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陰與陽
白虎之咒2:尋找風中的聖物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4
由於不可能私下拜見,卡當先生只能約好,到達賴喇嘛的西藏辦公室跑一趟。卡當先生不願對工作人員透露拜訪原因,以免漏出太多不必要的細節。雖然這不是我們希望的,但總是個開頭。約定的時間在週一,因此我們有三天休息時間。
為了消磨時光,卡當先生帶我們在西藏走馬看花地繞了一下。我們參觀了絨布寺、布達拉宮、大昭寺、色拉寺和哲蚌寺,還跑去八角街市集買東西。
我很喜歡跟季山和卡當先生一起觀光,但心底仍不免悵然。夜裡寂寞啃蝕著我,我仍夜夜夢見阿嵐,雖然我相信杜爾迦會信守承諾,照顧我們,但我真的好想陪伴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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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卡當先生帶我們到市郊練習新兵器。他先教季山用鐵餅,鐵餅跟戰錘的情況一樣,卡當先生使起來頗為吃重,但季山和我則覺得輕巧。
輪到我時,我已做好準備了。卡當先生先教我如何拉弓架箭。「箭的威力取決於拉弓的力道,稱之為拉力。」
卡當先生想拉弓弦,卻拉不動,季山則拉得不費吹灰之力。卡當先生瞪著金弓看了一分鐘,然後要季山代為教我。
我問季山:「這些箭為什麼那麼小?」
季山答道:「箭的長度取決於箭手的身高,我們稱之為拉距,妳的拉距很短,所以這些箭應該很適合妳。弓的長度同樣取決於妳的身高,太笨重的弓不適合射手。」
我點點頭。
季山繼續解釋弓箭的用法,包括弓扣、架設及發箭的瞄準器,還有弓弦等,接著就該上場試身手了。
「擺好射姿,非慣用腳踏在慣用腳前方五至十英寸處,」季山說,「兩腿與肩同寬。」
我遵照他的指示,不過對我來說難多了,我努力完成動作。
「很好,把箭架到弦上,箭羽靠在大拇指上,讓箭羽突出去。用前三指扣住弓弦,以大拇指和中指夾住箭。
「把穩弓,瞄準目標,拉弦,直到拇指觸及耳朵,指尖碰到嘴角,然後將箭射出去。」他為我從頭到尾示範了幾次,把兩根箭射到遠方樹幹上,我模仿他的動作,做到拉弦時,手抖了一下,季山站到我後面,引著我的手往後拉。
等我擺妥姿勢,季山說:「好,妳準備就緒了,可以瞄準射箭了。」
我鬆開弦,弓弦一彈,箭便穿飛而去,射入樹腳的軟泥地裡。
季山大喊:「很棒嘛!第一次射這樣很讚了,凱西小姐!」
季山讓我再三練習,我很快掌握要領,跟季山一樣地射中樹幹了,不過尚無法射到正中心。卡當先生很訝異我進步如此神速,覺得大概跟我苦練雷心掌有關吧。不久我們發現金箭怎麼都射不完,而且最後都會從標的物上消失。
很方便嘛。
季山趁我休息,又去練鐵餅了,我邊喝水邊看他練習。
我朝季山的方向點點頭,問卡當先生說:「他的鐵餅練得如何?」
卡當先生聽了大笑,「凱西小姐,就技術上而言,那不叫鐵餅,鐵餅是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用的。季山拿的東西叫飛輪,狀似鐵餅,但若仔細看,飛輪的外緣有刀鋒,這是一種投擲式的兵器。事實上,它是印度毗濕奴神的兵器。使用者若技術高超,威力會非常強大。幸好季山以前練過飛輪,不過他已經生疏很長一段時間了。」
季山的兵器是金鑄的,輪面上跟戰斧一樣也鑲了鑽,飛輪有個像太極圖一樣彎曲的皮手柄,輪子的金屬框寬約兩英寸,邊緣帶著利刃。我看著季山練習,他從來不會割到刀鋒,要嘛抓住手柄,或者接住圓輪的內側。
「飛輪通常會像那樣飛回來嗎?像迴力棒一樣?」
「不,通常不會,凱西小姐。」卡當先生若有所思地撫著鬍子說,「仔細看,妳看到沒?即使是射中樹,在樹幹上鑿出一道大口子,飛輪還是轉回來。我從沒見過這種情形,通常飛輪在近距離打鬥時,可當成刀子使用,或擲到遠處擊傷敵人,可是通常輪子會卡在標的物上,直到有人去取回。」
「飛輪接近季山時好像也會放慢速度。」
我們看著他又扔了幾次,「沒錯,妳說得對,飛輪回來時會放慢,讓他更容易接住。好棒的兵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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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稍後,一行人回旅館吃完晚飯,季山在桌上擺了遊戲,我放聲大笑。
「你有『雙骰遊戲』啊?」
季山笑了笑,「不完全是,這種遊戲叫『飛行棋』,不過玩法一樣。」
我們在盤上擺好棋子,卡當先生一看到遊戲,立即兩眼發亮地拍著手。
「啊,季山,這是我最愛玩的遊戲,記得我們以前跟你爸媽一起玩嗎?」
「我怎麼忘得了?你下贏父王,他風度倒好,可是你在最後一把骰子擊敗母后時,我還以為她會下令把你拖下去砍頭呢。」
卡當先生撫著鬍子說:「是啊,沒錯,她快氣炸了。」
「你是說,你們在多久以前就玩這種遊戲了?」
季山咯咯笑道:「不全然是這種玩法,我們當年玩的是真人實境,以人當卒子。我們造了一片大型棋盤,設定每個人都得達陣的本營。遊戲非常有趣,參賽者會穿著我們的顏色,父王喜歡藍色,母后喜歡綠色,卡當,你那天好像是紅的吧,我是黃色。」
「阿嵐在哪兒?」
季山拿起一只棋,沉吟道:「當時他出使外交,因此由卡當代替他的位置。」
卡當先生清清嗓子,「哈嗯,是的,如果你們兩位不介意,我想再當紅棋,因為上次玩的時候,紅色為我帶來好運。」
季山把棋盤轉過去,讓紅色正對著卡當先生。我挑了黃色;季山是藍的。我們玩了一個小時,我從沒看過季山如此興奮,彷彿像個釋盡一切重負的小男孩。我可以想見這名驕傲、英俊、沉默寡言的男子,當年無憂無慮的模樣,他活在哥哥的光環底下,既愛他又崇拜他,卻又覺得自己人微言輕,不值得人疼。遊戲近尾聲時,季山和我已經把卡當先生幹掉了,我們兩人都各剩一只卒子,而我的更接近本營。
最後一次擲骰子時,季山大可贏棋,但他卻望著棋盤仔細研究了一會兒。
卡當先生用指尖輕敲著上唇,淡淡一笑。季山瞄了我一眼,然後拿起卒子跳過我的棋,移到一塊安全地帶。
「季山,你在幹嘛?你可以把我擠掉贏棋的呀!你剛才沒看出來嗎?」
他靠回椅子上聳聳肩說:「呃,我一定是看漏了,換妳了,凱西。」
我喃喃說:「你哪有可能看漏,好吧,算你倒楣。」我擲出十二點,一路殺回基地。「哈!我打敗兩個惡名昭彰的真人版卒子啦!」
卡當先生哈哈大笑說:「沒錯啊,凱西小姐。晚安囉。」
「晚安,卡當先生。」
季山幫我收拾棋盤。
我說:「好啦,你給我實話實說,你幹嘛放棄棋賽?你很不會說謊,你知道嗎?我看得懂你的表情,你明明看出來了,卻故意跳過我的棋。你不是說要兵不厭詐嗎?」
「我還是會兵不厭詐,也許輸棋就是一種詐術,因為我贏到更棒的東西。」
我笑說:「贏到更棒的東西?你認為你贏到什麼?」
他把棋盤推到桌邊,伸手拉住我的。「看到妳跟以前一樣開心,我就贏了。我希望看見妳恢復笑容。妳雖然會微笑、大笑,但眼神從無笑意,過去幾個月來,我不曾見妳發自內心地開心過。」
我握緊他的手,「那很難哪,不過如果連你這麼好強的人都願意放棄棋賽,那麼我會願意為你一試。」
「很好。」他不捨地放開我的手,站起來伸伸腰。
我把棋盒放到書架上說:「季山,我一直做著跟阿嵐有關的噩夢,我想羅克什在折磨他。」
「我也一直夢到阿嵐,夢見他求我保護妳。」他咧嘴笑說:「他還威脅我不許染指妳。」
「這話像是他會說的。你覺得那是夢,還是真實的情景?」
他搖搖頭:「不知道。」
我用手壓緊棋盒,「每次我想救他或協助他逃走,阿嵐就將我推開,彷彿我才是有危難的人。那感覺好真實,可是我們怎麼會知道是真是假?」
季山從後面抱住我說:「我不確定,但我的確感覺他還活著。」
「我也是。」季山轉身作勢離開,「季山?」
「什麼事?」
我笑道:「謝謝你讓我贏,還有,謝謝你大部分時候都『沒染指我』。」
「啊,不過妳忘啦,這只是一場小局而已,真正的戰爭離結束還早,妳會發現我在各方面都是個令人畏懼的對手。」
「很好,」我說,「那我們明天再戰。」
他微微行禮說:「很期待妳來挑戰,小貓咪,晚安。」
「晚安,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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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膳時,我向卡當先生詢問達賴喇嘛、佛教、因果報應及輪迴等事。黑虎季山蜷在我腳邊靜靜聆聽。
「是這樣的,凱西小姐,所謂因果就是,任何你的所做、所言及選擇,都會影響你的現在或未來。相信輪迴的人,則抱持著希望,如果他們此生能行善奉獻,未來就會過得更好,或在來世享受福報。
「佛法講的是維持宇宙秩序,以文明及宗教的方式,遵循主宰人類的道法。」
「所以如果能謹守佛法,就能得到善報嗎?」
卡當先生揚聲大笑,「應該是吧。涅盤即是解脫,當你通過人世的種種考驗,明心見性,達到更高的心靈層次,便能徹悟或解脫。悟道之人便不再輪迴重生,而能證道成佛,達不生不滅之境,雲煙般的世事便不再重要,肉體的享樂也了無意義。」
「你現在就有點像不生不滅了呀,你有過悟道的經驗嗎?你認為人活著時有可能達到那種境界嗎?」
「這問題很有意思。」卡當先生靠回椅子上想了一會兒,「我必須說,我雖然活了這麼多年,但並沒有體驗過全然的了悟;不過我也從未真正追求過悟道。我尚未展開修行之路,但此時此刻,那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倒想去市集散個步,要不要一起來?」
我點點頭,想去看點新鮮事,並讓自己專心眼前的任務。市集裡到處是有趣的商品,我們走過賣佛像、熏香、珠寶、衣服、書籍、明信片和瑪那(類似天主教念珠的東西)的攤販,其他趣味商品包括會唱歌的碗和鐘──用以協助凝神,也用在特定的宗教儀式及打坐時。我看到天馬旗及編織或畫成的唐卡,卡當先生說上面展示的是神話、重要歷史事件或佛陀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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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約定時間,季山、卡當先生和我被帶進達賴喇嘛的辦公室。卡當先生能把我們弄進這裡,已經夠神通廣大了,因為通常只有高僧和權貴能進得來。一名穿西裝的嚴肅男子迎上來,表示得先做基本篩選,如果我們的狀況非常緊急,再讓我們到另一間辦公室。
男子請我們坐下。他探問我們此行的目的,卡當先生再度閃爍其詞地暗示無法透露,男子好奇地開始追問,卡當先生只答說,我們的資訊只能說給宏海上師聽。
男子一聽到這幾個字,眼色微微一變。訪談結束了,我們被帶到另一個房間,另一名女子繼續對我們提問。卡當先生還是客氣地重複先前的答案,並沒透露太多訊息。
「我們是朝聖者,前來尋求上人指點,此事攸關印度人民的福祉。」
女人揮揮手問:「請解釋一下,究竟何事如此重要?」
卡當先生笑了笑,向前一靠:「我們有所求,才會來到西藏這偉大的國度,唯有在西藏邊界,才能找到我們所求之物。」
「你們是要尋求財富嗎?這裡是絕對找不到的,我們是卑下粗鄙之人,沒有什麼值錢東西。」
「金錢寶藏皆非我者所求,我們前來尋求唯有宏海大師能提點的智慧。」
卡當先生一說出宏海大師幾個字,我們的會見者便再度嘎然停問。她站起來請我們稍待。半小時後,我們被帶到裡面的密室,室中陳設較之前的兩個房間更簡陋。我們坐在破舊的木椅上,一名穿紅袍,生著臈勾鼻的僧人默默走進房間,僧人垂眼看我們良久,然後才坐下來。
「聽說各位想跟宏海大師談話。」
卡當先生頷首默認。
「你尚未對其他人說明來意,可願意跟我說?」
卡當先生表示:「我對你說的話,跟對其他人說的一樣。」
僧人直率地點點頭,「我明白了,那麼很抱歉,宏海大師無暇接見各位,尤其各位未能說清來意。如果各位想討論的事有這麼重要,我會幫各位傳達的。」
我開口了,「可是我們一定得跟他談呀,我們當然願意說明理由,問題是,我們不知該信任誰才好。」
僧人尋思地看著我們每個人,「也許你們可以回答最後一個問題。」
卡當先生點點頭。
僧人從項上取下一枚徽飾交給卡當先生,然後問道:「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卡當先生答道:「我看到一個類似陰陽太極的圖紋,陰代表女性,陽代表男性,陰陽彼此達成平衡與和諧。」
僧人點點頭,似乎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答案。他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我知道他想打發我們走。
我連忙插嘴說:「我們可以看一下嗎?」
僧人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把徽飾遞給季山。
季山來回翻看了一會兒,低聲說:「我看見兩頭老虎,一黑一白,彼此追著對方的尾巴。」
僧人用手按著桌子,滿臉好奇地點點頭,我接過徽飾,很快地看了卡當先生一眼,然後看著僧人,此時他向前傾著身,等我回答。
徽飾的確很像太極圖,但有條線將徽飾分成了兩半。黑白的輪廓可看成兩隻貓,難怪季山要說它們是老虎了,因為每隻都有個可視為眼睛的圓點。虎尾在中心相纏,繞著區分的中線。
我抬頭看著僧人,「我看到像唐卡的圖紋,長長的中心線代表女性和經線,黑白雙虎都是男性,纏繞著她,他們是織成布匹的緯線。」
僧人湊近問:「那麼這幅唐卡是如何編成的?」
「用神聖的梭子織成的。」
「這幅唐卡代表什麼?」
「代表整個世界,這片布就是世界的故事。」
僧人坐回椅上,撫著自己童禿的頭,我將徽飾還給他,他接過去凝視片刻,然後戴回脖子上,站起身。
「請容我告退一下好嗎?」
卡當先生點點頭,「當然。」
我們沒等多久,稍早會見我們的年輕女子帶我們到舒適的套房裡,在旅館的行李也派人去收拾好送過來了。
眾人早早吃過晚飯,卡當先生和季山便回房休息了。我沒別的事做,也回到自己的房間。僧人們幫我送來橘花茶,鎮靜效果奇佳,喝了很快便睡著了,但我又斷斷續續地夢見阿嵐,夢裡的他越來越心焦了。
這回阿嵐甚至更急切地想保護我,喝令要我立即離開他。他不斷地說,羅克什越來越靠近了,要我盡可能遠離他。那夢境好真實,我哭著醒來,一籬莫展,我試著用杜爾迦的保證來安慰自己,女神答應過要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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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季山跑來跟我一起到餐枱吃早膳。我排在隊伍尾巴,將優酪乳舀進碗裡,這時卡當先生走了進來排到我後面,問我睡得可好。
我謊稱睡得不錯,卡當先生仔細打量我的黑眼袋後,會心地拍拍我的手。我不好意思地轉開頭,等著前面的僧人把水果放入餐盤裡。
僧人顫著手從碗裡拿起一小片滑不溜丟的芒果,丟進盤子裡,然後又慢慢去拿另一片。老僧連眉都不抬一下地對我們說:「聽說你們想見我。」
卡當先生當即合十行禮道:「拜見上師。」
我的手頓在半空中──手裡還拿著湯匙──慢慢轉身,看著宏海大師笑意迎人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