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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鬼火之家 by 貴志佑介

2019-11-8 21:48

沿着山谷間的小路行駛了超過半小時,休旅車總算進入了荒神村。西野真之望着窗外的景色,拿起廉價的拋棄式打火機點燃一根煙。

時值五月初的黃金週假期,村子裏也進入滿綻花朵的季節。各處果園裏盛開着純白的蘋果花、粉紅的水蜜桃花;原野及路旁也有蒲公英和油菜的黃色小花,加上一抹堇草的點綴,森林裏的小徑上則有水芭蕉和遲開的山櫻花,教人目不暇給。

往西的這條小村道經過鬼火聚落。整齊美麗的住家外觀,加上一大片果樹園的景致,讓人完全無法和這個可怕的名字聯想在一起。然而,只要往森林裏再多走一步,這個雨剛停歇的夜晚就會看到鬼火。

西野家在這條小徑的盡頭,位於村子的邊緣地帶。一看到右手邊出現黑色屋瓦和質樸白牆的日式建築,西野就捻熄了剛才點燃的香煙。兩個女兒從小就直嚷着不喜歡煙臭味,最近更受到媽媽麻美的影響,只要一看到爸爸抽煙就賞白眼。

小徑在一過這房子沒多遠就隱約到了盡頭,附近並無其他住家。屋子前方有一小塊地,栽種藍莓等植物,側後方則有個兼作車庫用的儲藏室。隔着小徑的另一邊是一片荒地,午後是整塊休耕的田地,目前長滿雜草,再過去就是森林了。

西野將休旅車停在玄關前,因為得先將車上的行李放進家裏,才能把車停進車庫。他把塞滿名產的LV包包掛在左臂,接着打開後備車廂,拖出裝有冷凍牡丹蝦的保麗龍盒。勉強耐着雙臂上的重量按下玄關的門鈴。屋裏卻沒人回應。

西野咂了咂嘴。一家人從前天就到了位於松本市區的親戚家中暫住,但長女愛實因為社團晨間練習的關係,獨自搭了今天早上的第一班車回家。之前聽她說練習在中午之前就會結束,看來似乎還沒回到家。看看時鐘,已經下午一點多了。

西野看看地面。現在天氣已經放晴,但地上依舊微濕;可能是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沒辦法,只好在雙數抱着保麗龍盒及包包的彆扭姿勢下,勉強摸了摸西裝上衣內側口袋,掏出一串鑰匙。頓時感覺背後有道目光,讓他忍不住轉過頭。

從隔着村道的那片荒地再走七、八十公呎的小丘陵蘋果園裏,有名站在馬梯上進行摘花作業的農婦。那人名叫辻登美子。兩人目光一交會,登美子就從遠處對他輕輕點頭打個招呼,西野也回了一禮。從這裏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輪廓,但視力極佳的登美子應該能連自己的表情也隱約看見吧。村子裏幾乎沒有人家刻意將玄關上鎖,因此每次西野一家人拿出鑰匙開關玄關門時多少都會吸引異樣的眼光。西野將這股不舒服的情緒全歸咎於愛實。這孩子到底跑到哪兒去了,不是答應中午之前就會回去嗎!

他將鑰匙插進鎖孔轉動一下,拉開有點卡住的門,走進昏暗的泥地前廊。

「我回來了。」

明知道沒人在家,還是習慣了喊一聲。脫下皮鞋,一腳正準備踩上門框時,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不協調,就像有人從後方猛拉她的衣袖。

怎麼回事?

他納悶地轉過頭看泥地前廊,立刻察覺到原因。愛實的那雙愛色運動鞋好端端地排放在前廊角落。

中學三年級的愛實即使在自己爸媽眼中也是一個一絲不苟的孩子,別說是鞋子脫下來後亂丟,她根本不可能把一雙鞋放在外頭前廊上,穿着另一雙鞋出門。

既然這裏擺了雙運動鞋,就表示愛實已經回到家。

西野朝着屋內大喊:「愛實!」

沒有反應。這也難怪,否則先前就有人應門鈴了,但西野心中卻竄過一股不安。

「愛實,你在嗎?」

他當場放下保麗龍盒和包包,快步從玄關穿過客廳旁的小邊間,多年來住慣的這個家,似乎突然變了樣,散發出異常不祥的感覺。西野踩在烏亮的木質走廊上,腳下軋軋作響,每天早晚都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卻只有今天聽來像是惡魔的笑聲。

「愛實?」內側房間的拉門敞開,西野愣在門口。

「愛……怎麼回事?」

眼前的景象彷彿惡夢一般。西野飛奔到癱倒在榻榻米上的女兒身邊,單膝跪下,抱起女兒拚命搖晃,她卻沒有任何反應。西野口中的無力呼喊還沒發出就已消散。

心愛的女兒沒了氣息。纖弱的身體漸漸地、漸漸地變冷。

聽見門鈴聲。

一聲。兩聲。再隔了一會兒,第三聲。

西野宛如大夢初醒,緩緩抬起頭。

接着傳來打開玄關拉門的嘈雜聲。在他半麻痺的意識角落,突然想起先前沒鎖上玄關門。

「老——西?」

一個拖得長長的聲音。

「你在家吧?我自己進門囉?」

接着是一聲聲沉重的腳步。

西野低頭看着女兒的屍體。

他變成這樣到底有多久了?

為甚麼會這樣?怎麼會有人對這個乖孩子痛下毒手?她做錯了甚麼?難道問題出在不該讓孩子一個人先回家嗎?還是……

「甚麼嘛,你果然在家。」

拉門喀啦喀啦打開,和西野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遠藤晴彥扯開大嗓門,最後卻倒抽一口氣。

「這、這是怎麼回事?愛實……生病了嗎?」

體重將近一百公斤的遠藤來到西野身邊,就算他沒轉過頭,也能從榻榻米凹陷的程度察覺。

「不好啦,快、快叫救護車老西!」

「沒用的。」

「愛實已經死了。」

遠藤整個人僵在原地好一會兒,接着又突然站起來,踩着沉重的腳步奔出走廊。

待會兒麻美和明日香就回來了。

西野腦中浮現兩人的面容。以為淚已經流乾的雙眼,不經意又輕輕泛起淚水。

西野鬆開領帶,右手掐住自己喉頭,強忍着不發出聲,暗自嗚咽。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要怎麼跟她們倆解釋這一切?

原本幸福美滿的一家人,往後會變成甚麼樣子?

長野縣警局派來的一大群員警在家中來回穿梭。高濕度加上舊式建築的特殊氣味瀰漫,教人忍不住想掩鼻。

管轄警署的第一科警部補①太田淳一再次環顧屋內。屋齡近百年的兩層樓日式建築,泛着烏黑光澤的樑柱散發日積月累的厚實感,對照之下那些之後重新裝修、補強的部分就顯得粗劣突兀。

「怎麼樣?」太田對刑警百瀨招招手,低聲問道。年紀輕輕的百瀨在刑事科也是出了名的狠角色,他具備出色的敏銳觀察力,案發現場中任何微小線索都逃不過他的雙眼。

「嗯,這個嘛……」百瀨臉上浮現前所未見的困惑。

「確認死因了嗎?」

「詳細狀況還是得等法醫解剖的結果,不過目前看起來應該是遭到強力推擠,頭部撞上柱子導致顱內出血,大概錯不了。除了傷勢符合,柱子上也發現死者的血跡和頭髮。」

「排除自殺的可能啊……」

即使答案顯而易見,還是按部就班檢查每一個可能性——這就是太田的作風。只要仔細篩選堆積如山的證據,最後必定會留下真相。

「是的。另外,這也不可能是自然發生的意外。據驗屍官說,就算在房間榻榻米上滑倒,也不可能以這麼大的力道撞上柱子。況且除了頭部的撞擊,頰骨上方似乎另有遭到毆打的痕跡。」

「這麼說來,是先遭人毆打後頭部遭重擊囉?」

太田雙臂交叉在胸前思索。這下就成了謀殺或傷害致死了。

「死者是中學女生吧。身上有遭到侵犯的跡象嗎?」

「身上的衣服好像在爸爸發現時整理過,不過目前調查遺體沒發現受到性侵的跡象。」

那麼,動機範圍就能縮小——

「可能是私人恩怨或竊盜嗎?」

「是的。由於死因給人突發狀況的感覺,出自私人恩怨的可能應該不大。不過,案發現場明顯留下竊盜的痕跡,兇手雖然努力不留下證據,依舊看得出櫃子的抽屜被翻找過。」

百瀨自信滿滿的說道。他在來到搜查一課之前曾偵破多起竊盜案,立下不少功勞。

「不過,我不認為這是臨時起意的竊盜案,畢竟這個村子幾乎沒發生過竊案,如果有外人進到村子裏晃來晃去,一定很顯眼。」

太田說着,同時也想到這個村子其實已經幾十年沒發生過兇殺案。

「現場留下甚麼證據?」

「目前正在過濾家人的指紋,至於腳印,屋子裏倒是沒採集到。」

「兇手居然還規規矩矩脫下鞋子?」

如果是內行的小偷絕不可能事先脫鞋,因為遇到突發狀況得脫身時很浪費時間。

「也可能是為了不留下腳印,可以在外層套了鞋套。」

太田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的塑膠鞋套。如果是近來在大都市猖獗的竊賊,的確可能這麼做;不過,換成這個村子裏的案子就怎麼想都不妥。

百瀨咳了幾聲:「如果跟西野家有往來或熟人,就算脫了鞋也不奇怪。我認為兇手應該跟這家人有關。」

「何以見得?」

「會鎖定離村子較遠且位於最深處的這一戶人家,光憑這一點就足以認定是知悉內情的人所為。此外,我猜兇手也知道西野一家人前天——也就是五月四號便出遠門到松本探訪親戚了。」

太田心想,百瀨的分析應該錯不了。兇手的確知道西野一家人的計劃,卻沒料到大女兒早一步回家,結果被回到家中的大女兒撞個正着,於是和試圖呼救的女孩起了爭執,刻意或失手毆打她,隨後導致死亡……

「如果是這樣,問題還是在『進』和『出』啊。」

太田忍不住嘆氣。待會兒回到搜查一課就得馬上成立調查總部,還要向擔任總指揮的一課課長宮坂報告情況,不過,在入侵和逃脫路線尚未釐清之下,該怎麼說明呢?

「雖然還不清楚入侵方法,但如果兇手是熟人,可能是一大早死者主動讓兇手入內;現在唯一無法解釋的,就是兇手的逃脫路線。」

百瀨看着翻開的記事本。

「首先,排除從玄關逃走的可能,理由有兩點。第一,發現屍體的父親回家時,玄關門是鎖上的。大女兒的鑰匙又留在家裏,可見兇手逃走時應該無法上鎖。」

「兇手不可能有備份鑰匙嗎?」

「不可能。這道鎖匙外國貨,結構很特殊,鎮上的鎖匠沒辦法複製,要製作備份得直接向廠商訂製才行,而且數量還會詳細記錄下來。目前調查的結果,已經掌握到所有鑰匙的下落。」

太田皺起眉頭。

「這個房子怎麼會裝那麼複雜的鎖?」

住在以往沒出現過小偷的村子裏,這樣似乎也謹慎過頭了吧?

「這一點倒還沒確認。」

百瀨的表情顯得有些愧疚。

「……至於研判兇手並未從玄關逃走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有目擊者。距離這裏一百公呎左右的蘋果園裏,有位名叫辻登美子的農婦從上午十一點過後開始進行摘除花朵的作業。根據她的證供,被害人從十一點十五分左右從外面回來後,知道大概下午一點西野返家之前並無任何人接近正門玄關。之後到了下午兩點多才有個名叫遠藤的男子,是村子裏的郵局員工,就是他報案的,辻登美子也看到他來到這個家。」

「辻登美子沒吃午飯嗎?」

「好像帶了便當在蘋果園裏吃,她說邊吃邊看風景,所以很肯定那段時間內西野家始終在自己視線範圍內。」

當然,在作業過程中她應該看着手邊,必須得將目光從西野家移開吧。不過,就算錯過兇手從玄關走出屋子的那一刻,兇手想完全脫離辻登美子的視線也得花上一段時間。加上辻登美子對自己的證供相當有信心,表示若兇手趁隙逃走,也非常有可能被她的眼睛餘光掃到。

「推測被害人是幾點死亡?」

「目前從直腸溫度推測是十二點半。不過,可能有前後半小時的誤差。」

太田心想:既然有一小時的範圍,表示死亡參考時間沒甚麼價值。嗯?不對,等一下!如果死亡時間推估最晚是下午一點左右,那麼死者父親西野真之也不排除嫌疑哪。

哎呀,不可能吧。他定了定神,想想應該沒這回事。西野真之似乎是個很疼孩子的父親,剛才看他那副悲傷憔悴的模樣,實在不想演戲。

西野家原本是地主,雖然經過農地改革後失去大半土地,依舊稱得上富裕。西野真之平常以租賃位於松本市的不動產獲得優渥收入,空閒時間大多花在建設村子的活動上。當然,他無任何前科,也沒有人說他的壞話。不僅如此,遇害的女孩愛實比她父親的風評更好,從來沒有出現過不良行為。類似父親殺害親生女兒的案件近來雖不算罕見,但今次的狀況感覺起來完全不同。

不過,太田納悶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從發現遺體到報警居然超過一小時。

根據通報的男子遠藤所言,西野真之似乎在發現女兒屍體後大受打擊,整個人失了神……

「我知道了。總之,兇手不可能從玄關走出屋子,既然這樣,又是從哪裏逃走呢?」

「玄關之外的逃脫路線,就只剩走廊、後門和窗戶了。走廊和玄關都在屋子的南側,從蘋果園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所有拉門都從內測上鎖。後門在屋子東側,也在蘋果園的視野範圍內,同樣從內側上了鎖。」

「窗戶呢?」

「一樓、二樓幾乎都上鎖,只有一樓北側的一扇窗能打開。」

「那麼只有那裏可以逃脫囉?」

太田鬆了口氣說道。

「其實並沒有那麼單純……」

百瀨幽幽地回答。

「甚麼意思?」

「我想您親自看看應該會比較了解。」

太田在百瀨的帶領下,到了面向草地的屋子北側實地觀察,類似舊式旅館的大扇木框落地窗,全部用黃銅的螺絲鎖鎖緊。

「唯一能打開的就是這扇窗。」

百瀨指的是北側靠近中央的大落地窗。寬度約六十厘米,高度大概一公呎吧。

「如果兇手從這裏逃脫,有甚麼不對嗎?」

百瀨喀啦喀啦地拉開落地窗。

「請看看外面。」

太田將頭探出窗外,窗外是一片單調的狹窄後院,沒有矮牆、圍籬,只有一片看似休耕田的草地。只要走到草地上應該就能進入森林,避開他人耳目。

「問題就出在下面地上。」

太田低頭看看正下方,立刻了解百瀨的意思。

住家周圍的土質是平滑的黏土,再吸收前一晚的雨水膨脹後,如果有人從窗戶跳下來,地上應該會出現類似留在石膏上的清晰鞋印。

但眼前看不出任何足跡,就算事後將足跡抹平,或是從其他地方找來相同土質填上,都無法彌補到完好如初,不着痕跡吧。

況且,從窗戶到不會留下腳印的草地相距約五公呎,即使窗戶的位置稍微高一些,在沒有助跑的情況下也不可能跳過這個距離。

「太扯了。」

太田一轉身,把塑膠鞋套一脫,走出玄關。他從農地走進草地,繞道屋子北側。走在質地近似狗屎的泥濘上舉步維艱,連腳踝部分都沾滿泥土,但現在可沒閒工夫在乎這些小節。

他站在草地上摸摸黏土表面,留下的痕跡比想像中的來的清晰。說不定連指紋都能驗得出來。

「欸,那是甚麼?」

他環顧後院,發現距離窗戶西側三公呎左右的地方有一連串往草地的弧形足跡,從屋裏往外看剛好是死角。

「那是派出所警員和警犬的腳印。員警接獲報案後立刻帶着警犬追蹤,但最後還是沒嗅到兇手的氣味。」

從保持案發現場完整的角度來看,後院留下腳印當然是一個大問題。不過,怎麼看也只能辨識出警犬和員警一犬一人的兩組足跡,若兇手是從窗戶跳出來,在黏土質的地面上應該會留下更深的痕跡。

太田鎖定那扇產戶外周圍,目不轉睛凝視好一會兒,別說沒發現腳印,也看不出任何證據顯示類似放置過寬幅木板,或是踩高蹺逃走的跡象。

太田腦中閃過搜查一課課長宮坂凝重的表情,然後覺得胃越來越痛了。

不過,如果兇手的確沒從這間屋子的任何一處逃走,那麼,剩下的可能就是……

「西野呢?他在那裏?」太田克制住情緒低聲問道。




註釋:

①依照日本警察法分成九個位階,從上到下為警視廳總監、警視監、警視長、警視正、警視、警部警部補、巡查組長、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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