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肢解屍體之謎 · 殺人方程式1 by 綾辻行人
2019-11-9 21:24
時間:八月十六日(星期二)零點三十分
地點:華廈K
那通電話響的時候,映美正在準備煮咖啡。
區隔出清爽的開放式廚房與寬大的客廳及飯廳的,是一座木製長台。
映美愛死了咖啡。有時一天可喝上十來杯。而且她只喝真正的咖啡。像那種即溶咖啡及罐頭咖啡,並不被她承認那是咖啡,還有,如果上了不好喝的咖啡廳,她會氣得想放一把火燒掉它。
所以在她和貴傳名光彥開始交往,且出入這間房子時,她第一件事就是送他一台咖啡機。她也很訝異,為甚麼他住在這種高級華廈,家中竟只擺即溶咖啡。
岬映美,二十四歲。在橫濱市某電腦軟件公司上班。職稱上,她是遊戲畫面設計師,但實質上隻負責端茶及整理資料。
生長在長崎的她,高中時隨着父親的調職而全家搬去東京。大學則是在京都某女子大學專攻英美文學。畢業後選在S市上班,離開父母過着獨立的生活。
她與貴傳名光彥在橫濱的池畔酒吧相識,那是今年二月的事了。
最初全然沒有那個意思。但是卻逐漸地被小一歲的他所吸引——這種心境上的大變化,映美本身也相當地吃驚及不知所措。
怎麼會這樣呢——她一邊如此想,一邊又觸到藏在光彥心中一種說不出的真摯。第一次在這屋裏過夜時,她才意識到那真摯,是他孤獨的反射。這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想盡量陪在他身旁,因為他是那麼的孤獨……
今次的盂蘭盆長假(日人皆藉此回鄉祭祖掃墓)好友們都遠離東京,不是上山就是下海去舒展筋骨。但愛好旅行的她沒加入他們,而陪着不喜旅行的光彥待在這屋裏,這也可說是她對現在「男朋友」體貼的實證。
將咖啡豆放入被暱稱「羅德」的咖啡機內,押下啟動,機器磨碎聲卡哩卡哩地高響着。
「啊!你又用手押。」坐在客廳梳化上的光彥看了一下這裏,笑着說。
「沒辦法嘛!好吵喔!忍不住……嘛!」她將手用力壓住吵鬧的咖啡機,但不管如何用力,還是很吵。不過不押又受不了。雖然是最愛喝咖啡,但磨咖啡豆的聲音真不敢領教。
幾秒鐘的忍耐總算過去了——剛好這時,長台上的電話聲響。
「來了來了!」光彥從梳化上起來,走向話筒,「會是誰呢?這種時候。」
站起身的他非常地高,映美也絕非矮,但與他對立而站的話,雙眼只能看到他胸膛。
「喂!我是貴傳名!」
光彥留着這年頭少見的長髮。他將剛洗過的濕發鬢用左手撥上耳朵後,耳朵貼上聽筒。
「喂喂?那位……」聲音突然停住,瘦白的臉頰微微地抽動。
「……」
(是誰打來的?)
光彥的反應,映美敏感地感覺到。
(這種怪異的神情,還是第一次看到。)
「……」
握住聽筒的光彥雙唇抿成一宇型。電話那方的低微聲微弱地傳出,映美也忙着豎起了耳朵。
「——嗯?」終於光彥大聲地吼,「你要我怎樣?」
明顯地,他這時說話的語氣與平常他對映美與友人時不同。似乎是——對,充滿了敵意及憎恨的樣子……
「——現在嗎?去你那兒?——不是?哪裏……喂!你從哪兒打來的?」
敵意與憎恨——能讓光彥引起這種情感的人,映美只知道一位。那就是貴傳名剛三——也就是光彥的父親……
「——喔,好——我知道,只是,是真的吧!」
光彥是M市內的TXX大學研究生。碩士課程完了後他預備再往上進修。專攻地球物理學。
剛認識時,他從未提及自己的家人。只是,從他的言行中,略略可覺察到他對自己的家族,感到強烈的自卑感。
映美有一天就忍不住地問他——那是五月初的事吧!來這房子的第三次夜晚。
他那時,不發一語地打開房裏的落地窗。然後赤着腳走出陽台,用手招呼映美過來時,他嘴邊的表情似乎很自卑地歪斜着。
「那裏!」從六樓陽台欄杆稍微探出身,他往右邊直指,「那個,就是我整個家族。」
K華廈這棟大樓位於M市的西側,神奈川縣縣界的境川這條河旁上。與這條河相對的隔岸,有一座大樓的影子。在微弱的星光下,似乎是浮上黑色的川流般,可依稀地看到蒙蒙的白色水泥牆面。
「『禦玉神照命會』總部大樓——之前我也提到過吧!而我的母親,就是那裏的教祖。她在那上頭的神殿中,日夜對着大神珠靈體祈拜。她那『活神仙』的第一件救命對象,不是別人,好像正是我……」
現在想來,那種說話的口氣,對他而言,是對一位生下自己的女性最大的愛情表露。
「關於人們說她所擁有的超能力,我自己是不信。不過,我也不是完全否認宗教,只是,嗯!事情這樣就這樣了。」
光彥停住話,瞄了一下映美的反應。
(當時,我臉上又是甚麼表情?)
(我是以甚麼心情,在聽他的話呢?……)
「問題是那個父親!」口氣厭惡的他,眼裏很明顯地有強烈的敵意及憎恨,「那個無恥的男人。雖說是我的父親,根本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我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看不起他……」
之後——大約一個月後,他的母親貴傳名光子慘死……
葬禮完後次日晚,映美被光彥喚到這屋裏。當時雖沒有在她面前流淚,但光彥蒼白着臉,若有所思地道:「是那傢伙——殺的……」
那事件的調查,進行到何種情況,報紙上也沒報導得很清楚。連一時被注目的有他殺嫌疑之說,結果也沒掌握到甚麼證據。而今報紙及雜誌等也沒再報導此事……
是那傢伙殺的——光彥喃喃地說了好多逼。說甚麼有不在場證明,一定是捏造的。一定是那傢伙殺了母親,然後偽作為自殺。
那位——他的父親,貴傳名剛三打來的這通電話,是要幹甚麼呢?
「——嗯。教主大人也真是墮落了——好吧!我總是也要和你做個了決。」
(果然沒錯……)
「——好。再見。」放下話筒,光彥的臉上又冷又硬。他的雙眼留置在黑色電話上一會兒,然後看往站在咖啡機前的映美臉。
「對不起,我現在得出去一下。」他道。
「是你父親打來的?」
「嗯!」
「現在去見他?」
「——嗯,約好了。」
「為甚麼選在這種時間……」
「對他比較方便吧!」單手置在長台上的光彥的眉緊了上來。
「他從神殿的『閉關』中偷溜出來,現在正在往橫濱途中。教中有規定,照命會的教主是不能走出S市的。不過,他一直拜託我,說有話跟我說。」
「現在去橫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