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8 22:13
「快叫住它!」神父說。
吉吉從來沒有命令布萊恩做過任何事情,一方面是因為它不是自己的狗,另一方面,它可比自己早出生一兩千年,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算比自己年紀大。不過,他能看出來,神父為什麼緊張,布萊恩的樣子太具攻擊性了。
「布萊恩,」他叫道,「停下來!」
它看了一眼吉吉,出於服從或是解脫,它停止了攻擊,趴下來。它的咆哮聲慢慢減弱,漸漸停止了,可還是警惕地看著神父。
「把它帶出去。」神父說。
吉吉估計了一下形勢,神父是個老人,至少有六十幾歲,而且比吉吉矮,體重也比他輕。神父看上去被嚇壞了,一點也不會讓人害怕。吉吉的好奇心占了上風。
「布萊恩,出去吧。」他儘量用令人信服的口氣勸說著它。布萊恩抬起頭,用懇求的眼神看著吉吉。
「我保證沒事,出去吧!」
它虛弱極了,只能拖著腿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從洞口爬出去。吉吉能聽到它爪子抓在石頭上的聲音,還有在牆壁另一側躺下時嘴裡發出的哼哼聲。他舉起蠟燭,踏進房間。
「你是誰?」神父問。
吉吉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件東西上。在神父身後的背影裡,大約在他臀部的高度,有個東西伸出了牆壁,起初看上去像是一根棍子或一根樹枝,但後來,即使在神父遮擋著的微弱燭光下,吉吉也能看出它不是棍子或樹枝。它太規則,太光滑了,是有人特地製作的,中間是空的,它的一側有小孔,而且不止一個小孔。
那是一支笛子。
吉吉腦子裡靈光一閃,明白了一切。他知道那是誰的笛子,誰做的那支笛子,也知道這位神父是誰,甚至能叫出他的名字。他終於知道時間是怎麼洩漏到特納奧格的了。笛子周圍的時間之膜完好無損,但笛子中間是空的——膜無法封住笛子的音孔。
吉吉的第一個反應是把笛子拔出來。他走上前一步,但神父向旁邊一挪,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誰?」神父又問。
吉吉打算朝他撞過去,他相信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在老人阻止他之前,他能奪過笛子跑掉。要是打起來的話,自己可能會占上風。可是有什麼東西阻止了他,他的曾祖父,第一個吉吉·利迪,多年前也可以做同樣的事情,他可以倚仗自己身強力壯奪回笛子,但卻沒有那樣做。吉吉也不願意動武,他要另想辦法。
「你是聾子嗎?」多爾蒂神父問。
「不是,我叫吉吉,」他知道說出與曾祖父相同的名字會招來麻煩,「吉吉·伯恩。」他最後只好這樣說。
「吉吉·伯恩。」神父重複著,又仔細地觀察著他。吉吉發現他對自己藍白兩色的運動鞋特別感興趣。「對妖精來說,這可是個古怪的名字。」
「是的,」吉吉說,「不過,我不是精靈。」
「但你的舉止倒很像。」神父厲聲說道。
「對不起,神父。」每週日早晨他總是和父母一起去教堂做禮拜,所以很尊敬神父,但對這位神父的態度就不同了。
「你如果不是妖精,怎麼會在這裡?」
吉吉思考著。他不想告訴多爾蒂神父自己來這裡的目的,要是說是當地的一位出版商把他帶到特納奧格的,也無法令人相信。洞的另一邊傳來的布萊恩的呻吟聲啟發了他。
「我是跟著我的狗跑到這裡的,」他說,「現在我們打算回家了。」
多爾蒂神父的反應出人意料。他緊走幾步,靠著牆,把一隻手放在笛子的一頭,對著牆角做了個手勢:「快從這裡回去。」
吉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說:「可那是一堵牆。」
神父微笑起來。「看上去是堵牆,實際上不是。相信我,孩子,」看吉吉還在遲疑,他又說,「你可能認為無法回到那邊,但你能做到。在入口處有許多大石頭,但只有一個角落裡才有一個路標。這裡也有一塊路標,可我猜你的狗既然闖了進來,你會很容易揭開它,有足夠的空間讓你爬出去。」
吉吉覺得上神父的當了,他本來可以衝過去從神父手中奪過笛子,但那是迫不得已的時候才用的辦法。
「那你呢,神父?」他問,「你在這裡幹嗎?」
多爾蒂神父笑了笑,在牆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手裡仍然握著笛子。吉吉覺得神父已經習慣了這個姿勢,好像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長時間了。
「我還得再待一會兒,」他說,「等一下才離開。」
「為什麼你還要再等等呢?」吉吉問,「你拿著那笛子有什麼用?」
多爾蒂神父好像是在對自己而不是對著吉吉微笑。「我要用它完成天才的一擊,懂嗎?我正在完成這一生的心願。吉吉·伯恩,我要讓那些妖精和他們的罪惡勾當從愛爾蘭的土地上永遠消失。」
「這是怎麼回事?」吉吉希望神父能在自己想出辦法前一直說下去,看來有這種可能。
「多少年以來,他們都是愛爾蘭的禍根,他們用音樂、舞蹈和騙人的戲法腐蝕人們的頭腦,你不這樣認為嗎?」
「我不太了解這些,神父,但我相信你說得對。」
「他們把愛爾蘭人變成了整天無所事事,想入非非和迷信邪教的傻瓜。吉吉,他們還破壞了我們的血統,你懂這件事嗎?」
「不懂,神父。」
「他們偷走我們的嬰兒,把自己的小鬼頭放在我們的搖籃裡。還不止這個,他們犯下的最邪惡的罪行是光天化日之下混到我們中間,用男人的魅力勾引我們的姑娘,讓她們承受他們不可饒恕的罪行的惡果。」
吉吉不太清楚神父最後一句話的意思,神父解釋道:
「就是私生子。現在我們中間仍混雜著許多妖精的孩子。」
他沉默了一陣,好像在燭光中陷入了沉思,蠟燭在地面上流下了一汪燭油。「我希望能看到這樣一個愛爾蘭,」他繼續說,「我夢想著一個信奉天主教,敬畏上帝的國家。人民勤勞勇敢,改掉了陳規陋習,人人都有汽車,生活日漸富裕,人們不再浪費時間來種植馬鈴薯,也不再整天尋歡作樂。我夢想著愛爾蘭國富民強,在歐洲占有重要的地位。」
「可這一切都已經實現了。」吉吉說。
「已經實現了?」多爾蒂神父驚奇地問。
「神父,你該看看現在的愛爾蘭,沒有人見過精靈,他們甚至一點都不相信有精靈這回事。」
「你說的是真的嗎?」神父說。
「千真萬確,神父。」吉吉說,他不覺得自己在撒謊。多爾蒂神父的夢想的確大部分已變成現實。
「真沒想到會這麼快。」神父說,他又仔細地看看吉吉,眼光落在他的運動鞋上,「孩子,今年是哪一年了?」
「2005年,神父。」
神父的目光渙散了。「兩千零五年。」他重複著,吉吉感到他說著話時有些憂傷。他喃喃自語:「誰能料到,那邊的時間會過得這麼快呢?」
「也許你不用再待在這裡了?」吉吉說。
可多爾蒂神父搖搖頭,從口袋裡掏出大懷錶,湊到燭光下看了看。「還有三個小時,」他說,「我要再等三個小時。」
「吉吉?」
喊聲通過空蕩蕩的大廳傳過來,神父和吉吉都嚇了一跳,他們的眼睛都鎖定在對方身上。
「是誰?」神父低聲說。
「安格斯·奧格。」吉吉一時想不出別的名字,只好這樣說。
「別讓他進來!」多爾蒂神父急促地小聲說。
吉吉摸索著穿過第一個洞,對著另一個洞口喊:「我在裡面,安格斯,馬上就出來,你就在外面等我。」
然後他又回來,悄悄問多爾蒂神父:「你為什麼還需要三個小時?」
神父顯然被安格斯·奧格嚇壞了,顫抖著回答:「夜晚。我得等到夜晚降臨。」
「為什麼?」
多爾蒂神父鬆開握笛子的手,做了個飛快拔出笛子的動作:「到時候我會把它拔出來。」
吉吉看著他,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時間會再次停止,」他繼續說,「永遠停止。特納奧格將永遠籠罩在黑夜之中。」他居然在耳語時還能笑出來,「這將使他們滅亡,對不對?」
吉吉不知該怎麼回答:「但是神父,那他們就會進入我們的世界裡。」
「可能會,」神父說,「不管怎樣,他們都會死去,就像你我一樣。這樣,他們才能贖清無數個世紀以來的罪惡。」
「吉吉。」這次安格斯的聲音離得更近了。
「讓他出去。」
「我不能,神父。」吉吉說著,突然有了靈感,「不過,我覺得你的錶肯定走地太慢了。」
「什麼?」
「外面天已經黑了,神父。」
「是嗎?」
「看看吧。」吉吉調整了手錶上的時區按鈕,希望能有好運。他把手腕靠近蠟燭看了看,時間真的變了。他把手錶遞給神父,說道:「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一刻。」
「讚美上帝。」多爾蒂神父說。
「你在這裡磨蹭什麼?」安格斯已到了洞口,馬上就要進來了。
「快點,」多爾蒂神父說,「跟我走。」
他把笛子從膜上抽出來,停了一下,朝牆壁走去。在他走進牆壁的一剎那,吉吉伸手抓住笛子,緊緊抓住往回拉。時間之膜在神父身後合上,笛子那頭傳來輕微的抵抗,可很快就消失了。曾祖父的笛子已經攥在吉吉手裡了。
時間終於停止了洩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