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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時間的人 by 凱特·湯普森
2019-11-8 22:13
吉吉一下子驚醒了,彷彿已經睡了幾個小時,可看看錶,才過了幾分鐘。他只是打了個瞌睡。
他舒展一下四肢,很久沒這麼舒服了,他又翻過身去想繼續睡。可惜他已經休息夠了,不需要再睡,該做正事了。天空依然明亮,他想四處看看,這裡的天氣與自己的世界完全不同,也許自己那邊也有好天氣,只是被忙碌的人們忽視了。一有好天氣,人們就忙著安排手裡的工作——晒晒乾草,粉刷屋子,只是偶爾會在從超市回家的途中找機會遊一會兒泳。
他脫下外套搭在肩膀上,朝村裡走去。他開始發現情況與他預想的不一樣,這個世界與他的世界不同。一個原因是這裡的房屋要少得多;另外,這些房子一點兒都不像房子。外表看來,它們是不整齊的,天然形成的,彷彿從岩石堆上開鑿出來,又好像是由於地殼的緩慢運動從地下冒出來的。儘管他路過的每一所房子的門都開著,其中一家門口還蹲著一隻黃貓,可到處都沒有人的蹤影,至少現在看來是這樣。但是,有很多奇怪的證據表明有人的存在。
比如——襪子。
當吉吉路過掛在灌木叢上的第一隻襪子時,他並沒有在意。在肯瓦拉,他常常看到衣物纏繞在樹上,這沒有什麼特別的。等他拐個彎,又看到三隻襪子躺在路邊草叢深處,前面不遠處還有一隻掛在樹上時,他開始感到好奇了。
這裡的樹木和灌木比自己世界的更茂密,鳥兒也要更多些。雖然有田地,卻沒有整齊的地界,房屋的牆壁也是東倒西歪,籬笆上有許多缺口。他見到的幾頭牛馬都很肥壯,皮毛油光水滑,正在隨意地四處遊蕩。沒有任何農耕的跡象,沒有拖拉機、乾草捆,也沒有人在田間管理。
人都到哪裡去了?住在特納奧格的是什麼人?神仙還是小精靈?難道會是妖精?他有點害怕,身子輕輕顫抖,但恐慌並沒加深。太陽依舊溫暖明亮,況且,還有襪子的存在。每走一百公尺左右,就會看到三三兩兩的襪子,有的是印著卡通人物或泰迪熊的嬰兒襪,有的是兒童和成年人的襪子;有蘇格蘭格子絨襪,還有帶斑點的襪子;有羊毛襪、棉襪,還有尼龍襪。陽光下散布著各種顏色和質地的襪子,它們中沒有任何兩隻能配成對。吉吉想,不管這些襪子的主人是誰,他們應該不會像魔鬼一樣可怕。
從他出發到抵達村口,至少花了半個小時,可當他走上大街時,手錶指針還指著五點三十五。他搖了搖手錶,又拿起來放在耳邊聽了聽,滴答——滴答,表還在走。他按遍了所有的按鈕,試著查看不同時區的時間,撥弄著設置時間和鬧鐘的按鈕,沒有任何作用。他可以看到秒針在異常緩慢地走動著,走一步,停一下,又再走一步。吉吉想找出使它變慢的原因,但沒有成功。錶停了有什麼要緊呢?為什麼要急著趕時間呢?
他一直走到村子邊才停下來。這裡顯然是自己的村子肯瓦拉,但又不像。兩部漆成黃色和藍色的金屬水泵立在本該是邁克馬洪加油站的地方。在它對面,同樣的一排高大粗壯的樹木伸出高高的石牆之外。但在本該是教堂的地方,卻是一片巨大的灰色岩石,岩石露出地面的部分上雕刻著圓形和螺旋形的圖案,像是什麼圖騰。矮小的灌木和蕨類植物在石縫裡掙扎著生長。吉吉繼續往前走,想不出這石頭堆裡會有什麼東西值得人去崇拜。
與肯瓦拉相同的街道向著相同的方向延伸出去。在他看來,連街角和十字路口都一模一樣,但這裡的街道不是用石塊而是用鵝卵石鋪成的,街道兩旁的房屋也與剛剛看到過的房屋一樣,以各種奇怪的角度互相依靠著,沒有一所房子與旁邊的協調,但整體布局上都讓人覺得鬆散舒適。吉吉發現所有房子都空著,人到哪裡去了呢?
吉吉留意傾聽,沒有風聲。這裡的小街也是沿著同樣的角度與大路交叉,從這裡經過時,他看得見一旁的大海,卻聽不到海浪聲。大海平靜如鏡,無風當然不會有浪。不過,他卻能夠,或者說想像自己聽到了別的什麼聲音——有微弱的音樂聲沿著街道傳了過來。
吉吉朝著音樂傳來的方向走去。這時,他看到牆上有影子在移動。一隻剛才沒有留意到的大狗站在他面前,擋住去路。他走到街對面,狗也跟過來擋在前面。即使離得很遠,也能看出這傢伙情況不妙:它只用三條腿走路,有一條後腿在跗關節處斷掉了,耷拉著。吉吉打了個冷戰。這隻可怕的動物是他在特納奧格遇到的第一個恐怖的東西,前面是不是還有更可怕的事在等著他呢?吉吉不禁心生疑慮。
他站在街中間不走了。這隻狗體型十分巨大,它精瘦的外形、漂亮的唇部像是愛爾蘭的獵狼犬,但要比吉吉見過的獵狼犬更龐大。它越走越近,吉吉盯著它,只要它流露出進攻的企圖,吉吉就馬上逃跑。但它沒有,它的樣子很友善,甚至可以說是謙卑。吉吉站在那裡,等它走過來,聞聞他的手,然後,吉吉也伸出手去,撫摸著它的頭。
吉吉彎下腰仔細檢查它的傷口,傷情很嚴重,那條腿下面只剩一點筋和肌腱相連,腿兩邊的骨頭都露出來了。一滴血滴下來,滲進土裡。
「可憐的傢伙,」吉吉說,「你到底怎麼了?」
狗好像想回答似的,豎起耳朵,轉頭看著身後的街道。一隻棕色的山羊向他們飛奔而來,後面緊跟著一個高大的留鬍子的人。
「攔住它!」他朝吉吉喊。
吉吉伸出雙臂,擋住山羊的去路。它向左邊躲去,可吉吉對山羊的這套把戲瞭如指掌,早料到它會來這手。他又擋住了它,這次它看了一下就往回跑,剛好撞進追趕它的人的懷裡。
「你真有一手,」他說,「它是個討厭的傢伙,對不對?」
山羊痛苦地叫著,掙扎著,但那人死死抓住一隻羊角,堅決不鬆手。「到碼頭上來吧,」他對吉吉說,「大家都在那裡。」
「我剛才看到了這隻狗。」吉吉說。
「哦,」那人說,「它是布萊恩。」
「它受了重傷。」吉吉說。
「是的,」那人又說,「可憐的老布萊恩。」
「我們可不能把它扔下不管。」吉吉說。
「別管它,」那人說,「它會跟著我們過去的。」
吉吉眼看那人拐過街角,消失了。他現在站在離肯瓦拉的獸醫站幾步遠的地方,但在這個地方,那看起來就像一所普普通通的房子。他向街對面望去,那裡本該是西德納·托賓的藥店,現在這地方看上去有幾分像藥店,也許那裡有人能告訴他到哪裡能找到獸醫。
那所房子的門像其他房子一樣敞開著。吉吉站在旁邊聽了聽。裡面有人,好像在藥店最裡面,聽起來在爭吵。吉吉猶豫起來,不知該不該敲門,最好的辦法還是到碼頭去尋求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