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屍體長髮之謎 · 殺人方程式2 by 綾辻行人
2019-11-9 21:26
「老師?青柳老師。」
雖然打開玄關大門,大聲叫喊,但沒有任何回應。
「在嗎?老師。」
屏息兩三秒,側耳傾聽。只有野鳥的啼叫和蟬鳴傳入耳中,從昏暗的房子裏,依然沒有傳出任何回應。
(和昨天一樣。)
市川登喜子覺得納悶。
無論放在地上的鞋子,還是擺放在鞋櫃上的報紙和郵件,都和昨天一樣。報紙和郵件是昨天下午,登喜子本人從郵箱中取出,放在那裏的。光從這一點來看,這個房子的主人從昨天那個時間開始,直至現在,一直都沒在家。
「老師。」
她又喊了一次,把剛剛從郵箱裏拿出來的報紙——昨天的晚報和今天的早報——疊放在鞋櫃上。
(到底去了甚麼地方?)
登喜子是住在野邊山鎮的主婦,那裏位於海之口的南邊,與其緊鄰。她受僱於青柳洋介,來到這個宅子,已經快一年半了。她是由青柳的哥哥——在南牧村經營農場——介紹,接受這份零工的。每週兩次,週日和週四的下午,她自己開車來這裏,做一些購物、洗衣服以及掃除之類的工作。
昨天——週四、24日——她和平素一樣來到這個宅子。時間大概是下午2點左右。當時,青柳也不在,但是她並沒太在意。因為她看那條叫「竹丸」的狗也不在院子裏,便想當然地認為青柳去散步了。登喜子知道——雖然青柳在三年半前的事故中失去了左腿,但是偶爾也會借助着假肢和拐杖,帶着竹丸出去的。
像平常一樣,她完成工作後,寫了一張紙條,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便回去了。她在紙條上寫着「如果有甚麼不滿意的地方,請打電話」,然而昨天青柳並沒有和她聯繫。
今天早晨,她曾給這裏打過一次電話。不知為何,她有點放心不下,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登喜子當然也知道一週前,在這附近的別墅裏發生的兇案。青柳也親口告訴她,那個被害的女子就是上週四在這個宅子裏與她打過照面的一個人,是青柳原先的學生。因為——因為剛剛才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所以,一個晚上,她心中漸漸湧出難以言表的不安。
青柳沒有接電話。按照慣例,他如果長時間不在家,會和登喜子打聲招呼,所以她覺得奇怪。因此今天25日下午1點多——她就來到這裏,看看情況。
昨天來的時候,玄關的門就沒有鎖。如果是暫時外出,也就罷了,但是一晚上不在家卻不鎖門,這就奇怪了。想到這裏,心中越發不安。
登喜子決定進屋,再次到每個房間轉一圈看看。
每個房間裏的狀況都和昨天登喜子打掃衛生時一樣。昨天的紙條還留在起居室的桌子上。在裏面客廳的套廊上,有一把安樂椅,在其旁邊的小桌子上,放着青柳喜愛的煙斗和火柴盒。這些也和昨天一樣。在家裏的所有地方,都沒有看見青柳。登喜子走到庭院裏。
她首先去看看竹丸是否在。那個塗成藍色屋頂的狗窩裏依然和昨天一樣,空蕩蕩的。
接着,她又去了車庫。那輛銀色的沃爾沃還像平時那樣,停在那裏。一輛紅色電單車停放在旁邊,據說它的主人是上週來這裏的一個學生。對於腿腳不方便的青柳而言,在這個荒僻的地方,這輛沃爾沃可以說是唯一的交通工具。這輛車留在這裏……該怎麼做呢?
心中更加不安,登喜子想到——肯定有甚麼事(甚麼事呢)。青柳和竹丸或許遇到了甚麼情況。
不能放任不管。是否報警暫且不說,總之要將情況通知青柳的哥哥。
她決定後,返身朝玄關走去,準備回屋子裏打電話。就在那時——
登喜子突然停下腳步,她感覺突然從甚麼地方傳來隱約的狗吠聲。
(竹丸?)
剛才是竹丸的叫聲嗎?她停下腳步,豎起耳朵。在一片蟬鳴的間隙,又傳來……
(啊,真是狗叫聲。)
狗在甚麼地方叫着。某個地方——在這個宅子的某個地方。
「竹丸,你在甚麼地方?」
登喜子離開玄關,朝屋子北面走去,她感覺聲音是從那個方向傳過來的。
「你在甚麼地方,竹丸。」
她一邊叫着,一邊走在被繁茂草木包圍着的小路上。從前天黎明到昨天上午,一直下着大雨,正因為如此,地面上到處是泥濘。今次降雨好像是強台風造成的,這個台風從九州登陸,穿過近畿地區、北陸地區。被大風吹折的樹枝葉散落在地上。
「竹丸……」
很快前方看見了泛黃的灰泥牆。那就是在今年初春,遭受雷擊之前,青柳作為畫室使用的那個倉庫。
在那裏面?——登喜子這時終於想到了。
她把屋子裏搜個遍,把狗窩所在的南面庭院也大緻察看了一下,但是從昨天開始,就沒來過這裏。她還沒有察看過這個破損倉庫及其附近地方。
或許竹丸就在這個倉庫裏。
「竹丸!在嗎?」她大聲問道,於是,從裏面傳來一聲狗吠,似乎在回應。―——沒錯。就是從那個屋子裏傳出來的。
登喜子小跑到倉庫門口。或許是感知到腳步聲和她身上的氣息,今次從裏面傳來狗嗅鼻子的聲響。
她打開污濁的雙開門。裏面還有一個單開門,那是青柳把這裏改造成畫室時安裝的。
她伸出右手,準備擰那個銀色的把手,但是鎖住了,轉不動。於是,她抓住門把手前後搖動,但那門比想像的結實,紋絲不動。
其間,從門裏斷斷續續地傳來怯弱的狗叫聲。
「竹丸,你在那裏吧?」
她隔着門說着,如此一來,狗便更加怯弱地嗅着鼻子,用前肢撓着門,但這樣當然無法打開鎖。
怎麼辦呢?登喜子左思右想,再次掉頭朝玄關方向走去。她記得自己曾在起居室的衣櫃抽屜裏看見過一串鑰匙。那裏面或許有這扇門的鑰匙。
她沿着來時的小路跑回去。當她上氣不接下氣跑到玄關時——
「對不起。你是這個宅子裏的人嗎?」
突然有人從背後打招呼。她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只見兩個穿西裝的男人從正門方向朝這裏走過來。其中一個是高個子的年輕男子,另一個矮個子的男人看上去要年長一些。這是兩張陌生的面孔。
「你是青柳洋介先生的朋友嗎?」
高個子的男人盯着她,問道。他眼角有點向上,讓人聯想到魚類。登喜子慌慌張張地回答起來。
「是的。我,是那個,青柳老師僱來,做家務的。」
「是用人?」
「啊,是的。」
「青柳老師在嗎?」
「不,這個……」
「啊,對不起,我們是警察。」
說着,男子展示了一下黑色的證件。
「警察?」
「我叫楠等一,是縣裏的警察。上週在這附近發生了兇案,你知道吧?關於那個案子,我們想再和青柳老師稍微談談,從昨天開始,打了好幾個電話,但是根本就沒人接。我們擔心他出甚麼事。」
「哦。」
「你知道嗎?你叫——」
「我叫市川。」
「市川?現在,青柳老師在哪裏?」
「這個……」
登喜子趕緊說明了情況。聽着聽着,兩個刑警都緊鎖眉頭。
「奇怪呀。」矮個子的警察說道,「狗被關在裏面?」
「總之,市川,請你去找一下鑰匙。不,我和你一起去。服部,你去那個倉庫。」
「明白。」
另一個刑警的名字叫服部。
登喜子在刑警的陪同下,走進屋裏,奔向起居室。她憑藉模糊的記憶,打開衣櫃的一個抽屜。在第三個打開的抽屜裏,她找到了一個大鑰匙串,上面有好幾把掛着好幾把鑰匙。
「好,我們去吧。」
她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便和刑警一起再次跑向倉庫。那個叫服部的矮個子刑警正在門口等着兩人的到來。
她從鑰匙串中,挑出一把形狀與門鎖類似的鑰匙,插入門把手中央的小鑰匙孔裏。試到第四把的時候,她感覺鎖被打開了。
登喜子轉動把手,推了一下,但門還是紋絲不動。
「打不開嗎?」
楠警官從旁邊伸出手,抓住把手。
「——嗯,裏面好掛上門鈎了。那門上面有這種裝置嗎?市川,你知道嗎?」
「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有。」
「哎呀,這就不好辦了。這個……」
從門對面依舊傳來狗嗅鼻子的聲音。
「好了,好了,再等一會。」
說着,楠警官將眼睛湊到門和門框之間。但是那裏似乎根本就沒有縫隙,如此一來,就無法插入甚麼東西,挑開門鈎了。
「只有破門而入了。」
「警察先生。」
登喜子說。
「甚麼?」
「這個屋子的房頂上有個洞。」
「甚麼?」
「打雷造成的,房頂的一部分被燒掉了。所以只要爬到旁邊那棵樹上,然後跳到房頂上……」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或許能從房頂的那個破洞進去?」
「是的。」
「我來。」
服部刑警立刻自告奮勇地報名。他脫去外套,交給楠警官,然後站到登喜子所說的那棵樹前。那是一棵山毛櫸,就長在房子的右邊。
「小心。服部。」
「沒事。」
服部麻利地爬上樹,從下面看,似乎不是很費力。
「好像很容易過去。好!」
從樹上跳到屋頂也很順利。他在屋頂上爬着走,很快在下面就看不到服部的身影了。
「是這個吧。」
不久傳來他的聲音,服部似乎已經到達那個破洞處。
「哎呀,有梯子。」
「你說甚麼?」
「梯子。梯子。有個梯子撐在那裏,從下面正好對着這個破洞。」
「能下去嗎?」
「簡單,簡單。」
過了一會,安然跳到屋裏的服部解開門鈎,打開門。從屋內躥出來的狗就是竹丸,它的項圈上還拖着鎖鏈。它無力地搖着尾巴,在登喜子的腳上蹭來蹭去。或許是餓肚子的緣故,看上去沒有平時精神。
「真可憐。」
楠警官摸摸竹丸的頭。
「你小子,被關了多長時間?」
「楠警官,請你先過來一下。」
服部衝他招招手。
「你覺得這是甚麼臭味?」
「嗯?」
楠警官納悶地歪着腦袋,走進倉庫裏。
「啊呀,這個……」
兩人走到屋子中央,用敏銳的眼神環視一圈。登喜子牽着竹丸的鎖鏈,膽戰心驚地跟在他們後面。
正如服部所說,屋頂的破洞下方立着一個梯子,那好像原來就放在那裏。因為直到昨天上午,天都在下雨,所以混凝土地面上到處都濕乎乎。家具和工具也污濁不堪。在內裏的牆角,堆着瓦礫片。另外——
在倉庫裏的混濁空氣中,的確飄散着異樣的臭味。那是一股讓人無法忍受的惡臭,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捂着胸口。
(這是,甚麼味道?)
登喜子覺得這是東西腐爛的臭味。
一同進來的竹丸顯得悲傷地哼着鼻子,朝倉庫裏面走去。登喜子雖然牽着鎖鏈,但拉不住它,反倒被竹丸拖得踉踉蹌蹌。
竹丸的前方是一個又大又舊的箱子。這箱子原本就放在這裏。走到箱子邊上,竹丸的叫聲聽上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它用前肢不停抓撓。
「它怎麼了?」
楠警官一隻手捂着鼻子,忍受着惡臭,走到竹丸身邊。
「它是不是想讓我們看裏面?」
「打開嗎,楠警官?」
服部說道。
「不,我來。」
說着,楠警官雙手放在箱蓋上。伴隨着低沉的吱嘎聲,箱子打開了——就在那一瞬間。
「哎呀!」
楠警官和旁邊的服部發出聲,弄不清楚那聲音是呻吟,還是叫喊。
「這個是……」
登喜子走到兩位刑警的旁邊,張望打開的箱子。讓人想吐的腐臭味撲面而來,比剛才濃重了好幾倍。
她看到了。登喜子看到一個穿着衣服的人,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那是個人。裸露的皮膚已經變成污濁的暗綠色,那下面滲着猶如蜘蛛網一般的紫色紋路。眼球從眼皮下突起出來。嘴角邊伸出一截舌頭。好幾隻黑色小蟲在那額頭上、臉頰上來回爬着……
登喜子鬆開套住竹丸的鎖鏈,雙手捂住臉,尖叫起來。索性當時暈倒也就好了,那樣也就不用品嘗接下來翻江倒海般嘔吐的痛苦了。
橫臥在箱子裏的是這個宅子的主人——青柳洋介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