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準備
白虎之咒3:勇闖五洋巨龍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6
「龍群啊?」我又說了一遍。
卡當先生同情地笑道:「龍群應該是來幫忙的,我想你們不必跟龍群作戰。」
「我由衷希望你是對的,我猜你已研究過一部分了?」
「沒錯。有些我知道,有些還需要深入研究。願意幫我嗎?」
「當然,也讓我有事做。」
「太好了!不過請先告訴我,斐特說了什麼。」
我們談了兩三個小時,季山走進來,一看到我又離開了。
卡當先生終於發現氣氛不對了,「兄弟倆是不是又惹妳生氣了?」
「一向不都如此嗎?」我很無奈。
「到底怎麼回事?」
我不安地在椅中挪動,「其實也沒做什麼,只是阿嵐和我為他的失憶大吵了一架,季山也聽到了一部分。斐特說他們兩個都是枕頭,雖然沒錯,但事情並未因此變得比較容易。」
卡當先生在大腿上輪叩著手指。我說得語焉不詳,他應該也聽得沒頭沒腦,但卻能一語中的地問:「斐特意指為何?他們兩個怎麼會是枕頭?」
「斐特說,他們在岩石的世界裡都是枕頭,意思大概是兩人都是好人吧,我無論選擇哪一位,都會幸福。」
「原來如此,我看得出來季山對妳很有感情,妳跟阿嵐是在吵這件事嗎?」
「不是,季山只是……掃到颱風尾。我好氣阿嵐故意將我忘記。」
「但狀況依然混沌未明啊。」
「我知道。」我絞著袖口嘆道:「可是我又萌生不安了,便發起脾氣,阿嵐不管有無喪失記憶,總是能把我激怒,有時我會氣到想宰了他。」
「他若能把妳氣成這樣,該選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是啊。」我嘆口氣,「那表示我應該選擇季山,跟他在一起日子會比較平靜。」
卡當先生靠向前,「我的意思不是那樣,不過妳得自己決定,斐特相信妳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是嗎?」
我哀怨地點點頭。
「嗯,有意思。你們三人這次關係一定很緊張。請恕我直言,我希望妳能放下分別心,學習信任他們兩位,大夥若能齊心合作,才能專注在達成任務上。我們已破解一半的魔咒了,尋找杜爾迦的第三項聖禮,是目前最大的挑戰。」
我嘆息著摀住頭。「你說得對,我會為自己的失控向他們道歉,不過我想等明天再做,讓自己先沉澱一下。」
「很好。晚餐想吃什麼?」
「刺蝟肉派如何?」
卡當先生大笑,「別再說了,我可不想知道,要不要看看櫃子裡有沒有刺蝟肉,凱西小姐?」
我也笑了:「不知道刺媢湯裡放什麼香料比較適合,我可以負責研磨唷。」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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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我在健身房裡找到正在做引體向上的季山,除了廚房和我的陽台外,季山最愛來這兒。我在窗口欣賞他的肌肉,思忖斐特的話。
我能學著去愛季山嗎?那並不難,難的是忘掉阿嵐,也許我永遠辦不到。爸媽也只跟彼此約過會,你怎能忘掉初戀情人?其他人是怎麼辦到的?我能對季山產生跟阿嵐一樣的感情嗎?
很多人都不會從一而終,只是我從未料過自己也會如此。我以為找到阿崴後,再也不用尋尋見見了。斐特覺得我即將做出抉擇。我咬住下唇,阿嵐還是可能想起我,但萬一他想不起來呢?萬一他碰觸到我還是會感到疼痛呢?難道我只能放棄地說:「謝謝你曾經記得我」嗎?他在身邊,我如何與別人交往?
我聽到季山運力出聲,眼神又飄回他身上。
我到底哪裡有毛病?可悲啊,被迫要在世上最帥的兩名男生中擇一而終。兩名善良正直、愛我至深、英俊瀟灑的王子。季山會善待我、愛我。我已比別人幸運許多了,我該銘記於心的。
我推開玻璃滑門,坐到椅上,季山鬆開單槓跳到地上,他身材魁梧,落地時竟能無聲。
「嗨。」我虛心地說。
他拉過椅子坐到我對面,用一對金眼打量我。「嗨。」
「很抱歉稍早對你亂吼,我……嗯,真的沒有理由那樣,對不起。」
「不需要道歉,妳心情不好,我過去幾週也是。」
「我希望大夥能齊心破解魔咒,若心有罣礙,怕有人會因此受傷。」
「呃,那妳打算如何化解這些心結?」
「問得好,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話講開。」
「妳確定現在想這麼做嗎?」
「是的,也許這樣最好。」
「好吧,妳先開始。」他疊著手,「妳對我究竟是什麼感覺?」
我吸口氣,囁嚅道:「我們就不說暗話了,好嗎?」我將頭髮掖到耳後,靠在椅上,「我很依賴你,喜歡有你陪伴,我對你的感情……超乎自己所願,因此很有罪惡感,斐特說……」
「說啊。」
「斐特說,我跟你們任何一人在一起,都會幸福,不久我就得做出選擇。」
季山悶哼一聲,「妳相信他的話嗎?」
我絞著手喃喃說:「相信。」
「很好,我希望能給妳幸福,現在該輪到我說了嗎?」
「是的。」
「坦白說,凱西,我要妳勝過世間一切,然而看到妳望著阿嵐的眼神,顯然妳仍深愛著他。我不想當備胎,我希望妳選擇我是因為妳愛我,而不是因為妳無法擁有他。」
他凝重地探視我,我不得不垂眼輕問。
「假如兩項理由都有呢?」
「只要最後能得到妳的心,我都能接受。還有一件事……」他拉起我的手,瞄著手背上的隱紋,「如果妳選擇阿嵐也沒關係,重要的是……我希望妳快樂。」
「你是說你們不會再吵架了嗎?」
季山聳聳肩:「最近阿嵐和我常在一起,他已經原諒我跟葉蘇拜,以及許多以前幹過的蠢事了,如果最後你們倆在一起,我也只能接受。」
「阿嵐說得沒錯,你變了。」
「大概是年紀越大越懂事了吧。」
「是呀。」
我起身欲走,季山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往回拉。他撫摸著我的裸臂,令人一陣酥麻。
「但那並不表示我會放棄妳,我還是打算爭取妳,bilauta(小貓咪)。」
他親吻我的指尖,我蹌步離去,然後鼓起勇氣去找阿嵐相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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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我找不到阿嵐。我尋過泳池、一樓、廚房、音樂間、電視間和圖書室,卻不見他的蹤影。我跑去敲他的房門。
「阿嵐?你在裡面嗎?」沒人回答。
我轉動門把,發現門沒鎖。我坐到書桌邊,詩作散得到處都是,有些是英文,有些是印語,
一本莎翁語錄翻開倒放著,我坐到皮椅上,拿起一張他的詩頁。
∮
記憶
❖
標示海盜寶藏的
X在哪兒?
地圖褪了色
燒焦的紙緣無可辨讀
藏寶箱掩住鎖上了
鑰匙消失無蹤
船隻獨自漂泊
島嶼不復可見
他如何能夠覓得?
掘出那可貴的珍寶?
陽光親吻的珠寶
紅寶石般的雙唇
金棕色的秀髮
自他雙手間滿溢而出
覆著絲緞,凝脂般的柔膚
少女臉上的一抹朱紅
黃晶般的明眸
燦若閃亮的鑽石
清香細膩的誘人香水啊
若能找到
X
便能富甲天下
❦
我才讀完第二遍,詩頁便被人奪走了。
「妳不是痛恨我的詩嗎?誰讓妳進來的?」阿嵐語氣雖衝,卻挑眉癡笑,彷彿很期待跟我抬槓。
我答說:「門沒鎖,我在找你。」
「妳找到啦。想做什麼?燒更多的詩嗎?」
「不是,我說過不會再燒你的詩了。」
「很好。」阿嵐瞄著手裡的詩,鬆了口氣,「因為這是我被救後,第一次寫成的作品。」
「真的嗎?也許是因為斐特治好你的壓力症候群了。」我嗆說。
阿嵐把詩頁放入皮裝筆記本裡,靠在床柱說:「也許吧,但我懷疑。」
「你為什麼又開始寫詩了?」
「因為靈思泉湧吧。對了,妳跑到我房裡來有什麼事?」
「我想跟你把話講清楚。」
「原來如此。」他走到床頭靠坐,並拍拍身邊的空位,「坐過來談吧。」
「呃,我們最好別待得太近。」
「這是一舉兩得,我得測試自己的耐受力。」阿嵐又拍著床說:「近一點,我的subhaga jadugarni。」
我疊著手:「我不太喜歡這個稱號。」
「那麼告訴我,以前我都怎麼喊妳。」
「你喊我priya,rajkumari,iadala,priyatama,kamana,sundari,以及最近的hridaya patni。」
阿嵐用深不可測的表情看我,「我……用這些稱呼喊妳?」
「是的,也許還有幾個我記不得了。」
他沉思凝望,然後低聲說,「過來吧,拜託妳。」
我依言走近,阿嵐環住我的腰,小心不碰觸到我的皮膚,然後將我抱到床的另一邊。
「也許我該想一個新的暱稱。」阿嵐提議說。
「例如什麼?不許喊我女妖或女巫之類的。」
他笑道:「strimani如何?意思是『最優的女人』或『女性之光』。妳覺得還行嗎?」
「你怎麼會想到這種說法?」
「最近才受到啟發的。妳想談什麼?」
「我想把話講開,免得大家彆扭,合作起來也能平順些。」
「妳想把話講開?比如什麼事?」阿嵐用美麗的藍眼盯住我,我不由自主地靠上去,又連忙回神,結果撞到床頭。
「嗯……也許還是別談吧,這辦法對季山管用,對你好像無效。」
阿嵐不再吊兒郎當,繃緊下巴問:「什麼對季山有用?」
「我們……坦承自己的感情。」
「他怎麼說?」
「我不太想跟你分享。」
他哼了一聲,用印語咕噥幾句。「好吧,凱西,妳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嘆息著躺到床上,將枕頭墊在後腦勺。枕頭飄著他的氣味:像瀑布和檀香。我深吸著氣,忍不住微笑,卻又羞紅地發現阿嵐正好奇地看著我。
「妳在做什麼?」
我窘到不行地結巴說:「這枕頭聞起來像你,而我剛巧很喜歡你的味道。」
「真的嗎?」他笑咧著嘴。
「是啊。明白了吧?一切都攤開來說。」
「妳還有事沒說,這麼辦吧,告訴我季山說了什麼,妳就可以把我們討論的內容告訴他,沒有祕密。」
我揣摩季山的反應,也許他會同意阿嵐的做法。
「好吧。」
我慢慢轉述與季山的對談,無一保留。能再度與阿嵐暢談真好,以前我對他無話不談,阿嵐也與往昔一樣專注傾聽。我甚至談到他被擄時,季山與我的進展,然後等他消化這件事。
最後我說:「總之,很抱歉在叢林對你發脾氣,我最近很難相處,對不起,我氣憤又難過,而且一直怪你。」
「也許我是該被怪罪。」阿嵐揚眉燦笑道:「原來妳是要來吻我跟我和好的呀?」
「喂,只是要跟你和好而已。」
「好吧,所以季山保證說,在我們分手前絕不吻妳?」
「是的。」
「我們約會期間,妳可曾對我做過任何允諾?例如不吻其他男人?」
「我從沒針對這件事下過承諾,但我們在一起後,我不曾想過再去吻任何人,老實說,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沒想過要吻誰。」
「嗯,那我有沒有對妳允諾過任何事?」
「有啊,但已經無所謂了,因為你已不再是同一個人。」
「妳就說出來吧,我想知道除了失憶之外,我還做了什麼傷妳心的事。」
「好吧。」我吐了口大氣,「記得我的生日派對嗎?」
「記得。」
「你送我襪子。」
「襪子?」
「你在情人節時將令堂的耳環送我,我表示其實送襪子就很好了,你卻說:『送襪子一點也不浪漫。』你在生日派對上說不愛吃桃子奶油冰淇淋,卻不知那是你出事前特地到冰淇淋店裡挑的口味,因為那味道聞起來像我。你還說你比較喜歡妮莉曼的香水。」
「還有別的嗎?」
「有,你曾答應永不再跟妮莉曼跳舞。還有,聽你談她,讓我很吃味。說到吃味,你再也不吃醋了。以前你老愛吃飛醋,現在則毫不在乎──連季山挑逗我也無所謂。自從去過香格里拉後,季山一直對我示好,通常你都會氣到冒煙。我們回來後,上述諸事便一直困擾著我。
「我曾說我選擇的人是你──不是季山。但現在斐特說,我跟季山也能獲得幸福,而且不久後便得做出抉擇。其實知道了也好,因為我若無法與你相守,讓你快樂,至少還可能讓他幸福。但是我很難想像少了你,我會快樂。」
我啞聲說:「既然一切都講開了……你的詩作,我非常非常喜愛,那是我最珍惜的,還有……我好想你。與你相處卻心離神別,實在非常煎熬。噢,還有一件事:那首你想不起來的曲子──是你為我寫的,我答應過──永遠再也不離開你。」
我垂眼語歇,再次抬眼時,阿嵐正緊盯著我。
他慎重考慮半晌後說:「妳真的很坦白,現在該輪到我了。」他頓了一下。「只有妳在身邊時,我才能有感知。」
「什麼意思?」
「意思是,大部分時間我都麻木不仁,唯獨在妳靠近時,才又活了過來。我無法彈奏音樂、讀書或寫字,除非妳在附近。妳是我的繆思女神,simani。沒有妳,我無異行屍走肉。坦白說,我想我又愛上妳了。至於吃醋的事,我的確越來越會嫉妒了。襪子的事我很抱歉,我是臨時接到通知要慶生的,季山仍了份禮物給我,現在想想,他有可能是故意的。
「我真的喜歡妳的氣味,妳這麼一提,桃子奶油真的是很貼切的形容。冰淇淋的事我也很抱歉,但我真的比較喜歡花生奶油巧克力。我答應不再跟妮莉曼跳舞,我覺得妳很漂亮,妳若不信,可以去讀我的詩,裡面描述的就是妳。我甚至喜歡妳的脾氣,覺得很可愛。要不是會痛,我現在就想吻妳了。」
「真的嗎?」
「真的。問題都談到了嗎?」
「嗯。」我靜靜地說。
「妳確定我沒再答應妳別的事嗎?還有什麼不痛快的沒說?」
我猶豫了一下,「還有一件事,以前你答應過:再也不離開我。」
「我沒得選擇,我是被抓走的,記得吧?」
「你選擇留在後頭。」
「為了救妳。」
「下次不許這樣,我要留下來與你並肩作戰。」
「這點恕難從命,妳的命,更重於與我相守,但我會盡量待在妳身邊,行嗎?」
「聽起來像《歡樂滿人間》裡的台詞,你只會待到風向轉變時,但大概也只能要求這麼多了。」
阿嵐轉頭面對我:「還有一件事我想問清楚。」
「什麼事?」我問。
「妳……還愛我嗎?」
我淚水盈眶地望著他俊美的面容,悸動地點頭說:「是的,我依然愛你。」
「那我就豁出去了。」他顫手勾起我的下巴,將唇貼上我的,兩人緊擁相吻。阿嵐撫著我的背咬耳說:「我若……不碰觸妳的皮膚……就不會那麼痛了。」輕吻自我唇上滑至耳邊。
我撫著他的髮說:「摸你的頭髮會疼嗎?」
「不會。」他笑著,隔著T恤親吻我的肩膀。
「我若吻你會更痛嗎?」
我親吻他的髮線,然後在額上啄兩下。
「吻頭髮時一點也不疼,可是碰到皮膚時卻有如火燒,但我喜歡。」
他斜勾著嘴將我按到胸口再度狂熱地吻住,我亦熾烈回應,但阿嵐旋即開始戰慄,抽身劇疼的喘息。
「對不起,凱西,我現在沒辦法再接近妳了。」他重重喘道。
我退到床頭另一端。阿嵐跳起來衝到陽台門邊大口吸氣,他虛弱地對我笑一笑,臉色慘白,雙唇發顫。
「你不會有事吧?」
他點點頭,「真抱歉,我現在無法靠近妳。」說完便溜掉了。
我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聞著阿嵐留在枕上的餘香。接下來我整天都沒再見著阿嵐了,只在床上看到字條,「誰能禁錮心中的愛和愛的勇氣?」
是呀,誰能禁錮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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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下心想揪出阿嵐記憶觸發點的卡當先生,不知花了多少時間陪他研究,阿嵐拿出前所未有的拚勁配合。季山總是趁機將我拐開,不是去看電影,就是出門散步游泳。
跟阿嵐同處時,我們只聊天看書,他常望著我,每當我抬眼看他,便笑出一臉容光。他常變成白虎陪我,一起在下午小睡,那時我便能抱著他了。虎兒將頭靠在我腿上任我撫觸他的絨毛,但阿嵐再也沒來吻我了,八成是上回痛到讓他不敢再嘗試。我頑強地抗拒一個疑問──萬一疼痛永不消失,我該怎麼辦?
❦
接下來幾週,我都在幫卡當先生研究第三份預言,看來我們得再跑一趟杜爾迦廟,取得另外兩項武器──這次是一把三叉戟和卡曼達水壺。卡當先生和我朗讀出重點,並由我記下,我在一段預言中發現一項有趣的地方。
「卡當先生,這本書說,卡曼達通常用作水罐,但神話裡則用來盛長生不老藥或聖水,同時也象徵多產。據說神聖的恆河便源於卡曼達水壺。呃,你有沒有恆河的水?書上說,大多數印度家庭都會在家中擺一小瓶,供作聖水。」
卡當先生靠在椅上,「我沒有,但內人以前會擺。恆河對印度人的確極為重要,意義相當於基督教的約旦河,其經濟價值則等同於美國的密西西比河或埃及的尼羅河。人們相信恆河有療效,死者的骨灰也會撒入河裡。內人去世後,骨灰便撒在恆河中,我以前也認為自己會那樣,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阿嵐的父母是火化的嗎?」
卡當先生緩緩搓掌說:「不是。羅札朗死時,黛絲琴悲痛逾絕,我本打算等他火化後將骨灰帶至恆河,但黛絲琴不願離他那麼遠。印度教徒相信死後靈魂即脫離肉體,要盡速火化肉體,靈魂才不會滯留人間。
「但黛絲琴是佛教徒,她的文化相信屍體要安置三日,因徘徊不去的靈魂或許會改變心意而還魂。我們一起為羅札朗守靈祈禱,三日後,我才在她花園附近掘墳,安葬羅札朗。
「黛絲琴終日在花園裡工作,與羅札朗說話,彷彿他還聽得見。季山不打獵時,便守在母親身邊。不久黛絲琴便病了,我在照顧她時,順便以木頭為羅札朗刻碑,墓碑完成後,我知道不久又得刻另一個了。
「我將他們並葬在我們的小屋附近,那兒離阿嵐帶妳去的瀑布不遠。不久我便離開去尋找阿嵐了。那片叢林非常平靜,我回去上過好幾次墳,後來以石碑替代木牌子。羅札朗雖未依其信仰安葬,但我知道他會不惜一切取悅妻子,他若有知,必會要求我這麼做,以便讓黛絲琴安心。」
他眨著泛淚的眼睛,挪動桌上的書。「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這麼情緒化的。」
「你愛他們呀。」
「是的,我常想,等我死後,或許也想葬在他們附近。我當然沒做預設,不過對我來說……那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我常跪在他們墓邊談他們的兒子,我們印度人很少這樣,但我發現……這頗能撫慰我。」
卡當先生擺脫懷舊之情,「談到恆河,它的療癒功能是有些根據的。」
「若沒有差別的話,能不必去河裡游泳,那就省了吧。」
「應該不必去恆河游泳,但預言裡提到潛水,所以我安排了潛水課程。」
「你確定不是指別的東西,例如宏海上師之類的嗎?」
「我想這次得出海了。之前兩個預言跟大地、風有關,這次預言的主題是水──也許得潛到水底。」
我哀怨地說:「這下慘了,尤其預言還提到會咬人的怪物,海裡有太多我不想見的東西了,而且老虎在海裡又施展不開,我也不確定雷心掌在水裡有沒有效用。」
「其實我也考慮過這些,不過好消息是,我大概知道這次我們要找什麼了。」
「真的嗎?」
卡當先生翻到要找的書頁,興奮地說:「就是這個,妳看她的脖子。」
我低頭看書,卡當先生指著一幅漂亮的杜爾迦像,女神戴著一條寬粗懾人的鑽石及黑珍珠項鍊。
「項鍊?你認為我們要找的是這個?而且藏在海裡?天啊。」我不可置信地說。
「是的,至少我們知道這回要找的是什麼了,據說杜爾迦的項鍊幾百年前被一個嫉妒的神給偷走了──這又讓我有了第二項發現。」
「什麼發現?」
「尋寶的起始點,我們得去七寶塔市。」
「那是什麼?」
「啊,我今晚就會全部告訴你們了。」卡當先生神祕兮兮地說:「等吃完晚飯,我再把故事的來龍去脈說給你們聽。」
我雖苦求他立刻將目的地告訴我,卡當先生卻堅持繼續研究預言。兩人整個下午埋首群書,卡當先生負責城市部分,我則努力去瞭解龍群。
等用史無前例的速度掃完晚餐後,大夥在孔雀室裡集合。季山坐我旁邊,手伸在我背後,一看到阿嵐坐到對面,又賴皮地把手搭到我肩上。卡當先生終於進來了,等坐定後,開始講述杜爾迦的故事。
「杜爾迦有很多別名,」他說,「其中之一是帕瓦蒂,帕瓦蒂的丈夫西瓦氣帕瓦蒂不關心自己,便將她眨至人間偏遠的漁村,跟凡人一起過活。村裡的人雖窮,卻非常虔誠,蓋了許多寺廟。
「帕瓦蒂雖過著凡人的生活,卻絲毫未減天仙的美豔,因此追求者眾多。不久西瓦便十分想念她,且對其他追求者大吃飛醋。西瓦派僕人南迪前往漁村。
「南迪偷走帕瓦蒂的項鍊,並告訴村人,美女的黑珍珠項鍊被藏到海底下,由凶惡的鯊魚保護著,誰能宰掉鯊魚,找到項鍊,便能娶得佳人。
「村人不知南迪已化成鯊魚,為主子西瓦奮力保護項鍊。西瓦打算潛入海中奪取項鍊,讓其他男子送死,並希望此舉能贏回妻子的芳心。
「許多人相繼失敗殉亡,有人使計,想用血淋淋的肉塊引開鯊魚,但南迪可不是一般的鯊魚,他狡猾地藏匿著等人們潛進來再出擊。不久所有適婚男子都被南迪宰食掉了,其他人也無膽再試。
「帕瓦蒂對這種濫殺無辜的做法難過不已,鯊魚南迪在水中巡游,造成恐慌與破壞,他見網便拆,逢人便咬,害村人擔驚受怕。
「然而還有另一名地位較低的神祇也熱愛這座村鎮,鎮上蓋了許多他的廟宇。他掌管雷、電、雨和戰爭,事實上,帕瓦蒂的雷心掌便是他賜予的。此神名為印多拉,印多拉聽說子民飽受災厄後,決定出面調查。
「素以多情聞名的印多拉對美豔的帕瓦蒂一見鍾情,他並沒認出帕瓦蒂是女神,便決定化身凡人,親自屠掉鯊魚,贏取佳人青睞。西瓦打的正是這種算盤,因此對於中途殺出另一名男神,十分不悅。
「兩位神祇喬裝成凡夫展開尋寶,兩人都打算殺掉鯊魚,找到寶藏。能掌控天氣的印多拉製造暴雨巨浪,擾亂鯊魚南迪。西瓦趁印多拉忙著與鯊魚鬥法時,迅速在海裡找到珠鍊返回岸上,這時印多拉剛好將屠掉的鯊魚拖上岸,便宣稱女神屬於他,因為他殺掉了巨鯊。
「西瓦表明身分,告訴印多拉巨鯊並未喪命,因為那是他的僕人南迪變成的。這時魚屍一動,還原成生龍活虎的南迪,接著西瓦將珠鍊戴到帕瓦蒂項上,帕瓦蒂才憶起自己的身分,抱住丈夫。印多拉氣壞了,要求村民評理誰是贏家。
「村民左右為難,最後選定西瓦獲勝,他們雖感激印多拉屠掉惡鯊,但大家都看得出來西瓦與帕瓦蒂兩情相悅。西瓦本可當場殺掉印多拉,卻遭帕瓦蒂阻止。她替印多拉求情,因已有太多人為她犧牲。西瓦同意後,帶著她回到天庭。人們歡天喜地,海妖一除,村子又開始繁榮起來。
「然而印多拉對這次受辱被騙懷恨在心,有天晚上他潛入西瓦及帕瓦蒂家,盜走珠鍊,然後興風作浪,將背叛他的漁村淹沒,沉陷所有廟宇,僅留下一座再也無人供奉的西瓦與帕瓦蒂廟,做為警惕。印多拉再次藏起珠鍊,並親身化為巨鯊,永遠看守竊來的珍寶,想像著見到妻子裸頸的西瓦,會有多麼不甘心。」
「哇,」我說,「這故事好複雜哦,印度神話有一點很麻煩,人物的名字經常變來變去。女神的膚色會變──有金色、黑色、粉紅色。名字會變──一下是杜爾迦,一下是迦梨、帕瓦蒂。連性格都會變──慈母、憤怒戰神、脾氣火爆、浪漫戀人、復仇女神,一下是脆弱的凡人,一下又威力十足,無可匹敵。而且婚姻狀態也不一而足──有時單身,有時已婚,簡直讓人無所適從。」
阿嵐竊笑道:「我覺得聽起來很像正常女人啊。」
我怒目瞪他,季山卻贊成地哈哈大笑。
「至於鯊魚的部分,求求你告訴我,不會有鯊魚守護項鍊。」
「我不確定會不會有鯊魚,但我真的希望沒有。」卡當先生答說。
「妳會怕嗎,凱西?別怕,這回有我們兩個陪妳。」阿嵐說。
「我借莎翁的話幫你做個總結吧:『魚生於海中,人活於陸地;世間肉弱強食。』我就是弱者,老虎打不過鯊魚,換句話說,我最好開始練習在水裡發雷心掌。」我咬唇說:「萬一我電到自己呢?」
「嗯,這件事我再籌計籌計。」卡當先生說。
我緊抓著季山的手說:「若要我選擇的話,我寧可迎擊五頭巨龍。」
卡當先生嚴肅地點點頭,阿嵐和季山默不作聲,卡當只好繼續說:「你們想知道我們要去何處嗎?」
「想。」兩兄弟異口同聲地表示。
「我們要去印多拉的城市──七寶塔市。該城因有七座寶塔(或廟宇)而著稱,每座廟都有金造圓頂。這座港市建於七世紀,在印度東岸馬哈巴里普蘭附近。順便一提,以前許多學者都不相信有這座城,直到二〇〇四年一場橫掃印度洋的大地震造成海嘯,沖走沉積的沙土後,才讓城市從水底露面。
「海嘯襲擊海岸前,海水會先遠退,據當時在水線上的人說,看到建築殘骸以及巨大石塊,但海水沖回來後,又將一切淹沒了。不過人們在離海岸半英里處,重新找到部分城牆了。
「目前找到了象、馬、獅及諸神的雕像,唯一還留在海面上的建物是海神廟。幾百年來,漁民流傳著七寶塔的故事,說淹沒的城市會在海濤下發光、巨魚在廢墟間穿梭、閃亮的珠寶仍深藏其間,因為任何想潛入的人,都受到詛咒,再也浮不出水面了。」
「聽起來挺不錯的。」我挖苦說。
「這次海嘯引起不小騷動,出了好幾本相關書籍,許多考古學家也開始研究七寶塔市了。我在其中一本書上讀到,一二七五年,馬可波羅造訪時曾撰寫過該城,說七寶塔的圓頂,是航海員的地標。許多人駁斥馬可波羅的說法,或認為他指的是其他城市。我覺得我們得到七寶塔市尋找那條黑珠鍊。」
我大嘆著站起來,「好,那就來練習潛水吧。」
「我想,我們應該先搬家。」
「搬去哪?」我不解地問。
卡當先生兩手一拍,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搬到遊艇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