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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杜爾迦廟

白虎之咒3:勇闖五洋巨龍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6

  我躺在硬地上,第一件意識到的,就是我噎住了,無法呼吸。我拚命乾嘔,翻身側躺,等嘔出約莫一加侖的海水後,肺部都快燒起來了,但至少我又能吸進氧氣了。我迅速吸入幾口大氣,再次躺回地上,結果看到一臉憂心的季山。他仍穿著潛水衣,髮上淌著水。

  我咳說:「發生……什麼事了?」

  季山答道:「噓,先放輕鬆,深吸幾口氣。」

  我終於明白自己躺在船庫的地板上了。魏斯和卡當先生站在季山身邊,三人緊盯著我。我再次咳著看看周身,「阿嵐呢?」

  「我在這兒。」

  他靠在遠處牆邊。

  「妳能坐起來嗎,凱兒?」季山問。

  「應該可以。」

  我坐起來,卻昏到坐不穩,季山調整位置讓我靠在他胸上。魏斯蹲下來摸我的頭,開始問我的年齡、出生地等問題,測試我的清醒度。

  等放心後,魏斯說:「妳把我嚇死了,剛才在水底出了什麼事?」

  「我被一條鰻魚掃到,嚇壞了,沒看好路,就一頭撞在岩石上了。謝謝你把我拉出水面,魏斯,你是個好潛伴。」

  「不是我拉的,是阿嵐。」

  我朝阿嵐虛弱一笑,「又被你救啦?現在總共幾次了?」

  他繃著臉看我說:「我只將妳拉出水面,CPR是季山做的。」說完阿嵐便突然離開船庫了。

  季山扶我站起來:「我送妳回房,凱兒。卡當?麻煩你叫妮莉曼到那邊跟我們會合,請她幫忙凱西。」

  「沒問題。」

  回房間途中,我發現已不再需要靠著季山了,撞到岩石的地方雖然還疼,但不嚴重,吃顆止痛劑就行了。季山堅持要妮莉曼再陪我一小時,妮莉曼幫我脫掉潛水衣,讓我沖澡。季山幫我送晚餐進房,我跟他表示沒事,也很期望再去潛水。大夥似乎都認為我應該休息一兩天,魏斯也說要多做演練。

  我再三告訴大家,我只是犯了愚蠢的錯,不巧撞得太猛才會昏倒,以後不會再發生了,因為我已得到教訓。可是沒人理我,連卡當先生也藉口太忙,說第二天沒空潛水。最後為了讓大夥安心,我表示想早點上床。我回到房間,希望能看到阿嵐,他卻一直不見蹤影。我好想問他究竟出了什麼事,幹嘛大家都怪怪的,真搞不懂。

  阿嵐不在他房裡,我等了好幾個小時,希望他到我房中,甚至把門開著,但他都沒出現。

  第二天,阿嵐沒參加任何練習,魏斯跟卡當先生搭伴,季山和我,當我問卡當先生或季山,阿嵐在哪兒時,他們都說阿嵐在船上,他安然無恙,只是不想見人。

  我開始生季山的氣,試盡各種辦法,連哄帶騙地想從他口中套出阿嵐的行蹤,但季山硬是不露半點口風。他說阿嵐想跟我談時,自然會找我。我在房中踱步,不斷思忖到底哪裡出錯,心裡挫折極了。我求卡當先生和妮莉曼幫忙,卻遭到婉拒,都說等阿嵐準備好後,便會跟我談。

  不久,黛絲琴號再度往下一個港市出航。我沒吃晚餐,早早就寢。我跟前幾晚一樣,站在兩房相連的門邊,愣愣望著阿嵐漆黑的艙房。

  他在哪裡?他在生我的氣嗎?是不是受傷出事了?是變成老虎被困在某處嗎?他和魏斯是否有過節?還是跟季山起爭執?

  我心中充滿疑問,擔憂到揪心。我曾答應不用手機追蹤他,但還是不停地搜尋船上所有藏匿處和空隙。

  阿嵐失蹤的第三晚,我在床上輾轉至子夜,決定吹點清涼的海風,沉澱思緒。

  我順著戶外的梯子來到上層甲板,在用餐區附近的欄杆邊站了一會兒。海風極強,我將頭髮往後撥攏時,隱約聽到男人的談話聲,心想也許是船長和船員吧,不妨去打聲招呼。我循聲繞過戶外的通道,結果看到阿嵐和季山。兩兄弟背對著我,我人在上風,加上天黑風高,他們並未聽見或聞到我的氣味。

  挨近時,我聽見季山說:「我不認為她會照你期望的去做。」

  「她已經做了一半,見不到,自然不會去想。」阿嵐答道。

  「你太低估她的感情了。」

  「無所謂,我已經決定了。」

  「這件事牽扯的不只有你。」

  「我知道,可是這麼做最好,這點你應該明白吧。」

  季山頓了頓,「我明白、認為,或想要什麼,都不重要。」

  「事情非這麼辦不可,季山,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了。」

  「又不是你的錯。」

  「就是我的錯,是我幹的,我得承受後果。」

  「她會傷透心。」

  「你會在一旁幫她。」

  「那不重要。」

  「將來就會有所謂了。」阿嵐搭著季山的肩說:「時間一久……便會有所謂了。」

  「如果你想跟凱西分手,應該親口跟她說。」

  分手?

  我急步衝到兩兄弟前喊道:「你們兩個在講什麼鬼話?真希望我是在夢遊,沒聽到剛才的話!」

  兩人同時回頭,季山一臉罪惡的模樣,阿嵐卻繃緊著臉,一副準備吵架的態勢。

  我戳著阿嵐胸口說:「這幾天你跑哪兒去了?先生,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還有你!」我轉向季山,「你們兩個竟然偷偷在我背後打我的主意!搞什麼!」

  季山苦著臉說:「對不起,凱兒,妳跟阿嵐得好好談一談,我稍後再去找妳,讓妳罵個痛快。」

  「行。」

  季山一溜煙跑掉了,阿嵐一臉堅毅地靠在欄杆邊。

  「如何?你是要自己解釋,還是要我逼問?」

  「妳已聽到我想說的了,我想跟妳分手。」

  我錯愕地張大嘴,「什麼?」

  「我不想跟妳在一起了。」

  我實在想不出話來,只能問:「為什麼?」

  「我沒辦法……這樣沒……我們不該……唉,反正我有我的理由。」

  「不行,光說你有理由還不夠。」

  他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但轉瞬即被頑抗的眼神替代掉了。「我不再愛妳了。」

  「我不信,你的說服力太差了,別忘了我讀過你在七夕許的願。」

  阿嵐說:「我都忘了,信不信由妳,反正分手後兩人都會比較輕鬆。季山愛妳,妳跟他在一起比較好。」

  「你沒辦法左右我愛或不愛誰。」

  「妳已經愛上他了不是嗎?」

  「我愛的是你呀,你這個大白癡。」

  「那就別再愛了。」

  「我又不是水龍頭,說關就關。」

  「所以我才會避著妳,妳永遠不會再見到我了。」

  「噢,我懂了,你以為看不到你,就能解決問題了?」

  「也許沒法解決一切,但總有幫助。」

  我扠起手,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說:「我無法相信你竟然叫我跟你弟弟在一起,這一點都不像你,請告訴我,我到底做什麼惹到你了。」

  「妳什麼也沒做。」

  阿嵐轉身以手肘抵住欄杆,整整一分鐘沒說話,我只好也走過去靠著欄杆。最後他終於低聲說:「我沒辦法救妳。」

  「什麼意思?」

  「我辦不到,我想對妳做CPR,可是卻暈得要命,無法救妳。季山只得插手,我又妒又氣地將他推開,只因為我不希望他碰妳,害妳差點喪命。那時我才明白,我必須放妳走。」

  「可是阿嵐──」

  我搭住他的臂,阿嵐低頭看看我的手,抽身走開。

  我心中一凜,「你想得太嚴重了。」

  「並沒有。」他別開身,一副要離開的樣子。

  「艾拉岡‧帝嵐‧羅札朗,你給我站住,聽我說話!」

  他回頭看我,怒道:「不行,凱西,不行!我無法跟妳在一起!無法摸妳!也無法救妳。」他緊抓住護攔,指節都握白了。「妳需要一個可以陪妳、摸妳、救妳的男人,那男人不會是我。已經好幾個月了,凱西,我還找不到觸發點,也許永遠找不到,妳何苦為了等我而浪擲一生!季山需要妳,想要妳,跟他在一起吧。」

  「我不要,我選擇的是你,其他事我都不在乎。我們一定能想出辦法,求求你別因此推開我。」

  「這樣做才是最好,對妳最有利的。」

  「不,對我來說,你就是最好的。」

  「我不是,我不想再跟妳討論這件事了,我心意已決。」

  「你心意已決?可惜你無法替我做決定!你們兩個愛怎麼打算隨便,但你們無法左右我的心意!」

  阿嵐肩頭一垮,無奈地說:「妳自然會對他日久生情,對我也會漸行漸淡。」

  「想都別想!」我開始慌了,阿嵐是玩真的,他只要下定決心,從不退縮,根本勸不動。我滿面淚痕,幾乎快喘不過氣,「沒想到你竟硬要將我推給別人。」

  「別那麼固執,凱西。」

  我含淚狂笑:「固執的人恐怕不是我吧。」

  阿嵐嘆口氣,「我們必須面對事實,我們的關係不正常,何必讓兩人白白受苦?妳跟季山在一起會很幸福……我相信自己也會找到別人。」

  他當然沒問題,只要隨便走到大街上,就會有幾百個「別人」排隊等著投懷送抱。

  我哭著顫抖著吸氣道:「可我不想要別人,我不要跟你分手。」

  阿嵐冷冷狂笑,「我就知道妳不會跟我講理。罷了,我們只好來硬的。」他挺起胸膛,露出獰笑,「分手乃稀鬆平常之事,凱西,妳只能接受了。事實上,戀愛雖然不錯,但淺嘗即可,不值得為已經遺失的記憶,受這麼多……痛苦,搞得這麼呼天搶地。」

  「我還是不信,我知道你還在乎我。」

  「每次碰到妳,我就難受得要命,我怎麼還會在乎妳?」

  「你以前從沒抱怨過。」

  「妳是我唯一吻過的女生,為了只能維持幾秒鐘的吻,硬要在一起實在不值得。」

  「知道我怎麼想嗎?我覺得你因為CPR的事而感到罪惡深重,你想保護我,所以覺得分手後反而能救我。你有嚴重的超人情結,寧可犧牲感情來換取我的安全。」

  阿嵐將頭髮往後一撥,「我再把話說清楚,我不──想──要──妳了。現在我連女友都不想交了,但玩一玩,逢場作戲可以,下回也許會試試紅髮或金髮女生吧。」

  「那就眼見為憑吧。」

  「是這樣嗎?妳得看見我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才肯相信我來真的?」

  我疊著手,「沒錯。」

  「好,我很樂意從命。」

  「噢……不……你不會的!我若瞧見你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我會親手勒死你!」

  「我不想傷害妳,凱西,是妳逼我的。我們真的不適合,在妳接受事實之前都不會見到我。」阿嵐轉身待走。

  「你這個懦夫,只會躲避個頭只有你一半大的女生。」

  他轉身說:「我不是懦夫,凱西,妳曾離開我一次,妳說我們不適合……不相配。妳說得對,妳並不適合我。我會找到別人,」他咬牙說:「一個更漂亮、不會尖牙利嘴的女孩。」

  我倒抽口氣,豆大的淚珠滑落臉頰。

  阿嵐見我示弱,更使出撒手鐧。「相信我們都能很快淡忘對方,也許不必花一個禮拜。」

  我別過頭,掩飾自己的心碎欲絕,卻仍說不出話。

  「幸好妳已有一兩位後備男友了,應該不難,妳的男人緣很好,算妳福氣。」

  我摟住自己抽抽噎噎地吸著氣,喃喃問道:「就這樣嗎?就這樣道別了嗎?我們對彼此再也沒有意義了嗎?你連朋友都不肯當了?」

  「是的。我還是會參與破解魔咒,但除此之外,妳不會見到我,等杜爾迦的任務完成後,我就會永遠消失。」

  他離開幾步,卻被我喊住。「阿嵐?」

  他嘆道:「什麼事?」

  我往前走幾步,看著他俊美的臉,希望他能終止這種愚行。阿嵐的面容冷若硬石,毫無轉圜餘地。我又試著威脅他說:「如果你再次離開我……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我再度落淚,阿嵐伸指接住淚珠,兩人四目相對。我愛他愛到揪心,他怎能做這種事?事情怎會變成這樣,我明知他說的都是假話,卻柔腸寸斷。我的阿嵐絕不會對我說那種話,但他真的還是我的阿嵐嗎?他真的變了那麼多嗎?

  阿嵐看著捏在指間的淚,抬起如藍寶石般冷硬的眼神。「我不會需要機會,也不會再去找妳。」

  也許他已不再是我的那位阿嵐了,是我一直自欺,期盼某種再也追不回的東西。我怒道:「你最好有絕對把握,我一旦決定跟季山在一起,就不會為你離開他,那對他不公平。」

  阿嵐冷冷一笑,「我聽見了。」

  說罷轉身便走,我喃喃說:「但我依然會愛著你。」

  阿嵐即使聽見了,也未停步。我在圍欄邊駐立良久,無法自已,我喉頭哽咽,幾乎無法吞嚥,僅能勉強地淺淺吸氣。

  ❦

  阿嵐說到做到,我一整周沒見到他,其他人照表練習潛水,所有人都在監看我,但我比上回熟練多了,看到一頭鉸口鯊在海底漫游時,甚至沒亂掉手腳。然而我全無胃口,季山一直努力想餵我吃東西。

  某天早上我沒吃早飯,魏斯找到藏身於駕駛艙頂的我,一屁股坐到旁邊。

  「哇!這邊很像世界之頂,感覺好像可以看到地球的弧線。」

  我點點頭。

  「聽說妳那位跟妳分手啦?」

  我沒答腔,魏斯又接著說:「那傢伙算是人中龍鳳,我覺得很遺憾,寶貝,怎會有人甩掉妳這麼美麗可愛的女生……說不過去嘛,他八成是頭殼燒壞了。」

  「你有分手經驗嗎?」

  「一次,我到現在還很後悔。」

  「怎麼回事?」

  「她是我的高中女友,大家都以為高中畢業後,我會上大學,她去讀社區大學,等我上了大三,便會回家把訂婚戒指套到她指上。我的人生都安排好了,應該滿不錯的,但我希望能走出自己的路。我開始不安於室,便先跟她分手,然後休學。我愛她,至今未變。她說不定願意陪我浪跡天涯,我猜她等了一陣子,但我沒打電話也不寫信,最後她只好放棄,嫁給別人了。」

  「也許你該打電話給她。」

  「算了,人家都生兒子了,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反正說出來比憋在心裡好。」

  「我明白,後悔是一種很磨人的東西。」

  「她也許還很恨我吧,那樣最好。」

  「我很難想像她會恨你,我從不恨阿嵐。」

  魏斯揉著下巴,「妳恨不了,對吧?也許哪天我會寫封信給她。」

  「你真的該寫。」

  「卡當先生說你們大夥今晚要進城,他說你們要去芒加羅附近辦事,他想先跟妳談談,要不要跟我一起下樓?」

  「好。」

  魏斯送我到正忙著做研究的卡當先生身邊,他指指旁邊的椅子。

  「謝謝你,魏斯,我本來想派季山去,卻找不到季山。」

  「他大概去幫隱形人跑腿了。」我說。

  「有可能。」卡當先生同情地拍拍我的手,魏斯點頭離去。

  卡當先生直切公事,把筆電轉過來,讓我看一張寺廟的照片。「這是芒加羅附近的西蒙戈賴達維寺,我們子夜過去,看能否再次喚醒杜爾迦女神。今晚的供品應與代表水的柱子有關。這是柱子的照片,雖然有些損毀,但上面的雕刻還算清楚。」

  照片中,杜爾迦杵立在刻著海星、貝殼和魚的石柱頂,雕紋刻著漁夫自海中收網、羊角螺中湧出泉流、雨雲豐潤的農地、供奉盆水的村民,以及物產豐饒的大海。

  卡當先生接著說:「我們兩個今天不妨先去採買必需品,稍後我再把去寺廟的路查清楚。」

  我聳聳肩,不在乎我們做什麼。

  約定時間到了,我到吉普車邊等卡當先生,一邊愣愣望著碼頭工人放下斜板,讓我們將車開出船外。

  阿嵐太讓人生氣了,他到底在想什麼?他真的以為把季山和我湊在一塊就能天下太平嗎?幫凱西隨便找個男人,她就會快樂了。斐特說我得做選擇;這算什麼選擇;根本就是被謳。我知道有個觸不到的女友很辛苦,但我願意忍,這是雙方的問題,對兩人的影響都一樣。

  季山告訴阿嵐CPR的事不能怪他,我反正又沒受傷。他叫我怎麼忍受他的情緒擺盪?難不成要我在身邊擺朵雛菊,沒事拔著花瓣,猜他究竟愛不愛我嗎?假如他不想跟我在一起,可以,但他不能逼我去愛季山或任何人。我的人生為何要槁到這麼複雜?

  我咬唇思索,一邊等待卡當先生。他終於抱歉連迭地出現了,卡當先生顯然也找不到阿嵐。

  他愛玩捉迷藏就玩吧,本人還有別的事要辦。

  卡當先生和我在城中消磨一下午,買了一整袋跟海或水相關的物品。我們在小咖啡館吃午餐,卡當先生談著瑣事,他沒給出任何建議,只鼓勵我要快樂,說我一定辦得到。

  我們一回船上,我便掏出手機追蹤器,既然已經分手了,所有承諾就都不算數了,我報復性地打開小小的螢幕。阿嵐的標點顯示他正往下個樓層的客房區走,但他從不久留。那天下午我追著他在GPS上的標點,一邊注意他的行蹤,一邊避不見面,我開始覺得自己像那種在停車場上,四處尋找前男友車子的女跟蹤狂了,最後我關上手機,不再找他。

  晚上,我將採買的整袋物品放入背包裡,我們買了太陽眼鏡、人字拖、貝殼、海星、一個裝了恆河水的小壺、防曬膏、一條活金魚、珊瑚、一包乾燥海帶、飮水、海洋之聲CD,再加一根在沙灘上找到的海鳥羽毛。

  我休息過後在客廳裡看書,這時妮莉曼走了進來。

  「凱西小姐,妳好嗎?」

  「還不錯,妳呢?」

  「很好,我想為妳做點什麼,但希望妳別介意。」

  「那是什麼東西?」

  妮莉曼交給我一片漂亮的絲布,「妳今晚能將這個一併獻給杜爾迦嗎?」

  「沒問題,可是為什麼?」

  「女生會到妳去的那間廟宇行杜爾迦‧芒加羅廟齋,夏日時有長達數周的時間,女生每周二行齋戒,然後拿絲布到廟裡祭拜女神。」

  「為什麼要那樣做?」

  「因為她們相信杜爾迦會幫她們找到英俊又疼惜她們的另一半。」

  「噢,原來如此。」

  「是呀,當我聽到爺爺要去那間廟時,我就開始齋戒了,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妳。」

  「所以昨天星期二,妳做齋戒了嗎?」

  她將漂亮的烏髮甩到肩後,「不,我行齋戒更久了,從我們上船後,我就不太吃晚餐或早餐了,想起來沒?」

  我拉起妮莉曼的手,「妳是說,妳已經兩個多星期沒吃飯了?」

  「我有喝水和牛奶,但已兩周未進固體食物了,我雖非每周二齋戒,但希望齋戒這麼多天,已能展現我的誠意,但願杜爾迦能保佑妳得到幸福。」

  「妮莉曼,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抱住她,「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這種犧牲,謝謝妳的絲布,我今晚就拿去給杜爾迦。」

  妮莉曼笑著緊握我的手說:「為防萬一,我會等妳回來後再破戒,祝妳今晚順利,凱西小姐。」

  「謝謝妳這麼疼我,我沒有姊妹,但親姊妹也不可能比妳更好了。」

  「妳也是我的好友跟姊妹呀,晚安。」

  「晚安。」

  妮莉曼回床就寢,我坐回椅子上,撫摸著她帶來的絲布,想著她的獻禮,直到卡當先生來接我。我揹起背包,將芳寧洛戴到臂上,兩人到車庫與季山會合。季山拎著袋子,裡頭裝了黃金果、聖巾和所有武器。

  季山幫我打開前座車門,自己坐到後座。這時後面的門突然開了,阿嵐也爬進吉普車裡。他僅瞄我一眼,便關上門,釦上安全帶。進城途中車上氣氛尷尬而僵寂。

  到了杜爾迦廟,我們把車停到廟後。寺院裡燈火通明,宛若迪士尼樂園。圓錐形的建築與其他造訪過的廟宇神似,且兩側各連著一間方形建物,上面的玻璃窗令我想到得來速餐廳的外帶窗口,只是這邊窗內擺的是金色雕像。

  點了燈的寺廟感覺上像是金色或橘色,實際上僅有白底金邊。我擔心燈火太亮,卡當先生安撫我說,他早已安排淨空,僅由我們入廟,而且寺廟每年此時都會維持香火不滅。

  我們穿門登堂,越過幾扇門,卡當先生帶我們沿著走廊來到一座大廳,大廳盡頭的金座上,有尊從各個角度照明的杜爾迦金像。

  杜爾迦合著眼,身穿紅絲衣,頸間戴著珠寶與花環。我問卡當先生雕像是否真金打造,他說其實是銅像,所有杜爾迦像不是石雕便是銅雕,但這尊像可能上了金漆或鍍過金。

  杜爾迦尖長的高帽上鑲著珠寶,頭飾上掛滿花圈,看來宛若女版的印第安酋長帽。這尊杜爾迦只有四條胳臂和兩件武器:斧頭與杖子。其中兩隻手心刻了護身符號。杜爾迦的嘴唇漆成朱紅,看起來迥異於其他石雕,不知她會不會醒過來。

  這次卡當先生想留下來,萬一風向不對,再隨時閃人。我拉開背袋拉鍊,取出供品擺到杜爾迦腳邊,最後取出絲布,輕輕放到她大腿上,幸好都沒人提出任何疑問。等大家都退開幾步後,我才得空環視大廳,結果發現這裡沒有可以扶靠的柱子。

  「到時候狀況會有點嚇人,要有心理準備。」

  季山對我點點頭,我撥響腳環上的鈴鐺,甜美的回憶令我哽咽,但我隨即自持。我握著脖子上的護身符,鼓起勇氣對季山伸出手,他向前握住。我也對阿嵐伸手,他卻避到卡當先生身邊,由卡當拉住,我咬牙無奈地等著卡當先生拉起阿嵐的手,然後才說:

  「杜爾迦女神,我們又回來求妳助我們展開第三次尋寶了,請保佑我們破解魔咒,擊敗施咒的惡魔。」

  我捏了捏季山的手,他踏向前說:「美麗的女神,請再次現身,賜我們工具,對抗阻撓尋寶的敵人。」

  我對阿嵐使眼色,他朗聲說:「我們前來尋求妳的開示與力量,請在危難時協助我們。」

  「卡當先生,你要不要說點什麼?」我問。

  「我該說什麼?」

  「想求杜爾迦幫什麼忙,便請直說。」

  他想了幾秒,「請佑我幫助我的……王子,終止他們所受的煎熬。」

  「好,現在麻煩二位變成老虎。」

  二人依言變形後,卻什麼也沒發生。

  卡當先生問:「通常接下來會如何?」

  「嗯,他們一變成老虎,就會開始天搖地動或颳大風。」

  「也許我不該在這裡。」

  「我不這麼認為。」

  「這次除了我之外,還有哪裡不一樣?」

  「這次的雕像是金的,不是石雕,而且阿嵐和季山都在,之前只有其中一位。」

  「你們以前都會手牽手嗎?」

  「是啊。」

  「我們先別放棄,牽手試試看。季山、阿嵐,麻煩你們牽住凱西小姐的手,這回我就退到一邊吧。」

  阿嵐極不情願地拉住我的手,發出呻吟,我似乎也跟著痛起來了。我們三人很快又把請求說了一遍,然後兩兄弟變成虎兒。大廳突然開始震動,阿嵐即時變成人形,穩穩抱住撞在他胸口的我。狂風掃過寺廟,地板再次傾斜,我們兩個一起撞在季山身上,三人纏倒在地。

  雕像上開始滴水,由最初的滲流漸成噴湧,接著大水傾注,在地上積聚。大水從所有門扉灌入,如濤浪般地拍擊我雙腿。狂風疾掃,燈火盡滅,雨珠打在我們臉上,不久我們的腳已觸不到地面了。我們別無選擇,僅能在漆黑的水裡漂浮,水浪越湧越高了。

  阿嵐大喊:「凱西!抓住我的襯衫!別鬆手!」

  我放聲尖叫,因為有東西抓住我的腿。

  「是我!」

  「季山嗎?我們得找到卡當先生!」

  我們三人浮上浮下,在駭人的浪濤中呼喚卡當先生,最後終於聽到他喊:「我在這裡。」

  阿嵐將我交給季山,用魏斯教的潛伴拖帶法,將卡當先生拖近。不久,狂風歇止,巨浪平息,我聽見水流湧退的聲音,幾分鐘後,阿嵐說他又能觸地而立了,不久我也一樣。四人在黑暗中緊緊相依,渾身濡濕,極不舒服。

  「我應該在跟來之前,多問些問題。」卡當先生笑說,「搞不好就會決定讓你們自己來了。」

  水幾乎退盡了,季山越過大廳取背包,從自己的袋子裡掏出螢光棒,就著光檢視雕像。漂亮的女神和絲布此時又濕又髒,沾滿泥巴與海草,我們跟地板亦然。

  「呃……那些供品大概都拿不回來了,卡當先生。」我說。

  「真的。」

  「凱西!這邊!」季山揮手要我靠近。

  神座上出現一隻先前沒有的手印。

  「好,大家往後站。」

  季山略微後退,我用手按住印子釋出電能,手轉成藍色後呈半透明,斐特的繪紋再次浮現。季山將我拉開時,雕像中彷彿起了動靜。接著空中飄起小雨,女神的濕頭飾和金冠開始融化,金座也跟著化開,變成鑲著貝殼、海星和珠寶的珊瑚椅。杜爾迦的臂上淌著雨水,其中兩隻開始移動。

  女神拭掉臂上的水珠,水珠擦乾之處,便露出明亮的皮膚,照亮大廳,也讓我們看清女神。杜爾迦的皮膚泛著雪白的珠光,隨著她移動變幻出藍、綠和紫等各種顏色。女神微側過身,強光惹得我閉上雙眼,等張開時,只覺她膚上旋換的彩紋,頗像珠光四射的指甲油,或許應該說更像魚鱗吧。總之很漂亮就對了。

  杜爾迦摘掉殘存的頭飾,在雨中像淋浴似地將頭髮往後撥,原本的金漆悉數沖掉,露出女神烏黑動人的長髮。赤足的杜爾迦穿了件樸素的海綠色長衣,戴著蓮花圈,女神待雨停後,擠去髮中的雨水,將濕髮披到肩上。

  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說:「啊,凱西,我的女兒,妳的供品我收到了。」

  我用眼角瞄見被大水沖到廳房各處的物品正閃著光。

  杜爾迦嘖嘖作聲道:「唉呀,你們這樣太不舒服了,我來幫個忙。」她兩手合拍,攤開拉出一道彩虹。女神手肘一推,彩虹便像長蛇般游過來將我們圈住,讓我們轉瞬間恢復乾爽。彩虹散去前依樣環住杜爾迦,還她一身清爽、紅唇與容光。

  杜爾迦勾著手指要我靠近,芳寧洛從我臂上活過來游到杜爾迦腿邊,然後盤到她腕上。

  杜爾迦拍拍金蛇的頭說:「我也很想妳。」她拾起妮莉曼的絲布撫著臉說。

  「不久我們會討論此事,不過我想先認識某人。」

  「是的,這位是卡當先生。」我指指卡當說。

  卡當先生上前跪下。

  「請起身與我說話。」

  他站起來合十行禮。

  「我很高興你來見我,你做了那麼多犧牲,但我得要求你付出更多,你願意嗎?」

  「為了孩子,我什麼都願意犧牲。」

  女神對他微笑道:「說得好,如果有更多像你這樣的人和父親就好了,我知道你非常以他們為榮,這是為父者最大的福氣與成就:栽培孩子,看他們遵循父訓成才成器,將家風傳與後代,所有好父親都希望如此,你的英名將受後人愛戴感念。」

  卡當先生聞之落淚,我緊握他的手。杜爾迦轉而對季山說:

  「我的黑虎,請向前來。」

  季山笑嘻嘻地走近女神,她也笑臉迎人的伸手讓季山親吻,我真覺得那笑容不單純是女神對子民的笑。「這是送給你的。」杜爾迦從項上取下一條我沒見過的細鍊為季山戴上,細鍊尾端繫著一只鸚鵡螺。

  「這是什麼?」季山問。

  「卡曼達水壺,一旦放入乳海之中,便永遠不會空乏。」

  季山行禮道:「謝謝女神。」

  「白虎,你過來。」

  阿嵐走上前,我讓到季山另一邊。

  「我也有東西給你。」她背後伸出另一隻手,將一把跟卡當先生掛在家裡的短柄釵刀(註:一種三叉刺)相似的金製武器交給阿嵐。我聽到她喀地一聲轉動刀子,拔下尖利的刀刃,重新裝接。杜爾迦扭轉手柄,尖端便開始旋動。

  伸長成一把三叉戟,杜爾迦將長戟指向別處,往尾端一按,一根細長的飛槍便從中央的刀尖射入石牆,且新的尖槍立即又遞補上來。杜爾迦再次扭動手把,長戟復縮成短釵。阿嵐從女神手中接過金製的神器,讚嘆不已。

  「這叫三叉戟。」

  「謝謝女神。」阿嵐退開,不再多言。

  杜爾迦若有所思地看了阿嵐一會兒,然後笑著轉向我說:「我想跟我女兒單獨談話。」

  男生們點著頭,「我們到車裡等妳,凱西小姐,回船之前,還有很多時間。」

  阿嵐最後離開,他很快看了女神和我一眼,然後才隨其他二人沒入走廊中。我回頭看杜爾迦時,她正逗著芳寧洛,我靜候她們一會兒,思忖該怎麼提絲布的事。

  杜爾迦終於把注意力移回我身上,她勾起我的下巴。「妳為何還如此悲傷,親愛的?我不是依言照顧妳的虎兒了嗎?」

  「是啊,他安然地回來了,但卻不記得我了。他將我排除在記憶外,還說我們不該在一起。」

  「命定之事終歸難逃,萬物雖各有定數,但人類仍須探掘自己的目標與命運,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沒錯,是妳的白虎決定將妳從記憶中移除的。」

  「為什麼?」

  「因為他愛妳。」

  「那說不通。」

  「距離太近,往往見樹不見林,退開一步去看全局吧。」她揉著絲布說:「他為了妳,做出很多犧牲。許多閨女到這間廟裡求我祝福,希望能覓得良夫與幸福。妳也想尋求良緣嗎,凱西?希望得到一位誠實高貴的年輕人,做為終生伴侶嗎?」

  「我……老實說,我還不曾認真想過結婚的事,不過,是的,我希望有位誠實磊落、亦夫亦友的人生伴侶。我希望能愛他無悔。」

  杜爾迦笑道:「愛得後悔,表示妳對自己和自己的選擇失望。智者會將人生視為渡河的踩石,每個人都偶有失足之時,沒有人能滴水不沾地越過河流。不管鞋子有多麼泥濘,能渡河者即是成功。不瞭解人生目的的人,才會感到後悔,他們不切實際地僵在河裡,不敢再邁出下一步。」

  我點點頭。

  杜爾迦彎身揉著我的頭髮,「別害怕,他將會在各方面成為妳的朋友與愛侶,妳會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回應他,彼此心心相印。妳會很幸福的。」

  「是哥哥還是弟弟?」

  杜爾迦淡然一笑,不再理會我的問題。「我也會替妳姊姊妮莉曼設想,這樣虔敬的女子也需要愛。這個拿去吧。」她將蓮花環遞給我,「除了不會凋弊外,此物並無特殊神力,但在你們的航途中,自有其目的。我希望妳能從蓮花中學得教訓。蓮出於污泥,迎著陽光綻放芳華,釋出香氣,同時扎根於最平凡的糞土。沒有泥土,花兒便會凋謝。」

  她將花環套到我頸上,「女兒啊,把根扎深,讓自己茁壯,妳將伸枝展葉,破水而出,最後在平靜的水面上找到安寧,悟出不進則溺的道理。」

  我點頭拭淚,杜爾迦移動四肢,然後漸次凝凍,再次染回金漆。「我該走了,寶貝女兒,帶芳寧洛離開吧。」

  金蛇吐了幾次舌信,離開女神的手腕,繞上我的臂膀。金液開始漫上椅座,覆住珊瑚與貝殼。

  「到七寶塔後,去找海神廟,有個婦人會等你們,為你們指點航程。」

  「謝謝妳所做的一切。」

  杜爾迦的紅唇微微勾彎凍結,金液蓋住她的身體、臉龐,不久,女神又變回雕像,但仍握著彷彿被別人塞入手中的絲布。

  「再見了。」我轉身拍拍芳寧洛的頭,燈火一下又點亮了,大廳看似不曾有過動靜。我吸著蓮花的香氣,往吉普車折回。蓮花聞起來頗像根橘或葡萄柚,清淡芳香而女性,又有點像茉莉和梔子花。我專心想著杜爾迦的話,因此被人抓住手肘時,嚇了一大跳。

  「妳還好嗎?」

  「我很好,你不必等我呀,季山。」

  他吻住我的額頭說:「我當然得等妳,走吧,其他人都在車裡,我們回船去。」

  眾人回船後,阿嵐把三叉戟交給季山,然後再次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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