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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重新認識

白虎之咒3:勇闖五洋巨龍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6

  過了幾天,卡當先生將眾人召至餐廳裡,等大夥圍桌坐定後,我暗自祈禱不是羅克什又找到我們的壞消息。

  「我想提出一個點子。」卡當先生表示:「萬一又有人被擄,我想到一個讓大家相尋的辦法,雖然不太舒服,但為了確保無人走失,這點小犧牲應該還好。」

  他打開盒子,拿出一個用泡綿包妥的黑絨布包攤開,露出五管注射器,針頭跟刺蝟身上的大刺一樣粗。

  我緊張地問:「嗯,卡當先生,你剛才說的不太舒服是什麼意思?」

  他打開第一根注射器,拿出一瓶生理食鹽水和酒精棉片。「妳有沒有聽過RFID標籤?」

  「沒有。」我戒慎地答道,一邊看他輕輕抬起季山左手,用酒精棉片擦拭他大拇指與食指間的虎口,然後抹上黃色軟膏。

  「就是無線射頻標籤,一般用在動物身上。」

  「你是指追蹤鯨魚和鯊魚的那種東西嗎?」

  「不完全是,那種追蹤器較大,而且沒電後便會脫落了。」

  阿嵐靠向前,拿起米粒大的晶片,「看起來跟羅克什植在我身上的東西很像。」

  他放下晶片,緩緩搓手凝視遠方。

  「會痛嗎?會感覺到晶片在皮下嗎?」我故意問道,想將阿嵐從陰鬱的心情中拉回來。

  阿嵐吐口氣,對我淡然一笑,「不太痛,但的確是會感覺到皮下有晶片。」

  「這種晶片略微不同,」卡當先生猶豫地補充說:「雖然不一定要用,但我覺得能保護大家。」

  阿嵐點頭表示同意,卡當先生便繼續說:「這跟用在寵物身上的晶片相近,能發出射頻,通常是十個數字的號碼,可以從膚上掃描出來。

  「晶片封在生物相容性的玻璃中,以免受潮。給人類用的RFID尚不普遍,但醫療上已開始用於辨識個人病史、過敏,及目前的藥物服用狀況了。」

  卡當先生用針筒吸取一些生理食鹽水後,取掉小針頭,換上粗針,然後把一小片晶片放入針溝裡。他捏起季山虎口間的皮,小心翼翼地將針頭插進去。我把頭別開。

  卡當先生若無其事地接著說:「至於剛才提到的大型哺乳動物,研究人員用的是衛星射頻,可追蹤動物所在位置的經緯度、潛水深度、時間長短及游速。那種加裝電池的標籤是外附的,傳輸資訊後,電池便會耗盡。大部分標籤僅能維持一段短期間,不過有些較貴的可以維持數個月。」

  他把棉球壓到季山手上,抽出針,然後在棉球上貼個OK繃。「阿嵐?」

  季山和阿嵐交換位置,卡當先生在阿嵐身上依樣施打。

  「少數植入海洋動物體內的標籤,能記錄動物心跳速率、水溫、體溫及潛游深度,當動物浮到水面時,晶片再將資訊傳射到衛星上。」

  卡當先生選了一根新針筒,抽了些生理食鹽水,換上粗針,將另一片晶片置入針溝內。當他捏起阿嵐的皮膚,準備施打時,我皺起臉。阿嵐抬頭與我四目相對,他笑說:「跟吃桃子派一樣輕鬆啦。」

  桃子派。我臉色死白。

  他試圖安慰我,「真的,沒那麼恐怖。」

  我虛弱地笑道:「我不確定我們的忍痛功力相等,不過我會咬牙撐過去的。卡當先生,你剛才說到哪兒了?」

  「對了,所以電力向來是RFID晶片和衛星標籤的問題。我們用的晶片市面上找不到,以後可能也永遠不會有,因為一般人擔心個人資料被竊,也不想受政府單位監視。

  「幾乎所有科技發展都是一把雙刃劍,這類發明雖會造成憂慮,卻也有許多研發的正當理由。幸好我在軍方有人脈,他們往往敢嘗試別人所不敢的。我們的晶片功能比上述更強大,即使遠在海平面上方或底下,都能不斷地傳輸資訊。」

  他為阿嵐注射完後,轉而看我。我遲疑地拉開椅子,與阿嵐交換位置。等坐定後,卡當先生拍拍我的手,我目不轉睛地看他再次更換針頭。卡當先生把藥膏塗在沒有斐特繪紋的那隻手上。

  「我幫妳局部上藥,雖稍有麻醉作用,但注射時還是會有一點痛。」

  「好吧。」

  卡當先生將晶片放到大針頭尖端掐起我的皮,我閉眼吸氣咬牙,等他找到注射點。

  季山的暖手拉住我柔聲說:「想握多緊都沒關係,凱兒。」

  卡當先生緩緩刺入針頭,感覺像拿我奶奶的織針刺穿皮膚,痛極了。我捏緊季山的手,急急喘氣,度秒如年,卡當先生表示得再刺深些。

  他扭動針頭往裡刺時,我忍不住在椅子上嗚咽蠕動。我的耳朵開始鳴響,大夥的聲音變得模糊濁重,我快昏過去了。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膽小鬼,可我知道打針會讓我想吐。就在將昏未昏之際,我張眼望向阿嵐。

  他正憂心地看著我,兩人四目交接,阿嵐露出我最愛的歪著一邊的微笑,他只會對我露出這種可愛的表情,那一瞬間疼痛暫停了,我容許自己相信阿嵐仍屬於我、愛著我,房中其他人彷彿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真希望能摸摸阿嵐的臉頰與眉毛,撥開他絲亮的烏髮。望著他俊美的面容,我心中五味雜陳,在那旋逝的剎那間,我覺得兩人的感情仍牽繫不輟。

  那感覺如隨風消逝的淡香般,帶走了我無法掌握的記憶。我不確定是光線作祟還是自己的幻覺,但阿嵐懾住了我全部的心神,以致卡當先生拔出針頭,壓上棉球時,我才發現自己已完全鬆開季山的手了。

  聲音又回到我的意識裡,我點著頭回應季山的問候,目光從手上移向阿嵐,但他已經離房而去。卡當先生要季山幫他注射晶片,並開始解釋晶片與其他科技的不同。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卡當先生說,我們能用新手機連上彼此的晶片,說完開始發放手機,並解釋電源的供給方式。我坐著輕輕點頭,直到幾分鐘後季山起身時,我才回過神來。卡當先生給了我一些阿司匹靈和水,我吞了藥後便回房了。

  ❦

  我渾身難過地躺在被子上輾轉難眠,我的手好痠,無法枕在臉下。

  門上傳來輕叩聲,「請進。」

  「我聽見妳翻身,猜想妳還醒著。」阿嵐輕輕關上門說:「希望沒打擾到妳。」

  我坐起身扭開床頭燈。「不會,沒關係的,怎麼了嗎?你是不是想去露台?」

  「不。季山好像已經把露台當成他家了。」

  「噢。」我瞥向窗外,瞧見雙人椅邊垂著一條慵懶晃蕩的黑尾。

  「這事我會找他談談,他不用監護我,我在這裡非常安全。」

  阿嵐聳聳肩,「他喜歡照顧妳。」

  「那你想談什麼?」

  阿嵐坐到床緣,「我……我也不太確定。妳的手還好嗎?」

  「還會刺痛,你的呢?」

  「我的已經癒合了。」他抬手檢視道。

  我拉起他的手細看,幾乎看不出他皮下有東西。阿嵐輕握住我的手,我羞紅了臉,接著他用指背輕觸我暖熱的臉頰,害我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妳臉紅了。」

  「我知道,對不起。」

  「沒什麼好抱歉的,這樣……很好。」

  我僵坐著,癡望著凝視我的阿嵐。他抬手撫觸我的髮束,兩人同時倒吸口氣──理由卻各自不同。汗珠自他額上滴至太陽穴,阿嵐抽開身子。

  「你還好嗎?」

  他閉眼深深吸氣說:「我碰到妳時更糟糕。」

  「那就別摸我。」

  「我非克服這點不可,把手給我。」

  我將右手放到他手裡,阿嵐用左手壓著。他閉起眼,整整握住我的手一分鐘。我感覺他的臂膀微微發顫。最後阿嵐終於鬆手了。

  「變回老虎的時間到了嗎?」

  「不是,我還有剩餘的時間,我現在可以維持十二個小時的人形了。」

  「那是怎麼了?你為什麼在發抖?」

  「不知道。摸妳時,感覺像是有東西在灼我,我的胃在翻騰,視線變得模糊,頭也痛得要命。」

  「坐到那邊試試看吧。」我指指沙發。

  阿嵐固執地坐到地上,背靠著床,曲膝將手肘靠在膝上。

  「好些了嗎?」我問。

  「嗯。灼燒感不見了,不過還是會眼花、頭疼、胃痛。」

  「你在其他地方時會這樣嗎?」

  「不會,只有碰觸到妳時才會灼痛,看到妳或聽見妳的聲音時,也會有其他程度不一而足的症狀。如果妳坐得夠遠,便幾乎不會痛了,只是不太舒服而已,而我得忍著才不會想逃。握妳的手或摸妳臉時,就像拿著燒紅的火炭一樣。」

  「你剛回來時,我倆長談的那一次,你把我的腳擺到大腿上時不痛嗎?」

  「妳的腳墊在墊子上,我只摸了幾秒鐘,而且當時我全身都在痛,所以不太有感覺。」

  「我們試一下。你站到浴室門邊,我去房間另一頭。」

  阿嵐走過去。

  「現在覺得如何?」

  「覺得我非離開這裡不可了,雖然痛苦略減,但待得越久,就越難過。」

  「是恐懼嗎?覺得你必須逃命嗎?」

  「不是,是一種漸生的壓迫……就像在水底憋氣,剛開始沒事,甚至還滿舒服的,但不久就覺得肺部快炸掉,只能拚命游到水面上了。」

  「嗯,說不定你患了PTSD。」

  「那是什麼?」

  「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在經歷可怕的創傷和極大壓力後會有的症狀,參戰的士兵常有這種毛病。記得你跟季山說過,當你聽到我的名字時,腦中盡是被羅克什拷打質問的畫面嗎?」

  「我雖然還有點那種情形,但如今較為瞭解妳後,已不太會把妳跟羅克什聯想在一起了,因為那不能怪妳。」

  「你的某些症狀可能還是有關,也許你得去看心理醫生。」

  阿嵐輕聲笑說:「凱西,首先,心理醫生若聽到我自稱是老虎,一定會把我關進瘋人院。其次,浴血之役或肉體的疼痛對我是家常便飯了,這又不是羅克什第一次折磨我。雖然我不會想再受一次苦,但我知道錯不在妳。」

  「偶爾求助一下,又不會折損你的男子氣概。」

  「我不是想逞英雄,其實我已經開始跟季山討論這件事了,這樣妳聽了有沒有好過些?」

  我眨眨眼,「季山有幫到忙嗎?」

  「季山竟然……深表同情,他已脫胎換骨變了樣了,他說是因為妳才改變的。妳對他影響很深,季山展現出家母去世後,我從不曾見過的一面。」

  我點點頭,「季山是個好人。」

  「我們談了很多事,不只談羅克什,也談到我們的過去。季山跟我提到葉蘇拜,以及你們兩人如何越處越近。」

  「噢。」我聽了一慌,不知季山有沒有跟阿嵐提到其他事,例如他的「感情」。我不想多談,便改變話題。「我不希望你靠近我時,會感到疼痛或不舒服,也許你最好別跟我在一起。」

  「我並不想避開妳,我喜歡妳。」

  「是嗎?」我忍不住微笑。

  「是啊,難怪我以前會跟妳約會。」他淡淡表示,然後滑坐到地上,靠在浴室門上休息。「看看我能撐多久吧,妳靠過來一點。」

  我順從地向前踏幾步,他又招手說:「不,再近些,坐到床上。」

  我坐到床上,搜尋著他臉上的表情。「你還好吧?」

  「還好。」他伸直長腿,腳踝交疊,「說一說我們第一次的約會吧。」

  「你確定?」

  「確定,現在我還受得住。」

  我連忙移到離他最遠的床邊,鑽到被子下,將枕頭放到大腿上。「好吧,我們第一次約會應該算是你用伎倆騙我的那次。」

  「什麼時候的事?」

  「我們剛離開奇稀金達,在旅館餐廳的時候。」

  「餐廳?就是我多恢復六小時人形後,去的那間餐廳嗎?」

  「沒錯,那件事你記得多少?」

  「什麼也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是幾百年來,我第一次在高級餐廳擺滿一桌菜,感覺很……很開心。」

  「哈!嗯,你當時確實很開心,一副得意非凡的模樣,而且還厚臉皮地跟女服務生打情罵俏。」

  「有嗎?」阿嵐揉著下巴說:「我根本不記得什麼女服務生了。」

  我哼說:「為什麼你啥都不記得,卻又說得煞有介事。」

  他咧嘴一笑:「八成是天分吧。那位女侍……漂亮嗎?多跟我說一點嘛。」

  我描述約會的經過及兩人在餐桌上吵架的事,說他點了一堆菜,哄卡當先生帶我去餐廳。我描述了當時他是如何的帥氣、兩人又怎麼吵了起來,以及他對女侍眨眼,被我重重踩了一腳。

  「那晚飯後呢?」

  「你送我回房間。」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了。」

  「難道我沒有吻妳道晚安嗎?」

  「沒有。」

  他挑著眉,「聽起來不像是我會幹的事。」

  我哈哈笑道:「不是你不想吻,而是因為你在懲罰我。」

  「懲罰妳?」

  「你希望我能坦承自己的感情。」

  「妳沒有嗎?」

  「沒有,我非常固執。」

  「原來如此。那女侍跟我打情罵俏呀?」

  「你要再一直想著那名女侍,我可要捶你,讓你痛個半死嘍。」

  阿嵐大笑說:「妳才不會咧。」

  「我就會。」

  「妳還沒過來,我就溜掉了。」

  「要打睹嗎?」

  我爬過床,阿嵐好笑地看著我。我探出床緣握拳揮著,但阿嵐已扭身站到床腳邊了。我下床繞過床側想堵他,阿嵐輕笑著要我再靠近些,我慢慢朝他挨過去。

  他站在地上,淺笑自信地任我欺近,當我走到五步距離時,阿嵐斂住笑意,到了三步時,他苦著一張臉,一步時,阿嵐呻吟著踉蹌走開數呎,扶住沙發站穩,努力吸氣。

  「我想今晚只能到這兒了,對不起,凱西。」

  我退開輕聲說:「我也很抱歉。」

  阿嵐打開門,對我淺淺一笑,「這次因為碰到妳的手很久,情況更糟,疼痛累積得很快,平時站在妳身邊其實不會痛得那麼凶。」

  我點點頭。

  他笑著說:「下次我會記得道晚安前才碰妳,晚安了。」

  「晚安。」

  ❦

  幾天後,我們再度展開虎咒的破解之旅。僧人斐特終於覆信給卡當先生,說他想見「黑白雙虎、凱西兒和杜爾迦的贈禮」了,因此我們得去拜訪他。斐特堅持只要我們三個人去。

  雖然我嘴上不說,卻暗自希望斐特能用祕術和藥草,讓阿嵐恢復記憶。

  阿嵐和我的關係雖已大幅改善,兩兄弟回來後也處得極好,但我總覺得跟兩頭剛烈的老虎共處一室很不自在。哼,萬一他們打起來,我就使出雷心掌,讓他們知道,老娘在時不許打架。我咬牙想著,走進一片晨曦中。

  踏出前門時,男士們已站在加滿油、洗乾淨的吉普車旁了。卡當先生把裝滿武器的背包放到後座,對我擠擠眼,然後抱抱我。我將裝著奶奶拼布被的袋子扔到武器袋旁,迄今為止,這真是一條幸運被。

  三人都穿著登山鞋和聖巾製的無縫工作褲,阿嵐在網上挑選型款,再叫聖巾製出不同的顏色。他說我的蘋果綠襯衫能擋紫外線、防濕兼透氣。襯衫的確很舒適,我表示非常喜歡。我把頭髮綁成兩條長長的法國辮,並在辮尾繫上蘋果綠的絲帶。

  季山穿著同材質的磚紅色襯衫,但側邊有個口袋。阿嵐的無縫天藍色襯衫緊貼在壯實的身架上,雖然仍消瘦,但歸來後的數周裡已開始長肉了。阿嵐每天跟著季山運動,成效顯著,肌肉顯然又長回來了。

  「阿嵐,你穿那件襯衫能呼吸嗎?」我逗他說,「可能得穿大一號的吧。」

  阿嵐答道:「襯衫緊才不會礙手礙腳。」

  我的輕哼變成發笑,結果聽了季山的話後,又轉成大笑。

  「阿嵐,叢林裡又沒有漂亮女侍,你就甭秀肌肉啦。」

  季山大笑著坐到駕駛座上。

  就在我抓住門把時,阿嵐靠過來在我耳邊低聲說:「妳大概沒注意到吧,妳的襯衫也挺貼身呢,凱西。」

  我張大嘴。

  「啊,又來了。」

  我痛捶他的手臂,凶聲問:「什麼又來了?」

  他皺眉揉臂,卻笑得開心。「妳那可愛的臉紅啊。」

  阿嵐躍入車中,頑皮地把季山擠開,以便聽取卡當先生的指引。卡當先生哀求季山小心駕駛,千萬別把車子毀了。

  我在後座繫緊安全帶,懶得理這對活寶。他們想拉我一起講話,我卻相應不理,埋頭看自己的書。

  兄弟倆一路聊個沒完,令我十分欣喜,以前從沒聽過他們彼此這般……文明地談過話。阿嵐跟季山提到我們第一次找斐特的事,並要我補充遺漏之處。阿嵐記得很多,只是與我相關的部分一律空白。

  我談到項上的護身符、斐特幫我畫的手紋,以及如何發現手紋賜予我通往神祕城市的力量。阿嵐壓根就不記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我跑進那些地方的,他腦裡一片空白。

  等我們來到椰瓦野生保護區時,阿嵐已經巴不得下車遠離我了。他邁著步子穿過樹林。

  季山目送他離去,然後抓起我後面的武器袋,扛到肩上,鎖上吉普車。

  「走了嗎?」

  「當然。」我嘆口氣,「他已經走遠了吧?」

  「是的,但也不會太遠,我可以輕易地追蹤他的路徑。」

  我們默行數分鐘,頭上是柚木林,感覺挺好的,可以遮去豔陽。

  「我們步行到紆奇湖,然後吃午飯,趁最熱時休息。」

  「聽起來不錯。」

  步履踩著林地上的蕨類,發出窸窣聲,季山默默跟在我身後。

  「我好想念這個。」他說。

  「想念什麼?」

  「跟妳一起在叢林裡健行啊,感覺好平靜。」

  「是啊,尤其沒有人在追殺我們。」

  「真的很棒,我很想念跟妳獨處的時候。」

  「我不想掃你的興,不過我們現在並非獨處。」

  「我知道啦,不過這是幾週來,我們最『獨處』的時候。」他清清喉嚨說:「那天阿嵐到房裡時,我聽見了。」

  「噢,所以你知道他在我身邊會很不舒服,無法碰觸我嘍。」

  「真遺憾,我知道妳很痛苦。」

  「應該是他比較痛苦吧。」

  「不,他只是肉體難過而已,妳是心裡痛苦,那更難熬。我希望妳能明白,若需要我,我隨時都在。」

  「我知道。」

  季山拉起我的手,我抬頭看著他的黃金眼問:「幹嘛?」

  「我想拉妳的手,又不是每個人摸到妳都會痛。」

  「哪壺不開提哪壺。」

  季山笑著在我手背上親一下,兩人牽手默默走了兩個小時。我再度思忖兩兄弟的差異。阿嵐總是在說話或寫東西,他喜歡口述心中的思緒,阿嵐說過,當老虎時,無法溝通最令他頹喪。

  在奧瑞岡時,阿嵐每早都會問我一堆問題,回答著我都忘掉自己問過的問題,並暢談他變成老虎時,想了一整個下午,卻苦苦無法告訴我的事。

  季山則截然相反,他沉默靜守,喜歡融入並體會周邊的事物。季山喝沙士時,會全心全意享受那種感覺,他浸淫在環境中,將所有快樂擺在心裡。

  我跟兩人相處都很自在,跟季山在一起時,更能享受靜謐與大自然。但阿嵐若在身邊,我就會忙著跟他講話,老實說,光是看著他,其他萬物便盡消於無形。

  紆奇湖已映入眼簾了,我們發現阿嵐正站在水岸邊拿鵝卵石打水漂。他笑著回頭看我們,見到兩人十指交扣時,阿嵐僵了一下,接著便又露出笑容逗我說:「你們兩個也該趕上了,速度簡直比牛還慢。我餓扁啦,中午吃什麼?」

  我卸下背包,把貼在膚上的襯衫剝鬆,然後蹲下來拉開背包拉鍊。「你想吃什麼?」

  阿嵐蹲到我旁邊,「都行,弄點讓我驚喜的東西吧。」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煮的菜呢。」

  「哪會,我挺喜歡的,只是不喜歡你們大夥盯著我吃飯,巴望我每吃一口就能想起什麼。事實上,來點巧克力花生奶油餅也不錯。」

  「好吧。季山呢?想吃什麼?」我遮著眼上的陽光抬頭看他,他正望著阿嵐。

  「我跟他吃一樣的就好。」

  兄弟倆跑去湖邊打水漂了,我聽見兩人歡笑著相互競技。我要黃金果幫我們弄個野餐籃,裡頭裝著檸檬汁、新鮮溫熱的鬆餅、奶油及各種果醬;一盤冷麵沙拉加橄欖、番茄、胡蘿蔔和檸檬醋醬;一大盒辣味夏威夷烤雞;以及本人的巧克力花生奶油餅。

  我用聖巾織了條紅白格子毯鋪到樹下,野餐已準備就緒。

  「午飯好啦!」我大喊。

  兄弟倆絲毫不浪費時間,季山伸手去抓雞肉,阿嵐要拿餅乾,我拍開他們的手,發給每人一張濕紙巾。

  季山咕噥說:「凱西,我直接從地上吃生食都已經吃了三百年,一點土又不會死。」

  「雖然死不了,但手乾乾淨淨地,我心裡會比較舒坦。」

  我把一大盒雞肉遞給他們,然後從籃裡拿出鬆餅塗上奶油,再抹上桑椹醬。我靠著樹,凝望從葉間篩落的斑駁陽光,慢慢啃著鬆餅。

  「到斐特家還要多遠?上次阿嵐和我只走一天就到了。」

  「今晚我們得在叢林裡睡一夜,」季山答道:「我們現在在紆奇湖的另一側。」

  「噢。喂!留點雞肉給我!」我對著火速被掃光的盒子喊道,「你們兩個怎麼會在短短兩三分鐘內嗑掉那麼多雞肉?」

  「誰叫妳在那邊發呆,活該。」阿嵐說。

  「我才沒發呆,我是在欣賞風景。」

  「我注意到了,剛好也讓我趁機『欣賞風景』一番。」阿嵐笑道。

  我踹他一腳,「你們至少應該留點東西給我吧。」

  阿嵐咧嘴一笑,把最後一根雞腿遞給我,「妳以為區區兩三隻小雞就能餵飽兩頭餓虎嗎?我們需要至少……季山,你覺得要多少?」

  「我看要一小頭水牛吧。」

  「一小頭水牛應該不錯,或一兩隻山羊。你有沒有吃過馬肉?」阿嵐問。

  「沒有,肉太硬了。」

  「豺狼呢?」

  「也沒,不過倒殺過幾隻,它們老愛跟在旁邊等我獵食。」

  「野豬呢?」

  「每個月至少一隻。」

  「那……妳還好吧,凱西?」

  「我們能不能換個話題?」我望著垂在指間的雞腿,想像它生前的模樣。「我吃不下去了,以後不許在吃飯時講獵食的事,看過你們狩獵的情形已經夠了。」

  阿嵐邊嚼邊逗著說:「現在想想,妳這種個頭吃起來剛好,季山,你說對吧?」

  季山好笑地看著我說:「我常在想,追獵凱西一定會很有趣。」

  我狠狠瞪季山一眼,他咬了口鬆餅,對我擠擠眼。

  阿嵐將膝蓋抱在胸前,大笑說:「怎麼樣,凱西?要不要跟老虎玩捉迷藏?」

  「休想。」我傲然地拿紙巾擦淨手指說。

  「噢,來嘛,我們會讓妳先跑。」

  我靠回樹幹上,「是呀,問題是……你們捉到我後打算怎麼辦?」

  季山忍俊不禁,在另一塊鬆餅上塗奶油。

  阿嵐用手肘往後撐靠,歪頭做思索狀。「我看得由抓到妳的老虎決定了,你說呢,季山?」

  「她才不會跑哩。」季山說。

  「你覺得不會嗎?」

  「不會。」季山站起來,建議大夥再走一兩個小時,然後紮營過夜。他蹲到我身邊搭住我的肩膀說:「現在天氣挺熱,累的話就跟我說一聲。」說完便遁入林中找路了。

  「季山說得沒錯,我不會跑。」我噪著檸檬汁表示。

  阿嵐嘆道:「太可惜了,通常追逐是最有趣的部分,對象是妳,獵獲應該同樣的有意思。」他伸出手指輕撫我的臉。「妳的臉又紅了。」

  「是太陽曬的。」我瞪著他說。

  他起身拉我起來,我一站直,旋即鬆開他的手。

  阿嵐拿起餅乾盒輕聲說:「絕非曬傷。」

  他抟起我的背包甩到肩上,大步跟在季山身後。我沒東西可揹,便用念力要黃金果和聖巾收拾垃圾,然後跑步追上阿嵐。

  ❦

  一行人又走了兩個鐘頭,我才喊停。阿嵐靠在數聽外的樹上,季山用聖巾造了一小座帳篷。

  「帳篷不夠大,睡不下兩頭老虎,季山。」

  「我們不需要睡妳旁邊,凱兒,天氣熱,我們會害妳更熱。」

  「我不介意,真的。」

  季山將衣服打濕,敷到我臉上。

  「好舒服。」我感激地說。

  「妳曬過頭啦,我不該讓妳一天內走那麼多路。」

  「我沒事,也許我該讓黃金果幫我弄盆牛奶澡,呃?」我哈哈笑說。

  季山考慮了一下後笑道:「一大盆牛奶加上泡在其中的妳,對我們這兩隻大貓來說,誘惑太大了。」

  我笑了笑,卻累到無力反唇相稽。

  「我要妳現在就休息,凱西,睡一下吧。」

  「OK。」我走進自己的帳篷,拿濕布擦洗雙臂和項背,不久又回到外頭,雙虎在附近一棵樹蔭底下休息。我聽見潺潺輕流的小溪,熱氣害我昏昏欲睡。

  我靠著樹坐到雙虎間,待我的頭盹了第三次後,乾脆把頭枕到季山柔軟的虎背上,然後便睡著了。

  ❦

  絨毛刺得我鼻子好癢,我喃喃作聲地轉開頭,聽見鳥鳴,便眨開眼,我瞧見季山靠坐在樹幹上靜靜地凝望我。他赤著腳,身上是他每回從老虎變回人身時會穿的黑衣。

  「季山?」我迷迷糊糊地抬頭,知道自己剛才在輕軟的黑絨上睡著了。我的手壓在阿嵐雪白的虎肩上。「阿嵐?」我立即挨到季山身邊,季山攬住我的肩。「阿嵐?對不起!我有沒有弄痛你?」

  阿嵐從老虎化為人形,四肢一撐,變成蹲姿,午後的陽光映在他的白衫上,阿嵐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說:「不會痛。」

  「你確定?」

  「真的,妳睡覺時會亂動,但完全沒造成任何灼痛感。」

  「有多久?」

  「兩個小時多一點。」

  「你不覺得需要避開,遠離我嗎?」

  「不會啊。感覺……滿好的。也許在妳旁邊應該多多變成老虎。」

  他粲然一笑,化成白虎走向我,把鼻子湊到我臉上,我大笑著把手伸到他耳後搔著,阿嵐胸口發出呼嚕聲,然後躺到我身側,扭著脖子,好讓我也能搔他另一隻耳朵。

  季山清清喉嚨站起來伸展腰腿。「既然二位開始……熟了起來,我要去舒展一下手腳,找個獵物玩一玩。」

  我站起來摸摸他的臉說:「別掉到陷阱裡哦。」

  季山按住我的手笑說:「我不會有事的,最多去個一兩小時,傍晚時分就會回來了,妳可以用新手機練習追蹤我的形跡。」

  季山化作黑虎,我揉揉他的頭,他便奔進叢林裡了。

  我拿著手機坐到阿嵐旁邊,結果花了快一個小時,才學會操作。手機螢幕看起來像Google地圖,標著「Ke」的圓點代表我,阿嵐是「R」,「Ki」則是季山,我可以看到季山的圓點在螢幕上閃動游移,他約在兩英里外,快迅地朝東方移動。

  我將地圖放大,學著找出卡當先生和妮莉曼的位置。假如我點選他們的圓點,就會跳出一個小視窗,告知他們的詳細經緯度,及此時的種種生命跡象。這玩意挺酷的。

  我心不在焉地拍著阿嵐的絨毛,解釋每項功能,他專注地來回抽動耳朵,接著阿嵐突然跳起來,盯著漸暗的叢林。

  「怎麼了?怎麼回事?」

  阿嵐變成人說:「進帳篷裡,把拉鍊拉上。」

  「帳篷沒拉鍊,聖巾做不出來。那邊有什麼?」

  「眼鏡蛇,希望蛇會自己溜開。」

  我跑進帳篷裡,阿嵐又變回老虎。

  他躡腳走到帳篷前等著,我向外窺望,瞧見一條黑色與橄欖綠交雜的大蛇,嘶嘶有聲地從叢林裡滑出來,蛇頭之大,與蛇身不成正比。大蛇看見阿嵐時,停下來測探空氣,阿嵐發出低吼,大蛇猛然揚頭,露出淡黃色的蛇腹。當它張開飯匙,發出嘶嘶的警聲時,我才看出這是條眼鏡王蛇。

  阿嵐不敢妄動,我們若保持安靜,大蛇很可能就會走開了。它緩緩垂下頭,又往前滑行數吋,就在這時,我看到阿嵐甩著頭,一副快要打噴嚏的樣子。大蛇再次豎起上身,從九呎遠的長牙裡噴出兩道毒液,幸好毒液沒射中阿嵐的眼睛,否則說不定會瞎掉。接著眼鏡蛇向前欺近,再度試著攻擊。

  「阿嵐!快後退!它想射你的眼睛!」

  有個東西在我背袋裡蠕動,是另一條蛇!一顆金頭從背包細口中探了出來,射出帳篷外。

  是芳寧洛嗎?

  阿嵐往後退,我解開帳簾上的結,讓他進來跟我待在一起,我們一起從帳篷裡窺看。

  芳寧洛爬到眼鏡王蛇前,揚起頭,張開飯匙,儘管陽光漸微,芳寧袼的綠眼卻綻放晶光。大蛇前後晃動,探著空氣,然後將頭垂到芳寧洛的頭部下。芳寧洛緩緩垂頭壓住眼鏡王蛇,後者順著芳寧洛的蛇身貼滑而下,最後扭頭迅速穿林而去。芳寧洛折回帳篷裡,蜷起身子,縮起頭,又恢復不動了。

  阿嵐化成人形道:「我們運氣不錯,那蛇脾氣很爆,不好惹。」

  「芳寧洛倒是很快就鎮住它了。」

  帳篷裡變暗了,阿嵐帶著笑意的藍眼在昏暗中炯炯發亮,我感覺下巴被輕輕摸了一下。「漂亮女生總是能讓男人臣服。」

  說完阿嵐變回白虎,坐到我腳邊。

  不久季山回來了,進營區時還發出咕嚕嚕的喉聲。季山變成人形,低頭探入帳內,「你們倆幹嘛躲在這裡?」

  我走到外頭跟他描述大蛇的事,「你剛才發的是什麼聲音?」我邊問邊開始準備晚餐。

  阿嵐變成人坐到我對面,我把盤子遞給他,他代季山答道:「那叫低吟,是老虎打招呼的聲音。」

  我眨眼看著阿嵐,「你怎麼從沒發過那種聲音?」

  他聳聳肩,「大概是從來不想吧。」

  季山咕噥說:「原來那叫低吟哪?」他用手肘推推阿嵐,「我終於明白那些雌虎在幹嘛了,你是從哪兒學的?」

  「動物園。」

  「呃。」

  阿嵐咧嘴一笑,「唷……你跟那些雌虎?有沒有什麼想跟我們分享的呀,季山?」

  季山把一大口食物叉進嘴裡,含糊地說:「要不要讓你的大臉分享我的拳頭啊?」

  「脾氣很大唷。我相信你那些雌虎女友都很迷人,所以我是不是升格當伯父了?」

  季山怒喊一聲放下餐盤,化成黑虎發出吼聲。

  「好啦,鬧夠了。」我威脅說:「阿嵐,你要我跟季山說白虎繁殖計畫的事嗎?」

  阿嵐一臉慘白:「妳知道那檔事?」

  我賊忒兮兮地笑道:「是的。」

  季山換回人形,拿起盤子笑說:「請繼續往下說,凱西,麻煩妳詳實地告訴我。」

  「好吧,」我嘆口氣,「我們乾脆一次把話講開。季山,你有沒有跟雌虎……有過親密關係?」

  「妳說呢?」

  「乖乖回答問題。」

  「當然沒有!」

  「我也是這麼想。阿嵐,我知道你也沒有,不過動物園拚命想讓你繁育。就這樣,你們以後不許再為這件事鬥嘴或吵架了,否則就讓你們吃雷心掌,兩個都給我乖乖別鬧事。」我笑說,「嗯……也許我們應該投資,幫兩位做電擊項圈……算了,還是不要吧,怕我會忍不住試看看。」

  兩兄弟鼻孔噴氣,不過隨即平靜下來,分別嗑掉五大盤食物。

  餐罷,季山生火堆防獸,我講獅子與老鼠的故事給他們聽,但將主角改成被箭豬刺傷的老虎。結果他們竟又談起狩獵的事,以及各自最精彩的獵殺經驗,我聽得渾身發毛,努力充耳不聞。

  三人望著夕陽,季山手攬著我,描述入夜後叢林裡的變化。知道入夜時有多少動物開始出沒,實在相當刺激又令人害怕。

  稍晚,我在悶熱的夜裡爬進小帳篷,躺到鋪蓋上,用夏毯將自己包成木乃伊。

  阿嵐探頭進來看我,哈哈笑說:「妳一向這樣嗎?」

  「只有露營時才會。」

  「妳知道蟲子還是會跑進來吧。」

  「別再說了,我寧可不知道。」

  我聽見阿嵐輕笑著幫我綁上簾布。

  我在鋪子上翻動一小時後,季山跑到帳門口問:「睡不著嗎?」

  我用手肘撐起身子,「我習慣旁邊有老虎,在叢林裡比較睡得著。」

  季山嘆口氣,一對金眼在月光中炯炯發光,「好吧,挪過去。」

  我開心地騰出空位給季山,他化成黑虎,用身體抵住我背部,我才躺定,便覺得臉上貼了個濕鼻子,阿嵐已將巨大的虎身擠到帳壁和我之間的小空間裡躺下了──身體有一半壓在我身上。

  「阿嵐!我沒辦法呼吸,而且手被你壓住了。」

  他翻身舔舔我的肩膀,我推開他沉重的軀體,扭身抽退。

  我氣急敗壞地說:「聖巾,麻煩你加寬帳篷讓我們三個睡。」

  帳篷輕輕晃動,我聽到編線咻咻穿織,須臾後我已舒舒服服地夾在雙虎之間了。我翻身親吻季山毛茸茸的頭,拍拍他的脖子說:「晚安,季山。」

  接著翻到另一側,與碧眼的白虎面對面。我拍著他的頭道晚安,然後閉上眼,不久我鼻子又被虎毛搔得發癢,阿嵐把頭頂在我臉上,我知道他想幹嘛。

  「好吧。」我也親了一下他的頭,「晚安,阿嵐,快睡吧。」

  他呼呼有聲地闔上眼,我也閉起眼睛含笑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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