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屍體長髮之謎 · 殺人方程式2 by 綾辻行人
2019-11-9 21:26
在八個來客中,青柳洋介要回去,不留宿,所以不需要房間。雖然蓮見希望他住下來,但青柳搖搖頭,說要照顧竹丸。
「我離得近,晚上我自己回家吧。」
這樣一來,就要給剩下的七個人分房間。深雪和阿響是「夫妻」,共住一間,餘下的人各自一間,正好將那裏的客房全部分配完。蓮見夫妻的臥室在B館的二樓。
「給你們準備了雙人床,或許小了一點。沒關係吧?」聽到涼子的話,深雪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點點頭。但涼子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
「如果你討厭兩人一張床的話……」
「不,我不討厭。」
雖然為了不讓大家懷疑,這樣回答了,但深雪內心覺得要是阿葉知道了,一定不高興。可是在這裏如果說要分房,一定會招來不必要的誤解。
深雪無心地瞥了一下阿響。他站在面朝庭院的大窗戶前,眺望着外面,顯得事不關己。
被A館、B館、C館從三方包圍着的庭院,從南向北,還是帶有坡度的。石階沿着鋪着草地的緩坡,向上延伸。從這裏看過去,感覺C館的一樓——就是畫麒麟腳的地方——和A館的屋頂差不多高。
庭院和沒有建築物的西側之間,有點落差。越往北,這種落差越大,在C館所在的地方,形成了約有一層樓高的斷坡。
「那麼,我帶大家去看一下房間。」
房間確定後,蓮見用酒店男服務生的口吻,猶如演戲一般說起來,帶着大家朝內裏的房門走去。那房門後面有一條走廊,連接着A館和B館。
穿過B館,大家朝C館走去。連接各館的走廊上,到處都有緩坡,但是幾乎看不到階梯。這或許是為坐輪椅的來客而考慮的,或許不過是設計者的個人偏好吧。
C館的一樓是個寬敞的大廳,二樓、三樓和四樓,共有六間客房。
深雪和阿響這對假夫妻被安排在二樓西側內裏的房間。除此之外,二樓還有兩間客房,分別安排給五十嵐和後藤。三樓有兩個房間,那被分配給杉江和千種,而四樓上唯一的一間客房就給夕海使用(參照鳴風莊C館的房間安排示意圖)。
把行李放在房間,休憩片刻後,深雪約阿響出去。他們的路線是從一樓大廳的露台走到庭院去。他們沿着石階走到A館前,從那裏繞到庭院的西側。
「那就是剛才的房間。」
深雪抬頭看着建在斷坡上的C館,指着那個位於二樓的房間窗戶。
從一樓到三樓的房間裏,都鑲嵌着差不多樣式的小窗戶,只在最上層有陽台。就這樣,從斷坡下往上仰望,這座不怎麼寬的四層建築猶如一個四方形的塔樓。
「在這面牆壁上,他們早晚也要畫吧。」
將近有兩公尺多高的斷坡正下方,建有一個橢圓形的小池子。鋪設在透明水底的石子清晰可見,但沒有看見游動的小魚。
鳴風莊C館的房間分配示意圖
在池中央有一個圓形的噴水台,但沒有水。在池子裏,鋪着幾塊踏腳石,沿着這些踏腳石,可以走到噴水台那邊。
看到這些,就不會不去試試。這是深雪的性格。她邁開步子,走上去,踏腳石之間的間隔不大,只要邁開一大步就能輕鬆過去。
「喂,喂。深雪!危險。」
雖然聽到阿響的提醒,深雪隻是回了一聲「沒事」,就繼續前進,很快便到達了噴水台。踏腳石繼續朝前方延伸,一直鋪設到斷坡的正下方。
「阿響,你也過來!」
深雪回頭看着池邊,說道。
「這裏涼快得很,好舒服。」
「我可不過去。」
「對自己的運動神經,沒有自信?」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可是用腦子的。」
阿響裝模作樣地交叉着雙臂,仰面看着斷坡上的建築。深雪也順着他的目光,再次朝那裏看去。
就在那時,四樓的陽台上有個人影。一身黑的衣服,長長的頭髮……是夕海!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下面有兩個人。只見她靠在黑色的護欄上,直直地看着遠處的天空。
要換成是以前的夕海,深雪或許會立刻喊「夕海」,衝她揮手。但是現在的夕海讓人無法做出以上的舉動。也就是說,她給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深雪放棄走到斷坡正下方的念頭,回到站在池畔的阿響身邊,從那裏再次仰面看看四樓陽台,夕海已經不見了。
「阿響。」深雪湊到阿響身邊,壓低聲音說,「有件事,和你商量商量。」
「甚麼事?」
「今天晚上,你能不能睡到別的地方?比方說一樓的梳化上甚麼的。」
「啊?!」
「因為就一張床呀。」
「我可沒興趣對雙胞胎弟弟的媳婦下手。」
「如果我睡呆了,抱住你,你不為難嗎?」
「今天早上,阿葉不是說你不會幹這種事嗎?」
「雖然他這麼說,但我不太有自信。」
「到時候,我再逃跑嘛。」
「但是……」
「你可不守信用呀。」
「也不是的。」
「但是,到了晚上,我突然被趕出房間,大家會覺得奇怪的。」
「所以才要想個辦法。對,比如你在大廳裏喝得酩酊大醉」
「噢,原來如此。」
雖然點頭,但阿響顯得不情願,他抬起墨鏡,正要說甚麼,這時從背後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二位!」
「哎呀,是幹世哥哥!」
一瞬間,深雪害怕他聽見自己方才和阿響的對話,但緩緩走過來的五十嵐臉上並未流露出詫異的神色。深雪放下心,衝着往昔的表哥兼家庭教師露出了笑臉。
「涼子說7:30開始吃個便飯。青柳老師說到時候給大家禮物。」
五十嵐的臉色看上去不怎麼好。深雪想起了發生在青柳家庭院裏的事情。雖然本人說沒關係,但他還是對狗毛以及貓毛敏感。
「禮物,會是甚麼東西呢?」
「這個……他好像對蓮見說了,讓蓮見幫着從車下拿下來。從停車場到玄關,那距離可不近呀。——喲,從這裏看過去,感覺像是建在懸崖上的塔樓。」
五十嵐走到池邊,抬頭看着C館。
「是啊。」深雪附和道。
五十嵐用手指纏繞着顯得柔軟的頭髮,又冒出一句:「不管怎麼說,這個別墅的建築風格不好。」
「你這麼認為?幹世哥哥。」
「尤其是牆壁上的繪畫。這麼說有點對不起涼子。但我不怎麼喜歡現代藝術和流行文化之類的東西。」
「哦,是嗎?我本以為你正好相反呢。」
「這個,或許這幾年我的愛好變化了吧。——明日香井君,你呢?你怎麼看?」
換了平時的阿響,他會在這裏滔滔不絕地講一段讓人似懂非懂的話,但是此時此刻,他卻沒這樣。
「管它呢。」他冷冷地回答道,叼起一支煙,「反正我是個刑警。」
說不定他因為自己將被趕出房門而犯牛脾氣。
「對了,阿葉。」
看見五十嵐敗興地聳聳肩,深雪換了一個話題。
「剛才問到一半,你告訴我呀。」
「甚麼?」
「哎呀,就是那個報紙上的新聞呀。」
「哦,你說的是那個呀。」
「那個名字,叫中塚哲哉的,的確是……」
「中塚?」
五十嵐插了一句話,顯得吃驚。
「深雪,那是……」
「那個叫中塚哲哉的,就是那起案子——紗月被害案的兇手,對吧?」
「對,你的記憶力似乎能達到平均水平。」
阿響譏諷似的笑笑,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那張舊報紙。
「1979年2月10日——十年前的早報。地方版報導中的專欄——『這個人』。標題是『22歲的學生社長訪談,電腦遊戲的未來是甚麼』。」
五十嵐發出嘆息一般的聲音,深雪則顯得驚訝。
「我記得在六年半前的案子中,當時的報紙曾說中塚哲哉那個男人是某個電腦軟件公司的社長。這篇則是那案子發生四年前的報導。當時還是學生的中塚因為在前一年創立公司而受到矚目,這篇報導就是採訪他創業過程的。之所以會出現在當地報紙上,是因為中塚的老家好像在這裏。據說他在念初中之前,都在信州南牧村生活。」
「是嗎?!」
「距今十年前,深雪,你們埋下了那個時間容器。這張報紙則比你們埋時間容器還早半年。」
「為甚麼那麼老的報紙還……」深雪問。
「通常情況下,大家是不會保存半年前的報紙的,不是嗎?」
「你看看,就明白了。」
說着,阿響把報紙遞給深雪。
「上面有青柳洋介的評論。」
「畫家的……甚麼關係呀?」
「上面寫着——據初中時代的恩師,同為南牧村出身的青柳洋介老師介紹——這樣的字樣。他的評論很平常——初中時的中塚是個非常老實的少年,但是其性格是一旦決定做某件事情,就很難再被拉回頭。寫這篇報導的記者或許也是他們的同鄉。因此,我是這麼想像的——青柳先生的父母看見有兒子名字的報導,就留存下來。偏巧十年前,你們把它當普通的舊報紙,填充進那個木箱裏。」
「原來如此。」
這樣是能說通的。
「那麼,那個叫中塚的人,和我們是校友囉?」
「應該是這樣。」
深雪看着手中的報紙。
在那篇報導中,還附有中塚哲哉的臉部照片。乍看上去,面容有很大變化,但仔細觀察一下,那的確和被認為是殺害紗月的兇手是同一個人。在旁邊看着深雪手中報紙的五十嵐「啊」地叫了一聲。
「怎麼了?幹世哥哥!」
「沒……」五十嵐欲言又止,過了片刻,才喘着粗氣說,「因為突然出現了這個名字——中塚。」
深雪吃驚地問起來:
「難道你們認識?」
五十嵐靜靜地點點頭。
「那傢伙是我大學時代的朋友。」
「嗯?!」
不止青柳,連五十嵐都認識中塚哲哉?而且,那人和被害的美島紗月也關係非淺。但是更讓深雪感興趣的是……
「那麼,難不成,幹世哥哥……」
五十嵐搖搖頭,打斷了深雪的話。
「時至今日,我都不相信那傢伙就是殺人犯。」
「但是,我可是……」
「我知道你們在兇殺案發生後,親眼看見過那傢伙。我在報紙上看到的。」
「那個時候,你從沒提過——和那個人是朋友……」
「因為我想早點忘卻,所以盡量迴避談那件案子。」
五十嵐苦着臉,繼續緩緩地搖着頭。
「那傢伙自殺了。不管怎樣,死去的人無法再回來了。」
「那倒是……」
太陽隱藏到山背面去了,四週一下子就變暗了。三個人返回庭院,從那裏登上石階,朝C館走去。
深雪走着,腦海中不停地浮現出過去和現在的場景。
十年前的夏天。六年半前的冬天。從那時至今的各種時間斷面。變化的事物。沒有變化的事物……不,根本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沒有不變化的東西。那就是所謂「時光流逝」吧。抑或是……
不知何故,她的思路朝着抽象的方向發展下去。似乎有人會說「這不像你的作風」。事實上,正因為她想着許多事情,根本就沒有注意腳下。
隨着短促的叫聲,深雪猛地失去身體平衡,在石階上踏空了。
走在前面的阿響和五十嵐吃驚地回頭一看,只見深雪向前跌倒,就那樣跐溜着滑下好幾層。摔得很重,連本人都待了。
「深雪!」
「不要緊吧?」
本人的感覺是「太要緊了」。深雪手沒能撐住身體,胸部受到重擊,無法順暢呼吸,當然也無法回應阿響他們。
「不要緊吧?」
五十嵐奔下來,抓住她的胳膊,想拉深雪起來。而阿響則跑到另一邊,將手放在她肩膀上,「深雪,怎麼樣?」
「對不起。」
終於能開口說話了。渾身都疼。深雪不禁咬住牙齒。
「我發愣了,我……」
「能站起來嗎?」
「嗯,嗯。——哎呀,疼!」
深雪準備站起來,但左膝到小腿骨的部位非常疼。一看,只見破掉的絲襪上滿是血跡。
「哎呀,要趕快治療。」
傳來五十嵐慌張的聲音。
「要是感染上破傷風就糟糕了。」
他似乎真那麼擔心起來。深雪心裏想——他還是那麼多慮,但是疼痛無法讓她說出口。
「能走嗎?」
聽到詢問,她連回答「不要緊」的精神氣都沒有了。
「我來背吧。」
阿響說道。在這種情況下,就連「動腦派」也絲毫不吝嗇體力了。
「五十嵐君,請你去通知一下蓮見或者涼子。讓他們拿急救箱。」
被阿響背着、搖晃着前往C館的途中,為了分散注意力,緩解腿上的疼痛,深雪抬頭看看天空。就在那時,她看到暮色昏黃的天空一端,厚黑的雲層猶如高黏度的液體一般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