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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第十三位名偵探 by 山口雅也

2019-11-9 21:41

一片黑暗之中,下弦月若隱若現。紅色的液體自月亮的上緣處汩汩滲出,覆蓋住月亮那蒼白的表面。
黑暗中浮現着紅色的月亮。
細看之下,那紅月亮竟然正微微顫動!月亮的顫動漸漸加劇,到後來更猶如新生的嬰兒一般,開始蠢蠢蠕動。
顫動之餘,那月亮亦緩緩弄出了動靜。乍聽之下,那彷彿是沉悶的雷鳴,卻又隨着月亮的顫動而漸漸變響。
我突然驚覺那根本不是雷鳴,而是令人厭惡的笑。那來自咽喉深處的笑,恰如是貓咪所特有的咕嚕咕嚕。
——沒錯,那分明就是貓的笑啊!而那黑暗中若隱若現的紅月亮則是貓的嘴巴。那嘴巴噙着鮮血微微顫動,充滿了譏諷之意。
我望着黑暗中那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貓嘴,不知為何竟隱隱覺得那就是我在鏡子裏的影子!
黑暗中,鏡子裏……「它」是不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否則怎麼會那個樣子一直地笑?那笑容狀若瘋狂……啊,貓的那個笑容,漸漸將黑暗給撕裂了……
從黑暗的裂縫之中,溢出了雪白的世界。須臾,那世界沾滿了整個畫面。直到眨了好幾次眼睛之後,我才恍然大悟——那白得像雪一樣的一大片顔色,其實就是天花闆。
如此說來,我已經從夢的世界裏醒過來了。
但是……這裏……這裏究竟是哪裏……
印象裏,曾幾何時,我一度如此醒來。對了,那時的我同樣是望着白花花的天花闆,然後……
布朗甯勳爵的房間裏,我甦醒了。
我再度來到了布朗甯勳爵的房間裏面,來到了這個可怕的地方,再度躺下——這樣看來,恐怕我是又昏倒了。
這一切讓人幾疑是夢。距離我衝出隻隔着一條走廊的那位偵探大師的事務所,到底有多久了?
我緩緩抬起身子,看了一眼手錶——目前是下午四點有餘。我上次甦醒的時間是早晨,而眼下卻看見了窗外的夕陽。西方的天際一片嫣紅,恰如是飲飽了這房間裏遇害男子的血。
遇害男子——
我心頭一驚,慌忙看向前方的地毯,隻覺得喉嚨被割斷的布朗甯勳爵的遺體兀自繼續存留……
然而,遺體消失了。地毯上隻剩下黑澀的斑斑點綴,上面縱橫交錯着正對夕陽的窗戶的影子。
不知道死者的留言是否尚存……我把地毯仔細看了一看。
的確是有的。淡淡的血字尚未被清理掉,依舊留存地毯之上。
正當我要唸出那血字的瞬間,一個影子倏然撲來,蓋住了血字。那影子形狀甚奇,酷似棕櫚樹葉——我當然認得。
我忐忑着緩緩抬頭,報出了對方的姓名:「基德……基德·皮斯克……」
只見那位朋克刑警背對着如血的殘陽,凝立窗前,根根倒豎的朋克頭一如既往,面上帶着和三天前一模一樣的冷酷笑容,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回頭一看——不出所料,總是如影隨形、猶如他孿生妹妹般的夥伴嬪克刑警擋住了通往會客室的門,而且依舊大嚼着泡泡糖。
「醒了?」基德問道。
「啊,我好像又暈倒了吧……」
「目前感覺可好?」
我不禁深深一嘆,說道:「一點都不好!偵探大師徹底失敗,愛德華法的七十二小時都結束了……完了,全完了,你們一定會抓着我去警署上刑逼供……」
基德和嬪克相繼露出壞笑,沒有隻言片語的回答。
「咦?竟然不來捉我?唉,我不會再逃了,來吧,拿手銬來!」
基德微微「哼」了一下,說道:「美死你了——你要我抓,我就抓啊?更何況你根本不是『貓』呀……」
我猛然一驚,趕緊問道:「你說我不是『貓』?那……你知道『貓』是誰了?」
基德點了點頭,棕櫚樹葉般的頭髮晃動不休。
「對,我知道了。跟那些飯桶大師不同,我是當真動腦子的。」
「那你就快點告訴我呀——到底誰才是『貓』啊?」
對我的問題,基德先是一笑置之,繼而裝模作樣道:「好吧,那就讓本人從頭道來——有些時候,我確實挺想學那些偵探大師擺個架子。但是,我賴以破案的線索,跟那些偵探大師可是完全不同哦。」
「你依據的線索是……」
「哎呀,都讓你先別急啦!要說我使用的線索嘛,其實就藏在我們初次在這裏跟你相遇時,我和嬪克的對話裏面。是不是呀,嬪克?」
基德說着向嬪克望去,後者笑嘻嘻點了點頭。
「布朗甯勳爵之死其實有兩個要點值得深思,但那位偵探大師竟完全沒當回事——其中一個是布朗甯勳爵的遺體為何挪動了位置,另一個則是『貓』為何只有今次殺害布朗甯勳爵時留下了兩件象徵物?而且,這第二個問題不但是對第一個問題的提示,同時更是對歇洛克·福爾摩斯二世被殺一事的提示。」
我只覺得大腦裏一片混亂,茫然說道:「你說的那些,我根本就聽不懂啊……你是不是說布朗甯勳爵的遺體被挪動了?」
「這個嘛,實際上倒不是那樣。對了,你有沒有忘掉我當時跟嬪克的對話?嬪克說血字明明是朝着走廊,遺體的頭和腳尖卻是朝着窗戶,這是完全相反的姿勢,很不自然,所以遺體的位置肯定是被誰給挪動了。我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這事情雖然不太明顯,但着實奇怪。如果真的有人挪動了遺體,那想必是有意圖的……」
「意圖?」
聞言,基德肩頭一聳:「具體的就不知道啦。」
我惑然道:「你不知道?」
基德皺着眉頭,那樣子就像個掛科的學生:「沒辦法,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但是,我弘揚了朋克族的精神,沒有被表面現象誤導,決定換方向重新推敲,所以選了個跟一般人截然不同的角度。」
「你的意思是……」
「這樣說好了——我假設布朗甯勳爵本來就是以彆扭的姿勢留下了那些血字。遺體下方的血跡沒有摩擦痕跡,這說明布朗甯勳爵倒下時是面朝窗戶。勳爵的確是以這種姿勢留下血字的,換言之,文字就是他用那樣的姿勢反寫而成!而且,布朗甯勳爵真的有理由不得不這樣去做……」
我更加茫然:「有理由不得不這樣去做?」
「嗯。我是思索另一個問題時想到這一點的——『貓』今次為何留下了兩件象徵物?你肯定知道,除了那個貓木乃伊蠟像,另一件東西同樣被留了下來,卻完全沒得到那位愚蠢透頂的偵探大師的重視。」
「啊?確實如此,你說的是死者上衣口袋裏的大英博物館明信片!」
「嗯,那張明信片上面畫的是兼任月亮女神和狩獵女神的貓女神貝斯特。暗夜中閃閃亮光的貓眼是月光,而月光其實就是太陽光的反射。所以說,貝斯特其實就是太陽神拉的夜間使者。隨着我對這件事的思索逐漸展開,我的腦海裏頓時靈光一閃。那美好的光亮,一定就是太陽神的啟示!」
基德似乎挺興奮的,一對眸子裏精芒閃閃,恰如貓眼一般。
「布朗甯勳爵臨死前面朝窗戶,簡直就是要祈求窗外的太陽神拉再賜予一些亮光。光——沒錯,就是太陽的光!總之呢,且讓我們再去看看地上的血字。」
基德說罷便輕輕躍離了窗畔。如血的殘陽再度自窗口灑至我的腳邊,將一切照亮。我遵照基德所說,又看了看地毯上的血字。這一看不打緊,眼前的景物竟足以讓我凝固結冰,動彈不得。
「貓」的真相,赫然就寫在了那裏——
克里斯朵夫·布朗甯勳爵
偵探大師
夕陽自窗口射進,投下的不僅僅是窗戶本身的影子。雖然從屋裏看去是難以識別的鏡像文字,但玻璃上本來就用顔料塗着這房間故主的名字,此刻被如血的殘陽一襯,當然就落下影子。那影子顯示得清清楚楚,從位置上來看,就像是有意要貼近地毯上的血字一樣。
「所以說,瀕死留言其實早就完成了。這命案從一開始就告破了。」基德如是說道。
「真想不到……布朗甯勳爵竟然就是『貓』啊……」
我喃喃自語,身體似乎不聽使喚了,只好怔怔站立着一動不動。基德走了近來,和我一同看着地毯上的留言,說道:「之前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跟你一樣大大吃了一驚呢。我是前天傍晚重返這裏時看到的。」
「嗯……而我當初醒來時卻沒看見。」
「那時候畢竟是陰天嘛,而且清晨時的光線本就不強。這個窗戶朝向西方的,縱然是出事那天,都只有日落時分——窗外的血紅落日一如眼前——才會看見這早早竣工的留言。倫敦的冬日難得有太陽露面,能看破此事真是非常偶然,甚至可以說是奇蹟。恐怕『貓』本人都未曾料到,童謠裏『滿月輝映』那句話竟然跟他所留下的明信片裏面的貓女神貝斯特眼中的太陽神拉的光芒一同幫我們映照出了部分真相!總之,這留言其實從一開始就完成了。彌留之際,布朗甯勳爵的意識漸漸模糊,這時他突然看到地毯上的落日餘輝竟然照出了他的名字,遂在影子上方用血留下『貓是』二字,點破了『貓』的真實身份。當時那種情況下,地闆上的名字是固定的,無法變動位置,所以勳爵只好遷就影子,留下血字,甚至不惜採取彆扭的姿勢。這便解答了第一個疑問——遺體和血字的位置問題。這是聞所未聞的瀕死留言,雖然某些偵探大師最喜歡對往昔的各種案件分門別類,但他們委實太刻闆了,因而總是走上歧途。就拿今次的事件來說,根本沒辦法算到哪一類瀕死留言裏面——留言明明都完成了,最重要的部分卻受到自然現象控制而時隱時現。這種情況從根本上摧毀了瀕死留言的歸類理論。」
我開始回想跟那位偵探大師共同出去調查的第一天晚上的事情。當時,我躺在梳化上望着事務所窗外的霧,隱隱有一種若有所得的奇異感覺,想來便是潛意識要我注意窗玻璃。
從布朗甯勳爵房間裏醒來之際,我確實看到勳爵的名字被反着塗到了窗玻璃上,哪知卻是「貓」的真面目從一開始就擺到了我的面前。如此貴重的線索,始終被封印在我潛意識的最深之處。
但是,倘若真是這樣的話……
我向基德提出了由此衍生的一個全新疑問:「布朗甯勳爵為何要道明他的身份?」
基德似乎早就盼着我出此一問。
「是啊,這一點跟那些瀕死留言的理論簡直是徹底矛盾。說到瀕死留言,隻怕任何人都會覺得被留下的是兇手方面的訊息,這未免太主觀了。就拿今次來說吧,死者的留言其實是要向所有人公開其另一身份,具體緣由則是其強大的表現欲望。布朗甯勳爵利用『貓』之面具,不斷重複着充滿表現欲望的罪行,這導緻他模仿童謠殺人時總會留下和『貓』有關的東西來署名,而當他看到世人對這種『模仿』茫然無覺時,更特意把童謠的內容寄給媒體!再後來,『偵探大師百年祭』上,他甚至打算利用錄影帶來做一次登場……那一系列的命案都是由『貓』的表現欲望引出來的。所以,自知離死不遠之際,他難免要拚盡全力,留下真實的身份。這不是挺合理的嘛。」
基德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雖然不太趕趟,但辦案權畢竟歸我了嘛,所以我立刻去調查了布朗甯勳爵的公寓,果然搜出了類似手劄的東西。克里斯朵夫·布朗甯勳爵——不,這位勳爵的本名是克里斯朵夫·莫里亞蒂——本打算殺了福爾摩斯二世便將其秘密告知各大媒體,繼而遠赴南美洲的內陸藏身,所以『偵探大師百年祭』的錄影帶裏,『貓』才會說不妨就摘下這面具雲雲。他房間抽屜裏就放着準備寄出的媒體稿,其內容是:『你們這些被瘋狂追捧得不知道能吃幾碗幹飯的笨偵探狗所抓不到的殺人魔王「貓」竟然就是英國的頭牌神探——「偵探皇帝」克里斯朵夫·布朗甯!這是何等荒灘又何等諷刺的事情!』這個克里斯朵夫·布朗甯勳爵十餘歲時從瑞士來到我國,利用各種手段,搖身變成了名門貴族布朗甯氏的繼承者。他公寓裏那本半自傳性質的手劄上將這一切都解釋得清清楚楚。」
這突如其來的震撼讓我張口結舌。緊跟着,一個疑問自我腦海裏浮現而來。
「倘若布朗甯勳爵的確是『貓』的話,他死了後又如何犯下第十三件命案,殺害福爾摩斯二世?」
基德微微頷首,一副「英雄所見略同」的派頭。
「沒錯,這正是本案的癥結!且容我按順次予以說明。雖然我從瀕死留言得出了『貓』就是布朗甯勳爵這一思路,但我當時的確很難接受『布朗甯勳爵=貓』這件事情。我後來會確信了這個想法,完全是……」
只聽基德身後的嬪克嘻嘻笑道:「是我告訴你的嘛。」
「是啊,幸好有她呢。昨晚那場變態的晚宴結束之後,你跟嬪克一同拜訪了福爾摩斯二世的住處,對吧?」
嬪克搶着說道:「喂,你有沒有忘了福爾摩斯二世孫女當時說的話呀?她說福爾摩斯二世去倫敦的那天早晨,情緒不太好呢。」
「嗯,而且她說福爾摩斯二世長了口瘡,抱怨紅茶太燙不能喝,因而大鬧了一番……」我說道。
「對啊,就是這件事!福爾摩斯二世那天早晨被口瘡搞得喝不下熱飲料,然後就去倫敦被假冒出版社員工的『貓』給殺掉了,之前甚至沒將此行的地址告訴別人。換言之,如果福爾摩斯二世跟『貓』碰面前沒見到別人,那除了她的孫女,就只有『貓』才會知道他長口瘡。所謂口瘡就是嘴巴裏有個破洞,喝熱東西時會覺得刺痛。別人要想知道這種事情,恐怕只有一同喝茶、吃飯時吧。據我猜測,福爾摩斯二世被殺之前,肯定不知道就是『貓』眼前的人,所以他們才會喝茶閒談。福爾摩斯二世當時一定是帶着糟糕的情緒,向『貓』抱怨長了口瘡的事……」
「然而,案件的相關者裏竟有人知道他長口瘡!」基德突然插口說道。
「討厭,基德,不要搶話嘛,這是人家的台詞!」嬪克說得興高采烈,「我當時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那個變態晚宴上不是有一群黑貓打翻了湯嘛,蓋爾德夫總探長險些因此燙傷。」
我開始回想蓋爾德夫總探長惱羞成怒,衣服上冒着陣陣白霧的樣子。
「可是我的男朋友基德同樣被湯潑到,說的卻是太冷了,搞不好會感冒。」
的確,去福爾摩斯二世住處的路上,嬪克曾幽幽念叨此事。
「如此一來,我當然會覺得奇怪。淋到基德的湯就是端給福爾摩斯二世的湯,這就說明那天晚上給福爾摩斯二世準備的是涼湯!」
嬪克微微一頓,似乎是要看看這句話的效果如何。
「你知道上餐的講究吧?那天晚上端給別人的都是熱清湯,唯獨福爾摩斯二世那裏是洋芋冷湯,這是指示到底是誰給的呢?」
「布朗甯勳爵!」我沖口而出。
「是啊,蓋爾德夫總探長說十日午後接到了布朗甯勳爵的電話,要他調整上給福爾摩斯二世的菜。這足以說明布朗甯勳爵是知情人。他當天中午跟福爾摩斯二世共進午餐,聽他說了口瘡的事情,所以打電話時才會隨口指示蓋爾德夫將湯換成涼的。對那位聰明絕頂的勳爵來說,這無疑一個重大失誤——他之前可是跟蓋爾德夫說當天晚上才會跟福爾摩斯二世聯繫。而且福爾摩斯二世的孫女亦沒說接到了勳爵的來電。總之,福爾摩斯二世長了口瘡的十日那天,布朗甯勳爵沒到中午就跟他聯繫上了——這是不是很有可能?我由此想這到兩人肯定是一同吃了午餐,搞不好勳爵就是『貓』呢,所以就跟基德說……」
「她是不是挺聰明的?要我說,乾脆別再來警署上班,弄個偵探大師執照去開事務所好了,肯定有的掙呢。」基德笑道。
「不要!人家都打定主意去搞搖滾樂團了呢!」
基德笑着點了點頭,言歸正傳——
「聽了嬪克那番話,再結合我剛剛說的那些瀕死留言的推論,我最終確信了『布朗甯勳爵=貓』這異想天開之事。話說回來,當我由那個瀕死留言而懷疑布朗甯勳爵就是『貓』的同時,我亦開始從另一個角度重新思索密室裏的事情。結果,我想出了一個可以成立的假說——倘若那位被『貓』殺害的第十二位名偵探布朗甯勳爵其實是『貓』本人,而被懷疑是『貓』的你反而不是『貓』的話,那當然就會出現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而且,那房間裏留有抵死搏鬥的痕跡,倘若布朗甯勳爵是『貓』的話,和他搏鬥的又是誰呢?」
「是偵探?」我茫然問道。
「沒錯——被『貓』選中的犧牲者,全部都是名偵探!那個變態貓晚宴上的錄影帶其實說得很清楚了,繼承莫里亞蒂血脈的『貓』對名偵探懷有刻骨仇恨,念念不忘尋機報復,所以才搞出了那種連環殺人事件。因之,我開始推測跟『貓』搏鬥的你會不會又是一位偵探。換句話說,名偵探布朗甯勳爵是殺人魔『貓』,而被誤以為是『貓』的你反而才是偵探——這假說委實反常之至。但若當真如此的話,豈不意味着被殺的布朗甯勳爵其實是想要殺人的一方,而你這個活下來的偵探其實本該是被殺的一方?如此一來,你們的位置就完全顛倒了嘛。隨着這種想法的成形,我漸漸領悟了密室裏的事情。布朗甯勳爵想以『貓』的身份將你這個偵探殺死,他就是怕你跑掉,所以才關門上鎖。然後,勳爵出手了,你們開始搏鬥。結果他死掉了,而你磕到了頭,就此暈去……」
「那不就是正當防衛了?」我不禁喊道。
「對啊,雖然沒有目擊證人,不好說得太絕對,但基本上就是那樣。而且,提出這個假說之後,又有一個問題獲得了解答呢。」
「是不是那兩件兇器呀?」嬪克插嘴問道。
「嗯,我之前就很納悶了,為何持槍的布朗甯勳爵竟會被用刀殺死,但他既然是『貓』就解釋得通了。此前『貓』殺人時,對童謠的模仿幾近偏執,對兇器和殺人方法更是很有講究。如果他死活都要用那個酷似滿月、遍佈利刃的鐵輪來殺人,以兌現《十三個獵人之歌》那句『滿月輝映』的話,他會怎樣做呢?一般說來,用刀會比用槍更容易受到對方反擊,更何況普通人根本就玩不轉鐵輪這東西呢,萬一弄砸就更麻煩了。所以,他決定一手持槍指住對方,另一手拿着鐵輪,就這樣緩緩靠近——我做了這樣的設想。布朗甯勳爵明明拿着手槍,卻被持刀的『貓』給殺了,這未免太不合理;但若是具有『貓』之身份的布朗甯勳爵同時拿着兩件兇器,以絕對優勢迫近着下一個獵物,不料竟突遭反抗,落得那般下場……」
基德嘿嘿一笑,這才接着說道:「雖然我講得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但是對這個鐵輪嘛,我們可真的是像布爾博士那樣從『滿月輝映』的角度思索,查了個水落石出。我以前去倫敦塔的兵刃博物館時就很喜歡那東西,印象很深,後來更從海斯曼館長口中得知這東西被一位齊塔維克夫人給帶走了;而我又知道命案次日的早晨,路易斯從現場拿走了某個東西——這是從布爾博士的助理那裏聽來的。總之,上述情況促使我們調查了路易斯,獲悉她就是那位齊塔維克夫人,跟着當然就喊來她跟她丈夫齊塔維克先生,進行了一番緊急盤問。這位偵探大師路易斯按說是不會同意被盤問的,但她當時滿腦子都是空想出來的巴洛兇手論,結果竟對我和盤托出——她不想背負殺害布朗甯勳爵的嫌疑,所以就把鐵輪裝到十英吋唱片的封套裏給帶走了。」
「路易斯真是布朗甯勳爵的情人?」
「嗯,是真的,而且似乎就是布朗甯勳爵唆使她去倫敦塔偷鐵輪的。按說,現場既然出現了鐵輪,她首先就該懷疑勳爵才對,而她卻完全不知道那隻恐怖的『貓』就是勳爵,真讓人無話可說。盲目的戀愛固然無可厚非,但我們那位驕傲的女偵探大師尚有一點不足——缺乏對現實的認知,根本沒看出所愛的男子很可能就是駭人的『貓』,反而打定主意要把罪名安到另一個知道她持有鐵輪的傢伙頭上——討厭的巴洛。」
「你說布朗甯勳爵利用了路易斯?」
「恐怕是的。如果布朗甯勳爵沒死,搞不好會將她滅口,以免她說出兇器來路。當然,如果他準備殺了福爾摩斯二世之後就隱居遁世的話,大概會直接將她拋棄,讓她飽受恥笑……反正女人就是蠢啊。」
嬪克眉頭一皺:「哼!」
基德沒有理她,繼續說道:「總之,兇器的問題至此就算了解決了吧——既然要用那種不順手的奇門兵刃,不難理解一貫謹慎的『貓』會同時持槍。這樣想來,密室內的布朗甯勳爵雙手分持槍和鐵輪這種畫面不就呼之欲出了嘛。」
這話題雖好,但我有件比兇器更着急知道的事。
「你說我大概是個偵探,這一點我理解了。然而,我始終想不出我的名字……」
「啊,我正要說這個呢。我假設你是失憶的偵探,讓部下拿着你的照片四處打聽倫敦市內的失蹤人口,尤其是消失了的偵探。而且,我注意到了一個跟你真實身份有關的情況——你昨天趕去福爾摩斯紀念館的晚宴時,是不是按錯了電梯的樓層?」
的確,我昨晚走錯了地方,乘電梯直接上到三樓,跟基德碰個正着。
「我那時非常奇怪你為何會搞錯電梯的二樓和三樓,答案是習慣不同——英國和別的國家對樓層的算法是不一樣的。」
我登時省悟。
「咦,你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嘛。英國的樓層跟別的國家有着『一』的數字差距,美國的一樓是英國的ground floor,而美國的二樓才是我們口中的first floor——一樓,美國的三樓則是我們口中的second floor——二樓。電梯上標着的數字當然亦是如此,這就導緻……」
「導緻我想去二樓,卻按下了標着『二』其實是去往三樓的按鈕,由此可知……我不是英國人。」
「是呀,雖然你的英語特別流利,似乎是被英國教育而出,但我當時估計你其實是個外國人,所以重點查詢了有沒有前來英國的外國偵探失蹤。」
「那……那結果呢?有沒有查清楚我是誰?」
我猛然站直,抓住基德的衣襟一陣搖晃。
「喂,你先別激動,再搞壞我的腦袋就不好啦!我早晨時才接獲報告,不出所料,你果然是個偵探。你是來自日本的Chikamatsu Rintarou——近松林太郎,報紙上都有你的介紹呢。對了,昨晚的宴會上不是有個日本偵探缺席了嘛,那個人就是你哦。」
近松林太郎!聽到這名字的剎那,我腦袋裏登時有了種令人眷戀的甜美之感,險險便要醒來,隻可惜這感覺沒有凝固成形。近松林太郎……這就是我的名字?
基德不容我說話,徑直說道:「你的眼睛是藍灰色的,又講英語,所以我完全沒想到你是個日本人。你父親是日本駐英國使節,你母親則是英國人——你的髮色和眼睛正是遺傳自她。你幼年時不斷往來英、日兩國,說英語當然易如反掌,哪知卻在用電梯時露了破綻!近松先生,你幾個月前就來到了英國,置身倫敦城東的小旅館內,暗中調查『貓』之連續事件。具體的緣由嘛,似乎是第四宗命案『顛倒房間』中被殺的艾瑞克·詹森勳爵的夫人跟你父親認識,求你着手調查,所以你才會持續追蹤『貓』的案件。我們去了一趟你的住處,看到了你查獲的一部分證據。那些證據表明詹森勳爵的命案和另兩三宗命案都是布朗甯勳爵下手做的——你真是個高人!話說回來,布朗甯勳爵的行程表上標明四點時『和C碰面』,我一開始理解成了『貓』(Cat)的『C』,想不到卻是『近松』(Chikamatsu)的『C』呢。你之前是不是打算當天會面時一舉抓住布朗甯勳爵的『貓』尾巴呀?唉,始終記不得了嗎?」
基德肅容凝望着我,彷彿要將我看穿。我的記憶兀自深藏着不肯出來,雖被基德刺激得有了些恢復跡象,但跟全盤復原畢竟仍差着一段距離。
我雙頭抱頭,苦思了許久許久,結果隻得一嘆,對基德說道:「不行……我的腦袋到底是有問題了……但我依然要謝謝你,基德,謝謝你給了我尋回記憶的線索,甚至是幫我解答了這個難題……」
說着,我伸出手來,想要和他握手示意。哪知他卻不肯握我的手,反倒冒出一句話來:「嘿,我竟然忘了一件事呢……」
話音未落,基德揮出一個右直拳,狠狠問候了我的下巴。
我的脖子登時「喀吧」一響,緊跟着腿就軟了。正面受到拳勢襲擊的我搖晃着向後退去,後腦勺結結實實撞上了背後的窗框,一時間隻覺得腦漿就像布甸一樣閒晃不休。
基德嘿然長笑,俯視着頹然倒下的我。蒙朦朧朧之中,我好像看到了基德背後的嬪克正高興得手舞足蹈……這群該死的朋克刑警!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依稀聽得基德說道:「握手之前,不平了舊賬哪行?」
緊接着,黑幕落了下來,我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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