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結局
白虎之咒:預言中的少女 by 柯琳.霍克
2019-11-8 21:46
次日早晨,我迅速整理好行囊等著卡當先生。我坐在休閒椅上,緊張地前後盪著腳。經過昨晚,我已痛下決心要對阿嵐採取行動了,他的存在實在令我無法消受。
我很清楚,若和他相處再久些,就會被他說服,與他認真交往,但是我絕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因為本人一定會下場淒涼。剛開始可能很甜蜜,真的、真的很甜蜜;但是好景絕不會長久,畢竟對方是年輕的大帥哥,而我可不是什麼超級名模。我們不可能有結果的。我得務實點,重新掌握自己的命運。我決定等我們回家後,再和他好好的來一番人虎對談。
如果他還不肯放棄,我就聽卡當先生的建議回美國吧,或許距離可以解決問題。或許阿嵐離開我一段時間後,就會瞭解我們之間只是個錯誤。我抱著這樣的決心,鼓起勇氣在離開飯店前再見他一次。
等了老半天不見卡當先生,正準備打電話到他的房裡時,終於傳來了敲門聲,卡當先生獨自站在門口。
「準備好了嗎,凱西小姐?很抱歉那麼晚才出發。」
「沒關係,阿虎兄還在拖拉是嗎?」
「沒有。其實今早是我的問題,我在忙著處理……一些文件。」
「噢,沒關係的,別放在心上。什麼樣的文件?」他笑笑說:「沒什麼重要的。」
卡當先生幫我開門,兩人一起走入空盪盪的走廊。我在電梯前正要開始放鬆心情時,聽到房門關上,阿嵐穿過走廊向我們走來。他換了新衣服,看起來真的很帥氣。我向後退一步,盡量避免和他眼神接觸。
阿嵐穿了一條刷白的靛藍色名牌牛仔褲,以及配了領釦的牛津長袖襯衫,質料顯然十分高檔。藍色的襯衫上有白色的細條紋,和他的眼睛很搭。阿嵐捲起袖管,襯衫外放,領口打開。運動型襯衫緊貼住他結實的身軀,讓我忍不住為他陽剛的氣質傾倒。
他看起來就像伸展台上的模特兒,教我如何能夠拒絕?世界實在太不公平了,感覺就像拒絕布萊德‧彼特的邀約,要是有女生做得到,也應該頒個「本世紀的超級大笨蛋」的匾額給她。
我很快地在心中複習一遍各種不該和阿嵐在一起的理由,並不斷告訴自己「他不適合我」。看到這名醉人的本尊像常人一樣走來走去,有助於堅定本人的決心。沒錯,拒絕他的確很難,因為這麼帥的人實在不多,但也因為如此,我才更清楚兩人無法相屬。
當他來到電梯邊時,我搖著頭低聲說:「真是的,這傢伙當了三百五十年老虎,一旦破了魔咒,竟然馬上就有高貴時尚的品味,真不可思議!」
卡當先生問:「怎麼了嗎,凱西小姐?」
「沒事。」
阿嵐眉角微揚,傻傻地竊笑。
他大概聽到我說什麼了,該死的老虎耳。
電梯門開了,我走進去憋在角落裡,希望卡當先生能站到我和阿嵐之間。但卡當先生顯然沒收到本人的念力,兀自留在電梯按鈕旁。阿嵐走到我旁邊,貼近地慢慢上下打量我,然後對我露出會心的微笑。我們默默地搭著電梯下樓。
門打開後,阿嵐將我攔住,拿下我肩上的背包自己扛著,讓我空著兩手。他和卡當先生一起走在前面,我在後面慢慢跟著,和他們保持一段距離,戒慎地看著他高大的背影。
上了車,卡當先生一個人把我們三個人的話都說完了。他好興奮阿嵐又可以變回人形,對他而言,這必是莫大的安慰。其實,卡當先生、阿嵐和季山同樣都受到了詛咒,他沒有自己的人生,傾所有時間精力照顧他們兄弟,最後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目標。他就像老虎的奴隸,而雙虎則是魔咒的奴隸。
我也曾想過自己可能會變成虎奴耶。哈!搞不好我也會喜歡。想到這兒,我忍不住翻起白眼,我真討厭自己,我實在太懦弱了。想到阿嵐只要向我勾勾手,我就可能乖乖走過去,心裡就超不平衡。我是獨立自主的女人欸!夠了!就到此為止!等我們回家後,我就跟他說清楚,希望兩人還能保持朋友關係。
這是我在返家途中的大致想法。我會遐想,然後停下來告誡自己,並重複自己的信念。我想看書,卻反覆翻著同一個段落,最後只好放棄,蒙頭睡了一會兒。
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我看著阿嵐明亮的夢幻豪宅,深深嘆一口氣。這裡好有回家的感覺,一旦要離開了,我一定會很不捨。而且我有不祥的預感,離開的時刻很快就會來到。
雖然路上小睡過了,我覺得最好還是休息一下,並強迫自己別再煩心那個惱人的選擇。我刷好牙,換上睡衣,小心翼翼地從背包中拿出芳寧洛,在床頭櫃上擺個小枕頭,把芳寧洛蜷硬的身體擺妥,讓她面朝泳池。如果我是一條凝住的蛇,我會希望看著池子。
接著我把戰錘和黃金果拿出來,將果子包到毛巾中,連同戰錘放到梳妝台的抽屜裡。看到果子,我覺得肚子有點餓了,想吃點消夜,但是又懶得下樓。我把果子收置在抽屜裡,明天得記得請卡當先生把黃金果、戰錘,和阿嵐家的封印鎖好,無論他把封印收在哪裡,反正我們得確保安全就是了。
正要準備上床,我瞄到芳寧洛旁邊的床頭櫃上有個之前沒看到的小盤子,裡面放了一些餅乾、起司和蘋果片。
呵,一定是我在浴室時,卡當先生偷偷把盤子放進來的。
卡當先生的用心真令人感動,我吃完消夜,熄燈就寢,卻遲遲無法成眠,心中思緒不斷,想到明天要面對阿嵐,就覺得恐怖,我怕自己無法說出該說的話。一直到了四點左右,才迷迷糊糊地墜入夢鄉,一覺睡到中午。
我並不急著起床,賴到下午才下床。我知道我在逃避阿嵐,不想與他討論,但我不在乎。我慢慢地洗澡穿衣,等鼓足勇氣準備下樓時,我的胃已經餓到咕嚕咕嚕叫了。
我悄悄溜下樓,聽到廚房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想一定是卡當先生,沒想到繞過去後才發現是阿嵐,他一個人在廚房裡做三明治。阿嵐把所有材料攤開,把冰箱裡所有蔬菜及醬料全擺到流理台上了。他站在台前沈思,不知該在火雞茄子三明治裡放番茄醬好,還是放辣椒醬。他穿著卡當先生的圍裙,上面還沾了芥末醬,害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阿嵐笑了笑,繼續做他的三明治。「我聽到妳起床,耽擱了好一陣子才下來。我想妳一定餓了,所以下來幫妳做個三明治。」
我冷笑道,「唉呀,不是這種的啦,我要花生醬三明治。」
「沒問題,嗯,這些罐子哪一個是花生醬?」
他指著一堆醬料,他已經把這些瓶瓶罐罐分開了,英文標示的放在一邊,其他的全擺在身旁。
我困惑地走向他,「你不懂英文啊?」
他皺皺眉,「懂啊。我大概能看十五種、能說三十種語言,可是我搞不懂這些罐子裡頭是什麼。」
我笑著對他說:「如果你用虎鼻子聞一聞,大概就會知道是什麼了。」
他抬起頭來露齒而笑,放下手裡的罐子向我走來,對準我的唇吻下去。
「瞧!這就是為什麼我需要妳在身邊,因為我需要一位聰明的女朋友。」
他重新開始做三明治,打開醬料罐子一一聞著。
我沒好氣地說:「阿嵐!我不是你女朋友!」
他只是對我笑一笑,找出花生醬,幫我抹了一份歷來最厚的花生醬三明治。我咬了一口,幾乎張不了嘴,「油眛有油納?」
他笑著問我:「什麼?」
「咕嚕咕嚕!」我模仿喝東西的樣子。
「喔,牛奶!沒問題,等一下。」
他把每個櫥櫃都打開了才找到杯子,而且好死不死,杯子就在他找的最後一個櫃子裡。他幫我倒了一杯充滿泡沫的牛奶,我快速地灌掉大半杯,沖掉口中黏牙的花生醬,然後把三明治的吐司分開,挑了一片上面花生醬最少的,對摺了拿起來吃。
坐在對面的阿嵐啃著一份天下最大、最奇形怪狀的三明治,我眨眨眼笑道:「你簡直就是在吃大梧三明治。」
「什麼是大梧?」
「大梧是一種以美國漫畫人物命名的三明治。」
他嘀咕一聲,又咬了一大口。我想,趁他不能回話的時候,就是本人開口的最佳時機。
「嗯,阿嵐?有件事很重要,咱們得商量一下。太陽下山時到陽台上和我會面好嗎?」
他僵在那裡,三明治正咬到一半。「祕密約會?在陽台上?日落黃昏時啊?」他挑著眉毛說:「幹嘛呀?凱西,難不成妳想誘惑我?」
「想得美。」我冷冷地回他一句。
他笑道:「好,一切都聽妳的,但今晚請對我溫柔些,美人兒,畢竟我當人的經驗還不久。」
我憤憤不平地抗議:「我不是你的美人兒。」
他對我的抗議視而不見,又回頭吃起他的午餐。連我原本丟棄不要的另一半花生醬三明治也拿起來吃,還不忘說:「嘿!這玩意兒還挺好吃的。」
用完餐後,我開始清理廚房中島上的爛攤子。阿嵐吃完後,也起身一起幫忙。我們兩人默契十足,另一人還沒動手前,就已經知道對方接下來要做什麼了。很快地,廚房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阿嵐脫下圍裙,放到洗衣籃中,趁我正在收拾玻璃杯時,從背後靠上來一把攬住我的腰,把我拉向他。
他聞聞我的頭髮,親吻我的脖子,對著我的耳朵輕聲低語,「嗯!桃子和乳液的香味,還有一絲香料的氣息。我要當一下老虎睡個回籠覺,但整個晚上都可以陪妳。」
我扮了個鬼臉,他大概想和我親熱吧,但我卻打算跟他分手;他想和女友好好獨處,我卻要跟他解釋為什麼兩人不適合在一起。雖然我們不算正式男女朋友,但感覺還是像要跟他分手。
為什麼會那麼困難呢?
阿嵐搖搖我,低吟道:「在夜間,情人的言語像銀鈴般清脆,聽起來彷如最柔和的音樂!」
我在他懷中轉過身,驚訝地問:「你怎麼記得《羅密歐與茱麗葉》的台詞?」
他聳聳肩,「妳對我朗讀時,我都仔細聽了,而且很喜歡。」
他親了親我的脖子:「晚上見,親愛的。」然後留下我一個人站在那裡。
一整個下午,我的注意力都無法集中,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我專注幾分鐘以上。我在鏡前演練一些句子,但聽起來都很遜。「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天崖何處無芳草」、「我要去尋找自我」、「我們的差別太大了」、「我不是你的真命天女」、「其實我已經有心上人了」,天哪,我居然還考慮說「我對貓過敏」。
然而這些林林總總的理由,對阿嵐都不會奏效,所以我決定直截了當地跟他實話實說。我就是這樣,面對問題,克服困難,然後向前邁進。
卡當先生整天都不在,吉普車也不知去向,原本希望他能讓我轉移注意力,或給我一些忠告,他卻搞失蹤。
日落時分轉眼即至,我緊張地上樓去,走到浴室,解開辮子梳理一番,讓頭髮順著背脊如浪地垂下。我抹上唇彩及眼線,從衣櫃中挑件非T恤的漂亮衣服,顯然有人在我的衣櫃中放了不少名牌服飾,最後,我挑了件紫紅色的黑絲滾邊棉製格子衫,搭配一條合身的黑色七分褲。
這種時候最好的策略就是盡量穿得家常點,也許他會好過一些;但我也不希望自己在他的回憶裡,只是一個打扮得像個小男生的老土。
畢竟我還是得維護我的女性尊嚴,而且我還是希望他能動心,至少動一點點心。
打點滿意後,我經過芳寧洛身邊,拍拍她的頭,要她祝我好運,然後拉開玻璃門走到外面。空氣暖暖的,飄滿茉莉花的香氣和森林的氣息。看著太陽沈落到地平線下,留下天邊紅橘色的彩霞。我坐到院子裡雙人搖椅的座墊上,輕緩地搖晃。下方泳池及噴泉的照明亮了起來,微風拂過肌膚,我沈浸在那溫柔而甘甜的氛圍中。
我大聲嘆道:「現在就缺一杯那種有鳳梨、櫻桃、插著小傘的熱帶飲料了。」旁邊桌上突然一陣嘶響,有個彎曲造型的玻璃杯,杯子表面結霜,裡面是紅橘色的冷飲,不但有櫻桃,還插了個小傘。我拿起杯子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幻想,結果真有其物,我小心翼翼地嘗一口,竟是美味可口的蘇打果汁。
怪事發生了,這裡沒有別人,那這杯飲料是怎麼跑出來的?
就在此時,阿嵐出現了,我全然忘了那杯神祕飲料。他光著腳,穿著海藍色的絲質襯衫,黑色休閒褲上繫著一條細窄的腰帶,微溼的頭髮向後梳。他坐到我旁邊的雙人椅上,環住我的肩膀。他聞起來好香,柔和的檀香味攙揉著茉莉花香。
天堂一定就是這種味道。
阿嵐把腳放在旁邊小桌上,開始前後搖著椅子。他似乎很滿意就這麼放鬆地坐著享受微風夕陽,所以我們便這樣舒服地一起坐了幾分鐘。那感覺真好,但願以後我們還能像現在一樣是好友,因為我好喜歡他的陪伴。
阿嵐握住我的手,扣著我的手指把玩了一會兒,然後把我的手拿到唇邊,緩慢而溫柔地一根根吻著手指頭。
「妳今晚想談什麼,凱西?」
「嗯……」我本來想說什麼?天啊,我居然都記不得了。啊,想起來了。我強打起精神。
「阿嵐,麻煩你坐到我對面,這樣我才能看到你。你坐在旁邊很容易讓人分心。」
他笑著對我說:「沒問題,妳說什麼都行。」
他拿起椅子放到對面坐下來,身體向前傾著,然後抬起我一隻腳放到他的大腿上。
我扭著腿問:「你在做什麼?」
「放輕鬆,妳好像很緊張。」他開始按摩我的腳,我雖然表示抗議,但他只看了我一眼。
阿嵐左右轉動我的腳說:「妳的腳底都是水泡,如果妳那麼喜歡在森林裡走路,我們得幫妳買雙好鞋子才行。」
「就算穿健行鞋也還是會長水泡,和鞋子的關係應該不大吧,過去這幾個星期我走的路,比我這輩子都多,我的腳只是不習慣而已。」
他皺著眉頭,用指尖溫柔輕劃著我的腳背,令我一陣酥麻。他用手包覆我的腳掌,開始按摩,並小心避開所有敏感的部位。我原本還想抗議,但感覺實在太舒服了,而且按摩或許可以轉移談話時的尷尬,所以我讓他繼續按著。我看著阿嵐的臉,他正好奇地打探我。
我到底在想什麼?以為讓他坐到對面就會比較容易嗎?真是蠢爆了。我得盯住眼前這位戰神大天使,打起精神來。我將眼睛閉上一分鐘,加油啊,凱西,專心,要專心啊,妳一定可以做到的!
「是這樣的,阿嵐,有件事我們真的得好好談一下。」
「好啊,請說。」
我吐口氣,「是這樣的,我沒辦法……報答你的盛情,或是你的……嗯……感情。」
他笑了起來,「妳究竟在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
他靠過來用低沈而意味深遠的聲音說:「凱西,我知道我們互有情愫,別再假裝妳對我沒有感覺了。」
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也許就在妳像個白癡一樣傻傻地吻他時,凱西。我原本以為可以瞞過他,但是他看透了我的心思。我決定裝傻,假裝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用手在空中晃了晃,「好吧!沒錯!我承認自己被你吸引。」
誰不會呢?
「但是這樣不行。」我話止於此,終於說出口了。
阿嵐滿臉疑惑地問:「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太被你吸引了。」
「我不懂,為什麼被我吸引會是個問題?我還以為那樣比較好。」
「對正常人而言,那樣當然很好。」我表示。
「所以我不正常嗎?」
「不是啦,這麼解釋好了,就好像……一個飢腸轆轆的人,會很開心地吃蘿蔔,對吧?事實上,如果他只有蘿蔔可吃,蘿蔔就會像是大餐一樣。但如果他面前擺了豐盛的自助餐,蘿蔔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阿嵐頓了一下,「我不明白妳到底在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就是那根蘿蔔。」
「那我呢?難道是自助餐嗎?」
我努力進一步解釋,「不是啦,你是那個人。呃,我其實並不想當蘿蔔,誰會願意呢?但我這人很務實,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不是自助餐。我的意思是,你大可以吃巧克力泡芙的呀。」
「但就是不會吃蘿蔔。」
「沒錯。」
「可是……」阿嵐躊躇一下,「如果我喜歡蘿蔔呢?」
「你不會喜歡的,你只是不懂而已。真的很抱歉,我一直對你很凶,通常我不是這樣的,我也不清楚那些冷嘲熱諷是打哪兒來的。」
阿嵐揚著眉毛。
「其實,我也有憤世嫉俗、邪惡的一面,雖然平常看不出來,可是當我面臨重大壓力或危急情況時,就會爆發出來。」
阿嵐放下我的腳,拿起另外一隻,用大拇指開始推拿。他沈默不語,所以我就繼續說道:「冷酷無情是我把你推開的唯一方法,就算是一種自我防衛吧。」
「所以妳承認妳想把我推開嘍。」
「是的,當然。」
「就因為妳是一根蘿蔔。」
我無奈地表示:「對啦!你現在已經恢復人身了,一定可以找到更好、能與你互補的對象。這不是你的錯,我是說,你當了那麼久的老虎,早就不解世事是怎麼運作的了。」
「那麼,世事又該如何運作呢,凱西?」
我聽出他的不滿,但還是堅持表示:「簡單說,你大可和超模出身的女明星約會。難道你都沒在聽嗎?」
他憤憤地咆哮道:「噢,有啊,我聽得可仔細了!妳的意思是,我應該當一個傲慢、富有、膚淺的花花公子,一個只在乎金錢權勢,不斷提升自己社會地位的人,我應該跟浮華、虛情假意、胸大無腦、只在乎我的錢脈、不在乎我本人的女子交往。還有,我不夠聰明,不夠與時俱進,搞不清自己喜歡誰,不知道自己一生想要什麼!大概就是這樣,對吧?」
我細聲答道:「是的。」
「妳真的這麼覺得?」
我囁嚅地說:「是的。」阿嵐靠向前,「妳錯了,凱西,妳錯看了自己,也錯看了我!」
他面色鐵青,我不安地扭著身體聽他繼續往下說。
「我很知道自己要什麼,我的作為並非出於臆想,我在籠子裡觀察人們好幾個世紀了,也讓我有漫長的時間釐清自己最珍視的是什麼。從我見到妳的那一眼,第一次聽見妳的聲音時,便知道妳與眾不同。妳很特別,妳第一次伸手到籠子裡摸我時,讓我覺得又活了過來,這是我不曾有過的感覺。」
「說不定是魔咒在發威,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可能?也許這些並非你真正的感受,也許你意識到我會幫你,結果誤解了自己的感情。」
「我高度懷疑會是那樣,我從未對任何人有過這種感情,即使在被施咒之前。」
這不是我期望的談話方式,我好想逃,免得說出破壞大計的話來。阿嵐是一種黑暗勢力、禁果、妖物——是終極的誘惑,問題是……我能抗拒得了誘惑嗎?
我像朋友似地拍拍他的膝蓋,使出撒手鐧……「我要離開了。」
「妳要什麼?」
「我要回奧瑞岡了,卡當先生認為那樣對我比較安全,因為羅克什會設法宰掉我們,何況你需要一點時間把……把事情想清楚。」
「妳若要走,我就跟妳一起走!」
我對他苦笑說:「那樣就等於破壞我離開的目的了,不是嗎?」
他將頭髮往後一撥,重重吐氣,然後拉起我的手,嚴肅地看著我說:「凱兒,妳什麼時候才願意接受我們彼此相屬的事實?」
我覺得好難過,彷彿踹著一隻希望得到關愛的小狗。我往外看著泳池。
一會兒後,阿嵐皺著眉憤憤地說:「我不許妳走。」
我真的好想拉著他的手,求他原諒我、愛我,可是我鐵了心,把手垂放在腿上,懇求他說:「阿嵐,求你別這樣,你得讓我走,我需要……我好怕……反正當你改變心意時,我絕不能待在這裡,待在你身邊。」
「我絕對不會改變心意。」
「有可能的,而且機會很大。」
他生氣地說:「絕無可能!」
「我的心承受不了那種風險,我也不想讓你面對那種尷尬的處境。對不起,阿嵐,真的很抱歉,當然了,假如你需要我幫你找尋其他三樣禮物,我一定會回來的。我不會就這樣棄你或季山於不顧,我只是沒辦法留下來,讓你覺得因為需要我,而可憐我,跟我約會。不過我絕不會不顧你們的事,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幫你們兄弟倆。」
他罵道:「可憐妳而跟妳約會!對妳嗎?凱西,妳是在說笑吧!」
「我是非常非常認真的,我會請卡當先生安排幾天後送我回去。」
阿嵐沒再說任何話了,只是靠在椅子上,看得出他氣壞了,但我覺得等過一兩個禮拜後,當他開始涉世,就會感謝我的做法了。
我別開眼神,「我很累,想上床休息了。」我站起來朝房間走去,在關上滑門之前,我問阿嵐:「我可以做最後一個要求嗎?」
他抿緊唇坐在那兒,兩手交疊,表情緊繃而慍怒。
我嘆口氣,即使氣成那樣,他還是很好看哪。
阿嵐沒答腔,我只好接著說:「對我而言,若能不看到你,會輕鬆很多。我會盡量不在屋裡亂跑,畢竟這是你家,我會待在自己房間裡。你若見到卡當先生,麻煩轉告他,我想跟他談一談。」
阿嵐沒回應。
「嗯,再見了,阿嵐,好好照顧自己。」我轉開眼神,關上門,拉起簾子。
好好照顧自己?好爛的告別詞,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慶幸自己能冷靜地分手,可是這會兒卻覺得自己彷彿被壓路機輾得扁扁的。
我無法呼吸,只好到浴室扭開蓮蓬頭,蓋住其他聲音。我關上門,在蒸氣氤氳的浴室裡嗚嗚哀泣,哭到全身抽動。涕淚在我的眼鼻和嘴上滲流,我心痛到無以復加。
我癱軟在地,最後整個人趴在地上,用臉貼著冰冷的大理石。我任由自己的情緒潰堤,直至油盡燈枯。我覺得四肢虛脫,頭髮散亂地黏著臉上的淚水。
過了很久之後,我才慢慢爬起來,關掉已冷的蓮蓬頭,洗淨臉,爬到床上。對阿嵐的思念再次啃蝕著我,淚水又開始靜靜滴落了。我考慮把芳寧洛放到枕頭上抱著,我真的極需要撫慰。我哭著入睡,希望第二天能好過一點。
第二天我再次晚起,醒時雖飢腸轆轆,卻意興闌珊,心情壞透了。我不想冒險下樓吃東西,不想遇見阿嵐。我坐在床上,屈膝抱胸,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決定寫點日記,把所有雜緒寫出來,讓自己心情好些。而我的肚子只會咕嚕嚕地叫。
我真希望能吃點卡當先生的鮮莓薄餅。
我的眼角瞥到了一樣東西,一轉身,看到小桌上擺了一份給我的早餐,走過去一看,竟然是有三人份鮮莓的薄餅!我震驚地張大了嘴。
太誇張了吧。
我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喝的果汁,當時我正想喝點什麼,果汁就出現了。
我決定測試一下這種怪象,便大聲說:「我還想喝點巧克力牛奶。」一大杯冰涼的巧克力牛奶便憑空出現了,這回我決定再想點別的。
我希望有雙新鞋。
啥事都沒發生,於是我說出聲來:「我希望有雙新鞋子。」還是沒動靜。
也許只有食物才有用,我心中動念,我想喝草莓奶昔。
一大杯滿到杯緣的香濃奶昔便出現了,上面還加了鮮奶油和一片草莓。
是誰做的?戰錘嗎?芳寧洛?杜爾迦?還是芒果?是芒果!印度的黃金果!卡當先生說過,黃金果能餵養印度蒼生,黃金果能提供食物!我從抽屜裡拿出果子,握在手裡許願。
「麻煩給個……蘿蔔。」
黃金果像金鑽般發出亮光,我另一隻手上隨即出現一根蘿蔔。我仔細檢查過後,把蘿蔔扔進垃圾桶裡。
我諷刺地說:「看到沒?連我都不想要蘿蔔哩。」
我衝到門口,好想立刻跟阿嵐分享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我扭動門把,接著又遲疑起來。我不想破壞昨晚說的話,我是真心想跟他當朋友,諷刺的是,我現在卻無法成為他的朋友,我需要時間來淡忘他。
我決定等卡當先生回來後,再把黃金果的事告訴阿嵐。
我埋頭享受美味的薄餅——因為是魔法變出來的,顯得格外特別。接著我穿好衣服,待在房裡看書,一會兒後,有人敲我的房門。
「我能進來嗎,凱西小姐?」是卡當先生。
「請進,門是開的。」
卡當先生走進來關上門,坐到休閒椅上。
「卡當先生,你留在那兒別動,我有東西要給你看。」我興奮地站起來,跑到衣櫃邊拿出黃金果,輕輕擺到桌上。「你餓嗎?」
他笑說:「不餓,我剛吃過。」
「反正想點吃的吧。」
「為什麼?」
「試試看嘛。」
「好。」他眼光閃動,「我希望吃碗我媽媽煮的燉菜。」
黃金果發出閃光,我們面前出現一只白碗,房間飄滿香草燉羊肉的濃香。
「這是什麼?」
「繼續啊,卡當先生,想點別的,我是指食物。」
「我想要芒果優酪乳。」
黃金果又發出亮光,接著出現一小碗芒果優酪乳。
「明白了嗎?是黃金果呀!它會餵養印度,懂了嗎?」
卡當先生戰戰兢兢地拿起果子,「好神奇的發現啊!妳跟阿嵐說了嗎?」
我帶著罪惡感的紅著臉,「沒,還沒有,不過你還可以繼續。」
他點點頭,驚奇萬分地在手中轉著果子,從各個角度觀看。
「呃……卡當先生?還有件事我想跟你談談。」
他輕輕放下黃金果,專心地看著我,「沒問題,凱西小姐,是什麼事?」
我重重吐口氣,「我想……我該回去了。」
他靠回椅上,合手凝思地看了我一會兒。「妳為什麼會這麼想?」
「就像你說的,羅克什在虎視眈眈,而且還有……別的事。」
「別的事?」
「是的。」
「例如什麼?」
「例如……我不想老是這麼麻煩你。」
他罵道:「胡說八道,妳是家人哪,我們一輩子都還不起妳的恩情,這棟房子就等於妳家。」
我感激地對他笑說:「謝謝你,不過不單是那樣……還有阿嵐的問題。」
「阿嵐?妳能告訴我嗎?」
我坐在沙發邊,張嘴想表示不想多談,卻劈哩啪啦全說了出來,等我會過意時,已哭成了淚人兒。卡當先生坐到我身邊,像老爺爺似地拍著我的手安慰我。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任我傾訴心中的傷痛、疑惑與七情六欲。等我抽抽噎噎、滿面淚痕地說完後,他拍拍我的背,遞上一條高級手絹給我,然後幫我向黃金果許來一杯甘菊茶。
我淚中帶笑地看他笑吟吟地把茶遞給我,然後擤擤子,讓自己平靜下來。我好怕自己跟他招認一切後,他會怎麼想我啊?接著我又想到:他會不會告訴阿嵐?
卡當先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說道:「凱西小姐,妳不必擔心剛才告訴我的話。」
我求道:「拜託你,千萬不能跟阿嵐講。」
「妳放心,我絕不會讓妳失望的。」他咯咯笑道:「我是保密高手,親愛的,別難過,人生常會有看似無望、錯綜到看不到善終的時候。我真希望能像妳對我一樣,也帶給妳平安喜樂。」
他坐回去,若有所思地撫著自己的短鬚。「也許妳是該回奧瑞岡了,妳說得對,阿嵐需要時間重新學習做個男人,雖然不盡然像妳所想的那樣。而且,在我們出發尋找杜爾迦的第二項禮物前,我還有很多功課要做。」
卡當先生頓了一會兒,「當然了,我會安排妳回去的事,不過絕對別忘了,這個家也是妳的,妳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我會去接妳回來。如果妳不覺得冒昧,我已把妳當成女兒了。」他哈哈大笑說:「也許孫女會比較恰當吧。」
我羞怯地對他笑笑,摟住他的脖子,又伏在他肩上哭了起來。「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你也像是我的家人,我真的會非常非常想你。」
卡當先生抱著我,「我也會很想妳呀,好啦,別哭了,去游個泳,透透氣吧,我去做點安排。」
我擦掉眼裡的淚水,「這主意不錯,我會去游泳的。」
卡當先生握緊我的手,然後離開房間,靜靜將門帶上。
我決定聽從他的建議,換上泳裝到池子邊。我來回游了一陣,想藉運動拋開愁緒,游到肚子餓時,便動念要個總匯三明治,池畔便出現一份三明治。
真的很方便欸!我甚至不必跟果子待在同一個房間!不知魔力的範圍能有多遠。
我吃掉三明治,躺在海灘毛巾上,直到皮膚曬熱了,才跳回池子裡,懶懶地漂浮一會兒,讓自己冷卻下來。
一名高大的男人走過來站到池邊,直接擋住了太陽,我雖拿手遮光,還是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知道來者是誰。
我罵道:「阿嵐!你就不能別來煩我嗎?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男人從陽光下站出來,我斜眼看他。
「我大老遠跑來,妳竟然不想見我?」他彈著舌頭,「嘖,嘖,嘖,真該有人好好教妳禮儀啊,小姐。」
我驚喜地喊:「季山?」
他露齒而笑,「還會有誰,小貓咪?」
我尖聲長叫著衝上泳池踏階,朝他奔去。季山張開雙手,大笑著抱住全身溼透的我。
「我真不敢相信你來了!我好高興啊。」
他用黃金眼上下看著我,他跟阿嵐很不一樣。「早知道妳會這樣歡迎我,我早來啦。」
我笑說:「別逗我了,你是怎麼過來的?你也得到六小時的時間了嗎?你一定要全部告訴我!」
他抬起手,咯咯笑說:「別急,等一下啦。首先,是誰在逗誰?第二,妳何不先去換個衣服,咱們可以坐下來談久一點。」
「OK。」我衝他一笑,然後結巴地問:「可是我們能在泳池邊碰面嗎?」
他不解地歪著頭,笑說:「當然可以,如果妳想要的話,我就在這裡等妳。」
「好,別亂跑哦,我馬上回來!」
我很快衝回房間,火速洗澡換好衣服梳妥頭髮,還跟黃金果點了兩份沙士冰淇淋,一起帶下樓。
等我來到池畔,季山已經把兩張休閒椅挪到樹蔭下,一派悠閒地將兩隻手枕在腦後,閉著眼睛坐在那兒等我了。他穿著黑襯衫和牛仔褲,而且光著腳,我坐到另一張椅子上,把沙士冰淇淋遞給他。
「這是什麼東西?」
「這叫沙士冰淇淋,吃吃看。」
他吸了一口,咳了起來,我哈哈大笑,「嗆著鼻子啦?」
「是啊,不過滿好喝的,很甜,讓我想到妳。這是從妳國家來的嗎?」
「是啊。」
「如果要我在天黑前回答妳所有的問題,最好現在就開始問吧。」
他又吸了一口沙士冰淇淋,接著說:「首先,妳問我是不是有六小時變身時間,答案是肯定的。奇怪的是,幾世紀來,我一直心滿意足地當隻老虎,可是自從妳和阿嵐來找過我後,我就開始犯嘀咕了,長久以來,我第一次想以自己的身分而活,不想再當老虎了。」
「我能理解。你怎麼發現自己有六小時的自由?還有你是怎麼到這兒的?」
「我每天都會變成人,而且開始溜到附近村莊,看看現代世界長什麼樣。」他悲傷地嘆道,「自從我離開後,世界改變好多。」
我點點頭,季山繼續說:「有一天,大概是一個星期前吧,我變成人,在村子廣場上看小孩子玩耍,我知道時間快用完了,便回到叢林,等身體發顫準備變身,可是身體都沒反應。
「我等了一小時,然後兩小時,還是沒變化,我知道一定有事發生了。我走回叢林,等待變身的徵候再次出現。第二天及第三天都做了測試,結果每天的時間長度都一樣。
「所以我才知道妳和阿嵐至少達成了一部分的任務,在那之後,我就變成人回到村子裡,請人幫我打電話給卡當先生。後來終於有人跟他聯絡上了,卡當先生便開車過來接我。」
「原來卡當先生前幾天就是去接你啊。」
季山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然後靠回椅子上開心地喝著沙士冰淇淋,他向我舉杯說,「我必須承認,以前我真的不懂自己錯過什麼。」
季山對我笑著伸長雙腿,交疊著腳踝。
我說:「我很高興你來了,這裡是你家,你屬於此地。」
他靜靜望著遠方,「應該是吧。長久以來,我自覺已失去了人性,我的靈魂是邪惡的,可是妳,我親愛的。」他拉起我的手吻著,「妳將我重新引回了光明。」
我輕輕搭著他的手,「你只是想念葉蘇拜罷了,我不相信你有邪惡的靈魂或失去人性。當一個人的心碎成那樣,會需要時間癒合。」
他眼睛一亮,「也許妳說得對。好啦,把妳的歷險告訴我吧!卡當先生跟我大略說過,但我想聽細節。」
我告訴他杜爾迦的兵器,他對戰錘尤其感興趣,當我說到阿嵐遭猴群攻擊時,季山哈哈大笑,談到那隻差點將我吃掉的河童時,則驚懼地瞪大眼睛。跟季山很容易聊開,他好奇地聆聽,而且我也不會像跟阿嵐談話時那樣忐忑。
故事接近尾聲時,我望著泳池,季山細細地看著我的臉。
「凱西,還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我對他一笑,「好呀,你想知道什麼?」
「妳跟阿嵐之間到底怎麼回事?」
我心頭一沈,表面卻裝酷。「你是指什麼?」
「我是說,你們兩個不僅是旅伴吧?你們已經在一起了嗎?」
我火速反駁:「沒有,我們絕對沒在一起。」
他咧嘴笑道:「太好了!」季山拉起我的手吻了一下。「那表示妳可以跟我出去嘍,任何腦筋正常的女生都不會想跟阿嵐在一起,他很……乏味,對女生又冷漠。」
我震驚地張嘴愣了一分鐘,然後怒從中來地說:「首先,我不會跟你們任何一位在一起,其次,腦筋有問題的人才會不想要阿嵐,你看錯他了。阿嵐並不乏味,也不冷漠,事實上,他很貼心溫柔,俊美又可信賴,忠貞又體貼,而且又魅力十足。」
季山擰著眉,凝重地打量我一分鐘,我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知道自己嘴太快,講太多了。
季山緩緩表示:「我懂了。也許妳說得對,我所知道的帝嵐,在過去幾百年必然改變了很多,不過先不管他,也不管妳說不會跟我們任何人在一起,我還是要提議,今晚咱們兩個出去慶祝一下,就算妳不當我的……正確的說法是什麼?」
「正確說法是『約會對象』。」
「約會對象?就算不當我的約會對象,當我的朋友也行。」
我十分為難。
季山繼續說服我說:「妳怎麼忍心讓我在回到人間的第一晚,放我獨自面對世界?」
他對我一笑,希望我接受。我的確想跟他做朋友,卻不知該對他的請求說些什麼,而且我還考慮到阿嵐的感受及後果。
我問:「你究竟想慶祝什麼?」
「卡當先生說,附近城裡有間夜總會可以吃飯跳舞,我覺得咱們可以去那邊慶祝,也許吃點東西什麼的,妳還可以教我跳舞。」
我緊張地大笑,「這是我第一次來印度耶,我根本不懂本地的舞蹈和音樂。」
季山聽了似乎更開心,「那更好!咱們可以一起學,我絕不許妳拒絕。」他跳起來準備離開。
我大喊:「等一等,季山!我連該穿什麼都不知道!」
他回頭喊道:「去問卡當,他什麼都懂!」
季山一進屋裡,我便挫敗地坐回椅子裡。我的情緒爛透了,毫無尋歡作樂的心情,不過我很高興季山能開開心心地回來。
最後我決定,雖然興趣缺缺,但我不想掃季山的興,他好不容易重拾對生命的熱情。我彎身想收拾我們的沙士冰淇淋杯,卻發現杯子不翼而飛了!
好神奇哦!黃金果不但能提供食物,還能收拾碗盤!
我起身打算回屋,卻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我臂上冒著疙瘩,左右環顧,卻什麼也沒見著聽著。接著我身上像被電流竄過似地,有個東西牽動了我,將我的眼神吸引到陽台上。阿嵐就站在那兒,雙手疊在胸前,倚在柱子上看我。
我們對望了一分鐘,什麼都沒說,但我可以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凝重,濃烈到幾乎伸手可觸——就像暴風雨前的空氣般,圍繞著我,觸動我的肌膚。我雖然看不見,卻知道暴雨將臨。
那濃烈的氣氛像激流般捲襲我,想將我吸入阿嵐在我們之間掀起的氛圍。我覺得得拼著力,才能將自己抽開。我閉上眼睛,不理會地繼續往屋裡走。
等那氛圍終於不再時,我卻覺得心被撕裂,整個人被掏空了。我進到房間,關上門,還是能感覺到阿嵐的眼神,在我的肩胛骨間灼出一個洞來。我勉強進入黑漆漆的房裡,背上的感覺隱約猶存。
我在房裡待了整個下午,卡當先生跑來看我,很高興知道我今晚要和季山出去。他表示確實應該慶祝一番,而且建議大家都一起去。
我問:「所以你和阿嵐也要來嗎?」
「有何不可,我去問問阿嵐。」
「卡當先生,今晚最好還是你們男生去吧,我去了會礙事。」
「胡說,凱西小姐,我們大家都有值得慶祝的事,我會確保阿嵐安安分分地。」
他轉身要走,我說:「等一下!我該穿什麼?」
「穿什麼都行,可以穿現代服裝或傳統服飾。何不穿妳的印度女裝?」
「你不會覺得太突兀嗎?」
「不會啊,慶典時,很多女性都穿傳統服飾,沒有人會大驚小怪的。」
我臉一垮,卡當先生又說:「妳若不想穿,就改穿一般服裝吧,兩者都很適宜啊。」
卡當先生離開後,我開始呻吟,單獨跟季山慶祝已經夠糟了,但至少他不會害我心情起伏不定。現在阿嵐也要去了,情況一定很慘。
想到要出門,我就烏雲罩頂,我想穿普通衣服,可是我知道男士們也許會穿亞曼尼之類的名牌,我不想一身牛仔褲和布鞋地站在他們旁邊,所以只好挑印度女裝穿嘍。
我從衣櫥裡拿出沈重的裙子和上衣,摸著衣上的珠子,然後嘆口氣。這衣服真的好美。我花了點時間化妝梳理頭髮,比平時稍微多上了些睫毛膏和眼線,而且還塗了淡淡的紫灰色眼影,用平板燙把頭髮燙直。將捲長的頭髮弄直,頗有放鬆的療效。
等打扮完後,我那金棕色的頭髮已光滑如瀑布般披在背上了。我小心地從頭上套進緊身胸衣,然後拿起沈重的裙子穿上,順好珠亮的裙褶,享受那沈穩的感覺。我摸著淚珠形的珍珠圖紋,忍不住笑了。
我正惋惜黃金果沒辦法創造出鞋子時,門響了,卡當先生正等著我。
「準備走了嗎,凱西小姐?」
「嗯,還沒耶,我沒鞋子穿。」
「啊,也許妮莉曼的衣櫥裡有妳能穿的鞋子。」
我跟著他來到妮莉曼房間,卡當先生打開衣櫃,拿出一雙金色涼鞋。鞋子雖然稍大,但我將鞋帶繫緊就沒問題了。卡當先生伸出手來讓我攙著。
「請再等一下,我忘了東西。」我跑回房間,拿起圍巾披在肩上。
他對我一笑,再次伸手。我們來到外面車道,我還以為會看到吉普車,沒想到車道上停的是一輛白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卡當先生為我開門,我陷坐在豪華的煙燻色皮椅中。
「這是誰的車呀?」我摸著鮮亮的儀表板問。
「噢,這輛嗎?是我的。」卡當先生煥然一笑,顯然以愛車為傲。「印度大部分車子都很小,很簡陋。事實上,大概只有百分之一的人口有車子,妳若拿印度車跟美國車相比……」
他又講了一些車子的事,然後才轉動鑰匙,我則笑嘻嘻地歪在椅子上專心聽講。
等他終於啟動車子時,引擎可不是用吼的唷,而是輕輕震動。太優了。
「季山就要下樓了,阿嵐……阿嵐決定不來了。」
「我知道了。」
我應該要高興的,沒想到竟然很失望。我知道在兩人的情愫消散前,最好別在一起,也許他只是尊重我不想見他的意願,可是我其實還是想跟他在一起的,至少是今晚這最後一次。
我忍住失望,對卡當先生笑說:「沒關係,阿嵐不來,我們還是可以玩得很開心。」
季山衝出門,穿了一件酒紅色的輕質V領毛衣,底下是燙好的卡其休閒褲。他的頭髮剪短了,而且有稜角層次,襯出這位型男的帥氣明星臉。薄薄的毛衣更展露他一身肌肉,季山看起來帥爆了。
他打開後車門跳進來,「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他靠到前座,「嘿,凱西,妳會想——」季山吹起口哨,「哇,凱西!妳看起來好漂亮!看來我得拿棍子把其他男生趕跑了!」
我臉一紅,「拜託,你自己身邊圍了一群女人,哪有空來理我啊。」
他對我咧嘴笑了笑,靠回座上。「真高興阿嵐決定不來,這樣我就有更多時間跟妳在一起了。」
「嗯。」我回頭坐好,繫上安全帶。
車子來到一間四周環著門廊的高級餐廳,季山跑上前幫我開車門,並笑著對我伸出手。我微笑著,伸手勾了上去,決定好好享受今晚。
我們坐在後邊的桌子,女侍過來了,我為自己和季山點了櫻桃可樂,他似乎很高興聽我建議他吃什麼。
我們一起開心地看著菜單,他問我最愛吃什麼,他應該試些什麼。季山為我翻譯菜單,我則負責提供意見。卡當先生點了一些花草茶,默默坐著喝茶聽我們討論。等我們點完菜後,又坐著看男女成雙成對地滑入舞池。
樂聲輕柔緩慢,是首經典老歌,但用另一種語言吟唱。我憂鬱了起來,不再說話。等食物送上來後,季山津津有味地吃著,而且把我那一份吃不完的也都掃光了。他似乎對一切事都無比好奇——人們、語言、音樂,尤其是食物。他問了卡當先生幾千個問題,譬如「我要怎麼付帳?」「錢從哪裡來?」「我該給服務生多少?」
我笑著聆聽,思緒卻已飄遠。等盤子撤走後,我們喝著續杯的飲料,看著周遭的人們。
卡當先生清清喉嚨,「凱西小姐,我能跟妳跳這支舞嗎?」
他站起來伸出手,眼睛閃閃發亮,我抬眼對他盈盈淺笑,心想自己不知會有多麼想念這位慈祥的老者。
「當然可以呀,仁慈的先生。」
他拍拍我勾在他臂上的手,帶我進入舞池。卡當先生很會跳舞,以前我只跟高中男生在舞會跳過,他們通常只會繞著圈子繞到歌曲播完,乏味至極,可是與卡當先生共舞則有趣多了。他帶著我在舞池中旋繞,讓我的裙子飄開,我大聲笑著,享受與他在一起的時光。卡當先生將我旋出去,再靈巧地將我帶回來,他的舞技令我覺得自己是個舞蹈高手。
曲罷兩人走回桌邊,卡當先生裝出氣喘不已的老態,但實際上喘不過氣的人是我。季山正不耐煩地用腳敲著地板,見我們回來,立即起身拉住我的手,將我帶回舞池。
這次的曲子較快,季山學得很快,他仔細觀察過其他人的舞步動作,他的節奏感很好,可是拼命想裝自然,有點過了頭。不過我們跳得很開心,整首曲子我始終面帶笑容。
接下來的曲子是抒情的慢歌,我正要走回桌邊,卻被季山拉住手說:「等一下,凱西,我想跳跳看。」
他看著另一對在我們身邊跳舞的男女,幾秒鐘後,依樣將我的手套到他脖子上,自己則環住我的腰。他又看了其他人幾秒,然後俏皮地看著我說。
「我真的可以看出這種舞蹈的好處。」他將我稍稍拉近,低聲說:「真的很好啊。」
我嘆口氣,有點心不在焉。一個低沈的隆隆聲突然在我體內震響,不對,那是一記輕吼,在樂聲中幾乎難以聽聞。我抬頭看著季山,不知他是否也聽見了,但季山卻望向我的後方。
有個沈穩堅毅的聲音自我身後響起,「我想這首曲子應該由我來跳。」
是阿嵐,我可以感覺他的存在。他的體溫侵入我背部,我像微風中的春葉般開始瑟瑟顫抖。
季山瞇著眼說:「我想應該由女士決定吧。」
季山低頭看我,我不想鬧事,只好點點頭,把手從他脖子上移開。季山不悅地瞪著他的替伴,憤憤地大步離開舞池。
阿嵐走到我前面,輕輕接過我的手環到他頸上,讓我的臉貼近他的,然後刻意慢慢用手撫著我的臂膀,從身側游到我腰上。他以手指按揉我裸露的下背,緊攬住我的腰,二人緊緊相依。
他熟練地帶著我跳完整支慢舞,什麼話都沒說,但阿嵐仍不斷釋放出許多訊息。他用額頭貼住我的,然後垂首用鼻子在我耳邊廝磨。他把臉埋到我髮中,順著長髮撫摸,手指在我臂上腰際撫弄。
曲子結束,我們兩人過了一分鐘才回過神,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他輕撫我的下唇,然後抬手拉住我環在他頸上的手,帶我來到外頭門廊。
我還以為他會停在門廊上,但阿嵐繼續走下台階,領我到一處有石椅的林區。月光映得他皮膚發亮。阿嵐穿著白襯衫與黑色休閒褲,白色令我想到老虎阿嵐。
他將我拉到樹影下,我靜靜站著,害怕自己會說出後悔莫及的話。
他抬起我的下巴看著我,「凱西,有件事我必須告訴妳,希望妳能靜靜聽著。」
我猶豫地點點頭。
「首先我希望妳知道,妳那晚所說的話我全聽進去了,也認真思索過了,這點請妳務必瞭解。」
他撩起我的髮絲為我塞到耳後,摸著我的臉頰和唇,然後對我甜甜一笑,我那株愛苗立即轉向他,汲取他陽光般的笑容。「凱西,」他撥開自己的頭髮,笑容斜斜一勾,「老實說……我愛上妳了,而且已經愛上好一段時間了。」
我重重吸口氣。
阿嵐握著我的手,撫弄我的指頭,「我不希望妳離開。」他直視著我,親吻我的手指,我像被催眠似的。阿嵐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物件,「我想送妳一樣東西。」他拿出一條綴滿小鈴鐺的金鍊子。「這是腳環,在此地非常流行,我買下這條,這樣以後就再也不用去找鐘鈴了。」
他蹲下來把手繞到我小腿後,然後滑至腳踝為我戴上。我晃了一下,差點跌倒。阿嵐用溫暖的手輕輕撥動鈴鐺,然後站起來摟緊我的肩。
「凱兒……求求妳。」他吻著我的太陽穴、額頭和臉頰,並柔聲懇求:「拜託拜託拜託妳,告訴我,妳會跟我待在一起。」他輕觸我的唇,「我需要妳。」然後阿嵐便吻住我了。
我覺得自己在崩解,我想要他,渴求他。我也需要他呀,我差點投降,差點告訴他說,這世間我最想要的,莫過於與他相守,我無法離開他,因為他是我最珍愛的人,我願意放棄一切跟隨著他。
可是接著阿嵐抱緊我,在我耳邊輕語:「求妳別離開我,親愛的,沒有妳,我想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淚水盈眶,垂淚不止地撫著他的臉。
「你還不明白嗎,阿嵐?正是因為如此,我才非離開不可呀。你必須明瞭自己沒有我,也能生存,人生不是只有我而已,你必須去見識這個為你敞開的世界,瞭解自己擁有的各種選擇。我拒絕當你的牢籠。」
「我可以捕獲你,自私地滿足我的私欲,但不管你願不願意,那樣做都是錯的。我當初幫你,是為了讓你自由,讓你能自由自在地體驗、從事這麼多年來所錯失的事物。」我的手從他臉上移到他的脖子。「我該為你戴上項圈嗎?該把你鍊起來,讓你一輩子乖乖地待在我身邊嗎?」我搖搖頭。
此時我已泣不成聲了,「對不起,阿嵐,我絕不會對你做那種事,我辦不到,因為……因為我也愛你呀。」
我快速地給他最後一個吻,然後拉起裙子衝回餐廳。卡當先生和季山看到我進來,也看到了我的神情,兩人立即起身離開。幸好回家途中兩人都沒多問,我自己輕聲哭著,不斷用手背拭淚。到家後,季山靜靜按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下車進房裡。我深深吸口氣,向卡當先生表示,希望明早就搭機回美國。
他默默點頭,然後我就跑回房間,關上門,倒在床上了。我哭得天昏地暗,最後迷迷糊糊地睡著。
第二天我一早便醒了,洗完臉,編好辮子,綁上紅絲帶,然後穿上牛仔褲、T恤和布鞋,把東西收入大袋子裡。我摸著印度女裝,覺得那衣服承載了太多回憶,便將它留在衣櫥裡。我寫了張便條給卡當先生,告訴他戰錘和黃金果放在何處,請他把東西儲放到家族金庫裡,並麻煩他幫我把女裝轉送給妮莉曼。
我決定帶走芳寧洛,她現在已經是我的朋友了。我小心地將芳寧洛收到拼布被上,然後拿起阿嵐送我的漂亮金腳環。手指觸及處,鈴鐺隨之叮叮作響。我原本想把腳環留在衣櫃裡,卻在最後一刻改變了心意。這麼做或許很自私,但我想留著,我想要有個阿嵐給的東西做為紀念。我把腳環放到袋子裡,拉上拉鍊。
屋裡很安靜,我悄悄走下樓梯,經過孔雀室時,發現卡當先生已坐在那兒等我了。他拿起我的袋子,陪我走到外面幫我開了車門,我坐進車裡,綁好安全帶。卡當先生開著車,慢慢在石鋪車道上繞行,我回頭看了最後一眼這棟像家的豪宅。當我們駛向林蔭道時,我依然看著它,直到視線被樹林遮去。
就在這時,一記震天而令人心碎的虎嘯撼動了林子。我轉過身,面對眼前荒涼無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