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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鬼火之家 by 貴志佑介

2019-11-8 21:48

純子懷疑,難道自己看到幻影了嗎?會不會只是懷抱着根本不存在的兇案幻想,毫無意義地不知所措呢?

不過,她又想,榎本徑又如何呢?那個人怎麼會天真到隨便捲入其他人的妄想,而且還深信不疑咧?

不可能。那個人不是夢想家,而是在堅定不過的現實主義者。就各方面的犯罪來說,他也在負面意義上造詣高深。如果連那人都察覺到犯罪跡象,恐怕實際上真有甚麼不當行為。就算不再相信自己,對這一點她還是百分之百肯定。

那麼,就以桑島雄司被某種手法殺害為前提,試着整理看看。不論A計劃或B計劃,就目前看來都只得到否定的反應,卻又沒發現其他手法。

A計劃是肢解毒蜘蛛,使用毒牙和毒腺部分設計陷阱手法若真相如此,兇手應該就是古溝俊樹。再怎麼說,桑島美香應該都不具備這種能力。

然而,桑島美香卻供稱失蹤的毒蜘蛛是被自己殺掉後丟進馬桶沖掉,照理說她沒理由為了包庇古溝說謊。如果兩人是共犯,一開始也不需要裝作敵對,大費周章演戲,應該就能輕易將案情埋葬在重重黑洞中。

話雖如此,也不能完全否定古溝使用的是自己飼養的巴西櫛狀蛛……

另一方面,B計劃或許比A計劃在實行上容易一些,也能解釋為甚麼堂堂蜘蛛米桑島雄司不但完全受騙,而且之後還沒上醫院。

如果用這種方法,兩人都可能是兇手,而只要殺害棄置毒蜘蛛的證供是假的,兇手就是桑島美香。

問題在於行兇時使用的毒蜘蛛或許之後遭到野放,但在這間屋裏來回檢查後卻始終未見蹤影。這麼大一隻蜘蛛當然不可能憑空消失,也就是說,若非美香已成功回收,就是B計劃打從一開始就是想太多。

無論如何,至少這下子殺人蜘蛛目前仍在房間中徘徊的最糟糕狀況已經解除,純子也放下心中大石嘆了口氣。

美香已到屋外打電話,大概就快回去了吧。如果她此刻通話的對象是她的律師,狀況就有點棘手了。以結果而言,純子的確對她做了不實說明,她或許會向所屬律師公會要求懲戒純子。

純子走進井然有序排放着短尾蛛水槽的金屬格架,不經意伸手扶着從上面數來的第二層。

指尖突然有陣莫名的觸感,接下來一股異狀襲來,全身上下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這是甚麼?這股軟趴趴、黏糊糊的觸感……

事實上,純子一剎那就知道自己到底摸到甚麼,卻不願輕易相信。

接下來,她就像個模特兒假人似的,僵硬地把手縮回來,直盯着纏在手上的蜘蛛絲。

整間屋子各個角落都清掃得非常乾淨,幾乎可直接排除碰巧有一般小蜘蛛結網的可能性。況且,從這團蜘蛛絲的粗細和量來看,完全不像是尋常蜘蛛所留下。

由此可知,桑島雄司飼養的某一隻巨大蜘蛛,曾在金屬格架上流連過。當然,能想到的就是目前下落不明的兩隻裏其中一隻。換句話說,這下子可證實先前美香所說兩隻蜘蛛都已殺死丟棄一事,是騙人的。

那麼,是那隻叫卡麥蓉的短尾蛛嗎?

還是讓桑島雄司致死的巴西櫛狀蛛呢?

一股顫慄流竄全身,雙腳癱瘓,頭暈目眩。瞬間彷彿整個房間天旋地轉起來。

直覺告訴她,曾出現在此的不會是無害的短尾蛛。

正確答案果然是B計劃。咬傷桑島先生的毒蜘蛛成功逃脫,還爬到金屬格架上。

……這麼說來,也許此刻仍在附近游走。

搞不懂為甚麼翻遍整間屋子找得這麼辛苦,卻始終沒見到蹤影。但現在可能有隻巨大毒蜘蛛隨時會從房間裏看不見的角落飛撲上來。

「怎麼啦?」背後突然響起古溝的聲音。

純子回過頭。兇手真的是桑島美香嗎?或也可能是眼前這個男的?

既然已經確定殺人蜘蛛遭到野放,除了這人之外也找不到第二個能尋求合作的人。

但萬一古溝才是兇手,傻傻相信他就會連命都沒了。只是既然桑島美香說謊,否認了B計劃,左思右想兇手都應該是她……

「青砥律師?你怎麼臉色蒼白?」

古溝的雙眼就像透過毛玻璃,不帶任何情感的蜘蛛單眼,閃爍着光芒漸漸接近。

這個男人根本就是蜘蛛化身。

想來他上輩子絕對在池邊織着蜘蛛網吧。

……然而,正因如此,她才認為此人並非兇手。

古溝就算殺人,也不可能殺了他心愛的蜘蛛。桑島美香的一番話,必定說中了這項事實。

純子下定決心。

「古溝先生,從殘留的蜘蛛絲能追蹤蜘蛛跑到哪裏去了嗎?」

「不要再鬧了。現在又要找甚麼碴?」

美香氣勢凌人說道,但態度中隱約顯露不安。

「我已經不想再聽了,可以跟我的律師聯絡嗎?還有,我會向律師公會申請對你的懲戒處分,除了威脅、損害名譽、還有……」

「不想聽也無所謂,我只是知會您要報警。」

看到純子不為所動,美香越來越坐立不安。

「報警?你說甚麼?你憑甚麼……」

「殺害桑島雄司先生的就是您吧?」

美香突然啞口無言,整個人僵住。

「請等一下。這是真的嗎?是這女人殺了桑島?」

古溝從旁插話。雖然他從剛才直嚷嚷着是美香殺害桑島,但似乎原本並不是認真的。

「是的,她的確辦得到。而且,目前看來並無其他人有能力使用這種殺人手法。」

「這簡直莫名其妙……再說,我要怎麼殺害我先生呢?」

美香露出一抹扭曲的微笑。

「我可是有不在場證明呢。」

「你的不在場證明沒有用。因為您預先在這間屋子裏設下毒蜘蛛陷阱,行兇時本人並不需要在場。」

「甚麼叫做設下陷阱?剛才講的那堆廢話,現在又要拿來冷飯重炒嗎?甚麼把蜘蛛肢解之後,再用毒牙來布陷阱……」

「不是。您用的是更徹底的手法。」

這時,手機震動的聲響從純子皮包裏傳來,她拿起來一看,是榎本打來的,純子立刻關機。對不起,先前讓你幫了這麼多忙,但今次已經沒有你出場的必要了。

「我來重現您當天的行動。如果發現有錯,麻煩您提出來。」

在場並無異議。

「您預料到桑島先生回家後會來到這裏,於是現在白天早一步來過這個屋子。由於整棟公寓白天幾乎沒人在,不單被其他人目擊的風險較低,就算被發現了,您也可以將整個計劃順延。」

美香露出毫無忌憚的笑容聽着。

「我來猜猜您進到屋內第一件做的事吧。是不是打開裏面的櫃子,從標本箱裏拿出短尾蛛的褪皮呢?」

美香臉色大變。但依舊沉默不語。

「您打算利用褪皮來達到自己某個目的,卻不知道經過乾燥的蜘蛛褪皮脆弱,所以在觸碰時一不小心就把肢體部分弄壞了。」

「啊!你是說卡麥蓉的褪皮!」古溝驚呼。

「是的。就是桑島先生最心愛的那隻短尾蛛的褪皮。不過,既然這麼脆弱,要達到原先的目的實在不敷使用。其實當時你也可以取消計劃,但最終還是選擇強行到底。因此,您決定以卡麥蓉本尊來代替褪皮使用。」

「用卡麥蓉本尊……?」古溝一臉狐疑。

「您用事先準備好的二氧化碳氣瓶麻醉了卡麥蓉,然後從水槽中拿出來……」

「我才不幹碰那種怪物咧!」

美香似乎再也按捺不住,放聲大吼。

「真的嗎?桑島先生偶爾也要您代為照料短尾蛛,就算本來討厭蜘蛛,現在應該也逐漸適應了吧?更別說這個殺人計劃是攸關人生的一場豪賭,只要戴上手套,耐着性子觸碰一會兒不成問題吧?」

美香不作聲,直瞪着純子。

「您講卡麥蓉從水槽裏取出後就殺了。」

「果然是你做的!」

古溝激動地準備上前和美香理論。

「請等一下,讓我說完!雖然過程可能會讓古溝先生聽了很難過。」

在純子的制止下,古溝氣得雙拳發抖,站在原地不動。純子又轉向面對美香。

「卡麥蓉在被麻醉之前或許已經察覺到危險,在那時發散出刺激性的體毛。你的雙眼不是哭腫的而是接觸到短尾蛛體毛所產生的過敏反應,我沒說錯吧?」

「巨人金直間毛蜘蛛很少會散出體毛的呀……」古溝痛苦沉吟。

「她當時一定怕得要命。太可憐了。」

「您殺掉卡麥蓉之後剝下完整外皮,或許應該說是挖空體內組織比較正確,因為蜘蛛的身體非常柔軟。可以用把小水果刀將外皮薄薄一層削起來,也說不定只要用類似湯匙的工具就夠了。」

「你說甚麼……」古溝聽了一臉蒼白。美香則一雙眼緊盯着純子,整個人像雕像似動也不動。

「簡單說,您用一隻活生生的短尾蛛做成一隻外殼,大概還用針頭刺了幾個氣孔吧。接下來用相同的手法,以二氧化碳麻醉雌巴西櫛狀蛛,然後將這隻可怕的毒蜘蛛披上問詢的短尾蛛外皮。由於兩者肢體和軀幹的相對位置有異,所以您可能將肢體部分切除後另外套上。最後就使出最擅長的縫紉技術,從內側縫合,神不知鬼不覺。」

純子說到這裏停下來喘口氣。或許這番話的內容極其異常,讓她感到比平常疲憊。

「當天晚上,桑島先生來到這裏時,屋裏並沒有其他人,他交談的對象就是水槽裏的卡麥蓉。哦,不,應該說乍看之下和卡麥蓉一模一樣的巴西櫛狀蛛。桑島先生一如往常,伸出手想拿起卡麥蓉放在掌心把玩……」

這名熱愛蜘蛛的男人,結束無聊冗長的會議下班回到家之後,連衣服也沒換就飛奔到這棟公寓,只想愛撫這隻鍾愛不已的巨型美麗短尾蛛,聊表慰藉。

豈料他最愛的卡麥蓉此刻已化為一張薄皮。而另一隻不是披着羊皮的狼,而是被強行覆上短尾蛛外殼的世界第一毒蜘蛛,不但呼吸困難,身上又緊貼着一層不舒服的生皮,自然感到十分不耐。於是,便以電光火石之勢,對着伸進水槽的那隻手,朝中指指腹伸出毒牙,注入大量的致命毒液……

「桑島先生相比大吃一驚,沒想到一向溫馴的短尾蛛竟會出口咬人。但這也不是百分之百不可能,所以他先冷靜平息怒氣,做了緊急處理後稍事休息。因為曾有被短尾蛛要上的經驗,知道就算上了醫院,也只會用消炎藥和鎮痛藥處理,並沒有所謂的特效藥。」

「等一下!」美香突然大吼。

「你從剛才講的這些根本都是胡說八道,全是你自己的幻想!你有證據嗎?還有,你口口聲聲說殺害我先生的那個,甚麼披着外殼的毒蜘蛛?如果真有那種東西,到底跑哪兒去啦?」

「這個嘛,原本是個謎團……直到出現一絲細絲引導了我。」

純子網最內側的房間走去,指着金屬格架最下層的水槽。

「據說這種簡單的活蓋,短尾蛛好像也能打開是吧?我猜會不聲不響跟蹤獵物的巴西櫛狀蛛,應該也有相同甚至更高的智力才對。」

「我受不了啦,快讓我看看!」古溝衝向蟋蟀的水槽,把覆在上方的蓋子整個拆下來。

「那隻套着卡麥蓉外殼的巴西櫛狀蛛,在桑島先生被咬時,應該在他一所手之下就順勢被留在水槽外,之後就在金屬格架上來回尋找獵物之際,打開這隻水槽的活蓋,自行跑到裏頭去了吧。」

水槽裏幾十隻圓滾滾的胖蟋蟀,振動着觸角。

「巴西櫛狀蛛為了找尋隱秘的場所,就躲在水槽裏的大型漂流木下方。從貼近地板的高度就能看到肢體前端,毛色較深、帶有條紋的巨人金直間毛蜘蛛肢體已損毀,露出來的是色彩樸實的灰……」

古溝伸出顫抖的手,將放在水槽中央的漂流木反過來,瞬間一股淡淡地腐臭撲鼻而來。

純子忍不住別過目光。

「照理說,原本蟋蟀應該是蜘蛛的食物,但……一定是因為身上逃了不合適的外殼,造成它行動不便吧!」

古溝氣得大聲說着:「蜘蛛其實可以耐得住長時間不進食,但起初看到黃斑黑蟋蟀時我就感到納悶。長達十天完全沒餵食任何東西,怎麼還可能一隻隻長得胖嘟嘟、活力十足。這下子謎底終於揭曉。蟋蟀屬於雜食性,只要蜘蛛太虛弱,也可能反而被吃掉呀……」

漂流木下出現的是身體已遭啃蝕得面目全非的巨大毒蜘蛛殘骸。殘骸上還有由鬆脫細線綁住的一大塊蜘蛛外殼,就像披風似的覆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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