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吾棲之膚 by 蒂埃裡·榮凱
2019-11-10 23:58
太可怕了!一切又重新開始了……你全然沒弄明白,或者更確切地說,你是擔心弄得太明白了——這一次,狼蛛要殺了你!
三天了,他一句話也沒對你說過。他把飯送進你房間時,甚至避開目光不看你……當他闖進公寓,從那個瘋子瓦爾內洛瓦手中奪過抽你的鞭子時,你目瞪口呆。他崩潰了,他第一次表現出憐憫之心。回到勒韋西內后,他異常溫存,對你的傷勢極為關注。他在傷口上敷了藥膏,看到他淚光迷蒙的雙眼時,你愣住了……
接著,今天早上,你是聽到他出發去醫院的。可他沒跟你打招呼就回來了,跳到你身上打昏你,你于是又成了囚徒,在黑暗中被捆綁在地窖里。
地獄就要重新降臨,完全和四年前你在樹林里被俘后一模一樣。
他要殺了你,這個狼蛛瘋了,比以前還要瘋。是的,維韋安娜又發病了,他到諾曼底看了她,于是他難以承受。讓你賣淫已經不足以使他平復。那他要搞什么名堂呢?
不過,最近這幾個月他改變了很多。他不再那么惡毒了。當然,他還是會一直在那可惡的內線電話里大聲嗥叫,讓你驚恐莫名……
其實說到底,死了更好。你從未有勇氣自殺。他熄滅了你內心里所有反抗的火星。你變成了他的一個物件!你變成了他的一個物件!你什么都不是了!
你常常夢想逃脫,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能逃到哪兒去呢?去見你的媽媽,你的朋友?亞歷克斯?誰認得出你呢?狼蛛成功了……他將你和他永遠綁在了一起。
你希望最后會有個快刀斬亂麻的結局。讓一切結束吧,讓他停止玩弄你吧!
繩子緊緊地勒著你,你動彈不得。地窖里的水泥磨破了你的皮膚。繩子緊緊擠壓摩擦著你的乳房。雙乳疼痛難忍。
你的乳房……
*
你的乳房……他費盡心思讓你長出了乳房。剛開始打針后不久,它們便開始生長。這些脂肪塊的出現你起初并沒有在意,你將其歸咎于你過的這種慵懶生活。但是狼蛛每次來探訪時都會觸碰你的胸部,然后頻頻點頭。這已經確定無疑了。看著胸部膨脹成形,你驚恐萬狀。你一天天密切注意著乳頭的長勢,你緊緊捏住你那永遠那么絕望般疲沓著的性器官。你常常哭泣。狼蛛安慰你。一切都挺好。你想要什么東西嗎?有什么你還沒有的東西可以給你的嗎?是的,他是如此溫存,如此體貼。
你停止了哭泣。為了忘卻,你畫畫,你長時間地練習鋼琴。生活完全照舊,但狼蛛來得qt來越勤。很荒唐。你們相識了兩年,他本已讓你的羞恥之心蕩然無存——在你剛開始被幽禁時,你會當著他的面排便,可現在你對向他遮掩雙乳。你不停地提拉睡袍,為了讓開低的領口少暴露一些。狼蛛讓你試用胸罩。其實并不管用——你的乳頭堅挺結實,會透過衣服形成凸起。但是這樣總歸好一點。一個胸罩,再加上一件緊身上衣,這樣你自在了不少。
和鎖鏈、地窖、打針一樣,這個新身體慢慢讓你產生了慣性,最后你習以為常。再說,多想又有何益?
還有你的頭發……起初狼蛛會給你剪頭發。後來,他就聽憑你的頭發生長。究竟是針劑、膠囊還是藥水的作用?你的頭發變得濃密,狼蛛給了你幾瓶洗發水和一個電吹風。你對打理頭發產生了興趣。你試過各種發式,盤發,馬尾,最后你將頭發弄卷,從此你就是這樣的發型了。
他要殺了你。地窖里面很熱,渴的感覺又來了……剛才他朝你澆過冰水,可你沒辦法喝到。
你等待著死亡,再沒什么要緊的了。你回想著學校、村莊,回想著一群又一群的姑娘……還有你的哥兒們亞歷克斯。這一切你都再也見不到了。一切你都再也見不到了。你習慣了孤獨——與你唯一相伴的就是狼蛛。有時,你會產生強烈的懷舊感,萎靡不振。他給你吃鎮靜劑,送你禮物,這個渾蛋,他做所有這些事就是為了把你弄到這個地步……
他為什么還要等呢?他應該醞釀好了酷刑,設計好了殺戮你的手段啊……他會親自來殺你,還是將你交到某個像瓦爾內洛瓦那樣的人手中呢?
不!他承受不了別人碰你、接近你,當他揍那個瘋子瓦爾內洛瓦時,你清晰地看出了這一點!因為那個人用他的鞭子傷害了你。
也許是你的錯呢?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在嘲笑他……只要他一走進你房間,只要你正坐在鋼琴邊,你就會為他演奏《我愛的男人》,這首他恨之入骨的歌曲。要么更惡心的是,你挑起了他的欲望。他獨身一人生活已有好幾年了。或者他有個情婦?不會……他沒有能力去愛。
你注意到他看著你全身赤裸時那種深深的困擾。你確定他對你是有想法的,可他碰到你時卻一臉厭惡,當然,這一點得理解他。盡管這樣,他對你還是有欲望的。你在臥房里總是會赤身裸體,有一次,你坐在琴凳上,從鋼琴邊轉過身面對著他,你張開雙腿,向他露出你的性器。你看到他那亞當的蘋果(1)正在顫動,他的臉紅了。正是如此,正是這使他更為瘋狂——在極盡能事地折磨你之后,卻對你產生了想法。對你產生了想法,顧不上你是怎么樣一個人!
他會將你困在這個地窖里多久?第一次,他在樹林里追捕到你后,他一個星期棄你不管,獨自一人,困在黑暗中。一個星期啊!這是他後來向你承認的。
是啊,要是你沒有撩撥他的欲火,戲弄他,也許今天他不會這樣報復你?
還是會的,真荒唐,盡想這些……是因為維韋安娜,維韋安娜已經被關進瘋人院四年了……時間越久,她無法痊愈的事實就越明顯……他對此無能為力。他不能接受那個身心俱損的女人是他的女兒。現在她多大了?她當時十六歲,現在該二十歲了。而你,你當時二十歲,現在你二十四歲了……
在二十四歲死去,真不公平。死?可兩年前你已經死了。兩年前樊尚就死了。他身后的那個幽靈已經不重要了。
只是個幽靈,可依然受苦,受盡無休無止的苦。你再也不想讓他玩弄你了,是的,就是玩弄,你受夠了這些把戲,你受夠了這種骯臟的擺布。你馬上還要受苦。上帝才會知道他能想出怎樣的陰謀!他是個濫用極刑的專家,這一點他已經證明給你看過。
你身體發抖,你煙癮犯了。昨天他給你服用過鴉片,現在你又想抽了。每天那一刻,始終是在晚上,他都會來看你,準備煙斗,這是你最大的樂趣之一。第一次抽的時候你吐了,你感到惡心。但他堅持讓你抽。那天正是你對現實不能避而不見的那一天——你長出了乳房!他撞見你一個人在地窖里哭泣。為了安慰你,他向你推薦了一張新唱片。而你讓他看了你的乳房,你如鯁在喉,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出去后幾分鐘便回來了,帶來了煙斗和小油丸這些吸食鴉片的必備品。一份有毒的禮物。狼蛛是一種具備多種毒液的蜘蛛。你接受了他的這個禮物,此后要是他哪天忘了這道儀式,你會主動向他索要毒品。最初幾天面對鴉片的那種惡心已經離你遠去。有一天,吸食完之后,你就躺在他的懷里。你在沙發上吐出煙斗里的最后幾口煙,他坐在你的身邊,將你貼著他緊緊摟著。他不由自主地撫摸起你的面頰。他的手從你光滑的皮膚上掠過。你不自覺地為他改造你提供了方便——你從未長過胡須。當你和亞歷克斯還是孩子的時候,你們一起注意過彼此身上是否長出了汗毛,嘴上是否長出了絨毛。亞歷克斯很快就長出一片胡須,開始還比較稀疏,之后就非常濃密了。而你,你一直寸毛未生。對狼蛛來說,少了一個需要處理的細節問題。可他對你說,這根本不重要!那些注射在你身里的雌激素總會讓你的毛褪光。無論如何,你還是恨自己如此符合他的期望,何況你還像亞歷克斯說得那樣,有張女孩子一樣漂亮的臉蛋……
而這個皮膚如此光滑、關節如此柔軟的軀體也令狼蛛瘋狂。有天晚上,他問你是否也是同性戀。你沒明白這個“也”字。不,你不是同性戀。不是說從未出現過這種誘惑,但是沒有,沒真做過這種事。狼蛛也不是同性戀,他并不像你最初以為的那樣。是啊……那天他來到你的身邊,觸碰你的身體。你分不清檢查和撫摸的區別所在。你記得這還是在最初你被鎖著的時候。你羞澀地將手向他伸去。他狠狠地打了你一個耳光!
你愕然無語。如果不是要享用你,不是拿你當性奴,那為什么他要把你抓起來呢?他使你這樣蒙冤含屈,你只能找到這樣一種解釋……一個骯臟變態的同性戀想占有一個聽話可愛的小男人!想到這一點你不禁怒火中燒,接著你暗想道,管他呢,不論他想要對我干什么,我會陪著玩下去,總有一天我會跑掉的,我會帶著亞歷克斯回來,一起打爛他的狗臉!
可你要玩的是另一種游戲,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漸漸入局。這是一個由狼蛛制定了規則的游戲——讓你不斷墮落下去的大富翁……一個棋盤格上是痛苦,另一個是禮物;再一個棋盤格上是打針,另一個是鋼琴……一個棋盤格上是樊尚,另一個是夏娃!
拉法格度過了一個筋疲力盡的下午——他花了幾個小時的工夫為一個面部燒傷、頸部皮膚萎縮的孩子做手術,必須非常耐心地移植皮瓣。
他從醫院出來后給羅歇放了假,一個人開車回勒韋西內,中途他還到一家花店稍作停留,讓老板配了束美麗的鮮花。
當他看見屋門大開、二樓夏娃套房上的鎖也被弄開了,手中的花不禁墜落在地,他瘋狂地徑直沖上了樓。琴凳翻倒在地,一個花瓶被打碎了。一條長裙和幾件內衣扔在地上,床罩也不見了。床邊落下了幾只高跟鞋,其中一只還被壓壞了半邊。
里夏爾回想起一個驚人的細節——鐵門是完全敞開的,可早上羅歇明明將它關上了。是送貨員?里娜也許在度假前訂購了些東西……但是夏娃不在又是怎么回事呢?她跑了……送貨員來了,發現房間里空無一人,在夏娃的一再請求下,他打開了門鎖。
里夏爾恐慌地轉著圈。她那些衣服擺放在床上,顯然是準備好的,可為什么她沒把衣服穿上呢?還有床罩怎么不見了呢?這一切顯然使送貨員的說法站不住腳。不過,這種事還真差一點發生過,確切地說是在一年以前,發生在里娜休假的某一天。恰巧里夏爾此時回到了家里,他聽到夏娃在門后苦苦哀求。他讓送貨員放心,一切都很正常,他妻子正處于極度抑郁的狀態,這也是為什么要上門閂的緣故……
至于里娜和羅歇,夏娃這種所謂的“瘋病”足以使他們疑云盡消——何況,里夏爾對少婦表現得是相當體貼,一年來,他越來越頻繁地允許她走出房門……她有時會在一樓用餐。瘋女人每天都以彈鋼琴或者繪畫來打發白天的時間。里娜為她收拾房間,對她的舉動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看起來沒什么不正常的。夏娃的禮物堆積如山。有一天里娜揭開蓋在畫架上的白布:畫上的里夏爾打扮成女人的模樣,坐在一家夜店的吧臺前。當她看到這幅畫時,她心想女主人的腦袋確實不大對勁!先生能容忍這種情形可真是值得稱贊——他更應該將她送到醫院里去,不過想想看,那樣也挺糟糕的,不是嗎,拉法格教授的妻子被關在瘋人院里!而且他的女兒已經在那兒關著了!
*
里夏爾絕望地倒在床上。他雙手捧著那條長裙,搖起了頭。
電話鈴響了起來,他趕緊沖到一樓接起電話。他沒有聽出是誰的聲音。
“拉法格嗎?你妻子在我手上……”
“您想要多少,快點說出來,我付錢……”里夏爾激動地喊起來。
“別著急,我不要錢,錢,我根本不在乎!不過,你要是還能給我錢的話我們以后再談……”
“求您了,告訴我,她還活著嗎?”
“當然了!”
“別傷害她……”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糟蹋她的。”
“那怎么說?”
“我必須和你見一面。談談事。”
亞歷克斯向拉法格提出見面——今天晚上十點鐘,在歌劇院百貨公司門前。
“我怎么能認出來您呢?”
“這你不用管!我認識你……一個人來,別干蠢事,要不然,她就得遭會兒罪了。”
里夏爾表示同意。對方已經掛了電話。
里夏爾做了和亞歷克斯幾個小時前一樣的動作。他拿了一瓶威士忌,對著瓶嘴灌了自己大大一口。他走下地窖,確認沒有任何不妥。地窖的門是關上的,那么從這方面看一切正常。
這家伙是誰?是個匪徒,這應該沒錯。可他并不要贖金,至少沒有馬上就要。他想要的是別的東西——那又是什么呢?
他壓根沒有對別人提到夏娃。在剛開始囚禁樊尚的時候,他留意不讓樊尚的存在露出任何馬腳。他辭退了之前的兩個傭人,過了很久,等夏娃的狀況已經一部分“常態化”后,他才雇用里娜和羅歇。他擔心警察會不會發現什么蛛絲馬跡。他看過當地的報紙,樊尚的父母對搜尋從沒有絕望過……當然,一切都很順利,他把樊尚困在黑暗之中,遠離一切,所有的痕跡被消除殆盡。誰知道呢?他自己也就維韋安娜的事報過案,造物弄人的巧合讓人產生聯想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畢竟過了那么久。半年,一年,很快就是兩年,如今已經是四年……早已結案塵封的事了。
如果那家伙知道夏娃是誰,他就不會這樣說,不會說“你妻子”。他還以為夏娃和里夏爾是夫婦。拉法格帶她露過幾次面,別人以為他搭上了一個年輕的情人……四年來他和老朋友完全中斷了聯系,他們把他突然退出社交圈歸結為維韋安娜變瘋對他的影響。他們想,這個可憐的里夏爾!他真是禍不單行——十年前他的妻子死于一場空難,而女兒又住進了精神病院,這個可憐的男人……
在他極偶爾赴約的那些招待酒會上,他帶著夏娃見的人都只是工作上的關系,都是些同行,他身邊出現一個女人,他們當中是不會有人感到驚奇的。這個“情人”出現時,總會引來艷羨的私語,這使他無比自得也深感驕傲……職業上的驕傲!
這個匪徒應該對樊尚的一切一無所知。這顯而易見。但是他又想要什么呢?
*
拉法格提前來到亞歷克斯說的地方。他走在人行道上,百貨公司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流將他推來搡去。每二十秒他就要瞅一眼自己的手表。在確信醫生肯定是獨自赴約后,亞歷克斯終于靠近了他。
里夏爾打量著亞歷克斯的臉龐,這是一張四四方方、面相粗蠻的臉。
“你開車來的嗎?”
里夏爾指了指停在近處的奔馳。
“我們走……”
亞歷克斯示意他坐到駕駛座里發動汽車。他從口袋里掏出自動手槍放在膝蓋上。里夏爾窺探著這個家伙,希望能在他的舉止中發現一些破綻。亞歷克斯一開始并不說話。他只說“直行”、“左轉”或者“向右開”;奔馳離開歌劇院的街區,漸行漸遠,從協和廣場到塞納河岸,從巴士底獄到甘貝塔廣場,在巴黎城里繞了個大圈。亞歷克斯眼睛一直盯著后視鏡。確信里夏爾沒有通知警察后,他決定開始對話。
“你是外科醫生?”
“是的……我在一個整形外科做負責人,醫院是……”
“我知道,你還在布洛涅有家臨床診所。你的女兒是個白癡,她在一家瘋人院里待著,在諾曼底,你看,我很了解你……還有你妻子,她長得不錯,現在她正在一個地窖里,被綁在電暖器上,所以你得聽好了,要不,你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有一天,我在電視里看到過你!”
“是的,一個月前我做了個訪談節目。”里夏爾認可道。
“你談的是你是怎么重做鼻子,怎么讓老女人皺巴巴的皮膚變得光滑……”亞歷克斯接著說。
里夏爾已經明白了。他長出了一口氣。這家伙不是想要夏娃怎樣,想要的只是他本人。
“我么,警察在找我。我干掉了一個警察。我完蛋了,除非我換張臉。只有你能辦得到……在電視上,你說過這用不了多久。這件事,就是我一個人干的,沒人跟我在一起。我可沒什么要掛念的!如果你想去報警,你的女人就會在那個地窖里餓死。別耍滑頭,我再重復一遍,我可是破罐子破摔。我會報復她的。如果你讓我被人給抓了,我絕不會對警察說她在哪兒,那么她就會餓死,那可不是一種好的死法……”
“就這樣,我接受。”
“你確定……”
“當然,只要您向我承諾不會傷害她。”
“你愛她,嗯?”亞歷克斯確認道。
里夏爾以蒼白無力的聲音應了一句:“是的”。
“我們怎么做呢?你讓我進你的醫院,不,嗯,到你診所去,這樣更好……”
里夏爾雙手緊握方向盤駕車前行。他必須說服這個家伙去勒韋西內。顯然,他并不是太聰明。他舉止上的幼稚表明了這一點。一旦經過麻醉他就會完全被人控制,他根本就是一個笨蛋!他以為將夏娃關起來他就可以脫身。荒唐,太荒唐了!不過,他也必須接受去勒韋西內——在診所里,拉法格什么也沒法干,他那愚蠢的計劃就有成功的風險,因為里夏爾絕對不會打電話給警察……
“聽著,”他說,“我們要省點工夫。一個手術要事先準備很長時間。必須做些檢查,這個您清楚嗎?”
“你可別把我當傻子耍……”
“真的……如果您就這么去診所,會讓人生疑的,手術要先預約,所有手術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你不是老板嗎?”亞歷克斯驚訝地低語道。
“我確實是,可如果您正在被人追捕,您得承認,越少的人見到您,對您來說就越好。”
“確實是這樣,那么怎么辦?”
“我們去我家,我會讓您看看我能做些什么,我給您畫張新鼻子的圖,您有個雙下巴,我可以把它去掉……”
亞歷克斯不是太相信,但還是接受了。開頭進行得無可挑剔啊——大夫擔心他的妞嘛。
到了勒韋西內,拉法格請亞歷克斯先放松下來,坐一會兒。他們是坐在辦公室里,里夏爾打開裝著各種照片的文件夾,找出一個隱約有點像亞歷克斯的男人的照片,他用一只白色的記號筆,慢慢地將鼻子涂掉,接著用黑色筆畫出一道新的輪廓。亞歷克斯入神地看他做這些。然后拉法格又對雙下巴照樣做了一遍。他抬起手迅速畫了一張亞歷克斯現在模樣的肖像,包括正面和側面,然后又畫了另一張,上面代表的是未來的亞歷克斯。
“太棒了!如果你真能做得像這樣成功,你就不用擔心你的女人了……”
亞歷克斯搶過第一張畫,把畫撕掉了。
“手術結束后,你不會到警察那里搞個什么畫影圖形吧,嗯?”他不安地問道。
“別說胡話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重新看到夏娃!”
“她叫夏娃?好吧……無論如何,我還是會提防你一點……”
拉法格沒有上當——手術一旦做成,這家伙絕對會殺了他。至于夏娃……
“聽著,干脆就別浪費時間了。在嘗試做這次手術前,我必須要先做些檢查。我在樓下有間布置好的小實驗室,我們可以立即就到那兒去。”
亞歷克斯皺起了眉頭。
“這里?”
“是啊,”里夏爾微笑著回復道,“我常常在醫院之外的地方工作!”
他們兩人都站起身來,里夏爾帶他走向通往地下室的路。地窖非常大,有好幾扇門。拉法格打開其中的一扇門,開燈走進去。亞歷克斯也跟著進去了。他瞪大了雙眼,對眼前這一幕甚感驚訝——一個長長的陶瓷磚防滑實驗臺,上面擺著一大排儀器,一個帶著玻璃門的櫥柜里放滿了各種醫療用具。他握著自動手槍,在這個由里夏爾搭建的迷你手術室里轉著圈。
他在一張大桌子前停下來,仔細端詳著桌子上那醒目的大探燈,燈沒有打開。他抓起麻醉口罩,察看那些短頸大腹瓶。他并不知道這些瓶子里裝的是什么。
“這些東西都是什么玩意?”他很吃驚地向里夏爾問道。
“這……這是我的實驗室啊……”
“不過,你不會在這里給人做手術吧?”
亞歷克斯指著桌子和那盞大探燈。他大致上認出了在電視里那條醫學新聞中見過的設備。
“不會!不過,您知道,我們不得不做些實驗……給動物做。”
里夏爾感到汗水順著前額流了下來,他的脈搏狂跳,但他盡力不使自己的恐懼顯露出一絲一毫。
亞歷克斯搖了搖頭,有些困惑。這倒是真的,不管怎么說這一點他還是很清楚的,醫生會在猴子之類的各種動物身上做很多實驗……
“那么就是說,我沒有必要去診所。你就在這里給我做手術。是這樣嗎?這里面什么都有!”他提議道。
拉法格的雙手顫抖著。他將手插進了口袋。
“你想想看,這樣有沒有什么問題?”亞歷克斯又問道。
“沒有……不過我可能還缺一兩樣東西。”
“手術后我得臥床多久?”
“哦,時間很短!您又年輕又強壯,而且這不是一個有多大創傷的手術。”
“我可以馬上去掉繃帶嗎?”
“啊,這不行!必須等上至少一個星期。”里夏爾向他明確說道。
亞歷克斯在房間里大步地走著,他一邊玩弄著那些儀器,一邊沉浸在思考之中。
“如果你在這里做的話,不會有什么風險吧?”
拉法格攤開雙臂,然后回答道:“不會,根本不會有任何風險……”
“這么說,你會一個人來做,你不要個護士幫忙?”
“哦,這不重要,我可以一個人全搞定。慢慢來就可以了。”
亞歷克斯大笑起來,沖著醫生的背狠狠拍了一下。
“你知道接著要干什么嗎?”他說道,“我要住在你家,等你準備好了,你就給我做手術……明天怎么樣?”
“好吧……明天,如果您這么想的話……不過,在您的,怎么說呢,在您的‘恢復期’內,誰來照顧夏娃?”
“你別擔心,她在手腳干凈的人那兒……”
“我想您是一個人住的吧?”
“不,不完全是這樣,你別擔心,沒人會傷害她的……你明天做手術。我們兩個人在這里待上一個星期。你的女仆在度假,你給你司機打電話,讓他明天別過來……我們兩個人一起去找你缺的那些東西。你必須向醫院請個假。就這樣,來吧……”
他們又上到一樓。亞歷克斯讓里夏爾打電話到羅歇家。里夏爾打完電話后,亞歷克斯把他帶到二樓的房間。
亞歷克斯帶著拉法格走進夏娃的房間。
“她不太對頭吧,你老婆?你為什么要把她關起來?”
“她……怎么說呢,她有些奇怪的行為……”
“就像你女兒那樣?”
“有那么一點,有時候會……”
亞歷克斯關上三道門閂,并祝拉法格晚安。他查看了另一間房后,走出屋到花園里轉了個圈。在利韋里加爾岡,那個所謂的夏娃應該開始感到時間的漫長了吧,不過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十天后,去掉了繃帶,亞歷克斯就殺了拉法格,然后就跟全世界道聲晚安!十天后,夏娃也許就死了?但這有什么要緊?
第二天早上,亞歷克斯一大早就叫醒了里夏爾。他看到他是和衣而臥的。亞歷克斯準備了早餐,他們兩人一起把早餐吃完。
“我們去你的診所取你要的東西。你今天下午可以給我做手術嗎?”他問道。
“不行……必須做些檢查,取血樣。”
“是啊,還有尿樣分析什么的!”
“我看到結果后,我們就可以開始了。就先定在明天早上吧……”
亞歷克斯心滿意足。大夫神色很正常。這次是他把奔馳開到了布洛涅。他將拉法格放到診所前。
“別耽擱太久……我可信不過你!”
“您別擔心,我一兩分鐘就好。”
里夏爾走進辦公室。秘書很驚訝看到他這么早就來了。他請秘書跟醫院說一聲,他不參加早上的會診了。然后他翻開一只抽屜,隨手拿了兩只瓶子,思考了片刻后又找來一個放著手術刀的盒子,他想這個細節也許會進一步打動亞歷克斯,讓他更加相信他真的打算給他做手術。
拉法格回到車里與他會合,亞歷克斯讀了一遍藥上的標簽,又打開了裝著手術刀的盒子,小心地將所有東西安放進儲物箱。回到勒韋西內,他們下樓走進實驗室。拉法格在這個匪徒的身上抽取了血樣。他趴在顯微鏡上粗粗地查看了涂片,隨手滴了幾滴試劑混進血樣,最后又向亞歷克斯詢問他的病史。
亞歷克斯欣喜若狂。他觀察著拉法格,甚至還伸長脖子從拉法格的肩頭看過去,在顯微鏡上看了一會兒。
“好的,”里夏爾說,“一切都非常好。我們沒有必要等到明天了。您的身體非常好!您白天全用來休息吧。您今天中午不要吃飯,晚上我就給您做手術!”
拉法格走近亞歷克斯,觸碰著他的鼻子和頸部。亞歷克斯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畫著他新臉的圖,打了開來。
“就像這樣?”他指著圖問道。
“是的……就像這樣!”拉法格確認道。
亞歷克斯躺在拉法格的床上(拉法格則被關在另一間房里),懶洋洋地躺坐了幾個小時。他想喝點東西,但這是被明確禁止的。傍晚六點,他去找外科醫生。他很緊張,一想到躺在手術臺上他就會心生恐懼。里夏爾一邊安慰他,一邊讓他脫去衣服。亞歷克斯顧慮重重地放下他的自動手槍。
“別忘了你的女人,大夫……”他一邊躺下一邊嘟囔道。
里夏爾打開大探燈,白光刺眼。亞歷克斯不停地眨著眼睛。片刻后,拉法格便一身白衣、戴著口罩出現在他的身邊。亞歷克斯放心地微笑起來。
“開始嗎?”拉法格問道。
“開始吧……別干蠢事,要不然你就再也見不到你妻子了!”
里夏爾關上手術室的門,抓起一支注射器向亞歷克斯走來。
“這支針能讓你放松……然后,一刻鐘之內,我會讓你入睡……”
“好吧……別干蠢事!”
針尖輕輕地扎進靜脈。亞歷克斯看到在他的頭頂處,外科醫生正露出了微笑。
“別干蠢事!喂,別干蠢事……”
沉沉的睡意猛然間襲來。在他意識尚存的最后一秒鐘里,他明白剛剛發生了某種不正常的事。
里夏爾揭開口罩,滅掉探燈,將匪徒背到背上。他打開了手術室的門來到走道里,搖搖晃晃地向通往地下室的另一扇門走去。
他轉了轉鑰匙打開門,將亞歷克斯徑直帶到填了泡沫材料的那面墻。沙發、椅子以及曾屬于樊尚的其他物件,都還原封不動地在那兒。他將亞歷克斯鎖在這面墻上,去掉了幾道環扣將鎖鏈收緊。他回到手術室,在一只抽屜里取出一根導管,將其固定在亞歷克斯前臂的一條靜脈里——亞歷克斯一旦醒來,即使是被鎖著,也會盡力掙扎,不會讓里夏爾再給他扎針……拉法格很確定,這個被警方追捕的家伙萬念俱灰,有足夠的力氣承受“傳統”酷刑,至少他能在一段時間內抗得住。而里夏爾則急于……但也只能安心等待。
他將白大褂脫掉扔在地上,上樓拿了瓶威士忌和一個酒杯。然后他回來坐在一把椅子上,正對著亞歷克斯。麻醉劑的劑量非常小,他的囚徒很快就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