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肢解屍體之謎 · 殺人方程式1 by 綾辻行人
2019-11-9 21:24
貴傳名光彥是一位白白瘦瘦的青年。
可能有一百九十厘米以上也說不定,身高非常地高。一頭長髮或許是因剛起床的關係,顯得相當的亂。寬鬆的白襯衫及貼身的牛仔褲倒滿配他的。
大概是在樓下才剛聽警員說起這案件吧,看得出他臉上表情非常地僵硬。雙唇緊閉、眉頭緊皺的他,環視着電梯大廳。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甚麼在這裏……」他那略帶茶色的眼珠,不安地詢問着刑警們。
「光彥先生。」尾關走向他說,「你好,我是M局的尾關,我們曾經見過。」
「尾關……喔,你是M局的那個刑警……」
光彥看了尾關一眼,然後伏下眼,道:「上次,家母的事,多謝你了。」
「不——那個事件還沒解決,又發生了這一起,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
「你是說——剛剛在下面聽到的,是真的?」
「屍體在那裏。」尾關指向擔架上的屍體。
「先前已經請了貴教的野野村先生及弓岡小姐確認了。你住在這棟大樓的事,也已從野野村先生那裏聽到了——是幾號室?」
「六O三室。」
光彥神情緊張地看那擔架道:「因為聽到外頭的吵鬧聲,才出來看……」
「對不起,太晚連絡您了——手續上,也請您確認一下死者的身分。」
「——是。」隨着尾關後面,光彥走向擔架旁。但是葉離擔架尚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卻停了下來,而且視線盡量不朝向地下,只看着光彥的反應。
「沒錯。」終於,聽到了光彥微弱的聲音。
「是那個人……」當時,光彥如此地稱呼自己的父親。
之後,尾關領着光彥到多田坐着的梳化邊。指着笨重地站起來的多田說:「警視廳的多田刑事組長。」他介紹着。
「那位是明日香井刑警。」
「請多多指教。也請節哀順變。」
多田鞠了個躬。這個人對部下是一副老大的樣子,但與被害人家屬接觸時,態度則是極端地溫文有禮。
「我們一定會盡我們的能力,極早捉住兇手的……」
「也不一定要捉到的,刑警先生。」光彥的台詞使人非常意外。
「啊!你剛剛說甚麼?」
「他本來就該殺。」一吐為快的光彥,瞄了擔架上的屍體一下。
「——喔!一時說溜了嘴,這下可脫不了嫌疑了。不過,這是我的真心話。我也不想演戲給別人看。看到那種慘屍,只是覺得噁心而已。一點感傷也沒有,反倒覺得真是報應不爽。」
「這……這到底……」多田被光彥的驚人之語給震懾住。葉也一樣。這年輕人到底在想甚麼,向事件的搜查官說這種話。
「尾關先生的話,多少會了解吧!」光彥回頭看尾關。
「你應該很清楚我家的事。我對那傢伙抱着怎樣的感覺……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在這裏偽裝。」
「這是怎麼回事?尾關。」被多田這麼一問。
尾關拿出根煙,叼上:「事情是……」
他似乎難以啟口的樣子。
「我自己來解釋。」說完,光彥轉向多田。
「首先,我要聲明的是,我與貴傳名剛三並不是有血緣關係的父子。他是我母親生下我後,才結婚的男人。婚後他傾全力經營教團,不計手段做了相當多的壞事。對他的所作所為,我很反感,所以從小就很輕視他。」多田默默地瞪着光彥的嘴角,光彥繼續道。
「兩個月前,家母去世的事,想必您也曉得。那根本不是甚麼自殺,家母是被謀殺的。而且殺她的是那個男人。雖然我沒有任何證據,但是除了他以外,根本沒人會做這種事。」
「喔喔!」多田那雙栗子眼亮了起來,「你為甚麼這麼想呢?」
「是因為動機。」光彥敢然地道。
「家母根本沒有自殺的理由。如果是被謀殺,除了那傢伙外,沒有人有殺家母的動機。」
「貴傳名剛三有殺人的動機嗎?」
「當然有——那傢伙與家母間的愛情老早就沒了。他當家母是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活神仙、超能力者、貌美的靈能……家母所擁有的才能,全被他當賺錢的工具利用。他的愛人,光我所知就有三個。如今照命會大到今天這種規模了,所以家母對他而言不外是個大絆腳石。再怎麼說,家母才是教中地位最高、最有權力的人,而且那傢伙,在某些地方也是很畏懼家母的,所以才……」
「你的意思是所以他才殺你母親的?」
「是的。」光彥重重的點頭。
「那一天,在我與家母最後的一次談話中,她告訴我說,身為一個教主,她不能露出醜態,也不能鬧離婚,不過她有打算立一份遺書,那個男人甚麼也不留給他,所有的——包括照命會教主的地位,全要給我……」
「喔!」
「我告訴她,那種東西我不要。因為我自己對家母所創立的教,一點也不信——只是如果讓那傢伙知道家母的決定的話……我記得當時我也有點擔心。」
「這麼說來,他的確是有充份的動機。」多田搔着他的圓鼻頭。
「可怕的是,你母親的案件,並不是我負責的,我並不大清楚……尾關呢?他現在說的,你認為怎樣?」
「這件事,在事件調查時,我已經有跟尾關說過了。」光彥接着又說,「可是他不相信。」
「我並不是不相信。」尾關說,「只是,根本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斷定他是犯人。我們當然有懷疑他。他有殺光子女士的動機,在你說出這事前,我們已經查出來了。可是事件的當時,他有不在場證明的……」
「在愛人的屋裏,這種證言也能信嗎?」光彥回諷他一句。尾關臉色暗了下來。
「這個,只是也沒證據證明他愛人所說的話是假的。」
「可是,尾關先生……」
「跟你講實話吧!」尾關道,「六月的那個事件,光子女士果然就是自殺的假設,現在已經出現了有力的證據了。」
「怎,怎麼可能……」
「的確,那樁事件裏,有很多疑點。尤其是收回的屍體脖子上有繩狀物的絞痕,依據這一點事實,曾懷疑她是在死亡以後,才被放在鐵路上。但是,在出來的屍體解剖報告,這點疑惑也被否定了。屍體的狀態又是那樣,當然會有一些曖昧點。只是被列車輾過前的光子女士並非已經死亡——報告上說並不是死後才被輾。」
「……」
「之後我們就想,那麼屍體頸部的勒痕又是甚麼?後來,我們做個假設。那就是——六月十一日那晚,光子女士從總部大樓回家途中遇到了暴徒,所以脖子上才有那道痕跡。雖然當時逃出魔掌,但逃回到家後,她因被襲擊而情緒變得極端不穩定,一時衝動才……」
「這種解釋太牽強了吧!」光彥大聲地喊,「太過份了……」
「這也只不過是個假設而已。只是只有這個解釋才比較能說明整個事實。不只是自殺的動機,連她為甚麼穿着睡袍自殺也能說得通。」
「一派胡言。」
「好!好!不要太激動。」多田攔下激動的光彥,說,「這件事,以後找個機會再談好了……現在最要緊的是繼續調查昨夜被殺的貴傳名剛三,你的心情我很了解,只是我們要先請你跟我們合作。」
「這,這……」光彥深呼口氣,「——好的,我知道。對不起,一時激動了起來……」
「那麼,首先,請你回答幾個問題好嗎?」
「嗯!昨晚我在哪裏?是吧?」
「這也有——不過,我們要照順序來。」多田刻意等一會兒,待光彥平靜下來才問,「對不起,現在你的職業是甚麼?是學生嗎?」
「我在讀研究所,在TXX大學理學部。」
「喔!將來要當大學教師吧?」
「我還沒有做任何打算。」
「嗯,現在是放暑假吧!」
「是的。」
「這裏,你一個人嗎?」
「是的。從下學期開始我就住在這裏,因為也不要房租。」
「為甚麼?」
「靠我母親啊,這棟大樓實質的老闆就是她。」
「是嗎?喔——令尊大人,不,貴傳名剛三,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是甚麼時候?」
「家母葬禮的時候。」
「他會打電話嗎?」
「關於這個呢!」
光彥的聲音開始出現點緊張,「昨晚,有通電話,他打來的。」
「昨晚?幾點左右的事?」
「半夜,十二點半左右吧!」
午夜十二點半——也就是說,貴傳名剛三他已經溜出大樓的時刻。不只是多田,連尾關和葉也心驚地肩頭動了一下。
也不知光彥是否有留意到刑警們的反應,輕咳一聲後道:
「我也嚇了一跳,他從來也沒有打過電話給我,這是第一次,又在半夜。」
「他,有沒有說為甚麼事打給你?」
「他說有重要的話,要跟我說,要我馬上出去見他。」
「去哪裏?『閉關』中的神殿嗎?」
「這個,就不是了。他說要我馬上去橫濱的『波利樂』酒廊。」
「橫濱?」
「您知道嗎?組長先生,照規定照命會的教主是不能夠離開S市這塊聖地的。他不但從『閉關』中溜出來,又破了這項條規。說穿了,他根本不把數理條規放在眼裏。」
「那麼,你去了那裏了嗎?」
光彥點頭:「我也有些事必須要跟他談,是關於家母的事,所以就答應他了。」
「離開這裏,是幾點呢?」
「十二點四十五分左右。」
「開車嗎?」
「是的。」
「開甚麼車種?」
「白色喜美,八七年度的。順便告訴你車號好嗎?」
光彥的唇間露出點牙,看得出他的笑中,帶點複雜的心緒。
「——怎麼一副我很可疑的問法,好像我就是兇手一樣。」
「沒有,這點還沒……」
「你們懷疑我也沒關係。反正我是清白的,你們問甚麼,我就照實說而已……」
「讓我們轉回正題好嗎?」
「好!我就開車去了他指定的那個酒廊,到達那裏時,大概是過了凌晨兩點吧,那是間在山下公園附近的小酒吧。結果呢!真是叫人哭笑不得,那家店因盂盆蘭節而休息沒開。」
「嗯!橫濱的『波利樂』。」多田皺着眉看下尾關與葉,「——那,結果你沒有見到貴傳名就回來了嗎?」
「是的,我在那店前等了一陣子,但他還是沒出現。」
「你回到這裏是幾點左右?」
「我想是大約四點半左右吧。」
「相當晚才回來嘛!」
「有點想睡,所以途中繞到咖啡店喝杯咖啡。」
「嗯!」多田仔細地瞪着眼前的青年的臉,直視道,「說件事讓您做參考。貴傳名被殺的時間,推測是昨夜的凌晨零時到四點之間。還有殺人現場並不是在這大樓屋頂,而是在別處。」
這些話似乎是驚起了光彥的不安。細白的雙頰上浮現紅暈,肩膀也在顫抖。但是他馬上回瞪多田道:「我剛剛說的話,完全是真的。」口氣相當地強。
「他打電話給我,然後我出去,但是沒碰到又回來,這全部都是真的……」
「對不起,光彥先生。」沒甚麼自信地,葉插嘴道,「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那沒自信的聲音,反而讓光彥起疑地皺緊眉頭,低頭注視矮小的葉。
「甚麼事?」
「或許是我誤會也不一定——該不會昨晚,我是說,有沒有和女朋友約會?又或許她就順便在這裏過夜甚麼的……」
「啊?」
「沒有,沒事,我只是,那個……」葉的視線,停在光彥襯衫胸膛一帶。白色布上染有輕微的玫瑰粉污點(口紅?),他發現時問道。
「怎麼這你都知道,刑警先生。」光彥像中學生般漲紅着臉,摸摸發側。
「是,沒錯……只是因為我一時急着要出去,所以昨天很晚她才走。去問她的話,我想她也可以當我一部份的證人的……」
跟貴傳名光彥說:過後會去他房裏拜訪後,就放他回去了。多田刑事組長一臉難色地,又將他那巨體沉入梳化。
「這下,你認為怎樣?明日香井。」從西裝口袋拿出口香糖,粗魯地剝開紙,丟到嘴內。這位組長也是被他的夫人及女兒勸禁香煙後,宣言不再抽煙的一位。
「那個年輕小夥子,我們都還沒問他甚麼,就自己全招了。」
「頭腦相當的好。」葉回答道。
多田的栗子眼要脫出似地:「這個大家都看得出來。」
「雖然他說話帶點諷刺,不過倒是個滿實在的人,好像也很有女人緣的樣子……」
「這麼說,他說的話都是真的?」
「看起來也不像在說謊。對我而言,他說的話倒也滿合邏輯……」
「嗯,也是有。」
「如果他是犯人的話,一般是不會有那種態度的。還會盡力藏住自己憎恨繼父的心。」
「嗯,說的也是。不過,反過來說,或許他早就算到我們會這麼想,才故意做態也不一定——算了,再猜下去會沒完沒了的。」
「是的。」
「總之呢?至少兇手一定是這棟大樓的人,這點準沒錯,這麼看來,那個小夥子,還是脫離不了嫌疑。」
「這……」
「甚麼?」
「為甚麼您會說,兇手是大樓的人呢?」
「笨蛋啊!你!」不分青紅皂白地,多田就吼他,「你來這裏時,眼睛長到哪裏去了?沒看到下面的自動安全裝置嗎?」
「喔……不,有看到。」
「要把屍體運上去的話,沒有開鎖的鑰匙卡是不行的。」
「喔,說得也是。」
「真是沒腦的傢伙。」吱喳地嚼着口香糖,多田往梳化後倒。
「首先,先去確認一下,橫濱的『波利樂』那家店,昨晚是否有休店。不過——嗯,這個嘛!再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