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8 22:13
吉吉向碼頭走去,那隻狗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面。山腳下,大路成為了一個開放的三角形中一條邊,第二條邊是一排歪歪斜斜的房子,還有一條邊是港口的堤岸。村民們就聚在這個三角地帶中舉行露天舞會。
讓吉吉驚奇的是,他們既不像精靈也不像神仙,衣著像幾個世紀前的樣式,彷彿在參加一場奇妙的化裝舞會。除此之外,碼頭上的人與普通的愛爾蘭村民沒什麼不同。
離他們最近的三間酒吧都開著門。在吉吉的村子裡,它們分別叫作格林酒吧、康納利酒吧和塞克斯頓酒吧,但這幾家都沒名字,至少門上沒有店招。沒跳舞的人要嘛懶洋洋地靠著牆,要嘛坐在長椅上,要嘛坐在路邊,手裡舉著高腳酒杯或大啤酒杯,有的手裡拿著小玻璃瓶,裡面裝的好像是純生黑啤酒。
沒人注意到吉吉,那隻狗也跑過來,在康納利酒吧的牆和放椅子、圓酒桶及樂隊坐的酒桶當中的空地裡,躺了下來。吉吉靠牆站著,從後面觀察著樂隊,樂隊共有六個成員:兩個小提琴手,一個風笛手,一個人吹口哨,一個吹笛子,還有吉吉碰到的那個追羊人在敲羊皮鼓。他們正在演奏里爾舞曲,吉吉知道這首,可就是想不起曲名。音樂速度不快,但節奏鮮明,明快悅耳,讓吉吉的腳趾頭髮癢,他忍不住想跳舞了。
他們不像利迪家舞會上的人那樣分為一隊隊跳集體舞,也不是像傳統音樂會一樣各人跳各人的,他們一會兒跳獨舞一會兒跳集體舞,然後又分開來組成更大的隊伍,圍成一個圓圈跳。他們的舞步很特別,活力四射又優雅萬分,身體輕盈得如同羽毛。
吉吉還沒回過味兒來,舞曲就結束了。人們四散開來,笑著整理衣服或頭髮。一些人走進酒吧,其餘的站在周圍,談論著,打鬧著。幾個樂手也站起來,這時,他們才注意到牆邊站著的吉吉。議論幾句之後,其中一位金髮的年輕小提琴手向他點點頭,臉上還帶著勝利的微笑。
「歡迎你,」他說著,把吉吉領到一個空位上坐下,「我從前沒見過你。」
「我沒來過這裡。」吉吉說。
「那更該對你表示歡迎了,」小提琴手說道,「我們很少見到陌生人。你叫什麼名字?」
「吉吉。」
年輕人向他介紹了其他人:風笛手科馬克,吹口哨和笛子的分別是珍妮和馬卡斯,追羊的鼓手德瓦尼,另外一個小提琴手叫瑪吉,她好像睡著了,所以沒和吉吉握手。
「我叫安格斯,」小提琴手結束了介紹,「你會玩樂器嗎?」
「會一點,」吉吉說,「小提琴比較熟,還會吹笛子。」
「太好了,」安格斯說,「你可以和我們合奏一曲了。」
「噢,不。」吉吉不是因為害羞才拒絕這提議的,而是因為這裡的音樂在節奏和音調上都與他學的有很大區別,在拿起樂器演奏前,他想多聽聽。況且,他還記得,自己不是來演奏的。
「我在街上遇到了這隻狗,你認識它的主人嗎?」
所有樂手都轉頭看那狗,它正趴在地上。
「這是布萊恩。」珍妮說。
「是你的狗嗎?」
「它沒有主人。」珍妮解釋道。
「應該送它去看獸醫,」吉吉說,「如果它沒有主人,我願意帶它去。」他只帶了十歐元,遠遠不夠治療費,可要是沒別的辦法,也只好如此了。
「任何人都幫不了它,吉吉,」安格斯說,「你不要管它了。」
「來彈首曲子吧。」馬卡斯提議。
他們對待布萊恩的態度把吉吉嚇壞了。他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從小在農場上長大,他見過許多受傷的動物。但布萊恩的傷勢太嚴重了,急需醫治。
「我可不是到這裡來聽音樂的。」他說,這話顯得很不耐煩。
「噢?」吉吉瞥見安格斯那雙清澈的綠眼睛裡彷彿閃過一絲敵意,卻又迅速消失了。「那你來這裡幹什麼呢?只是來拯救一條瘸腿狗嗎?」
「不是的。」吉吉回答。
「那麼,是另有原因了?」瑪吉插話,原來她根本沒睡。
「是這樣的,」吉吉說,雖然這狗差點讓他忘記了來這裡的目的,他還是想起了這個有幾分荒唐的理由,「聽說你們能幫我買到時間。」
「時間?」德瓦尼問。
「別打岔。」安格斯說。
「我們有的是時間,」科馬克說,「它對我們毫無用處。」
「真的,太好了,」吉吉說,雖然這話聽起來更可笑,「那你們能賣點給我嗎?」
「你拿去好了,」安格斯說,「都拿去吧。」
吉吉沉默了,他在試圖理解這話的含義。
「我們不需要時間,」安格斯說,「歡迎你拿走。」
「你的意思是說……」吉吉說,「讓我拿走時間?」
「對。」安格斯說。
吉吉環顧四周,不知道他們在開什麼玩笑,又看不出他們有惡意或想取笑他的跡象,但事情不可能這樣簡單。
德瓦尼看出了他的困惑。「等等,」他說,「也許你最好拿點東西來交換。」
「當然要了,」瑪吉說,「這樣才可靠。」
「也才能顯示出它的價值。」馬卡斯說。
「那好,」安格斯說,「給我們開個價吧。」
吉吉摸了摸口袋裡的十歐元紙幣,早知道會碰到這種情況,就會多帶點錢了。要是有遠見的話,就該找安妮·科爾夫借點錢。
他拿出錢來:「我身上只有這麼多錢。」
他們盯著他手裡那張皺巴巴的紙幣看著,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這點錢是在侮辱他們。
「我還有很多錢,」吉吉急忙補充,「我在存款互助會裡還有幾百歐元。」
「哦,不,」科馬克說,「不是說這個。」
「你可以在我們面前炫耀任何數目的這種紙張。」珍妮說。
「這對我們沒用。」瑪吉說。
「我們用不著這東西。」德瓦尼又說。
「你還有別的嗎?」安格斯問。
吉吉掏掏口袋,夾克裡面的口袋裡裝著安妮·科爾夫給他的蠟燭和火柴,他得用這些東西回家。折疊小刀也裝在裡面,可他太喜歡這把刀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是不會拿它來交換的。他又摸了摸其他口袋。
安格斯抬頭看著天空,德瓦尼查看完羊皮鼓面,重重地敲了幾下,瑪吉又開始昏昏欲睡。
「肯定有什麼東西的吧。」德瓦尼說。
「如果我們想得出來的話,我敢肯定會有的。」珍妮說。
「有了,」安格斯說,「他有我們都想要的東西。」
「是什麼?」吉吉問。
「《多德的第九號作品》。」
「說得對。」瑪吉說道,原來她還沒有睡著。
「好辦法。」科馬克說。
吉吉冥思苦想起來,這是首十分普通的樂曲——事實上,正因為太普通,有無數關於它名字的笑話。其實,沒有什麼多德的第一、二、八或十號作品,只有《多德的第九號作品》。吉吉不僅知道這曲子,他還演奏過它,這是海倫最喜歡的曲子之一。吉吉能連續拉幾十甚至幾百首樂曲,但問題在於,除非是參加比賽,否則曲名對他一點不重要,他從來不去記樂曲的名字。
「你不知道嗎?」安格斯問,聽上去他有點失望。
「我當然知道,」吉吉說,「只是想不起來了。怎麼開頭的?」
「這正是我們想知道的。」瑪吉說。
「以前我們每個人都知道,」馬卡斯說,「但它從我們的腦子裡溜走了。我們想把它找回來。」
「這曲子很好聽。」德瓦尼說。
「是最好聽的樂曲之一。」珍妮也說。
吉吉絞盡了腦汁,這首曲子和喬·庫利有關係,他是南戈爾韋著名的手風琴演奏家。這曲子是他去世前不久在一家酒館演奏時錄製成唱片的。海倫常常在家裡放這張唱片,吉吉對它瞭如指掌。
安格斯遞給他一把小提琴,吉吉拿著琴,回憶著那張CD上的內容,試著拉了一曲。
「這是《黑刺李樹的枝條》。」德瓦尼說。
吉吉又拉了一首曲子。
「是《雲雀》。」瑪吉說。
吉吉竭盡全力還是想不出來。「我記得一些帕迪·法赫寫得很優美的曲子,」他說,「我可以教你們一首。」
詹妮咯咯地笑出聲來,安格斯也搖搖頭,說:「帕迪的曲子我們全都會。」
「實際上,帕迪是從我們這裡學的那些曲子。」科馬克說。
「要是聽到你們這樣講,他是不會高興的。」吉吉說。
「為什麼呢?」安格斯說,「要是別人肯相信的話,他會第一個承認的。」
吉吉不太相信他的話,不過他不願再就此事和他們爭執。「我曾經學過一首動聽的吉格舞曲。」他說。
「先讓我們聽聽。」安格斯說。
吉吉拉起了曾祖父寫的一首吉格舞曲。剛拉了幾個音符,其餘人就跟著演奏起來,他們顯然熟知這首曲子。吉吉本想停下,不過和他們一起演奏是件愉快的事情。第一遍之後,他聽出他們加進去了重音和混音,為曲子增添不少色彩。等第二遍時,他也在自己的演奏中增加了這些元素。他領會了瑪吉的眼神暗示,換了一首曲子,那是海倫前一天晚上教的第二首曲子,其他人也會。演奏結束後,安格斯要回了小提琴。
「你拉得真好,」他說,「但是在你想出一首我們不知道的曲子前,你會把弓上的馬鬃拉壞的。」
「你拉的都是從這裡流傳出去的樂曲。」馬卡斯說。
上年紀的人才會相信這話。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不過,不可能所有的曲子都是,不僅僅只有帕迪·法赫會作曲,還有很多人也會呢。
「我自己寫過一支曲子。」吉吉說。
「你沒有,」瑪吉說,「你只是認為你寫過。」
「你聽過我們演奏,」德瓦尼說,「於是,就以為是自己創作的。」
「許多人都有這樣的想法。」珍妮說。
「拉一遍來聽聽。」安格斯說。
吉吉舉起琴,才拉了幾個音符,其他人就跟上來。吉吉只好停下來,把小提琴還給他們。
「我不相信,」他說,「你們連這種水平的曲子都知道。」
「不是所有部分都不好。」瑪吉說。
「如果寫得精彩,」馬卡斯說,「早就會有人在你之前不辭辛苦地偷走它了。」
「不過,現在,」安格斯說,「我們覺得這算不上偷竊。」
他們沉默了一陣。突然,微弱的咩咩聲打破了安靜,吉吉以為是從羊皮鼓那裡傳來的聲音。德瓦尼敲了幾下鼓,好像要讓這叫聲停止。吉吉轉身去找那隻羊,卻沒有發現,於是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多德的第九號作品》上面。
「你們還有沒有其他被遺忘的曲子?」他問。
他們都搖搖頭。
「我有個提議,」瑪吉說,「你為什麼不先拿走時間呢?你可以先欠著這首曲子。」
「妙極了。」安格斯說,其餘人都積極贊成。
「太好了,」吉吉說,「等我從媽媽那裡學會了再來教你們。」
「如果你不來,我們能過去找你要嗎?」科馬克說。
「沒有用,」瑪吉說,「我們試過的,你不記得了?」
「是的,我記得。」科馬克說。
「這就是跑到那邊去的麻煩,」德瓦尼說,「你一到了那裡就會忘了是去幹什麼的了。」
「我不會忘記,」吉吉說,「我會寫在手上帶回去。」
「真聰明。」馬卡斯說。
「的確有點聰明。」瑪吉說。
「那好,你可以走了,」安格斯說,「帶上所有你想要的時間。」
吉吉高興地站起身,其他人也都站起來,放下樂器,與他握手祝賀這筆交易成交。
「好了,」吉吉說,「那我怎麼帶走時間呢?」
「你不知道嗎?」瑪吉問。
「不知道啊。」吉吉急切地說。
他們又一個個坐下來。
「我們也不知道。」德瓦尼說。
「我想可能要用個東西來裝。」安格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