不會傷害妳。」

　　我想起了綠色的火焰，阿嵐說同一句話時，我就躺在他的懷中。希望妳明白，我永遠不會傷害妳，凱兒。我的心好痛，感覺像要撕成兩半。

　　我伸手抱住季山，「我知道。但兩人互相瞭解時，遲疑與尷尬在所難免，別以為是因為你的關係，其實我很喜歡這樣貼近你。」

　　「很好。」他說，「因為我不走了。」他拉起我的手放到胸口，再也不放。「妳累了嗎？」

　　我點點頭，「你不累嗎？」

　　「還不累，妳睡吧。」

　　我在他肩上睡去，連他何時變成老虎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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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吃過飯，我們跟卡當先生會面，他拿出所有七寶塔的相關資料。

　　「第一份七寶塔的文件，在一七九八年由約翰‧葛汀罕先生所撰，描述七間位於海邊的寶塔，此人若非依據傳聞所寫，便是當時寶塔仍未沉入水中。

　　「我跟你們提過，盛傳馬可波羅曾造訪該市，因為七寶塔曾列在一二七五年，馬可波羅的一幅加泰羅尼亞（註：西班牙東北部）地圖上，可惜並無關於此事的記錄。七寶塔市最讓我感興趣的一點是，它跟香格里拉的關係。」

　　「怎麼會跟香格里拉有關聯？」我問。

　　「記得我們研究過的烏托邦社會，以及每個文化都普遍提到大洪水的故事嗎？」

　　「記得。」

　　「妳在香格里拉找到神祕的跨種族的物件，如挪威神話裡的烏鴉──胡金及莫尼、希臘神話裡的女妖、西藏的宏海上師、日本的幽靈門、甚至在奇稀金達看到中國的河童……所有這些東西都越過印度邊界，因此我開始探索其他文化裡的沉沒城市，最出名的一個是──」

　　「亞特蘭提斯。」

　　卡當先生對我一笑，「沒錯，正是亞特蘭提斯。」

　　「什麼是亞特蘭提斯？」季山問。

　　卡當先生轉身解釋：「一般認為，亞特蘭提斯是柏拉圖虛構出來的城市，但有學者認為有其事實根據。故事內容是，亞特蘭提斯島是一座屬於海神的美麗島嶼，海神以其子亞特蘭斯為島命名，並任命他為國王。據說這座位於大西洋的島嶼比澳洲還大──順便提一下，大西洋也是以海神之子命名的。島嶼在離海克力斯之柱──或直布羅陀海峽幾英里的地方。

　　「海神非常以兒子和勇敢的島民為榮，雖然這座天堂島嶼提供人們一切，人們卻變得越發貪婪而不厭足。亞特蘭提斯人知道近處還有其他富饒之境，便籌組軍隊，開始征服直布羅陀海峽內的土地。眾神雖不以為忤，但亞特蘭提斯人竟將被征服者眨為奴隸。

　　「諸神聚集討論後，決定出面干預，以地震、火災和水災鎮壓亞特蘭提斯人，但利欲薰心的人們拒絕改變，諸神只得強迫海神毀掉亞特蘭提斯。海神掀起巨浪，造成嚴重地震，將島嶼震裂，並狂怒地將破碎的島嶼扔入汪洋中，任其沉沒消失。而身為傑出數學家與天文學家的亞特蘭斯，也遭到眾神懲罰，被迫扛起沉重的天堂。」

　　「等等，我還以為亞特蘭斯揹負的是地球。」我說。

　　「不，事實上他撐起了天空。荷馬說，亞特蘭斯『瞭解大海的深度，他撐住了支撐天地的巨柱』。據說亞特蘭提斯毀滅時，亞特蘭斯難過極了，為島民擔心不已。眾神對他十分失望，更慘的是，他失去父親的寵信。每撕裂一塊土地，亞特蘭斯便覺得胸口被剜掉一塊肉，苦不堪言，因此在許多亞特蘭斯的圖畫裡，他都絕望地以彎姿扛負自己的重責。」

　　「原來如此。你剛才說還有其他沉沒的城市，我怎麼都沒聽過。」

　　「還有不少沉沒的城市，名字多到說不完，每讀一篇文章，就又扯出其他五個城市來。有塞奧彭普斯（註：古希臘斯巴達國王）的莫洛皮斯島（Meropis）；沉落在玻里尼西亞和日本間的太平洋裡的大陸，穆（MU）；沉沒在印度洋或太平洋裡的利莫里亞（Lemuria）；還有印度南端，一個綽號叫純真之境的沉落帝國古默里坎達（Kumari Kandam）；布列塔尼的易斯（YS或Ker-Is）。另外丹麥有維內塔（Vineta），埃及有美諾西斯（Menouthis）和伊拉克里翁（Herakleion），牙買加有皇家港（Port Royal），還有阿根廷的聖塔菲拉別哈（Santa Fe la Vieja）。

　　「有些城市已經找到了，有些仍只是不同文化間共通的傳說，它們的共同點都是，人們冒犯諸神，受到大海懲罰，許多傳說中提到，尋找這些城市，等同於自尋詛咒。」

　　「七寶塔也受到這種詛咒嗎？」我問。

　　「不知道，希望沒有。也許循著蠶夫人的繡圖，便能使我們免於遭受厄運吧，說不定大海會放過我們。」

　　卡當先生拿出找到的各種五龍圖，「中國文化裡，每條龍各司其域，各代表一個方向：東西南北，所以還剩第五條龍。」

　　「也許它無家可歸，或代表羅盤的中心。」我表示。

　　「沒錯，事實上，確實有人提到過無家的龍，但我覺得在這裡應該是指羅盤的中心。它們又稱五洋之龍。」

　　「哪五洋？」

　　「北指北極海、東指太平洋、西為大西洋、中是印度洋、南為南洋。」

　　「所以每條龍代表一個洋，你覺得我們必須跑遍各大洋嗎？」

　　「不用吧，我想我們可以在此找到所尋之物，說不定它們會受到召集。」

　　「說不定它們得通勤上班。」

　　卡當先生苦笑：「搞不好哦。」

　　我拿起一張中國舞龍的照片，「我跟小里參加婚宴時，看過舞龍。」

　　我把照片交給季山，卡當先生點頭解釋說：「中國人過年時一定會舞龍，一來表示崇敬，二則向龍祈求賜福。龍帶來雨水、操控河川、守護寶藏、帶來權勢財富、好運與豐收。數百年來，中國人甚至自稱龍的傳人。

　　「新人在婚禮上向龍祈求庇佑；新年時，所有人也都向龍祈福。我剛巧對顏色做了點研究，發現顏色各具不同的力量與性格。紅龍與黑龍都很凶惡，破壞力強，會造成暴風雨；它們在雲端作戰，據說那就是雷和閃電的起源。

　　「黑龍邪惡狡詐，紅龍與所有紅色標記相關：血、脾氣、憤怒、愛、火、熱情、火山。藍龍較和平，就像冰和冷水一樣。金龍是龍群的王與后；主財富。綠龍有療能，主健康，但也能帶來地震、噴出酸液，還會吃人。白龍主智慧，極為罕見，說話虛虛實實，是死亡的惡兆，它們的鱗片亮如明鏡。」

　　「聽起來很精彩。」

　　季山緊緊攬住我的肩。

　　「別忘了，凱西小姐，這些全只是書上寫的，你們遇到的龍，可能跟這些類似，也有可能截然相反。」

　　「我知道。」

　　「通常我有大半研究都派不上用場，記得吧？」

　　「當然記得，不過有準備總比沒有好。」

　　季山建議說：「要不要講一下屠龍的方法，以防不時之需。」

　　卡當先生同意後又講了兩個小時，描述不同類型的龍與特質。他談到印度的蛇王，還說海底水晶宮裡的龍王，在蝦兵蟹將的服侍下，以蛋白石和珍珠為食。

　　他談到龍所造成的氣候現象，如海上的龍捲風、颱風和颶風。講到留著鬍子、全身長毛、長尾、短尾、五爪、四爪等各形各色的龍，有些能飛，有的住在洞裡，有的會噴火。他甚至幫代表四個方向的中國龍取了名字：阿廣、阿清、阿郎和阿山。卡當先生還不知道第五條龍要叫什麼名字。

　　等卡當先生覺得該知道的都說完後，才滿意地要大家去駕駛艙看船長的地圖。我提議到上層甲板吃午餐，卡當先生說得靠黃金果了，因為他讓所有員工上岸放一天假，包括船長和大副在內。

　　我去取黃金果，卡當先生則將筆記收妥鎖回書桌抽屜內，然後三人才一起上樓到駕駛艙。卡當先生將和服一起帶著，以便跟其他地圖比對。到了駕駛艙，卡當先生抽出一大幅孟加拉灣地圖。黃金果做了幾份三明治和一盤甜瓜切片，我拿了些遞給卡當先生，他卻揮手表示不要，只顧著研究地圖。季山和我只好自己先吃。

　　食罷，我拿起和服摸著紅龍，然後將繡圖的一面朝下，放到監視器上方的架子上。我以指循線，劃向七寶塔的第一個紅點上。紅點射出亮光，我的手也跟著發光，紅點上的線開始鬆脫，由一根隱形的針重新繡著，然後繞到和服的另一面，不見了。

　　我一邊將和服翻面，一邊緊張地喊著正在看地圖的季山和卡當先生。紅線仍在移動，直至觸及紅龍。那龍眨眨眼，發出龍嘯，然後又貼回布面上。

　　我驚慌地大喊：「我到底做了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卡當先生趕過來將手壓到我臂上，卻當場僵住。「你能感覺到嗎，季山？」

　　「可以。」

　　「什麼？什麼東西？」我問。兩人一起轉向窗戶，看著窗外的大海。

　　「誰來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季山搭住我的肩說：「是船，凱兒，我們在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