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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時間的人 by 凱特·湯普森
2019-11-8 22:13
在這個美妙的音樂之夜,只有一個令人驚奇的意外。樂隊演奏了半小時以後,一位老人來到酒吧,坐在一張高凳上。拉里模模糊糊覺得見過這人,但歲月改變了人的外貌,而且,拉里有時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更別提記住別人的名字了。
風笛手開始吹起一段角笛舞曲。音樂一響起,拉里就忘掉了一切,等他再次抬起頭來時,看到那位老人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曲子的第二小節響起後,他從凳子上下來,穿過酒吧,來到樂隊所站的位置。離他最近的一位聽眾遞給他一張矮凳,他拒絕了。從人群中擠過來,坐在拉里·奧德懷爾的帶襯墊的長凳上。
「你好嗎?」他問。
「很好,」拉里回答,「你呢?」
「也還好。」老人說。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很舊的錫口哨,禮貌地等到別人開始演奏時加入進去。又演奏了幾曲,老人沒對拉里或別人說話,直到風笛手提前離開,引起同伴的騷動,別人的注意力都轉移了,他才靠近拉里,問道:「你這次用的是什麼名字?」
過了一會兒,拉里才從驚恐中反應過來。「奧德懷爾,」他用一種不必要的神祕的語氣回答,「拉里·奧德懷爾。」
老人伸出乾枯的大手握住拉里的手。「派屈克·歐海爾,」他說,「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叫派屈克·歐海爾。」
「當然了,」拉里說,他仍然想不起這人是誰,「為什麼要換名字呢?」
但派屈克·歐海爾已經縮回手,開始用口哨吹奏一支古老而優美的里爾舞曲。其他人也陸續加入進來。
吉吉·伯恩這個名字並沒有存在多久。等媽媽把一切都告訴他後,吉吉又恢復了吉吉·利迪的名字。他開始積極地排練樂曲,音樂再次充盈了這所房子。
「你別動,好嗎?」他說,「我不管你現在該做什麼事,這是我送你的第一個生日禮物。」
媽媽順從地坐在那裡,吉吉沏好茶,拿出樂器,包括他的笛子,儘管這些天他幾乎沒練過笛子,但笛子拉近了他和受人誹謗的曾祖父之間的距離。
吉吉用笛子吹奏了曾祖父的吉格舞曲,還有海倫打算教他的其餘的曲子。他們排練第二天晚上要演奏的一些曲目時,他又換成了小提琴。吉吉不再想俱樂部的事情,總有一天他會去那裡,但絕不是明天。
像往常一樣,時間轉瞬即逝,不過因為能有機會一起演奏他們喜愛的曲子,他們還是堅持排練著,直到最後實在太累了才停止。吉吉又拿起照片。
「那些孩子是誰?」
海倫從他肩上望過去。「拿六角手風琴的是我母親,另外兩個是她的兄弟——他們兩個後來都夭折了,我母親才繼承了農場。她是唯一倖存的孩子。那段日子太艱難了。」
還有更多照片朝下扣在破舊的信封上。海倫伸手想去阻止吉吉,可他已經拿到了照片。他瞧瞧媽媽的眼睛,從那裡得到了默許,他知道還沒揭開利迪家最後的祕密。他把照片翻過來,心裡疑惑著是否會有更多的驚奇等著他。第一張毫無祕密可言,是一位婦女站在一頭灰驢子前面,驢子後面的車上站著一個光腳丫的小女孩。
「這是我母親和外祖母。」海倫介紹。
下一張是一對夫妻在照相館照的正式照片,男的手拿著帽子站立,女的坐在一張靠背椅上,兩人都神情嚴肅地看著鏡頭。
「這是我外祖父母,」海倫說,「吉吉和海倫。」
這兩個與他們相同的名字讓吉吉咧嘴笑了,然後他翻開最後一張照片。照片攝於仲夏的草場上,左邊是一座整齊的新鮮乾草垛,後面地裡還有很多草垛。右邊是兩個樂手:一個年輕女子拿著六角手風琴,站在空乾草車的尾部;另一個站在她身邊的男子拿著一把小提琴。女子深色的馬尾發鬆了,顯得很雜亂。她的臉或許是紅色的,或許是被晒黑了,一臉燦爛的笑容。不過,小提琴手的臉從鏡頭中轉開了,只能看見他眉毛漂亮的弧線和蓬亂的棕黃色頭髮下的顴骨。
「這是我母親,」海倫說,「她是位優秀的音樂家。」
「這個男的是誰?」
海倫遲疑了。沉默中,燒紅的煤球塌下來,又接著燃燒。
「是我父親。」最後,海倫說道。吉吉意識到自己早就猜中了答案。他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拿著照片,另一隻手握著小提琴。
「這是他唯一的一張照片,」海倫繼續說著,「我母親從沒談起過他,至少在她臨終前沒有。她喜歡聊天。你知道,她的頭腦……」她慢慢回憶著:「她給我這張照片之前,我已經懷上你了。就算在那時,她都還瘋狂地愛著他。」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吉吉問。
媽媽笑著聳聳肩:「據我所知,他是個有點狂放不羈,喜歡四處遊蕩的音樂家。有一到兩年的時間,他時來時走。他們都叫他『帥小夥』。我母親沒聽過他有別的名字,只有這個。他是一個傑出的小提琴手,是我祖父母所知道的最優秀的小提琴手,而且長得非常英俊迷人。」
她從吉吉手裡拿走照片,惆悵地凝視著它。「我真希望他那時沒有離開,」她說道,「你知道,我只能在夢中見到他,我從來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他怎麼了?」
海倫聳聳肩,道:「他有時來住一陣,然後再離開。他和我母親開始戀愛,成為情侶,可是有一天,他走後就再也沒回來。」
「又是一起失蹤案。」吉吉說。
「是的。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神父——當然是另一個神父——發現我母親懷孕了,就試圖說服我祖父母把她送到別處,等孩子生下來送給別人收養。那年頭,單身母親會受人歧視。」
吉吉點點頭。現在到處都是婦女收容所,許多做了傻事的女孩子都被收留在那裡。
「感謝上帝,我祖父母沒那樣做,」海倫說,「這也是利迪家族被人指指點點的另一個原因——家裡有人沒結婚就有了孩子。」
「後來又增加了一個。」吉吉說。
海倫笑了:「事實上,他們一直都相信『帥小夥』會回來。他最後一次離開前,留下一件東西。那是他唯一的財產,他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取。」
「是什麼?」吉吉問。
「他的小提琴,」海倫說,「就在你手裡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