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回家
白虎之咒2:尋找風中的聖物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4
穿過幽靈之門後,我回眸看著香格里拉化作五色消失旋逝。手印上的紅光漸漸淡去,幽靈之門又恢復了先前的樣貌──兩根長長的木柱,纏著一條條在微風中翻飛的天馬旗。
我眨了幾次眼,又輕輕揉著,睫毛上沾了東西,我小心翼翼地撕下一片透明綠膜。綠膜像隱形眼鏡般地從眼睛滑落了下來。
老虎季山跟阿嵐剛離開奇稀金達時一樣,一時間變不回人形,只能朝我猛眨眼,我看到綠膜從其中一隻虎眼上剝離。
「別動,我得把綠膜摘下來,否則你一路上都會不舒服的。」
我一一幫他剝下薄膜,花掉不少時間,不過我很高興終於摘下來了。宏海上師說過,等我們離開香格里拉後,眼上會落下薄片,讓我們再次看到真實的世界,沒想到他說都全是實況。
我調好肩上的背包,開始爬下陡坡回卡當先生的營地。陽光明亮,但依舊非常寒冷。我精力旺盛地奮發前行,不肯停歇。雖然季山非常希望我停下來休息,但我鼓勵他繼續走,只有天黑到看不見地貌時,才停了下來。
自從胡金幫我釐清思緒後,我的心思變得格外清明。我已擬出解救阿嵐的對策,只是不知去哪裡找他。但願卡當先生知道幻象中那個僕人的文化及居住地。
我記下的那些特徵也許還不夠,但也只有那麼多資料了。除了卡當先生外,別人大概也查不出什麼。我希望香格里拉的時間是停駐的,或至少過得較慢。阿嵐跟羅克什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深受折磨,光想到阿嵐受那麼多苦,就令人心痛難忍,何況我們在幽靈門外的世界又待了那麼多天。
那晚我在帳篷裡躺了很久,思忖自己的對策,從各個角度去分析。我絕不讓羅克什再傷害其他人,也不會與他談條件。我們會直接去救阿嵐,然後大家一起回家。
翌日早,季山醒來化成人,我火速幫他打理雪裝。他在帳篷裡換衣服時,我又去張羅早飯,不久季山穿著新衣走了過來:一件褐色緊身保暖衣、黑色防水夾克、有鬆緊褲口的黑長褲、防寒手套、厚毛襪和雪靴。我稱讚他的打扮,覺得自己幹得不錯。
我們發現取得聖巾後,季山又多了六小時當人的時間。此時我們的尋寶之旅已完成一半了,虎兒們一天可有十二個小時維持人形。
雖然我很想趕路,季山卻提醒我說,下山至少還要整整兩天的時間。第二晚紮營時,我決定跟季山談談我的救援計畫,並且讓他知道聖巾還有什麼其他能耐。
等我們在聖巾製作的帳篷內安頓後,我拉開睡袋攤到地上,要季山坐到我對面,然後拿起了巾子。
「好吧,聖巾有幾項本領。它可以變成或創造出任何用布料或自然纖維做成的東西,而且不必吸收回去。要收回當然也行,但聖巾也能把東西留下來,物品會自動失去神力。聖巾還可以變成類似日本的風神袋去集風。第三項本領則是……聖巾可以改變形貌。」
「改變形貌?什麼意思?」
「嗯,該怎麼描述呢?你有沒有看過魔術師從帽子裡變出兔子,或把鳥變成羽毛?」
「偶爾會有魔術師到宮廷裡來,其中有個人把老鼠變成了狗。」
「那就對了!就是類似那樣。那是一種幻術,用光和鏡子等東西造成的幻覺。」
「是怎麼變的?」
「記得織神說過,聖巾有神力嗎?它不僅能創造衣物,還能將人變成他人的模樣。關鍵是,你得在心中非常明確地想像喬裝的對象。我想試試,你幫我看看,再告訴我有沒有用。」
我說:「請幫我喬裝成──妮莉曼。」
聖巾拉成泛光的長條黑巾,巾上快迅旋變著各種顏色,彷如飾著閃滅不定的珠寶。光影打在帳篷內,四處繞轉,像成千上萬片的稜鏡,把彩虹射向八方六合。
我將布片蓋到身上,覆住全身,包括我的頭髮和臉。我的皮膚暖麻,旋繞的顏色發出彩光,照亮聖巾底下的小空間,感覺像蓋著一條溫暖的毯子。我坐在裡面,有如看個人的雷射燈光秀。等彩光消逝後,我掀開毯子,然後轉向季山。
「怎麼樣?」
他震驚地張大嘴,「凱兒嗎?」
「是呀。」
「妳……妳連聲音聽起來都像妮莉曼,穿得也跟她一樣。」
我垂眼一看,發現自己穿著淡藍的及膝絲服,腿上空無一物。「我快冷死啦!」
季山把他的外套蓋到我身上,然後拉起我的手檢視。「妳的皮膚也像她的,甚至留了長指甲,還塗了指甲油。太不可思議了!」
我發著抖說,「好啦,示範完畢,我真的快冷掛了。」我再次披上聖巾說:「請變回我自己。」顔色又開始旋繞,一分鐘後,我掀布塊,變回自己的模樣。「現在換你試試,季山。我沒有鏡子,我想看看到底能變得多像。」
「好吧。」他從我手上接過聖巾說:「變成──卡當先生。」
季山用布包住全身,一分鐘後揭掉布塊,我發現卡當先生就坐在我對面。他看起來跟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一樣。我伸手摸著他的短鬚。
「哇!你真的跟他如出一轍!」我摸他的褲管,「褲子摸起來跟真的一樣,真是完美的複製品!」
季山摸著自己的臉,然後揉著頭上的短髮。
我說:「等一等!你連他的護身符都戴著了!感覺像真的嗎?」
季山摸了摸護身符和鍊子說:「看起來很真,但摸起來不像。」
「怎麼說?」
「我幾乎戴了一輩子的護身符,所以當我把護身符讓給妳時,可以感覺到它的缺席。我感受不到這個護身符的真實性,它欠缺一種力量,而且較輕,表面也有些差異。」,
「嗯,這倒有意思,我還不太能感受到護身符的力量。」
我伸手摸他脖子上的護身符,然後跟自己的做比較。「我想你戴的那個應該是用某種布料做的吧。」
「是嗎?」他用手指搓揉一番,「妳說得對,表面有點差異。妳真的感不到護身符的力量嗎?」
「是呀。」
「如果妳跟我一樣戴了很多年,應該就能感覺到了。」
「說不定只有你們老虎能感應到,因為你們跟護身符關係匪淺。」
「也許吧,這點我們得去問卡當先生。」
季山又恢復原貌,「所以妳到底有什麼計畫,凱兒?」
「細節部分我還沒想周全,不過我們也許可以假扮成羅克什的守衛,溜進阿嵐被關著的地方。」
「妳不打算跟他們談條件,拿護身符去交換阿嵐嗎?」
「能避就避,那是最後的辦法。這項計畫最大的問題在於,我不知道阿嵐被關在哪裡。我跟你說過,我在幻象中看到阿嵐,還看到另一個人,我真的希望卡當先生能辨識出他。」
「怎麼辨識?」
「他的髮型和刺青都很獨特,我從沒見過。」
「機會只怕不大,凱兒。就算辨識出僕人的出處,未必表示羅克什把阿嵐關在那裡。」
「我知道,但我們只有這麼點線索了。」
「好吧,我們至少有對策,現在就只需要地點了。」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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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們終於越過雪線,繼續迅速往山下行進。季山睡時變成老虎,這樣白日便能以人的姿態陪我行走,我們也就有更多時間可以聊天。每當被迫變成老虎時,都令他十分不悅。跟阿嵐一樣,季山嘗到當人的滋味後,便愈發想做人了。
我提醒他,十二個小時已經比六小時好太多了。現在的他可以老虎的身分睡覺,醒著時幾乎都能維持著人形。不過季山還是頗有怨言。
談話間歇時,我問:「季山?」
他順著碎石往下滑了一會兒,咕噥說:「什麼?」
「我要你把羅克什的一切告訴我。你在哪裡跟他碰面?他長什麼樣子?告訴我他的家庭、妻子和背景,所有你知道的事。」
「好吧,首先,他沒有皇族的血系。」
「怎麼說?他不是國王嗎?」
「他是,但非出生於皇族世家。我第一次遇見他時,他還是皇家的諮政,他晉升得很快,且掌握權勢。國王猝逝又後繼無人時,羅克什便取而代之了。」
「呃,也許背後另有一番故事吧。我很想聽他怎麼奪權。當時大家都接受他當新王嗎?有人反對嗎?」
「就算有人不滿,也很快被羅克什鏟除了,他接著建立起強大的軍力。他們國家原本非常和平,羅克什奪權之前,我們兩國從未有過紛爭,不過剛開始時,羅克什對我們家族還非常恭敬。
「兩軍偶爾會有小衝突,但羅克什總推說不知情。現在想想,他是在蒐集情資,因為衝突總是發生在重要軍區內。羅克什說都是些不足為道的小誤會,並跟我們保證一定好好訓戒倖存者。」
「倖存者?那是什麼意思?」
「衝突常造成羅克什手下傷亡,他用兵全不顧手下性命,羅克什要求他們效忠──至死方休。」
「你們家族都沒人起疑心嗎?」
「若是有的話,大概就只有卡當先生了。當時他是軍隊將領,覺得士兵不會單純地誤解軍令,不過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懷疑羅克什。羅克什來訪時,十足展現魅力,在家父面前總是謙恭有禮,其實卻居心叵測地暗計我們。」
「羅克什有什麼弱點?」
「我想,他對我的弱點,比我對他的清楚。我猜他虐待葉蘇拜。據羅克什說,他的妻子在我們認識前早已去世,葉蘇拜從未提過她母親,我也沒想過要問。就我所知,羅克什應該沒有親人子嗣了,除非他後來再娶。羅克什貪戀權勢,那可算是他的罩門。」
「他愛錢嗎?我們可以用錢買回阿嵐的自由嗎?」
「不愛。他花錢只是為了奪取更多權勢,他根本不在乎珠寶或黃金。也許他會有不同的說法,但我不會信任他。羅克什是個野心份子,凱西。」
「我們對其他幾片護身符知道多少?例如羅克什是從哪裡取得的?」
「我對護身符的認識,僅限於我父母告訴我們的。他們說,護身符由五位軍閥分持,承傳數百年之久。家母的娘家有一片,家父的家族有一片,所以阿嵐和我才會各自擁有護身符。妳身上戴的這片是母后的,卡當的那一片是父王的。我不知道羅克什怎會拿到另外三片,他如果沒提,我根本不知還有其他護身符。阿嵐和我為了妥善保護傳家之寶,都把護身符戴在衣服底下。」
「說不定羅克什找到那幾位軍閥的名單?」我說。
「有可能,但我從沒聽說有這份名單。」
「你父母瞭解護身符的力量嗎?」
「直到我們兄弟變成老虎前,都不知道。」
「你們有沒有哪位祖先,跟卡當先生一樣長壽?」
「沒有。我們兩方家族子孫繁多,總是能將護身符傳給年輕的國王,我們家的傳統是等兒子滿十八後,才能繼承護身符。我們的祖先雖然較一般人長壽,但當時人的壽命比今日短多了。」
「可惜這件事無法曝露羅克什的任何弱點。」
「也許可以。」
「怎說?」我問。
「羅克什的權力欲高過一切,既然他不計一切想得到護身符,這就成為他的罩門了。」
「你的意思是?」
「我們剛才也看到了,我能喬裝成卡當先生,聖巾也能造出一片護身符,如果羅克什拿到複製品,就會以為自己贏了。」
「但我們並不清楚複製品能不能從喬裝的人身上取下來,就算可以,也不知能維持多久。」
季山聳聳肩說:「等我們回去後再做試驗吧。」
「這主意不錯。」
我絆到一顆岩石,季山抱住了我。他不太肯放,對我笑了笑,撥開我臉上的頭髮。
「我們快到了,妳還能走嗎?還是需要休息一下?」他問。
「我可以繼續走。」
季山鬆開我,取下我肩上的背包。
「季山,謝謝你在香格里拉所做的一切,沒有你,我一定辦不到。」
他把背包甩到肩上,停住腳步想了一會兒,「妳該不會以為我會讓妳自己一個人去吧?」
「不會,但我很感謝有你相陪。」
「只有感謝嗎?」
「你還想得到什麼?」
「崇拜、愛慕、喜歡、迷戀或單純地覺得本人魅力無方啦。」
「很抱歉,大情聖,你只能接受我無限的感激而已。」
他誇張地嘆道:「至少算是好的開始。我們算扯平啦,我從沒為妳勸我回家這件事好好道過謝,我……我發現我還滿喜歡回家的。」
我對他一笑:「好吧。」
他攬住我的肩,兩人繼續前行。
「不知我們會不會再遇到那頭大熊。」季山表示。
「就算遇到了,這次我應該能把牠趕開。第一次碰到牠時,我根本沒想到要用雷心掌,顯然我不是當戰士的料。」
「大戰鐵鳥時妳表現得挺好啊,」季山咧齒笑說,「我隨時願意與妳共赴沙場。要不要聽我有一次把劍忘在家裡的事?」他親吻我的前額,回憶過去的快樂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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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我們望見遠處山腳下一小簇火,季山表示一定是卡當先生的營地,他可以在微風中聞到他的氣味。季山在最後半英里路一直拉著我的手,因為他說夜裡他看得比我清楚──不過我懷疑那是唯一的理由。待趨近後,我們可以看到卡當先生在帳篷內的身影了。
我走到帳篷邊說:「有人在家嗎,能不能收留兩個流浪的陌生人哪?」
人影一晃,帳篷的拉鍊往下滑開。
「凱西小姐?季山?」
卡當先生走出來給我個大熊抱,然後轉身拍拍季山的背。
「你們一定凍壞啦!快進來,我幫你們煮點熱茶。我去拿水壺放火上煮。」
「卡當先生,別忙啦,你忘記我們有黃金果了嗎?」
「對哦,我忘了。」
「而且我們還有別的東西哦。」
我解下圍在脖子上的紫巾,聖巾立即又變成了松綠色。「請變成軟墊,還有,能不能把帳篷再變大些?」我問。
松綠色的織線立即拉長編製,其中幾條織成各色的大靠墊,另一條線斷開後,鑽過帳篷底下,一會兒後,我們已在兩倍大的帳篷中,舒舒服服地坐在大軟墊上了。卡當先生目不轉睛地默默看著忙碌的織線。
我的外套有點難脫,季山幫忙時趁機摸摸我的臂,我將他的手推開,他只是咧嘴儍笑,然後又靠回墊子上。
卡當先生問:「這跟黃金果的功用一樣嗎?只是製造的是織品嗎?」
我警告地看了季山一眼後答道:「差不多。」
卡當先生喃喃說:「印度子民將豐衣暖裘。」
「呃,有了這個東西,我想印度人民應該不會缺衣服了。」
怪了,我之前怎麼都沒想到。
「等一等,預言裡不是提到『聚風喬裝』嗎?」
卡當先生在文件中翻出一份預言的影印本。
「沒錯,在這裡,『聚風喬裝,可避追兵』,妳指的是這個嗎?」
我大笑說:「沒錯,這樣就說得通了。是這樣的,聖巾還有兩項其他本領,除了做衣服跟編織東西之外的本領。它能聚風,就像風神的袋子一樣。」
卡當先生驚呼道:「類似埃俄洛斯(註:Aiolos,希臘神話中的風神。)給奧德賽的風袋嗎?像尤里西斯那只用銀繩綁的皮袋嗎?」
「是的,但不是皮革做的,不過銀繩應該還滿有用的。」
「也許是其中一位風神送的。瓦尤?史堤波格?尼哲羅?還是帕祖祖?」
「別忘了還有波里斯和哲菲里斯。」
季山打斷我們說:「拜託你們兩個講白話文行不行?」
卡當先生大笑,「對不起,我一時太興奮了。」
「你要不要為卡當先生示範一下,季山?」我問。
「好哇。」
卡當先生靠向前說:「示範什麼,凱西小姐?」
「你待會兒就明白了,看好囉。」
季山拿起聖巾喃喃道:「喬裝。」然後將巾子繞過身。聖巾變長轉黑,透出旋繞不定的顏色。
「我想看看,若不像對黃金果那樣,大聲說出名字,聖巾還能不能發揮本領。」季山在布匹底下說。
「這主意不錯。」我答說。
當季山拿開臉上的巾子,我完全沒料到竟會看到阿嵐。他變成了阿嵐的模樣。季山一定看到我震驚的表情了。
「對不起,我不想嚇到卡當先生,讓他看到自己的臉。」
「沒關係,不過麻煩你快點變回去。」
季山很快變身,卡當先生則目瞪口呆地愣坐。我一句話都講不出來,看到阿嵐坐在那兒──雖然明知是季山──真令人傷心逾絕。我得強抑所有翻湧的情緒。
季山很快幫我接話解釋:「我們可以用聖巾喬裝成其他人,凱西裝成了妮莉曼,而我變成了你。我們得測試聖巾的效力範圍,試試不同的裝扮,才能釐清聖的喬裝能力與極限。」
「太……太神奇了!」卡當先生結結巴巴地說,「呃,季山,能讓我試試嗎?」
「當然。」
季山把聖巾扔給卡當先生,他的手指一觸到巾子,顏色便開始改變,先是棕黃,繼而變成橄欖綠。
我逗他說:「我覺得聖巾很喜歡你呢,卡當先生。」
「噢,天啊……這可能性實在太大了,黃金果和這片奇布可以幫助多少人哪,有那麼多人衣食不飽,而且不僅是印度而已。這真是上天的恩賜啊。」
卡當先生檢視聖巾時,我請黃金果幫我們準備加奶和糖的甘菊茶。季山不特別愛喝茶,所以幫他點了加肉桂和鮮奶油的熱巧克力。
我問:「我們離開多久了?」
「一個多星期。」
我很快心算了一下在山上待的天數,「很好,我們在香格里拉的時間都沒算進去。」
「你們兩個在香格里拉待了多久,凱西小姐?」
「確切時間我不確定,但我想差不多有兩星期吧。」我看看季山,「沒錯吧?」
他默默點頭,繼續喝著熱巧克力。
「卡當先生,我們多快可以出發?」
「天亮就可以走了。」
「我想盡快回家,我們得準備救阿嵐。」
「我們可以越過邊境,從錫金省進入印度,這比再次穿越喜瑪拉雅快多了。」
「要多久?」
「得看我們多快穿越邊界,如果沒問題的話,大概幾天就到了。」
「好。我們有好多事要告訴你。」
卡當先生喝著茶,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妳都沒睡好吧,凱西小姐,妳的眼神好累。」
他跟季山互望一眼,然後放下茶杯。「我想我們該讓妳休息了,前面還有漫漫長路,路上再慢慢說吧。」
「贊成。」季山表示,「過去幾天妳太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小貓咪。」
我把茶喝完。「算你們人多勢眾。好吧,大家都去睡覺,一早再上路。」
我請聖巾再幫大夥做一床睡袋和枕頭,然後便在卡當先生和季山輕柔的母語交談聲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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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們打道回府。過了海關,半途中,在蓋亞的旅館住宿。我們輪流開車,在車後座小睡。季山也開了一輪,但卡當先生幫忙在旁邊看著,因為他還不太會開吉普車。
路上我們對卡當先生做詳細報告。我先從艾佛勒斯山和大熊說起,季山則述說抱著我通過幽靈之門,走進人間天堂的部分。
卡當先生對西維納人極感興趣,問了幾十個問題。我一邊開車,他一邊做筆記,詳實地將我們記錄下來。他仔細地聆聽,用漂亮的字體寫下一頁又一頁的筆記。卡當先生針對四屋的試煉和守護的鐵鳥,提出許多精闢的問題,並一邊點著頭,彷彿已料到會發生這些的情況。
到了旅館,我們圍桌而坐,季山把拍下的諾亞方舟、世界之樹、西維納村及四屋拿給卡當先生看。看到照片,我們又想起更多細節,卡當先生再次掏出筆記振筆疾書。
季山把相機拿給我看,問道:「那是什麼?」
我拿著相機左瞧右看,然後放聲大笑:「那是胡金的一隻眼睛,看到沒?鳥巢在那兒。」
季山又翻了幾張照片,「妳為什麼沒帶相機到奇稀金達?」
我聳聳肩,但卡當先生解釋說:「我不想讓她背太多重物,她得揹水和食物。」
季山喃喃說:「這張照片我一定要一張,美麗的精靈公主。」
季山把相機遞給我,那是我穿著薄紗長袍,夾著「仙子髮夾」的照片。我看起來像膚若凝脂、眼波嫵媚的公主,背上垂著波浪般的長髮,還有個粉紅色的小仙子從髮束裡探頭望著我的臉。卡當先生從我肩後看過來。
「妳很漂亮呢,凱西小姐。」
季山笑說:「你應該見她本人的樣子,既漂亮尚不足以形容萬一。」
卡當先生咯咯笑著去車上拿袋子。
季山靠在桌邊,兩手抬起一邊膝蓋,一臉正經地看著我說:「事實上,我從沒看過任何比這更漂亮的人。」
我不安地挪著腳,「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嘛,被小仙子盛裝打扮過,效果自然驚人。」
他輕輕拉住我的手肘,將我轉向他。「令妳美麗的不是盛裝打扮,妳向來很美,打扮只是強調出天生的麗質。」季山用手指勾起我的下巴,盯住我的眼睛,「妳是位美麗的女人,凱西。」
季山的暖手貼著我的裸臂輕撫,將我拉近,望著我的唇。當他低頭壓近,距離我的唇邊僅數吋時,我推住他的胸口警告說:「季山。」
「我喜歡妳喊我的名字。」
「請放開我。」
他抬起頭,嘆口氣,輕聲說:「阿嵐……是個運氣很好、很好的男人。」
他百般不捨地滑開手,然後走到窗邊。
我故意忙著拿盥洗用品和睡衣。季山靜靜看了我一分鐘,然後宣布:「我也得盛裝打扮一下,熱澡在呼喚我。」
我緊張地說:「是啊,我也是,洗個熱澡應該會很舒服。」
他挑著眉說:「妳想先洗嗎?」
「不用了,你先請。」
他調皮地說:「如果妳要我幫妳把水留著,那就太美妙了。」
我震驚地張大嘴,「季山!」
他對我擠擠眼:「我就知道妳不肯。男生嘛,不試一下是不會死心的。」
幸好卡當先生回來了,我可以不必再理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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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卡當先生和我已經比對過兩人在幻象中看到的羅克什了。卡當先生也注意到羅克什的刺青僕人,他認為僕從的打扮非常獨特,應該能查到出處。卡當先生還打算派人偷偷調查羅克什在孟買的辦公室。
外頭空氣濕悶到只要把水瓶掛到車窗外,大概就能裝滿了。我們經過金頂的寺廟、田裡辛勞的農人,穿過高漲的河流和淹水的路面,但我一心只想著回阿嵐身邊。事實上,唯一會打斷我對阿嵐思念的,只有季山。
我們兩人在香格里拉產生了一些變化,我不清楚該如何處理。跟季山相處的那幾個星期,一點幫助也沒有。他已經過了那種調情玩笑的階段,開始認真地跟我示愛了。我原本希望他會對我失去興趣。
以為他對我認識越深,就越不會喜歡我,結果卻適得其反。我的確愛季山,但跟他對我的愛不同。我漸漸對他產生了依賴和信任,將他當成好友,但我愛的是他哥哥。如果我認識季山在先,情況或許會不同。問題是,我先認識的是阿嵐。
開車路上,我一直非常煩亂。我先遇見阿嵐只是運氣嗎?讓我們有機會愛上彼此?假如當初跟著我到美國的是季山,不是阿嵐呢?我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季山是個裡外皆非常迷人的男子,他有種特質,讓女生想對他投懷送抱,永遠留住他。季山很寂寞,他跟阿嵐一樣在尋找一個家、一個愛他的人。他需要有個能接納他,讓這隻漂泊迷途的黑虎安身的人。我不難想像那人就是我,想像自己愛上他,與他幸福地相守。
但我又想到了阿嵐。他跟季山擁有同樣令我喜愛的特質,阿嵐也需要一個愛他的人,讓虎兒能安歇。但阿嵐與我更契合,他像是專門為我而生的,他集我所有的夢想於一身。
阿嵐和我有太多共同之處。我愛他喊我的模樣,愛他為我唱歌彈奏吉他、愛他喜歡莎士比亞、愛他在看電影時為好人加油的樣子,我愛他即使為了追求心愛的女孩,也從不撒謊。
假如我不認識阿嵐,假如當初被關在馬戲團籠子裡的是季山,我想,跟他在一起也能幸福。但既然阿嵐愛上我,想與我廝守,我就不可能再移情別戀地愛上季山了。雖然阿嵐不在,卻已佔滿了我整個世界。
阿嵐是非黑即白,善惡分明的。就如同他們身上顏色所代表的,阿嵐是善的白虎,季山是惡的黑虎。問題是,我對季山的看法與阿嵐不同。季山也是個英雄,他們兩人都受過傷,吃過苦頭。季山跟阿嵐一樣,都應該享有幸福的結局。
駕駛座上的季山不時瞄著照後鏡看我。
我咬著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這時季山說了:「要不要告訴我,妳在想什麼?」
我臉一紅,答道:「只是在想怎麼救阿嵐。」然後故意扭開身睡覺。
等車子終於開進車道時,季山輕輕將我搖醒:「我們到家了,小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