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鎖的房間 by 貴志佑介
2019-11-10 17:14
「總之,實在是莫名其妙,我也不懂警方到底在懷疑甚麼。不過反正我甚麼都沒做,相信總有一天會還我清白啦。」
杉崎坐在副駕駛座上激動地說道。
「那場意外到今天已經一個星期,像這樣三天兩頭就把我叫去訊問,真的很傷腦筋呀。不但影響到我上課,校長跟教務主任也不高興。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學生啊,真擔心萬一被他們知道警方簡直把我列為案件關係人的話,他們會怎麼看我。」
坦白說,杉崎真正擔心的只有飯倉加奈。自從警方找他去談話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對方的態度變得有些生疏。話雖如此,他並不打算把這些事告訴律師。
「這的確很過分。」
握着奧迪A3方向盤的律師青砥純子,感同身受地點着頭。
從側面看的出來她的睫毛很長。那副充滿知性卻清新的模樣,說是正牌律師倒不如說更像是飾演律師的女演員,但眼中的堅毅神情似乎暗示願意為了委託人全力奮戰的意思。
「以配合調查案情的名義,連帶在學校形成有形或無形的壓力,實際上根本無法讓人拒絕。而且警方的問題大多重複同一件事……幾近是一種騷擾嘛。」
青砥律師露出同情的微笑。她那副很有主見的美貌讓人感覺難以親近,但偶有一瞬間突然卸下武裝,讓整輛車內瀰漫宛如花朵綻放的氣氛。
杉崎發現自己每次遇到她都會拿她和飯倉加奈做比較。兩人不僅五官清秀,真正的吸引力是從內在散發的氣質。
「其實很多人都有像你一樣的遭遇。警方這種做法不僅漠視人權,而且如果不重視這個問題,很可能會導緻冤獄。遇到這種狀況一定要向警方提出糾正。」
「能委託到像你這樣的律師真是太好了。」杉崎由衷地說道。
「以為好不容易處理好劣質住宅的問題,結果又變成兇殺案的疑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青砥律師微微皺起眉頭。杉崎心頭一驚,自己是不是說錯了甚麼話。
「處理好了嗎?……之前劣質住宅的那件事?」
「呃……不是啦,其實還不算完全解決啦。」
杉崎舔舔嘴唇。他望着窗外先穩定一下心情。
「竹本社長過世之後,大概會由我阿姨接下新愛工程公司的社長。阿姨一開始就認定那棟房子是劣質住宅,還跟我道歉。」
「不過,這麼一來,你就有行兇動機了。」青砥律師仔細思考之後說。
「不是吧,不會有人因為這點小事就殺人吧。其實也還不算正式交涉,況且我相信只要雙方能坦誠商量,最後一定能解決。」
杉崎拚命想轉圜。可惡,一不小心就說溜嘴。
「總之,從現場狀況來看也很清楚就是意外。因為在竹本社長身亡的時候,那棟房子根本就是個密室呀。」
「密室……嗎?」青砥律師不知道為甚麼,一瞬間露出極其厭煩的表情。
「是啊。待會兒請你看看,總之只要一看就懂我的意思。」
杉崎對這一點有絕對的自信。
「不過,就算光是上了鎖也未必能證明你是無辜的是吧?」
「不是的,門窗沒有上鎖。應該說那間屋子的門窗都上不了鎖。」
杉崎簡介扼要說明了狀況。這是他深思熟慮過的計劃。而且老師本來就很擅長用簡單易懂的方式來解說。
「……原來如此。的確,在這種狀況下很難想像有人殺害竹本社長之後逃離現場。」青砥律師似乎也有同感,「況且還是雙重密室——只不過在沒親眼看到玄關跟客廳門之前,還是不能下定論。」
「那當然。」杉崎心有所感地點點頭。
「不過……既然這樣,警方又懷疑甚麼呢?」這一點也是杉崎心中最大的疑問。
「我自己怎麼想也想不通。啊……就在前面,拱形屋頂的那一間。」
最後這句話簡直是多餘。因為房子門口有警察站崗,玄關還拉起禁止進入的黃色膠帶。
青砥律師大角度打了方向盤。在容納兩輛車的停車格里沒見到警車,倒有一輛白色的鈴木吉姆尼吉普車,車身上還有「F&F Security Shop」的字樣。
青砥律師把奧迪A3停在旁邊,下車後還直盯着吉姆尼。
「青砥律師,有甚麼問題嗎?」
聽杉崎一問,青砥律師像突然從噩夢中醒來般,隻簡單回答了「沒甚麼」。
進到屋內之前必須先跟警察經過一番對答,大概是已經聽到聲音,所以一打開玄關大門就看到一名留着平頭的嚴肅男子。
這位名叫橫田的刑警,幾次下來那張臉已經讓杉崎看煩了。杉崎皺起眉頭對他以眼神示意。
青砥律師為了證明委託人杉崎的清白,要求親自看看案發現場,沒想到刑警橫田答應時,爽快得令人有點掃興。
「哦,好啊。只是現階段並沒有把杉崎先生視為疑犯啦……總之,目前連是兇案或意外都還無法判斷,千萬要小心別破壞現場。」
「我知道。」青砥律師不知道為何完全沒正眼瞧刑警橫田,而一直偷瞄屋子裏。
「……還有,我們從外面請了一位專家來調查,請盡量不要妨礙他。」
杉崎大吃一驚。警方會把調查的工作發包給一般私人單位嗎?
「好的。」青砥律師回答得理所當然。
這時候,房子裏出現一個身穿類似白色連身工作服的人。
「青砥律師,好久不見了。」
這人身高大概一百七十厘米左右,因為膚色白皙又很瘦,給人有點虛弱的感覺,但那雙不常眨的大眼睛裏蘊涵強烈的神采。就一般說的「眼力」上,倒是跟青砥律師有共通之處。
「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該不是一聽到是『密室』,你就不顧一切飛奔過來了吧?」
青砥律師大聲乾咳,打斷他的話:「榎本先生。我想先請教一下,你現在是替警方工作嗎?」
「是的。」這個名叫榎本的男子點點頭。
「據說竹本袈裟男這個人死亡時,這棟房子是密室狀態,不過,在判斷是否意外身亡上似乎還有很多疑點,所以我來調查兇手是不是真的無法進出屋子。」
「結論是甚麼?」
榎本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以不帶一絲情緒的眼神望向杉崎。
「這位莫非就是這棟房子的主人,杉崎先生嗎?」
「對,我是。」杉崎在有些不知所措下回答。這個人究竟是甚麼來曆?完全猜不到。
「杉崎先生。這位榎本先生是防盜顧問,之前我遇到密室案件時,獲得過他很多寶貴的意見。」青砥律師對杉崎介紹。
杉崎有股不祥的預感。光是防盜顧問這個頭銜,聽來就很可疑,而且這個叫榎本的人,似乎讓人摸不清底細。計劃到目前為止,都還進行得很順利,這個人,該不會變成意想不到的擾亂因素吧?
「方便的話,我可以把先前調查的內容詳細跟青砥律師報告。這麼一來,應該就能更簡單地判斷現場究竟是不是密室了。」
對杉崎來說,榎本的提議簡直是雞婆。
「你真是太客氣了。不過,今次你是幫警方做事吧?」
青砥律師質疑地指責,那副不客氣的樣子說是輕鬆無顧忌,不如說更有一種親密感,讓杉崎沒來由地心生嫉妒。
「不管是接受誰的委託,我在調查時始終保持中立。」
榎本四兩撥千斤第回答。
「就行兇來看,事實上有可能還是不可能,真相都只有一個。結論不會有偏頗。」
「那麼,今次是哪一個呢?」
「要找出答案,就必須一項項檢查每一個重點。」
榎本又擺出撲克臉避重就輕。
「第一道關卡就是這扇玄關大門。你看看,用得好像是整片的進口原木,而且還是日本少見的往內開款式。」
「往內開?為甚麼要刻意選這種款式?」
青砥律師提出問題。往內開的話,門會擋到後方拖鞋的空間,在日本並不受歡迎。
「在外國好像反而以往內開的款式為主流,這是熟識的建築師推薦,印象中好像防災性比較強……」
杉崎說出腦中隱約的印象。要打造密室的話,這扇門往內開的特性正好可利用,但原本為甚麼會設計成往內開的方式,他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
「與其說放在性,倒不如說在防盜上往內開的款式比較好。」
榎本代替杉崎解釋。
「遇到有狀況的時候,可以從內側擋住大門或是主動關上,加上鉸鏈隱藏在內側也是優點之一。往外開的門鉸鏈露在外面,如果軸心被拔掉或被剪斷,就能輕鬆把門闆拆下來。」
原來如此。杉崎想起建築師當初也說過類似的事。話說回來,這人說是防盜顧問,看起來卻更像小偷。
榎本從玄關外頭握住門把手,用力拉着門。門闆卻因為被門框卡住,沒辦法關上。
「就像這樣,門框是外的,沒辦法好好關上門。怎麼說呢……」
「因為地基下陷導緻整間房子扭曲變形。杉崎先生已經告訴我了。」青砥律師打斷榎本的話回答。
「這樣啊。那就先進屋子裏來吧。」
杉崎跟青砥律師在榎本的引領下往室內走。照理說這應該是自己的家才對呀,杉崎內心有股複雜的情緒。
「發現竹本先生的遺體時,聽說這扇門是完全關上的。就是這一點令人猜不透。我剛才嘗試了很久,都不能從外頭把門關上,倒是從內側還有辦法。」
「要怎麼關?」青砥律師似乎跟榎本莫名有默契。
「從屋內敲打門闆邊緣,硬把門闆敲進門框裏,而且要很用力敲在對的地方,前後要敲上十幾下。我用的是這個……」
榎本拿出一把類似鐵錘的工具。
「拿這種東西敲打,不會把門打壞嗎?」
青砥律師皺起眉頭。
「這點不用擔心。這個錘頭表面包了一層叫聚氨酯的樹脂類材質,所以是軟錘。」
榎本說得自信滿滿。即便是軟錘,拿來用力敲打昂貴的木門怎麼可能毫無損傷。杉崎縱使一肚子氣,也沒多抱怨。
反正這整間屋子最終都要退貨。況且,這個人說不定跟第一印象不同,反而有助於把錯綜複雜的狀況整理說明讓青砥律師了解。
「結論就是,即便這是一起兇殺案,兇手應該也沒辦法從這扇門逃脫。因為從外頭再怎麼用力拉門把,也不可能把門關上。」
非常好!杉崎心想。這一點與其自己說明,倒不如讓第三者客觀解釋更有說服力。何況這個叫榎本的人還是警方找來的顧問。
青砥律師在大門內外反複研究了好一會兒,想要嘗試從外面關上大門,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原來如此,看起來真的沒辦法。」
「換句話說,如果真有兇手,就是從其他地方逃走的。不過,這也很困難。」
榎本在鞋子外套上塑膠鞋套,進到屋子裏。其他兩人也接過鞋套,靜靜跟在後面。杉崎覺得有些納悶,為甚麼一開始就準備了足夠數量的鞋套,不過想想大概純屬巧合,就沒多追究。由於走廊朝橫向嚴重傾斜,戴上滑溜溜的鞋套之後,腳步變得很不穩定,忍不住就得扶着牆壁。青砥律師似乎因為這棟劣質住宅比想像中可怕而感到吃驚。
「除了大門之外,這間房子能讓人通過的開口就只剩窗子。不過,幾乎每一扇窗子都附有帶鑰匙的月牙鎖,而且也都鎖上了。」
「你剛才說『幾乎每一扇窗子』嗎?」
青砥律師露出面對檢方證人似的懷疑眼神。
「是的,我發現只有一扇窗戶沒上鎖,就在廚房。」
三人在走廊上直走幾步往左轉,進入廚房。
「就是這扇窗。大到可以讓一個人進出,而且沒鎖上月牙鎖。」
榎本指着廚房最裏面的窗戶。寬度一公尺,高約六十厘米。雙扇推拉窗打開了一兩厘米。
「既然這樣,兇手不就是從這扇窗逃走的嗎?」
青砥律師氣呼呼地逼問榎本。眉頭上出現的深深皺紋糟蹋了她難得的美貌。
「不過,這扇窗戶怎麼推、怎麼拉,一動也不動呀。」榎本扶着窗子說道。
「這是真的。自從上次地震之後,這扇窗就再也拉不開,沒說上鎖也不是因為忘記,而是窗子像這樣打開一點點,要鎖也鎖不上。」
杉崎也提出跟榎本相同的證供。
「看來是因為地基下陷,導緻整個房子歪斜,所以窗框上下兩側都有很強的力量擠壓。這個靠人力是打不開的。」
榎本再次搶回發言權。
杉崎隻能在內心苦笑,看起來根本像自己跟榎本一唱一和,企圖說服青砥律師。
「是嗎?所以這間屋子果然真是密室?」
青砥律師雙手交叉在胸前,渾身都散發不信任的感覺。
「不,現在下定論還太早。接下來去看看發現竹本先生遺體的客廳吧。」
榎本迅速走出廚房,回到走廊。另外兩人也無奈地跟着他。這個人到底在想些甚麼呢?杉崎又覺得不太舒服了。
「客廳有兩扇門。一扇對着走廊,另外一扇直接通到剛才的廚房跟飯廳。」
榎本指着位於走廊西側的客廳門。跟玄關大門同樣是往內開的款式,也是無法完全關上的狀態。榎本打開門,三人陸續進入客廳。
「好大的客廳。」青砥律師低聲囁嚅着。
「只是東西向比較長,大概超過十坪吧。」
杉崎喃喃回答。這原本應是他引以為傲的客廳。不知道夢想過多少次,邀請其他教師同事來家裏同樂。
「不過,走廊的傾斜程度就夠驚人了,這裏的地闆傾斜得更誇張呀。」
青砥律師一臉錯愕。
「是啊。往西側大概傾斜了多達六度。如果是在滑雪場,就連初學者練習的斜坡角度也沒這麼大吧?」杉崎自嘲說道。
「……發現竹本先生遺體時,這個房間是密室狀態。我們就照順序一一檢查吧。首先,是客廳北側連接廚房的這扇門。」
榎本將青砥律師的注意力轉移到房間北側的那扇門上。
「看起來整個房子下陷歪斜時,載重就直接壓在這個位置上,所以現在無論怎麼使力都打不開。」
「等一下!你試過打開這扇門嗎?」
杉崎刻意表現出氣憤,大聲抗議。
「就是因為很危險,我才貼了一張紙,寫着不要碰這扇門啊!而且還特意用膠布把門都封上了!」
杉崎指着寫有「危險!別開此門!」的紙張,還有門上跟周圍牆壁貼成大叉叉的膠布。
「嗯,我了解你的顧慮。事實上,看到這副模樣也很難不想像到,如果硬要把門打開是不是會造成整間房子崩塌。」
門框上方有幾道裂痕,一看就讓人覺得很可怕。
「既然壓下來的重量這麼重,憑我的力氣是不可能打得開的。事實上,我用盡全力推拉門把手,或是從廚房那一頭奮力踹,門都一動也不動。」
榎本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敘述這亂七八糟的狀況。
「結論就是,兇手從這扇門逃脫的可能性為零。房門本身完全無法開關,而且用膠布貼出來的叉叉可說是完美的封印。你們看看,整塊膠布上從頭到尾沒有一點褶皺,也沒有一個氣泡,貼得相當漂亮。」榎本笑着說。
「杉崎先生,你平常做事很一闆一眼吧。通常在劣質住宅裏封住房門,膠布不會貼得這麼仔細。」
這句出其不意的話讓杉崎有點緊張,但他依舊故作一派自然。
「我的個性就是這樣。凡是沒有做到完美就覺得不妥。」
「這樣啊……好,接下來是窗戶。整間客廳在南側和西側有窗戶,全部都鎖上了有鑰匙的月牙鎖,不只這樣……」
榎本摸摸蓋在窗戶上的透明塑料布。
「每一扇窗都從內側包上塑料布,而且塑料布還用膠帶貼在牆上。這也展現出杉崎先生一闆一眼的個性。膠帶跟膠帶之間連一厘米的空隙也沒留,同樣也沒有任何褶皺。」
「這也是杉崎先生弄的嗎?」
青砥律師語帶質疑問道。
「是的,是我在窗戶上覆蓋塑料布。」
「為甚麼要這麼做?」
杉崎是為了讓青砥律師站在自己這一邊才帶她來,這時得有個讓人信服的說法才行。
「……其實我本來想把這個房間正片地闆都掀開。檢查一下水泥地上的裂痕,確認地闆傾斜程度。」
杉崎指着房間中央一塊掀開地闆的地方。下方的水泥地露出來,而且還隱約帶點黑色,是竹本留下的血跡。這整間歪七扭八的房子,就是重擊竹本腦袋的鈍器。
「我怕剝除地闆時有水泥屑濺起來傷到玻璃,所以才事先把窗子全包起來。結果光掀開這一小塊就死心了。」
「原來是這樣。」
「不過,竹本先生跌倒時就是撞到這塊地闆掀開的地方,我也覺得難辭其咎。」
「誰也料想不到會有這種事呀。」
青砥律師似乎接受了杉崎的解釋。
「……只不過,這麼一闆一眼的杉崎先生,居然會在牆壁上好幾個地方留下一小段膠布,真讓人驚訝。」
榎本指着北側和靠西側的牆面。
「其他還有好幾處,而且全都集中在北側跟西側的牆上。」
「真的哎,這是甚麼痕跡呢?」
青砥律師注視着牆上的一段段膠布。不妙!
「這該怎麼說呢,的確本來是貼着紙張之類,本來想等到心情平靜時撕掉,結果一想到這棟劣質住宅又一肚子火,胡亂撕扯之下好像就變成這樣。」
杉崎可以拉高音調,掩飾內心的激動。
「貼在牆壁上的紙張?感覺形狀真奇怪,把剩下的這些痕跡連起來就成了奇妙的一條線呢。西側牆壁上是往右上方延伸的線,然後移到北側牆上就變成往右下的線……假設原本有一塊布貼着,剛好就在地闆西北角構成一個三角形。」
杉崎聽了一愣,努力讓自己情緒平靜下來。
不要緊。對方隻是碰巧發現那個形狀,絕對不了解其中代表的意義。
「回到剛才的話題。從窗戶被包上塑料布能看得出甚麼呢?」
青砥律師適時伸出援手。
「……重點就是兇手也不可能從這幾扇窗戶逃走。除了要從外頭扣上月牙鎖加上用鑰匙上鎖,還要在窗戶內用塑料布、膠帶把窗戶包起來,實在辦不到。」
榎本的解說再次正中杉崎內心的期望。
「這麼說來,就只剩下面對走廊的那扇門了。」
青砥律師眼神銳利地望着房門。
「在這之前,還有一處開口要檢查。」
杉崎一聽到榎本的話,立刻嚇出一身冷汗。雖然他原先就認為這個人應該不會錯過那裏。
「你說還有一處開口?」青砥律師似乎倒完全沒想到。
「就是西側的牆壁。請看這裏。」
榎本領着兩人走到西南側角落,指着高度約1。5公尺的地方。牆壁鑲嵌着類似塑膠圓蓋的物體。
「這是空調系統導管專用的孔穴。內外側各有上了螺絲的外蓋,為了隔熱,裏面放了揉成一團團的報紙。」
「既然有蓋子蓋上,就不能算是開口了吧?」青砥律師說。
「現在的狀態看來的確是堵住了,但兇手——如果真有兇手的話,可以輕易利用這個孔穴。不但能很簡單封住外側的螺絲外蓋,從屋外也能開啟或關上內側的螺絲上蓋。」
「內側的蓋子也能開關?怎麼說?」
「實際嘗試就知道,手伸進去從蓋子中間轉動,很簡單就能鎖上。內徑7。5厘米的大型孔穴,即便是成年男性的手,稍微縮起來也伸得進去。在兇手利用這個孔穴的時候,只要用膠帶把繩索之類的工具貼在上蓋內側,就能把蓋子垂吊進房間內。事成之後用繩索將蓋子往上拉,緊貼洞穴後再鎖緊就行了。」
「等一下。你剛說『利用這個孔穴的時候』,是怎麼利用呢?」
「這是接下來要解開的問題。至少現在確定除非兇手是蛇或鰻魚要不然是不可能直接從這個孔穴逃脫的。」
榎本看到青砥律師的眼神,不經意地別過目光。
「好啦,最後一處開口就是我們剛才進來的地方,也就是面對走廊的這扇門。」
一行人轉身面對半開的木製房門。
「這扇門從各個角度來看,條件都和玄關大門很類似。材質是昂貴的整片原木,往內側開,而且因為房子歪斜的關係,門沒辦法貼合在門框裏。」
「雙重密室,然後條件一模一樣的門……感覺狀況很不尋常啊。」
青砥律師突然露出像獵人一般的表情。杉崎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你應該是站在辯護的一方吧。
「平常這扇門也沒辦法完全關上嗎?」榎本突然轉向杉崎問道。
「嗯,是啊。沒辦法關上……」
「不過,發現竹本袈裟男先生時,這扇門也跟玄關大門一樣,緊緊關上了。」
榎本意有所指地看着青砥律師。
「我很好奇到底是怎麼關上的,所以做了各種嘗試。結論是跟玄關大門一模一樣。我試着從門框施壓,或是用布、用楔石,或是潤滑劑,總是能想得到的方法我全都試過,確定都無法從外側拉門把手關上門。不過,如果從房間裏用這個敲打,一樣也能成功關上門。」
榎本又得意揚揚地展示出他那把軟錘。
「換句話說,這扇門可以從內側關上,但從外面就沒辦法了……也就是說,這個房間時百分之百的密室?」
青砥律師終於說出結論。沒錯!杉崎在內心大聲叫好。就是這樣。這個房間是密室,也就是說,竹本之死隻可能是一場意外。
「單論這扇門確實如此,不過,剛才我已經說明這個房間有兇手可以利用的開口,就是空調導管通過的孔穴。」
榎本又回到那個杉崎不想再觸及的話題。
「甚麼意思?要怎麼從那個孔來關上這扇門呢?」
「這是個難題。應該說這扇門……」
「我知道了!」
青砥律師毫無預警大喊一聲。兩個大男人驚訝地注視着她。
「你說……知道了甚麼?」話講到一半被打斷的榎本,面帶慍色地反問。
「這個房間其實還有一個沒人發現的開口吧!通過這個開口的話,就能無視雙重密室的關係,直接走到房外!」
她到底在說甚麼啊?杉崎感到很訝異。就連身為兇手的他,也完全搞不懂青砥律師的說法。
「那個,你說有另一個開口,到底是怎麼回事?」
榎本顯然也一頭霧水,讓杉崎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這個房間下雨時會漏水吧?所以房間裏有一灘水導緻竹本先生滑倒。」青砥律師朝杉崎問道。
「……呃,是這樣沒錯。」
「水從哪裏進來的呢?不就表示屋頂上有開口嗎?」
兩個大男人瞠目結舌好一會兒。
「屋頂上不需要有太大的洞,就會漏水。」榎本好不容易定了定神,進一步解釋。
「一般來說,石闆瓦片的屋頂深入瓦片接縫之間的雨水,會經過下方一層層的瓦片流掉,但這間房子可能因為施工不良,在瓦片接縫處有塗料滲進去而凝固,造成雨水無處可流而累積,加上防水層和襯闆有細微的孔縫和間隙,累積的雨水就會因為毛細現象滲出……」
「光是下雨漏水的原因不用講解得這麼詳細也無妨。」
青砥律師不耐煩地打斷。
「話說回來,榎本先生連屋頂也檢查過了嗎?」
「是的。」
「然後判斷與密室無關。」
「是的。開口……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但是不到一毫米的縫隙,而且得先掀開瓦片才看得到。人在屋子裏的話,光用肉眼非常難判斷。總之,是沒辦法利用來佈置密室的。」
「……這樣啊」
青砥律師顯然極其失望。杉崎腦中瞬間響起《天然之美》這首曲子的旋律。
「不好意思,我可以說句話嗎?」
杉崎企圖抓住這個機會主導討論,於是爭取發言權。
「請說。」
榎本點點頭。
「從剛才聽到現在,似乎都以犯罪為前提來討論。但正如所見,竹本先生死亡的現場是一處密室。」
杉崎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最合理的解釋應該就是意外身亡吧?竹本先生來檢查房子時,不小心在濕地闆上滑倒撞到頭……為甚麼警方不願意接受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呢?我真是搞不懂。難道是對我有成見,所以再勉強也要繼續調查下去嗎?」
接下來的事一定要讓青砥律師知道,杉崎刻意轉向面對她。
「我在念高中時曾犯下大錯。當年曾受過警方狠狠的訊問,但真相是……」
「我也來說明一下,為甚麼警方不排除這個案子有他殺的可能。」
好不容易正要進入精彩部分,榎本卻從旁打斷。
「不排除他殺可能?警方是這樣判斷嗎?」
青砥律師似乎已經從剛才的失敗中重新振作。
「沒錯,很可惜,這起案子並不像杉崎先生所說,可以當作意外事故。」
榎本臉上露出絲毫不覺得可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