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拜賈族
白虎之咒2:尋找風中的聖物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4
我覺得天搖地晃的,醒時發現自己正望著一片深綠色的遮篷。季山抱著我穿越叢林。他又變回本尊的面貌了,老實說,真令我鬆口氣,因為看到他喬裝的樣子,讓我渾身不自在。
「季山?我們要去哪裡?」
「噓,妳放輕鬆,我們跟著拜賈族深入叢林,我們得盡可能遠離軍營。」
「我昏倒多久了?」
「約三個小時,妳感覺如何?」
我輕輕摸著自己的下巴,「好像被熊揍了一拳。他……他還好嗎?」
「他已經離開籠子了,拜賈人用臨時擔架抬著他。」
「他安全嗎?」
「夠安全了。」
季山輕聲用另一種語言跟卡當先生交談。卡當先生檢視我的臉,把水壺遞到我唇邊,我盡可能不挪動下巴地忍痛慢慢喝水。
「季山,能讓我下來嗎?我想我可以自己走。」
「好吧,需要的話靠著我。」
他輕輕地將我的腿放到地上,扶著搖搖晃晃、努力把持平衡的我。我拐著腳走了一會兒,季山咕噥幾聲,旋即又將我抱起。我靠在他胸口,覺得渾身疼痛。我全身瘀青,下巴幾乎無法活
我們夾在長長的隊伍裡,拜賈族人靜悄悄地穿梭於樹林間,我甚至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幾十個人從我們身邊繞過,對我們點頭致敬,連婦孺都未發出半絲鬧聲,只是如幽魂般無聲地穿越陰黑的叢林。
四名壯漢合力用擔架抬著癱軟的阿嵐,擔架經過時,我伸長脖子看了阿嵐一眼。季山跟到壯漢後頭,讓我能看著他。季山調整了一下抱姿,將我抱緊在胸口,表情諱莫難測。
我們又走了一個小時,期間阿嵐都在睡覺。一行人走到空地時,一位年長的拜賈人走向卡當先生,虔敬地向他跪拜。卡當先生轉頭對我們說,拜賈族想紮營過夜了,邀我們參加他們的慶宴。
我不確定我們是否應該繼續前行,到原先指定的集合點,但我決定遵循卡當先生的領導,畢竟他才是軍師,他若認為安全,應該就沒問題了。事實上,偶爾聽從別人指揮感覺滿好的,而且讓阿嵐多睡一會兒也無妨。
我們看著拜賈人效率奇佳地搭設營帳,不過他們的物資大多沒帶在身上。卡當先生基於同情,請聖巾幫每個家庭搭設睡鋪。我看著阿嵐,卡當先生喚我過去時,壯漢們正將他抬進帳篷裡。
季山知道我快累垮了,他輕輕將我放到卡當先生身邊,表示要去看阿嵐,然後就朝帳篷走過去了。季山說我最好跟卡當先生待在一起,卻沒解釋原因。
他離開後,卡當先生問我能否用黃金果為拜賈人準備餐宴,他們得好好吃一頓,好些人都餓壞了。羅克什強迫拜賈族留在營區裡,利用他們的法術囚禁阿嵐,害族人好長一段時無法獵食。卡當先生給我指示,然後用聖巾編出一條厚毯,讓全族的人坐在上面。
我拿出袋子裡的黃金果,開始按他的要求地製造餐點。有香味撲鼻的蒸菇飯、芒果切片外加其他我不太會發音的土產水果、烤魚、野菜沙拉、烤蔬菜。為了慶祝,我又多做一個大型草莓蛋糕,有鮮奶油和巴伐利亞式內餡,跟我們在香格里拉吃的一樣。卡當先生挑著眉,但沒表示意見。
他邀請拜賈人入席共享盛宴,不久季山回來坐到我身邊,低聲表示拜賈人把阿嵐照顧得很妥貼。等所有人圍坐後,我想藉口離開去看阿嵐,正想站起來,季山卻緊抓住我的手,悄聲說我應該留在卡當先生身邊,並再次強調阿嵐不會有事。季山似乎很堅持,我只好留下來。卡當先生開始用拜賈語說話,我耐心地等他演講完,眼光一直瞄向帳篷,希望能瞥見阿嵐。
等卡當先生說完後,兩名拜賈婦人走到族人外圍,用芳香的橘花水為每個人洗手,眾人同時遞著一碗碗的食物輪流傳食;他們不用盤子或餐具。黃金果本可以製造餐具,但卡當先生希望以拜賈族的方式進餐。我們吃了幾把食物後,再把菜傳給下一個人。我不太餓,但我若沒有每種食物都吃上一口,季山就不肯把碗接過去。
等食物繞完一圈,大家都吃過一輪後,又從頭把碗傳一遍。這過程一直持續到所有食物吃光為止。我用水壺清洗了手,耐心地看著拜賈族進行下一個儀式。我低聲告訴季山說,時間很緊,但他說我們有的是時間,而且阿嵐需要空檔復原。
拜賈人開始狂歡慶祝,拿著樂器載歌載舞。兩名婦人端著裝黑色汁液的碗向我走來,卡當先生幫她們翻譯說:「她們問妳想不想刺青,紀念妳先生打敗妖魔。」
「她們以為我老公是誰?」
卡當先生臉一紅,「她們以為妳是我的老婆。」
「她們不覺得我配你有點太年輕嗎?」
「在拜賈族裡,年輕女孩嫁給年長有智慧的人是常有的事。他們看到妳使用黃金果,認為妳是女神,是我的伴侶。」
「原來如此,請幫我謝謝她們,不過我會自己把這次勝利記在腦子裡。對了,我很好奇,那他們以為季山是誰?」
「他們以為季山是我們的兒子,而我們是來這裡救另一個兒子的。」
「他們以為我有兩個成年兒子嗎?」
「女神可以青春永駐。」
「但願那是真的。」
「讓她們看看妳的手,凱西小姐。」
「我的手?」
「畫了手繪的那隻,妳讓手發亮,讓她們看看圖紋。」
我抬手凝聚能量,手自內部發出亮光,半透明的皮膚上出現了圖案──就像白底紅紋的圖紋。
卡當先生很快與兩名婦人講了幾句話,兩人便行禮退下了。
「你跟她們說什麼?」
「我說我已經給妳火的刺青來紀念這次勝戰了。拜賈族相信,為女人刺青,能使女人更美麗。我若說不想讓妳刺青,他們一定無法理解,所有拜賈男人都希望妻子能有華麗的刺青。」
拜賈人跳舞慶祝,其中一名男子是吞火人,表演簡直神乎其技,可惜我全身又痛又累。我靠在季山身上,他摟著我,將我扶穩。我一定是睡著了,因為醒時,吞火表演已結束了,大家正望著帳篷裡的動靜。我心頭一驚,阿嵐現身了,身側各由一名拜賈男子陪著,他們已幫他清洗傷口,圍上拜賈族的亞麻包裙,讓他袒裸著上身。
阿嵐蹣跚跛行,但看起來好很多,他的傷口雖然還很嚴重,卻已大有進境。有人幫阿嵐洗好頭往後梳妥了,阿嵐環顧四下,最後目光落在我們三人身上。他很快略過卡當先生和我,直瞧著季山。阿嵐露出一抹鉤笑,朝季山走去。季山起身相扶,我的心開始狂跳。阿嵐抱著弟弟,虛弱地拍拍他的背。
「謝謝你救我,還送吃的來,我還沒辦法多吃,不過我覺得……好些了。」
阿嵐坐到季山旁邊,開始用母語交談。我試著接觸他的眼神,但他似乎不想跟我說話。
最後我清清喉嚨問:「你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他瞄了我一眼,客氣地表示:「先不用,謝謝。」然後又自顧自地跟季山說話。
卡當先生拍拍我的手,這時拜賈族的巫師走上前,跪到卡當先生面前很快說了幾句話,接著他站起來拍拍手,一名拜賈男子在阿嵐跟前跪倒,伏地磕頭。他就是我在聖巾幻象中見到的男子,那個傷害阿嵐的人。阿嵐瞇眼看著男子,男人立即垂下眼,說了幾句話,然後從衣服裡拔出刀子。
卡當先生翻譯道:「請原諒我,貴人,我已盡全力抵抗惡魔了,但他傷害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兒女如今都死了,我已一無所有。除非您願意恢復我的尊嚴,否則我將離開本族,在荒野中自生自滅。」
男子抬起手,慢慢解開髮髻,長長的黑髮自他頭頂垂落,堆聚在大腿上。男人又說了兩個字,然後舉刀一揮,割下飄長美麗的馬尾。男人恭敬地拾起斷落的長髮,磕頭點地,雙手將頭髮奉給阿嵐。
阿嵐注視男子良久,點點頭,然後手掌朝天地伸手接下斷髮。他說了幾句話,卡當先生再次為我翻譯。
「我接受你的奉獻,我們都是妖魔的受害者,我們會懲治他的罪行,包括害死你家人的滔天之罪。我原諒你對我的不敬,恢復你的榮耀。你安心地回去部族裡去吧。」
男人將頭髮放到阿嵐手上後退下。接著巫師命人帶兩名美麗的拜賈少女過來,女孩跪在阿嵐和季山前面,細緻的纖手垂在腿上,莊雅嫻靜地看著地面。
女孩有漂亮烏黑的長髮和秀氣嬌美的五官,磨石製成的細腰帶,更突顯出她們的蜂腰,二人身材之曼妙,遠非我所能及。兩人的四肢上都刺了精細的刺青,那鑽入薄裙底下的細紋,引人遐思,不知她們身上究竟還刺了哪些部位。難怪拜賈族覺得刺青迷人了,這跟美國那種只會刺著大老鷹,或在心型裡添字的俗豔刺青,實在大異其趣。
拜賈族的刺青非常細緻,漩渦、小圈圈、花飾、捲紋、花卉、葉片和蝴蝶等,如相框的細邊或中古世紀書籍上的裝飾般,從她們的四肢沿伸而下。刺青強化了女人標緻的五官,襯出她的獨特與靈氣。巫師開口指著第一位女孩,然後又指指另一名女生。
阿嵐笨手笨腳地站起來,露出燦爛的笑容。我渴望地看著他,我知道之前因喬裝的關係,害他沒認出我,還揮拳揍我。現在我只想抱住他,把他從這裡帶走,可惜我們各有角色要演。阿嵐拐著腳,但儀態雍容地繞著兩名女孩,然後拉起其中一人的手,吻了一下,對她微微笑著。我不解地瞇起眼睛,女孩對阿嵐露出羞赧的笑容。季山一臉驚駭,卡當先生則垮著臉。
我低聲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妳等一下,凱西小姐。」
季山站起來低聲對阿嵐說話,阿嵐把手疊到胸前,再次指著兩名女生。季山開始低聲與哥哥爭論,季山看著我,又看看卡當先生,彷彿在向他求助。阿嵐的困惑似乎大過不悅,他好像提了一個問題,季山態度強硬地指著巫師。阿嵐哈哈笑著摸摸女孩的頭髮,用手指揉著,然後對她說了幾句話,女孩被逗得哈哈大笑。
「那些女生也打算割掉她們的長髮嗎?」我問。
卡當先生皺著眉說:「不是,應該不是。」
季山對巫師及兩名女生彎腰行禮,說了幾句話,然後背對阿嵐,又坐回我身邊。阿嵐對女孩一笑,聳聳肩,坐到季山附近。
「卡當先生!到底發生什麼事?」
他清清喉嚨,「啊,是的……看起來,拜賈族好像希望我們兩個兒子成為部落的一員。」
「是要他們加入拜賈族俱樂部嗎?好吧,加入又何妨?」
「加入的方式是娶兩名拜賈女生,而那兩位姊妹自願嫁給我們家公子。」
「噢。」我不解地皺著眉問,「那季山跟阿嵐在吵什麼?」
「他們在吵……兩人到底該不該同意。」
「那阿嵐幹嘛去摸那個女生的頭髮?」
「我……我真的不知道。」卡當先生轉開頭,顯然不願意繼續往下談。
我把剛才的情形想了一遍,用手肘推推季山,「季山,如果你想娶拜賈姑娘,也沒關係呀。我是說,只要你覺得快樂,就娶吧,」我悄聲說:「她們兩個都很漂亮。」
他低聲回應我說:「我不想娶拜賈老婆,凱兒,我以後再跟妳解釋。」
這下我更糊塗了,而且還有點吃味。我想起不同的文化,對相同的動作會有不同的詮釋,便決定不再多想,專心看大家慶祝。等慶祝完畢,我已經斜靠在卡當先生肩上打盹了。
季山將我搖醒,「凱兒?來吧,該走了。」
他把我拉起來,給阿嵐一些指示,然後將我的背包扛到自己肩上。阿嵐似乎很樂於聽季山指導。卡當先生跟拜賈族道別,留族人在原地過夜,我們則朝集合點邁進。
卡當先生打開一個精緻的軍用裝置,那是隻有一片紙牌大小螢幕的手錶,可以邊走邊下載衛星影像,不僅能顯示我們目前所在的經緯度,還能顯示距離目的地還差幾英里。
阿嵐變回了老虎;季山說那樣會復原得比較快。白虎小跑步的跟在我們後頭。我試著下來走路,但腳踝已腫得跟葡萄柚一樣大了。卡當先生在飯前用繃帶幫我纏住,給我吃了消炎止痛藥,減輕腫脹,並要我把腳抬高,但是我需要冰塊。腳還在脹痛,季山在我的堅持下,讓我走了一會兒,但規定我得扶著他的手臂。阿嵐從我身邊經過時,我伸手想撫摸他的頭,他卻對我低吼。季山立即擋到我們中間。
「季山?阿嵐是怎麼了?」
「他……他還沒復原,凱兒。」
「他好像不認得我。」
季山安慰我說:「他對妳的反應,大概跟所有受傷的野獸一樣,是一種保護的本能,非常自然。」
「可是你們兩個以前在叢林裡受傷,我就可以照顧你們。你們總是知道我是誰,不會來傷害我或攻擊我。」
「我們還不清楚羅克什對阿嵐做了什麼,相信等他傷口長好,人就復原了。目前我希望妳緊跟在我或卡當先生身邊,受傷的老虎是非常危險的。」
「好吧。」我極不情願地同意說:「我不想再給他多添痛苦。」
我咬著牙慢慢地走了幾分鐘,季山突然一把將我抱起。我抗議這樣會使他過於疲累,他笑著說他可以抱上幾天也不會覺得累。我們在林中跋涉時,我在他懷裡睡著了,等眾人停歇時,季山才輕輕將我放下。我站不穩,只得仰賴季山攬住我的肩勉強站直。
「卡當先生,這邊是哪裡?」
「是一個叫馬森水壩的人工蓄水湖,我們的交通工具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沒多久,我們聽到螺旋槳聲,一架小型飛機從頭頂掠過,朝湖面飛來。我們趕到布滿鶴卵石的湖畔,看飛機降落在映著月光的水面上。卡當先生揮著霓虹燈,涉入陰黑的湖水裡。季山引我前行,但我遲疑地看著白虎。
「別擔心,凱兒,他可以游泳。」
季山等我先走;水好冰,浸在腳踝上還挺舒服的。當飛機向岸邊飄近時,我沉身讓水泡到頸部,開始游泳。卡當先生已經站在飛機的滑水板上,拉著機門了。他彎腰抓住我的手,拉我上機。駕駛座上的妮莉曼對我微笑著,並拍拍她身邊的座椅。
因不小心把她弄濕了,我向妮莉曼表示歉意,然後坐定位。季山也爬了上來。我看著白虎游過水面,到了飛機邊再變成人形攀了上來,坐到後座季山的身旁。卡當先生關緊機門,坐到我旁邊釦上安全帶。
妮莉曼警告說:「大家坐穩了。」
螺旋槳隆隆轉動,一股推力將我們往前帶,飛機加速在水面上彈了幾下,然後升入夜空中。阿嵐又變回白虎,閉著眼,把頭枕在季山腿上。我對季山笑了笑,他靜靜回望著我,然後看著窗外。
卡當先生為我們兩人蓋了條毯子。我把頭靠在他打濕的肩上,在隆隆的飛機聲中逐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