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缺愛的日子
白虎之咒3:勇闖五洋巨龍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6
他會贏嗎?
我瞅著阿嵐的表情。
過了整整一分鐘,阿嵐一做出抉擇,我就知道了。
他伸手採取攻勢。
「我贏了。」他得意地吃掉季山的卒子,將自己的棋移回「本家」,然後靠回椅背,雙手往胸前一疊說:「告訴你吧,我玩雙骰遊戲從來不輸。」
自我們從羅克什的拜賈營地,救出凌虐被囚的阿嵐後,已經一個多月了,我那慘不忍睹的生日派對也過去了三個星期──日子真是苦不堪言。雖然我把自己的日記拿給他看,並耗盡麵粉,烘焙我媽媽的拿手重巧克力奶油花生餅,但阿嵐還是對我毫無記憶。羅克什必然施了什麼詭術讓他失憶,現在我們雖然重聚了,心卻不在一起。
我仍不死心地希望阿嵐能奇蹟式地憶起我們的過往,我決心協助他,即使阿嵐不再屬於我,我仍會尋找另外兩項聖禮,完成女神杜爾迦的預言—─破解虎咒,讓兩位王子重獲自由,恢復人身。至少我不能讓心愛的人失望吧。
每天在阿嵐身邊,卻無法貼近他的心,比上次分手還要難熬。卡當先生想盡辦法讓我分神,阿嵐的弟弟季山也很尊重我的感受,以朋友的身分相伴,以示支持,雖然他的每個眼神與碰觸,都對我懷有情愫。
阿嵐和我都不知該如何彼此相處,我們四人彷彿踩在蛋殼上,總是戰戰兢兢地,只有妮莉曼──卡當先生的曾曾曾曾女──能讓大夥喘口氣,吃個飯,不致發瘋。
一個傷心難過的夜晚,我在孔雀室裡找到卡當先生。他正在柔燈下閱讀,我坐到他旁邊,將頭枕到他膝上,輕聲哭了起來。卡當先生拍拍我的背,哼起一首印度安眠曲。我終於平靜下來,傾訴心中的恐懼,我說好怕再也找不回阿嵐,並問他破碎的心能否癒合。
「答案妳已知道了呀,凱西小姐。以前妳跟阿嵐在一起時,覺得滿足幸福嗎?」
「嗯。」
「妳並不會因父母雙亡,而難過到無法愛阿嵐,是嗎?」
「是啊,但那是兩種不同的愛。」
「在某方面不同,在另一方面卻是相同的,愛的能量並不因此削弱。妳仍然愛妳父母吧?」
「當然。」
「妳應該不是害怕受傷或不能去愛,而是懼怕失去所愛。」
我看著這位睿智的印商,嘆道:「與心愛的人同處一室,而對方卻形同缺席,我覺得好可悲啊。」
「是的,」卡當先生坦承說,「也許妳最好什麼都別做。」
「你的意思是要我別管他?」
他拍拍我的手,思忖片刻說:「有一次小犬撿到一隻翅膀受傷的小鳥,他希望小鳥痊癒後能留做寵物。有天兒子帶著小鳥來找我,小鳥死了,兒子解釋說,小鳥病癒後揮著翅膀,他一慌,在小鳥飛走前趕緊將它抓住,結果抓得太緊,把鳥給悶死了。
「小鳥有可能選擇留下來,也可能飛走,無論何者,結局都會更好。小鳥若離開,孩子雖難過,但回憶起來總是開心。愛鳥的死令他傷心欲絕,好不容易才慢慢走出陰影。」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放阿嵐走。」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快樂,妳也會比較快樂。」
「我當然不想把阿嵐悶死,」我嘆息著盤起腿,「但也不想躲避他。我喜歡在阿嵐身邊,避開他,尋找聖物的任務只會更難完成。」
「能建議妳試著只當他的朋友嗎?」
「他一向都是我的朋友啊,也許跟他重建友情,我就不會那麼失落了。」
「妳說得極是。」
跟阿嵐當朋友?我沉吟著解開辮子上的絲帶,上樓睡覺。嗯,這樣倒也好,目前我可是一無所有啊。
❦
翌日卡當先生和妮莉曼備了早午餐,兩人已經吃完離開了,但我在廚房找到阿嵐,他拿了些水果和甜麵包放在自己的盤裡。阿嵐日漸復元,高大的身形長肉了,一頭黑髮也恢復原有的烏亮。阿嵐那雙漂亮的藍眼憂心忡忡地看著我盛盤。
要拿草莓時,我用臀部撞他,他整個人都僵掉了。
「能不能麻煩你挪過去一點?」我問,「我想趁季山沒來之前,先拿點起司丹麥麵包。」
阿嵐立即讓開說:「當然,當然,對不起。」
他把盤子放到桌上,我在他對面坐下。阿嵐慢慢剝開馬芬蛋糕上的紙,一邊看著我,被他這麼一看,我臉都紅了。
「妳沒事吧?」他猶豫地問道,「昨晚我聽見妳哭。」
「沒事。」
阿嵐咕噥一聲開始吃飯,卻仍盯著我,等吃到一半才把眼神移開。
「妳確定嗎?如果我害妳生氣,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就是想不起—─」
我抬手制止他說:「感覺是沒法騙人的,阿嵐。」
「我還是很抱歉傷了妳。」他輕聲說。
我拿叉子戳甜瓜,雖然極力壓抑想冷處理,卻很難吞下卡當先生的建議。我覺得眼睛開始發熱。
「你是指哪一次?是我生日那天你說我不迷人,還是你說無法忍受跟我同處一室,或是說妮莉曼很漂亮的那次,還是──」
「OK,我懂妳的意思了。」
「很好,因為我不想談這件事。」
一會兒後,阿嵐又說:「順便一提,我並沒有說妳不迷人,我只是說妳很年輕。」
「那妮莉曼就符合你的標準嘍,你都三百多歲了!」
「那倒是。」他斜嘴一笑,故意想逗我。
「就技術上而言,你應該跟老太婆約會。」我唇邊掠過一抹笑意。
阿嵐苦笑道:「妳是個非常隨和可愛的女孩,我從不曾對任何人有過這種反應,我幾乎跟每個人都處得不錯,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妳一走進房裡,我就會想逃。」
「你是指,除了恢復記憶的壓力外,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問題不在壓力,而是別的……東西,但我已經決定不去管它了。」
「你辦得到嗎?」
「當然,我在妳身邊越久,就越想逃離。跟妳談話不難;接近妳卻很有問題。我們應該在電話上談一談,看會不會不同,我會努力提高免疫力。」
「我明白了,所以你的目標是加強對我的忍受度。」我嘆道:「好吧。」
「我會繼續努力的,凱西。」
「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反正已無所謂了,我決定只跟你當朋友。」
他傾身神祕兮兮地問:「可是妳不是還在愛我嗎?」
我也靠向前:「我不想再提那檔事了。」
阿嵐雙手往胸口一疊,「為什麼?」
「因為露易絲‧蓮恩(註:超人的女友)從不逼超人。」
「妳在說什麼?」
「我們得找時間看看那部電影,重點是,我不想再羈絆你了,你若想跟妮莉曼約會,就儘管去吧。」
「等等!妳該不會想把我甩了吧?」
「不行嗎?」
「我沒說不行,只是我一直在讀妳的日記,對一個這麼如癡如狂愛著我的女人來說,妳會不會放棄得太快啊!」
「我放棄什麼了?我們之間,現在根本沒什麼可以放棄啊。」
他看我叉起另一片水果,揉著下巴說:「所以妳想當朋友。」
「沒錯。零壓力、零淚水、不用再嘮叨被你遺忘的事物、零零零。我們從零開始,一起學習當朋友,好好相處──雖然你其實很想逃。你說如何?」我用餐巾擦擦手,伸出去問:「一言為定?」
阿嵐想了一會兒,笑著握住我的手,我拉著他的手上下握一回。
「你們在一言為定啥?」季山走進來問,剛好撞見阿嵐和我在白虎獲救後,最長的一次談話。
「凱西同意為我示範雷心掌,」阿嵐很快的轉移話題,「我非見識一下如何從掌心發射火光不可。」
我挑眉看著阿嵐,他笑著擠眼,然後起身將兩人的盤子收進廚房水槽裡。季山狐疑地用黃金眼瞄了我,但還是坐下來,掃光我吃剩一半的起司丹麥麵包。我故意打了他的手一下,然後才拿起毛巾去幫阿嵐。碗盤洗罷,阿嵐搶過我的毛巾,輕輕抽了我大腿一下,我哈哈大笑,很高興兩人有了新的互動,回頭時,發現季山正對著我們皺眉。
阿嵐輕攬我的肩,把頭湊到我耳邊說:「『那位卡修斯(註:刺殺凱撒的密謀集團領袖)看來野心勃發,他太多慮了:這樣的男人很危險。』妳最好對他小心一點,凱西。」
阿嵐雖未想起我,卻記得莎士比亞,我開心地笑說:「別擔心季山了,凱撒先生,他只是表面上嚇人而已。」
「他最近有嚇到妳嗎?」
「那倒沒有。」
「嗯,我會幫妳盯著他。」阿嵐說,離開了廚房。
「剛才是怎麼回事?」季山凶神惡煞地睇我一眼。
「他在慶祝自己自由了。」
「什麼意思?」
「我跟他說我想只當朋友。」
季山頓了一下,「那是妳想要的嗎?」
「這與我要什麼無關,他只有辦法當我是朋友,而沒辦法做我男友。」
幸好季山沒做回應,我知道他想認真或半開玩地說要代替阿嵐,但畢竟把話吞了回去。因此我在離開前,賞了他臉頰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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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嵐和我終於渙然冰釋,大夥總算能繼續正常作息了。我每周去探望寄養父母麥可和莎拉,基本上我什麼都沒說,只表示自己過得很好,忙著幫卡當先生工作。我告訴他們已透過網路修完西奧大的大一課程,暑假會到印度實習。
早上我隨季山習武,稍晚陪阿嵐吃早飯,下午幫卡當先生研究杜爾迦的第三部分預言。到了晚上,卡當先生會和我一起煮飯──除非他想煮咖哩,我才會用黃金果張羅自己的餐點。
晚飯後大夥一起玩遊戲、看電影,有時在孔雀室裡讀書。季山只在我朗讀故事時才會到圖書室,化成黑虎蜷在我腳邊。我們已經開始讀《仲夏夜之夢》了,卡當先生買了幾份劇本,讓我們分飾不同角色,能與阿嵐共享那些時光,很令我開心。
卡當先生又說對了,阿嵐看起來確實快樂許多。他的好心情影響了每個人,包括季山在內,他從原本陰沉叛逆的弟弟,變成一名自信大方的男人。季山雖對我保持距離,但那對迷人的金眼卻令我臉紅。
有時夜裡,我發現阿嵐在音樂室裡彈吉他,便要求他唱《真善美》的〈我最喜歡的東西〉,他一曲彈過一曲,開懷大笑。有天晚上,阿嵐彈著以前為我寫的曲子,我盯著他,祈願他能想起。阿嵐專注地撥著琴弦,卻不停地中斷,重新彈了好幾遍。
阿嵐發現我在看他,便垂下手羞怯地笑著,「真抱歉,這首曲子我好像想不起來,妳今晚有什麼想聽的嗎?」
「沒有。」我草草說完站起來。
阿嵐拉住我的手,隨即又鬆開。「怎麼了?妳看起來比平時還難過。」
「那首歌……它—─」
「那首歌?妳聽過嗎?」
「沒有。」我謊稱道,然後淒然一笑,「那首歌很好聽。」我握了一下他的手,趁他還未提問前趕緊落荒而逃。我擦掉淚珠走上樓,聽見阿嵐試圖重彈,想理清旋律。
另一個夜晚,我在陽台上休息,聞著夜茉莉的香息,觀賞群星時,無意間聽見季山和阿嵐的對話。
「你變了,」阿嵐對他老弟說:「你跟六個月前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我還是可以輕易制服你。」
「我指的不是那個,你當然還是很強,但現在變得更放鬆,更篤定,更……更穩重,」他笑道,「而且也更難被激怒了。」
季山輕聲答道:「是她改變了我,我一直努力想變成她需要及期許的男人。」
阿嵐沒接腔,接著兩人便進屋了。我默默坐著思忖季山的話。誰能料到人生與愛情竟會如此複雜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