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上鎖的房間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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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鎖的房間 by 貴志佑介

2019-11-10 17:14

會田愛一郎有個「旋鈕魔術師」的封號,是個專業的梁上君子。
他的本名叫松藏愛一郎,松藏家歷代相傳都是開業醫生,家境相當富裕。起先是姐姐綠背負着成為醫師的期待,到了長男愛一郎出生後,這個任務就交棒給他。從小學家裏就為他請家教,開始拚命用功地生活。然而,愛一郎在高三時,面對喘不過氣的生活以及成天嘮叨的父母,終於再也無法忍受,一時衝動就離家出走。好一陣子借住在朋友家,或朋友的朋友家裏。不知道算不算幸運,即便孩子莫名其妙帶了朋友回家住,對此漠不關心的父母竟比想像中來得多。而像愛一郎的父母這樣,對離家出走的兒子毫無眷戀,壓根不想認真找尋他的行蹤的,或許也可以視為同類吧。
寄人籬下的結局大多會面臨相同的命運。等到所有人都感到麻煩時,愛郎便無處可去了。愛―郎在鬧市區徘徊不定時,主動來跟他攀談的是道上有名的闖空門竊賊。
這名闖空門竊賊要愛一郎替他把風。只要有警察或是貌似該住戶的居民靠近,就吹口哨示意。在這期間,闖空門竊賊的行竊步驟就是:撬開門鎖,潛人住宅,在四五分鐘之內搜刮出值錢的東西,然後逃脫。
兩人的拍檔非常成功。外表看來平凡善良的愛一郎很少引人起疑,在把風時意想不到地有利。闖空門竊賊則拜愛一郎之賜,得以放心專注於打開眼前的門鎖。
後來,闖空門竊賊也傳授了愛郎撬開門鎖的技巧。生來一雙巧手加上有天分,愛一郎立刻學會了基本技巧,兩分鐘就能打開排片鎖心的鎖,拆解其他類型鎖的速度也逐漸變得跟熟練的鎖匠差不多不過。兩人合作了三年左右之後,愛一郎心中出現個疑問。
即使在門上、鎖上不留痕跡,大功告成侵入,可是一旦住戶發現現金和貴金屬悄悄消失,馬上就會察覺到遭遇小偷了。既然這樣,與其小心翼翼注意痕跡,還不如縮短闖入時間,這種做法比較聰明吧。
於是,愛一郎鎖定的目標就是旋鈕。
旋鈕是鎖身在室內一側的把手。只要能用某種方法直接從門外轉動旋鈕的話,就不需要用撬鎖那種把鎖孔內每根鎖心都撥到同一位置的複雜方法了。
愛一郎同時發現,多數家庭的玄關大門構造都非常脆弱。當時雖然正值泡沫經濟巔峰,但幾乎所有新蓋的建築物玄關大門,都跟紙箱糊的差不多,在防盜上不堪一擊。
首先,多數的玄關大門上都會開個小信箱,以便投遞郵件。只要從這裏伸進―根長棍棒,就能輕易夠到旋鈕。沒有信箱的話,多數大門也會為了採光留―扇嵌死的窗戶。原本這類窗戶應該採用防盜用的雙層玻璃或是厚重的鋼化玻璃,但大多數都只使用一般玻璃,尤其他還看到過為了美觀而鑲嵌一片彩繪玻璃的,更讓他忍不住笑出來。
另外,一般認為防盜性較高的大廈和公寓也是同樣狀況。不知道為甚麼,大門的鐵闆一年比一年薄,近年來甚至用尖錐一刺就能輕易貫穿。
愛一郎想到的獨特手法很簡單。首先,如果門上沒有信箱等開口,就使用不會發出聲音的鑽子在門上打個洞。雖然比電鑽花時間,但一樣不花三十秒就能貫穿。
接下來,將「會愛中指」從小孔裏伸進去。工具分成長短兩種尺寸,長款可以從門上信箱等距離較遠的開口處轉動旋鈕,短款則用於在旋鈕旁邊鑽洞的狀況,睽違五年再次拜訪高澤家的今日,愛一郎隨身攜帶的是短款。
兩者乍看之下都像一般的鐵棒,但前段附有用鐵絲調整可彎曲的關節,末端則包覆着橡膠,做成指頭的形狀。只要這根指頭能碰到旋鈕,幾乎就能在瞬間轉動、開鎖。
這時,愛一郎已經成了闖空門竊賊的養子,改名為會田愛一郎。「會愛」就是他的小名,在日文發音上剛好跟棲息在馬達加斯加的稀有猿猴一樣,這種稀有猿猴又稱「指猴」。事實上,指猴在棲息地被稱為「惡魔使者」,是一種令人感到詭異的猴,前腳的中指格外細長,日常習性是將樹木啃出一個洞,然後從洞穴中挖出小蟲來吃。
愛一郎之後仍持續改良「會愛中指」。五年前在他入獄之前,剛完成了帶有鋸齒的測試版本。為了對付旋鈕開鎖工具,坊間出現越來越多的稱為「旋鈕保護套」的塑膠套,帶有鋸齒的新版本就是精心設計來破壞這種塑膠套的。
像這樣順利闖入住宅後,拖延事跡敗露時間的工作也不能疏忽。為了不讓鑽子挖出的小孔透光,要用紙黏土填補,外側再貼上像是哆啦A夢、皮卡丘的卡通貼紙。這麼一來,就算鄰居碰巧看到也不會起疑。
在闖空門竊賊養父因為前列腺癌過世之後,愛一郎靠獨創的手法自立,沒多久就成了全日本各地小偷的樣闆。有一段時間,會田每個月的收入高達幾百萬,但就像人家說的「來得容易去得快」,這些錢全都花在吃喝嫖賭上。
然後,五年前因為連續幾個幾乎不可能遇到的倒黴狀況同時發生,讓他慘遭逮捕。會田從大約一個月前便持續監視那戶人家,竟百密一疏地沒發現這戶人家有個繭居族——八年來足不出戶的兒子在家。
更想不到這個兒子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滿腦子只有一個可怕的念頭——想試試殺人的感覺,不管是誰都好。
會田全神貫注在「指」的前端。他有信心,就算有五年時間的空白,自己的感覺並未退步。即使閉上眼睛,也能透過「指」的觸感,用手感覺到旋鈕的狀態。旋鈕就位於小孔稍微上方的理想位置,照理說應該能在一瞬間打開才對。
然而……一種意想不到的觸感讓會田感到疑惑。
輔助鎖的旋鈕好像是圓筒狀,這種類型多半都是往左開鎖,往右轉就是上鎖。不過,感覺怪怪的。
想要往左邊轉時(因為是從房門背面操作,以會田的方向來說是往右旋轉),「會愛中指」卻出現過去經驗中幾乎沒發生過的滑動。
表面包覆着橡膠的「會愛中指」無論遇到甚麼樣的光滑表面,應該都能牢牢抓住才對。然而,無論會田再怎麼努力試圖把旋鈕往左轉,他那引以為傲的指頭始終還是滑動、無法固定住。試着換成往右轉動,結果也一樣。
「舅舅……加油!」美樹壓低聲音喊道。
為甚麼會這麼滑呢?即使旋鈕使用的材質是摩擦系數低的氟素樹脂,也不太可能會有這種現象。難道是表面沾了油嗎?如果使用鋸齒咬着表面的話應該就能固定住,不巧今天沒帶在手邊。
會田搬出至今為止職業生涯中累積的所有經驗,聚精會神地操作「會愛中指」。雖然幾次從旋鈕表面輕輕刮過撲了空,但最後終於成功牢牢抓住。
好,接下來直接轉動就行了。
圓筒形是旋鈕中最不容易轉動的款式。但會田謹慎操縱「會愛中指」,慢慢轉動,總算聽到傳來一聲金屬聲響,固定在門上的插銷回到鎖身上了。
「打開了!」會田把「會愛中指」從小洞裏抽出來,轉動門把推開房門。
門才推動幾厘米就受到另一股阻力,似乎又有東西擋住使門打不開。
門縫被貼住了……會田直覺地這麼想,同時感受到一種讓他眼前一黑的絕望。這暗示了最壞的狀況。
他用盡全身力氣,硬是推動房門。房門四周貼滿類似膠帶的東西,噼噼啪啪應聲撕開。在他背後的美樹似乎這時才了解門縫被貼住所代表的意義,倒抽了一口氣。
會田抵抗着反吹而來的空氣,扯下貼在門縫上的膠帶,終於推開房門。瞬間從密閉的室內倒灌出一股悶悶的熱風。
一小塊類似紙膠帶碎片的東西飄在空中,朝會田的胸前飄過來。他反射性地抓住,同時看着房間內的狀況。
房間裏的空調似乎偵測到溫度的變化,電源燈亮起,發出聲響開始運作。
房間另一頭的窗戶也用像是銀灰色膠布之類的東西密密封住。窗前有一具野外用的烤肉爐,外形像是切成一半的圓筒,下方有腳架立起,長度為五六十厘米。爐子裏能看到幾乎已經化成灰的蜂窩煤。
不尋常的是整個房間裝飾得就像聖誕節一樣,天花闆上用五顔六色的紙膠帶做成摺紙跟紙環,右側牆壁用膠布貼了一張大圖畫紙,上面用紅色和綠色紙膠帶貼出了「再見」兩個字。
視線往左側移動,發現床上躺着一名身穿藍色運動服的男子。
「大樹!」會田跑到他身邊,觸摸他的頸部。別鬧了,怎麼能讓這種事發生呢!但……已經來不及了。
「哥!」會田站起身,抱住從後方衝上來的美樹。
「放開我!哥!哥,你怎麼啦?你還好嗎?沒事吧?」
「不行……你們倆快出來!」
後方的高澤連忙衝進房間,把兩人拖出房外。
「房間裏可能還充滿着一氧化碳。」
「大樹他……」會田茫然地望着高澤。
「嗯,很遺憾,但看來是自殺。」美樹當場放聲大哭。
這一切實在太不真實了。
感到呼吸困難是受到一氧化碳的影響嗎?好不舒服,簡直就像五年前的噩夢冷不防再次閃現。
對自己來說,當時就像世界已經完全走到盡頭了。
在兩個人爭執之下有一方所亡時,在判決上要不是有極其特殊的狀況,通常郡會歸咎於入侵者。因此,會田雖然主張自己是正當防衛,但他列舉的種種佐證都不被採信。
即使如此,他還是死心了。追根究柢是自己起的因,對方死亡也是既成事實。
但今次……為甚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會田隻熊確定一件事,就是再也看不到大樹了。
究竟是甚麼事讓十七歲的男孩非得選擇走上死亡這條路?
而且還在自己暌違五年再度來訪的這一天!如果早一天來的話說不定就能阻止他了,一想到這裏,會田就感到無盡的懊惱與悔恨。
會田整個人失魂落魄,連警方的訊問也只能茫然應答。
從現場狀況來看,警方似乎已判斷是自殺,但會田在供述中提到用「L型六角扳手」轉動旋鈕打開門,瞬間讓刑警眼中閃過一絲質疑目光。在高澤家的工具箱裏,這是唯一看來能取代開鎖工具的東西,但實際嘗試之下,發現要夾住圓形的旋鈕轉動,實在比登天還難。
刑警在訊問之前就掌握了會田的前科,因此懷疑他可能偷偷攜帶了旋鈕專用的開鎖工具。假設真是如此,他若能迅速開鎖及時救大樹一命,或許可以從輕發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事實上會田打開房門時大樹已經死亡。既然沒有救助人命的功績,接下來就只剩持有特殊開鎖工具的罪行。假釋期間發生這種事,重回苦牢也不是不可能。
話雖如此,警方大概沒發現妥善藏回折傘裏的「會愛中指」,也就沒再進一步深究。
刑警最後說了一句「可以了」,揮揮手示意要會田走。對一般民眾而言,這算非常沒禮貌的態度。
「……大樹真的是自殺嗎?」
會田站起身,同時喃喃低語。刑警挑着肩,一副「事已至此還有甚麼好說」的表情。
「如果不是自殺,還會是甚麼?」
「………我實在無法相信。那孩子絕對不會自殺,他不是這種人。」
「你知道的是五年前的狀況,後來都沒碰過面吧?」
「話是沒錯………」
刑警看着會田的眼神依舊像對待受刑人一般冰冷,但表情突然略微緩和。
「唉,我也了解你不願意相信啦。但這個案子呢,嗯,非常典型啦。」
「典型?」
「就是從前一陣子流行的燒炭自殺變化而來的呀。把房間裏的縫隙全部塞滿,然後在烤肉爐裏放進蜂窩煤點火。從遺體的狀態看來也能證明,遺體臉色帶點粉紅對吧?那就是一氧化碳中毒身亡的特徵。」
「可是,那個房間……該怎麼說呢,感覺不太正常吧?」
滿滿的紙膠帶佈置,拼貼出「再見」二字的圖畫紙,不僅和大樹的作風不合,怎麼想都只有精神異常的人才做得出這種事情。
「任何人在自殺之前精神狀態都不太正常吧?我們反而一看到那個狀況,就直覺認為這是自殺。」
會田一時語塞。總覺得不太對勁。
「……還有啊,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自殺沒有其他可能性吧?那個房間除了死亡的大樹之外,沒有其他人進得去呀。」
刑警說得沒錯,會田如此心想。那扇房門不可能從外頭上鎖,而且連門縫都從內側緊緊封住。
「嗯,如果在場的所有人共謀說謊,就另當別論了。當然,這只是我隨便舉個例子而已。如果不是這樣,也只能判斷是自殺了。」
刑警的這番話聽來已經沒有辯駁的餘地。然而,會田心中還是留有疙瘩,感覺相當奇怪。
就在會田尚未掌握事情真相時,案發現場的采證已經結束。警方把大樹的遺體移出房間,在房問門口拉起禁止進入的黃色膠帶之後,就收隊離開。
會田突然擔心起美樹。父母雙亡之後,又失去哥哥這個唯一的親人,這打擊不知道有多大。
「美樹在哪裏?」會田詢問高澤。
「不知道,應該在自己房間裏吧。」高澤回答。
會田敲敲美樹的房門,沒人回應。
他輕輕打開門,看到美樹屈膝癱坐在地闆上,臉趴在床上。
「美樹……你還好吧?」
聽到會田的話,美樹微微動了一下身子。
「我還不敢相信居然會發生這種事,大樹怎麼可能……」
美樹突然坐起上半身,望向會田。她的臉上爬滿淚痕,但眼中帶着意想不到的嚴肅光芒。
會田在閒惑之下,收回了原本想搭在她肩上的手。
「美樹……」
「為甚麼?為甚麼會這樣?」
會田以為美樹問的是大樹自殺的原因,他無力搖搖頭。
「我也不清楚啊。」
「不清楚?為甚麼好不容易見到舅舅的這一天,哥就出這種事呢?」
會田支支吾吾:「這……只是巧合吧。不,如果我能早一天來,說不定就能阻止大樹了。」
「那是甚麼?」
「咦?」
「舅舅藏在雨傘裏的那個奇怪的工具,是甚麼?」
「那是……」會田答不上來。
「告訴我啊。為甚麼你會帶着那種東西?」
「美樹……」
「不要叫得那麼親暱!」美樹厲聲打斷他的話。
「還有,為甚麼警察來之前你要慌慌張張把那個東西藏起來?舅舅剛才還騙警察說開門時用的是其他工具吧?我聽得一清二楚!」
會田無話可說。畢竟他在入獄服刑之前維生的勾當,違背了美樹和大樹對他的信任。
「你會覺得不妥也很正常。我過去一直都瞞着你們,能不能聽我解釋呢?」
「你出去!」美樹沉痛地大喊,「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美樹再次把臉埋進床裏。會田想再開口,結果卻甚麼也說不出來。
會田的內心深處躥過一陣劇烈的痛楚。
相隔五年再次來訪,以為可以重逢時,大樹竟然死了,現在連美樹也……
這股失落感,就像整個人被劈成了兩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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