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奧大
白虎之咒2:尋找風中的聖物 by 柯琳.霍克
2019-11-11 17:54
經過幾個小時麻木無覺的飛行後,飛機終於在奧瑞岡的波特蘭機場降落了。我在雙腳踏上停機坪的那一刻,將眼光從航運站移向陰灰的天空,我閉上了眼睛,任輕涼的微風吹拂。輕風夾著淡淡的樹香,初下的雨露沾上我裸露的臂膀。回家的感覺真好。
深吸一口氣後,奧瑞岡讓我整個人沉定了下來。我是這裡的一部分,我屬於這裡,奧瑞岡是我成長居住的定所,也是我紮根的地方。我的父母和奶奶均長眠此地,奧瑞岡像是歡迎心愛的孩子般迎接著我,將我抱在她沁涼的懷中,安撫我煩亂的心緒,用那松林的低吟帶給我寧靜。
妮莉曼跟著我走下階梯,靜候我吸納這熟悉的氛圍。我聽到一陣引擎聲,看到角落裡有部深藍色的敞篷車,漂亮的跑車顏色,就和「他的」眼睛一模一樣。
車子一定是卡當先生安排的。他的奢華品味讓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卡當先生什麼細處都設想周到──而且總是品味超絕。至少這車是租來的吧,我心想。
我把行李塞入後車廂,讀著車後標示的車型:保時捷限量車款Boxter RS 60 Spyder。我搖搖頭,喃喃的說:「天呀,卡當先生,我只要搭巴士回塞倫市就夠開心了。」
「妳說什麼?」妮莉曼客氣地問。
「沒什麼,我只是很高興能回來。」
我蓋上車廂,坐進藍灰色的皮椅裡。在車子行進當中,兩人都安靜的不說話。妮莉曼很清楚要開往何處,因此我便不再囉嗦地提點方向,只是仰靠著頭,看著天空和蒼翠的綠景飛掠而過。
幾部滿載著青少年的車子從我們身邊開過,男孩們高聲吹哨,若非欣賞妮莉曼的美黯和烏黑飄逸的長髮,便是在欣賞車子,我不確定他們是在嚷嚷哪件事,只知道絕非衝著我來。我穿著普通的T恤、布鞋和牛仔褲,辮子上纏亂的金棕色髮束,鞭打著我紅腫的雙眼和淚痕縱錯的臉龐。年紀大些的人慢慢從我們身邊經過,他們沒吹口哨,卻十足地欣賞所見。妮莉曼對之相應不理,我則裝作沒看見,心想,我的模樣一定跟心情一樣糟。
我們來到塞倫市中心,經過瑪里昂街橋,本來要上橋越過威廉邁特河,接二十二號高速公路,往曼茅斯與達勒斯農地走的。我告訴妮莉曼,她錯過彎口了,但她只是聲聳肩,表示我們要走捷徑。
「天啊,」我苦笑說,「都已經旅行那麼多天了,多花幾分鐘也沒差吧。」
妮莉曼甩甩美麗的長髮,對我笑了笑,繼續將車子駛入往南塞倫移動的車陣裡。我以前雖不曾開過這條路,但去達勒斯,這麼走絕對是繞遠路。
妮莉曼駛向一座林樹稠密的高丘,在漂亮的林道間悠然彎行數里。我看到伸入森林裡的徑,以及不時從林子裡冒出來的屋舍,但整個區塊大多保持原貌。我很訝異這裡竟然尚未被城山巾染指,開發興建。實在是個漂亮的地方。
妮莉曼減緩車速,拐入一條私人道路,繞上更高的山區。雖然我們行經幾道蜿誕的車道,卻未見任何房子。我們來到路尾,停在一棟松林間的雙併式房屋前。
兩側房子互為鏡像,皆為兩層樓高,有車庫、一片共用的小庭院,各有一片俯看森林的大內犬窗。房子的牆板漆成深棕及深綠色,屋頂上覆著灰綠色的瓦片,看起來頗像滑雪木屋。
妮莉曼熟練地將車子開進車庫裡,「到家啦。」她說。
「家?什麼意思?妳不是要送我回寄養父母家嗎?」我一頭霧水地問。
妮莉曼會意地笑了笑,柔聲對我說:「不,這是妳的房子。」
「我的房子?妳在說什麼?我住在達勒斯。這邊住的是誰?」
「是妳呀,進來吧,我會跟妳解釋。」
我們穿過洗衣間來到廚房。廚房雖小,卻有全新的不鏽鋼廚具、檸檬黃窗簾,並飾著檸檬的版書。妮莉曼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健怡可樂。
我重重放下背包說:「好吧,妮莉曼,妳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吧。」
她不理會我的問題,我也拒絕了她遞過來的可樂,然後她要我跟著她走。
我嘆口氣,脫掉布鞋,免得弄髒長絨地毯。我尾隨妮莉曼來到精巧的客廳,坐到漂亮的胡桃木皮沙發上。客廳角落裡,有座擺滿經典精裝書的昂貴書櫃,令人極想一探,而向陽的窗子,和裝在櫃子上方的大型平板電視,也讓我目不暇給。
妮莉曼開始翻著放在茶几上的文件。
「凱西,」她說,「這棟房子是妳的,這是暑假妳在印度工作的部分薪資。」
「那不算是真的工作,妮莉曼。」
「妳所做的,是最重要的工作,妳完成了我們任何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我們欠妳太多恩情了,這只是聊表心意而已。妳克服了艱鉅的障礙,還差點丟了性命,我們大家都非常感激。」
我尷尬地開玩笑說:「嗯,妳真要那麼說的話……等一下!妳剛才說,這房子是我薪資的『一部分』?意思是還有更多嗎?」
妮莉曼點了一下頭說:「是呀。」
「不行,我真的不能接受這份厚禮,送房子已經太超過了──更別說還有別的!這遠遠超出我們當初談的條件,我只是想賺點學校的書籍費用。他不該這麼做的。」
「凱西,他堅持要這樣。」
「那他非改變心意不可。這樣太多了,妮莉曼,我是說真的。」
妮莉曼嘆口氣,看著表情堅決的我說:「他真的希望妳能接受,凱西,這樣他會很開心。」
「這太不實際了!從這邊我怎麼搭巴士去學校?現在我回來了,還打算去念大學呢。這個地點一定離公車路線有一大段距離吧。」
妮莉曼不解地看著我,「幹嘛搭公車?如果妳真的想搭公車,應該可以開車去公車站吧。」
「開車去公車站?這樣完全沒道理啊。」
「道理很簡單,妳何不直接開妳的車去上學就好了?」
「我的車?什麼車?」
「當然是車庫裡的那輛車呀。」
「車庫裡的……噢,不行!絕對不行!妳一定是在開玩笑吧!」
「沒有,我沒有開玩笑,那輛保持捷是妳的。」
「噢,不行,絕對不行!妳知道那輛車有多貴嗎?這怎麼可以!」
我拿出手機尋找卡當先生的號碼,就在我要按下傳送鍵前,想到一件事,便停下來問:「還有別的我應該知道的事嗎?」
妮莉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嗯……他還擅自幫妳在西奧瑞岡大學(以下簡稱西奧大。)報了名,學費和書籍費都繳清了,書本就放在流理台上的課表旁邊,還有一件大學校服和一張校園地圖。」
「他幫我到西奧大註冊?」我不敢置信地問,「我原本打算上社區大學,一邊打工賺生活費,而不是去念西奧大啊。」
「他一定是覺得妳會比較喜歡上大學吧,下個禮拜就要開學了。至於打工,妳若想要當然也可以,但是沒有那個必要。他還幫妳設了一個銀行帳戶,銀行卡就放在台子上,別忘了在卡後簽名哦。」
我嚥著口水,「還有……呃……那個銀行戶頭裡竟究有多少錢?」
妮莉曼聳聳肩,「我不清楚,不過我想一定足以涵蓋妳的生活費,當然了,帳單不會寄到這兒,全都會直接寄到會計師那兒,房子和車子的錢都由他去付,大學的所有費用也是。」
妮莉曼把一堆文件推到我面前,然後坐下來喝著她的健怡可樂。
我震驚地呆坐了一分鐘,然後才想起原本要打電話給卡當先生。我打開手機再次尋找卡當先生的號碼。
妮莉曼打斷我說:「妳確定要把東西全退回去嗎?凱西小姐。我知道他極在意此事,他希望妳能擁有這些。」
「卡當先生應該知道我並不需要他施捨,我會跟他解釋,上社區大學會更適合我,而且我真的不介意去住宿舍、搭公車。」
妮莉曼傾向前說:「但是,凱西,安排這些的人並不是卡當先生。」
「什麼?如果不是卡當先生,那會是誰……噢!」我關上手機,無論如何,我是絕對不會打電話給他的,「所以是他會非常在意這件事,是嗎?」
妮莉曼高挑的眉毛美麗地揪在一起,「是啊,我看是的。」
離他而去,令我幾欲心碎。他遠在七千一百九十六點二五英里外的印度,卻依然教我魂牽夢繫。
我咬牙低聲地說:「算了,他一向能為所欲為,我就算還了也是白還,他一定會弄出更誇張的禮物,把我們的關係搞得更複雜。」
車道上傳來車子的喇叭聲。
「噢,車子來接我回機場了。」妮莉曼站起來說:「對了,我差點忘了!這也是給妳的。」她在我手裡塞了一支新手機,然後在離開前快速的抱了我一下。
「等一等呀,妮莉曼!」
「別擔心,凱西小姐,一切都會很順利的。學校方面需要的文件都擺在廚房流理台上了。冰箱裡有食物,而妳的東西也全放到樓上了。妳若想去看妳的寄養家庭,待會兒可以開車過去,他們正等著妳的電話呢。」
她轉身優雅地走出門,坐上車子,從乘座上開心地揮著手。我愁眉苦臉地揮手回應,目送那輛黑色轎車駛離視線。突然間,在這靜謐森林裡,便只剩我獨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屋子裡了。
妮莉曼離開後,我決定探索如今該稱為家的地方。我打開冰箱,發現架子上真的擺滿了食物。我扭開瓶蓋,喝著汽水,窺看各個櫥櫃。裡面有玻璃杯、盤子、廚具、銀具及鍋罐。我本能地拉開冰箱底層抽屜──發現裡頭放滿檸檬,顯然是卡當先生的主意。這位體貼的老先生知道檸檬水能舒緩我的心情。
不過卡當先生的室內設計並不侷限於廚房,一樓有間黃綠色及檸檬黃的半浴衛,連罐子裡的皂液都泛著檸檬香。
我把鞋子放到洗衣間瓷磚地上的柳籃裡,旁邊就是一組嶄新的前開式洗烘衣機,然後繼續走到一間巧小的辦公室。
我的舊電腦擺在書桌正中央,但旁邊還有一部全新的筆電、一張皮椅、檔案櫃,以及放著紙張和其他辦公用品的架子。
我拿起背袋,上樓查看我的新臥房。鋪著米白色厚鵝絨被及蜜桃色枕頭的漂亮雙人床靠牆而放,床腳擺了一只古董行李箱。屋子角落裡,有幾張舒適的蜜桃色閱覽椅,正對著望向森林的窗子。
看到床上的字條時,我精神一振:
□
嗨,凱西!
歡迎回家,盡快打電話給我們唷!
我們好想、聽妳的旅行故事!
妳的東西全都就位了。
我們好喜歡妳的新家!
愛妳的麥可和莎拉
❦
回到奧瑞岡,讀著麥可和莎拉的信,讓我覺得好踏實。他們過的是正常的生活,跟他們在一起平凡而樸實,能跟一個正常家庭,像個正常人地過活,會是個很棒的改變。睡在叢林地上,跟印度女神講話,愛上……一頭老虎──沒一件算正常事,實在不宜長久。
我打開衣櫥,看到自己收集的髮帶和所有衣服,真的都從麥可和莎拉家搬過來了。我撫摸著自己幾個月沒看到的衣物。當我打開衣櫥另一側時,發現那些在印度為我買的衣服也全搬來了,而且還加上幾件仍套著衣袋的全新衣物。
卡當先生是如何在我抵達前把東西運到這兒的?我把這些全留在印度的衣櫥裡了呀。我關上衣櫥,也封上自己的回憶,我決定再也不打開這半邊衣櫥了。
我來到化妝台前,拉開最上邊的抽屜,莎拉已按我喜歡的方式把襪子擺好了。每雙黑、白及各色襪子全捲成圓球排成一列。我打開下一個抽屜,臉上笑意頓失,因為我看到了那件被我故意留在印度的絲質睡衣。
我揪著心輕撫柔軟的睡衣,然後毅然關上抽屜。就在我正想轉身離開明亮通風的臥室時,突然想到一件事,登時滿臉通紅。我的寢室是蜜桃及乳白色的。
這些顏色一定是他挑的。我心想,他曾說我身上有蜜桃香及檀香,即使遠在他方,他還是有辦法讓我想到他。其實我哪裡忘得了……
我把背包扔到床上,隨即後悔起來,因為芳寧洛還在背包裡。我小心翼翼、連聲道歉地將她拿出來,輕撫她的頭,然後把她放到枕頭上。我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掏出新的手機。手機跟其他所有東西一樣,昂貴到完全沒有必要──是Prada的手機。我打開機子,以為會先跳出他的號碼,可是沒有,也沒有任何留言。事實上,裡頭僅儲存了卡當先生和我寄養父母的電話。
我心裡五味雜陳,先是鬆了口氣,然後感到困惑,接著是掩不住的失望,如果他能打個電話,看看我是否平安抵家,該有多好。
我懊惱地打電話給寄養父母,告訴他們我已返家,但舟車勞頓,所以明晚再過去他們家吃晚飯。掛斷電話後,我皺皺眉,不知他們兩位會給我吃什麼鬼怪豆腐餐。不過不論他們會端上什麼健康食品,只要有機會看到他們,就夠讓人開心了。
我晃到樓下打開音響,幫自己做了蘋果片沾奶油花生醬當點心,然後開始翻閱流理台上的大學文件。卡當先生幫我挑了國際研究做主修,副修藝術史。
我看了課表,神通廣大的卡當先生竟然有辦法讓我這個大一新生去修大三大四的課程,不光是如此,他還把上下學期的課程都訂出來了──雖然下學期根本還沒開始註冊。
西奧大八成從印度收到一大筆捐款,我自顧自地笑著,心想,今年校園裡要是蓋新大樓,我也不會太訝異。
◇◇
凱西‧海斯 學生證號69428L7
西奧瑞岡大學
❖
秋季班
大學寫作115(4學分)。初級論文寫作。
大一拉丁文101(4學分)。初級拉丁文。
人類學476D:宗教與儀式(4學分)。研究世界宗教儀式,以人類學角度描述宗教儀式,並針對特定主題,包括外靈附身、神祕主義、法術、萬物有靈論、巫術、敬祖及魔法等做探討。檢視世界各大宗教、地方信仰及傳統的融合。
地理學315:印度次大陸(4學分)。探討南亞及南亞地理,以印度為主軸。評估印度與他國之經濟關係;研究與地理相關之模式、問題及挑戰,並探討印度古今種族、宗教及語言之多樣性。
❖
冬季班
藝術史204A:史前至羅馬時期(4學分)。研究這段期間所有藝術形式,尤其強調歷史與文化之關聯。
歷史470:印度社會之女性(4學分)。研究印度女性、信仰體系、女性在社會中的文化地位,以及今昔之相關神話。
大學寫作H 135(4學分)。進階研究報告寫作與技巧。第二年課程。
政治學203D:國際關係(3學分)。對照各種國際問題,以及具相似利益,或彼此互相競爭利益之國際集團的政策比較。
❦
我現在是正式的大學生了,嗯,應該說是大學生及兼差的古印度破咒員。我想起還在印度孜孜研究的卡當先生。在經歷過印度的一切後,我大概很難再專注於課業了吧,知道自己應該回奧瑞岡,繼續重拾學子生涯後,那感覺尤其強烈。不知怎地,過去的生活形態似乎已不再適用了。
幸好西奧大的課程看來還滿有趣的,尤其是宗教與法術的部分。卡當先生選的課,大概也是我會挑的──只有拉丁文例外。我皺皺鼻子,我從來沒有語文天分,可惜西奧大沒有印語課,否則學點印度話也不錯,尤其哪天我若回印度,尋找杜爾迦預言中,破解虎咒的另外三件聖物時,也許能……
就在這時,收音機裡播著鄉村樂手凱莉‧安德伍的歌《我告訴過你》,歌詞令我淚水婆娑。我擦著眼淚,心想也許他不久便會找到新對象了,我若是他,才不會吃我這根回頭草呢。雖然只是放縱自己想念他一分鐘,也已經夠痛苦了。我將回憶摺妥,塞在心靈的角落裡,然後代之以各種新的念頭,我想著學校、寄養家庭以及奧瑞岡。我像堆書似地用一個念頭蓋過一個念頭,試圖壓下那些其他的事。
目前把心思放到其他人事上,還頗能收分心之效,但我仍能感覺他盤據在心裡的暗角,伺機在我寂寞或卸下心防時,再次攻佔我的心,勾起對他的思念。
我一定得讓自己保持忙碌,我堅決地想,那樣我就有救了,我會拚命用功,到處找朋友,還有……還有跟別的男生約會。沒錯!我可以去約會,跟別人出遊,不斷找事做,這樣就會累到無心想他了。日子還是得繼續過的。非如此不可。
等我上床時,天已晚,人已倦,我拍拍芳寧洛,鑽進被子裡睡著了。
❦
第二天,我的新手機響了,是卡當先生打來的,我既興奮,又頗失望。
「哈囉,凱西小姐。」他興高采烈地說,「好高興知道妳平安到家了,一切安排都還令妳滿意嗎?」
「我完全沒料到會有這些,」我答說,「這房子、車子、信用卡和學校,實在令我覺得無功不受祿呀。」
「妳千萬別那麼想,我很高興能為妳安排這些。」
我忍不住好奇地問:「預言的研究進行得如何?你破解出來了嗎?」
「我正在努力翻譯剩下的預言。我派人跑了一趟杜爾迦廟,把另外三根柱子也拍了照,看來每根石柱各代表四大元素:地、風、水、火。」
「有道理。」我想起杜爾迦的預言,「我們最初找到的那根石柱一定代表『地』,因為上面刻著農民獻上穀物及水果的圖景。還有,奇稀金達就是在地底下,而杜爾迦要我們尋找的第一個聖物又是黃金果。」
「沒錯。結果我發現,還有第五根柱子,不過在很久前就毀壞了,那柱子代表天,這是一種很普遍的印度信仰。」
「若有人能解出下一步是什麼,那人非你莫屬了。謝謝你打電話來。」我們兩人約好再聯絡後,我才掛掉電話。
我K了五小時的新課本,然後去玩具店幫蘿貝卡和賽謬各買一隻橘黑條紋的老虎娃娃,因為我壓根忘了在印度幫他們買禮物。最後我還很不理智地買了一隻昂貴的大白虎。
回到家後,我攔腰抱起大白虎,把臉埋進它的絨毛裡,娃娃雖然軟厚,聞起來感覺卻不對。他身上散放著檀香及瀑布的味道,這隻填充玩具只是個複製品,條紋不同,一對藍眼也空洞無神。他的眼睛卻是明亮的天藍色啊。
我到底哪裡有病?我根本不該買下它,這只會讓我更加難以忘卻他。
我甩開情緒,換掉衣服,準備去麥可和莎拉的家。
開車經過城裡時,我故意繞路避開波克郡遊樂園,躲掉更多痛苦的回憶。當我把車停到麥可和莎拉家門前時,門一下打開,麥可朝我衝了過來……但他畢竟抵不住保持捷的誘惑,便從我身邊掠過直奔車子。
「凱西!我可以試試嗎?」他懇求地問。
「好好去玩吧。」我哈哈大笑說,心想,真是本性難移呀。我把鑰匙丟給麥可,讓他自己開著車到附近兜幾圈。
莎拉摟著我的腰,帶我回屋子裡。「好高興能見到妳!我們兩個都是!」她揚聲對麥可鈹眉說,麥可正開心地揮著手,把車子倒出車道。
「妳剛去印度時,我們好擔心,因為妳很少來電話,不過卡當先生每隔一天都會打電話來說明妳的近況,並說妳非常忙碌。」
「哦?他到底都說了什麼?」我好奇地問,想知道他編了什麼說詞。
「很棒對不對?我想想看,他談到妳的新工作,說妳每年暑假都會去實習,不時會跟他合作各種方案。我以前都不知道妳對國際研究那麼有興趣耶,那真是一個很棒的科系,非常有意思。他還說等妳畢業後,可以到他公司擔任全職,這真是天大的良機啊!」
我對她笑了笑,「是啊,卡當先生人很好,再也找不到像他這麼好的老闆了。他待我不像員工,倒像孫女,對我疼愛極了。我是說,妳也看到房子和車子了,而且還包括了學校。」
「他在電話中對妳讚不絕口,甚至表示越來越依賴妳了。他是個很好的人,而且還堅持說妳是……他是怎麼講的……『將來保證值回票價的一項投資』。」
我狐疑地看了莎拉一眼,「希望他沒說錯。」
莎拉仰頭大笑,然後認真地表示:「我們早就知道妳很特別了,凱西,妳也該轉運了,也許這是老天爺在補償妳痛失雙親,雖然沒有什麼能真正取代他們的地位。」
我點點頭,莎拉很替我開心,知道我能經濟無虞地獨自生活,令他們如釋重負。
莎拉給了我一個擁抱,然後從烤箱裡拉出一盤散發著怪味的餐點,放到了桌上,她說:「我們開飯吧!」
我佯裝興奮地問:「所以……晚餐吃什麼?」
「豆波菜全麥有機千層麵,加黃豆起司和亞麻籽。」
「好棒哦,我等不及了。」我勉強擠出笑容說,忍不住思念起被我留在印度的神奇黃金果。那聖果能在瞬間變出最美味的珍饈,說不定莎拉拿到了,也能變出好吃的健康餐。我嘗了一口,唉,話又說回來……
六歲的蘿貝卡和四歲的賽謬衝進房裡,跳上跳下地要我抱抱,我抱著兩個小鬼,將他們帶到桌邊,然後到窗邊看麥可是否回來了。他剛把保時捷停妥,正眼不離車倒退著往前門走。
我打開門,「嗯,麥可,該吃晚飯了。」
他回頭朝肩後說:「好的好的,馬上就來。」眼睛片刻也沒離開過車子。
我坐在兩個小鬼中間,為兩人各舀了一大塊千層麵,自己只取了一小塊。莎拉抬著眉角,我推說自己午飯吃了很多,沒什麼胃口。麥可終於進屋了,開始滔滔不絕地談著保持捷,還問能不能偶爾在週五晚上,借車子帶莎拉出去約會。
「當然可以,我還可以過來幫你們看小孩呢。」
麥可登時眉開眼笑,莎拉則忍不住翻白眼問:「你是打算帶我出去還是帶車子出去?」
「當然是妳啦,親愛的老婆大人。車子只是我用來展示坐在我身邊的大美女的工具罷了。」
莎拉和我互看一眼,竊竊發笑。
「轉得很順嘛,麥可。」我說。
餐後我們回到客廳,我把橘色的虎娃娃送給小鬼,他們開心地尖叫著跑來跑去,互做虎嘯。莎拉和麥可問我各種有關印度的問題,我談到漢比廢墟與卡當先生的房子。就技術上而言,那並不是他的房子,但莎拉和麥可並不需要知道更多。接著他們問我,穆里吉歐馬戲團的老虎在新環境中適應得如何。
我愣了一下,隨即表示白虎適應良好,在那邊似乎過得很開心。幸好卡當先生跟他們解釋過,我們常去探索印度的廢墟,為各種文物編纂目錄。他說我的工作是擔任他的助理,記錄找尋到的物件並做筆記,這點離事實倒不遠,也剛好說明我為何要副修藝術史了。
跟他們在一起雖然有趣,卻也很累人,因為我不能透露半點口風,說出任何奇異的事。他們絕對不會相信我所遭遇的一切,有時連我自己也很難相信。
我知道他們的就寢時間甚早,便收拾東西,道了晚安。我跟他們一一擁抱道別,並答應下週再來看他們。
回家後我又讀了兩小時書,沖個熱澡,在漆黑中摸上床。當我的手觸到一片絨毛時,忍不住低聲驚呼,然後才想起是自己剛買的白虎娃娃。我把白虎推到床緣,把手枕著臉頰。
我無法停止想他。不知他此時此刻在做什麼,是否在想著我。他到底會不會想我?他在濕熱的叢林裡漫步嗎?他和季山在吵架嗎?我會不會再回印度──我真的想回去嗎?我覺得腦子裡好像在玩打地鼠遊戲,每次打掉一個想法,另一個念頭就從別的地方冒出來,我怎麼都贏不了;它們不斷從我的潛意識裡跳出來。我嘆口氣,伸手抓住白虎的腳,將它拉回床上。我用手環住白虎,把鼻子湊到它的絨毛裡,在它的腳掌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