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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六個小時

白虎之咒:預言中的少女 by 柯琳.霍克

2019-11-8 21:46

  天剛破曉,太陽才在地平線上探頭,我快步穿過漢比的建築群,在盛怒下,一口氣走掉大半段回程。

  阿嵐靜靜跟在我後面某處,我聽不到他的聲音,卻知道他就在那兒。我強烈地感知他的存在,我跟這個男人有一種無可名狀的牽繫,就像他走在我身邊,如同他在碰觸我。

  我一定是拐錯路了,因為阿嵐跑到我前面,往另一個方向走。我啐道:「就是愛現,我想走錯路不行哦。」可是我還是跟著他走。

  沒多久,我認出停在山上的吉普車,看到卡當先生對著我們揮手。

  我走到營地,卡當先生把我拉過去抱了一下,「凱西小姐!妳回來啦,快告訴我所有的經過。」

  我嘆口氣放下背包,然後坐到吉普車後的擋泥板上,「說真的,過去幾天是本人這輩子最慘的日子,遇到了猴群、河童、親吻腐屍、蛇咬、長滿針刺的樹林,還有——」

  卡當先生抬起手,「妳說過去幾天是什麼意思?你們才離開一個晚上啊。」

  我不解地說:「不對,我們至少離開……」我用手指數著,「至少離開四五天了。」

  「對不起,凱西小姐,可是妳跟阿嵐昨晚才離開我的,事實上,我剛才正想叫你們先休息一下,明晚再試試看哩。你們真的去了快一個禮拜嗎?」

  「嗯,我光是睡就睡掉了兩天了,至少那位虎兄是這麼告訴我的。」我瞪了阿嵐一眼,他用無辜的虎臉望著我,一邊聽我們談話。

  阿嵐看起來溫柔專注,乖巧如貓咪,其實他跟河童一樣不可小覷,我呢,則像隻渾身是刺的刺蝟,揚著全身的硬刺,護住自己柔軟的腹部,以免成為獵食者的盤中飧。

  「兩天嗎?天啊,我們何不先回旅館休息?明天晚上再去找果子。」

  「可是卡當先生,」我拉開背包拉鍊說:「我們不用再回去了,因為我們已拿到杜爾迦的第一項禮物黃金果了。」我拿出拼布被攤開,展示包在裡頭的黃金果。

  卡當先生從被子裡輕輕拿起果子,喊道:「真是太神奇了!」

  「是顆芒果欸。」我笑著說:「真是太有道理了,對印度文化和貿易來說,芒果畢竟非常重要。」

  阿嵐對我輕哼幾聲,然後側躺到草地上。

  「沒錯,太有道理了,凱西小姐。」他玩賞果子好一會兒後,才小心翼翼地包回被子裡。卡當先生拍掌表示:「這實在太棒了!咱們拔營回家吧,還是先去旅館讓妳休息一下,凱西小姐?」

  「噢,沒關係,我不介意,咱們直接上路吧,天黑再去住旅館。回家需要幾天時間?」

  「回去路上還得住兩晚旅館。」

  我立即拉起警報,瞄著阿嵐。「好吧,呃,我在想,這回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住大一點的飯店,那種人多、有電梯有鎖的房間,或更好的話,住大城市裡的大飯店,離叢林越遠越好。」

  卡當先生咯咯笑說:「我看看能怎麼安排。」

  我對卡當先生露出幸福的笑容,「太好了!我們現在能走了嗎?拜託拜託,我等不及想沖澡了。」我打開乘座一側的車門,轉頭朝阿嵐的方向低聲說:「在老虎來不了的高樓層,自己的旅館房間裡舒舒服服地沖澡。」

  他只是用無辜的表情和一對藍眼再次看著我,我對他露出奸笑,然後跳上車用力關門。虎兒平靜地跑到車後,卡當先生把最後幾件東西收到車上時,阿嵐跳到後座,把身體拱到前面,我還來不及推開他,阿嵐已在我臉上狠狠地溼舔了一下。

  我氣急敗壞地說:「阿嵐!噁心死了!」

  我用T恤擦掉鼻子臉頰的老虎口水,轉頭又飆他幾句。虎兄張大嘴,一副狂笑模樣地躺在後座。老娘還沒真正開罵,卡當先生已露出前所未有的興奮表情坐進吉普車了。我們開始一路往文明的大馬路顛回去。

  我知道卡當先生心裡癢得不得了,很想發問,但我還在生阿嵐的氣,所以只好說謊,問他能不能先讓我睡一會兒。我故意打個大呵欠,卡當先生馬上答應不吵我,害我挺有罪惡感的。我真的很喜歡卡當先生,而且我痛恨撒謊,這都得怪阿嵐剛才那麼沒體統。反正我把罪全賴到他頭上了,我側身閉上眼睛。

  我睡了一會兒,剛醒時,卡當先生遞給我一瓶汽水、三明治和一根香蕉。我抬著眉望著香蕉,想到幾則很不錯的猴子笑話可以虧阿嵐,不過看在卡當先生的面上,我還是三緘其口,只是立即大口吃起三明治,然後一口氣灌掉汽水。

  卡當先生笑著遞給我另一瓶汽水,「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凱西小姐?」

  「當然,應該可以了。」

  我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把發生在通道裡的事、針樹林、洞穴、河童和奇稀金達都告訴他,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描述黃金樹及活過來的石猴,最後以河童攻擊,及芳寧洛咬我的事做為終結。

  我一直沒提到在這整段時間裡阿嵐都維持著人形,事實上,我根本不太提到他。每次卡當先生問我這件事或那件事是怎麼達成的,我就含糊應答,或說幸好有芳寧洛、有戰錘,卡當先生似乎也都還頗為滿意。

  當他細問有關河童攻擊的事時,我只是聳聳肩,重複剛才的話:「幸好有芳寧洛。」我不想回答任何有關阿嵐的怪問題,我知道等阿嵐變成人時,會有自己的說法,可是我才不在乎呢,只是就事論事,不帶情緒地描述,而且更重要的是——不提阿嵐。

  卡當先生表示很快就會到達旅館了,但他想先找個適當的地方安置阿嵐。我嘀咕說:「當然。」然後對專心聆聽的虎兄露出甜美的假笑。

  卡當先生擔心地說:「希望我們的旅館不會離他太遠。」

  我拍拍卡當先生的手,安慰他說:「噢,不用擔心阿嵐啦,他想要什麼都會不擇手段的,我的意思是……他很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我相信在叢林裡獨自過夜,阿嵐一定會覺得很振聾發瞶。」卡當先生不解地看我一眼,最後還是點點頭,把車停到樹林附近。

  阿嵐跳下吉普車,繞到我這邊,用冷冷的藍眼瞪著我,我只是轉開身,這樣就用不著看著他了。等卡當先生回到車上後,我再度望出窗口,阿嵐已經離開了。我提醒自己,是他活該,然後拉長臉,兩手疊在胸前靠坐回去。

  卡當先生緩緩問道:「妳還好嗎,凱西?從我上次看到妳之後,妳似乎就……非常緊繃。」

  我咬牙說,「你不會懂的。」

  「怎麼了?」

  我嘆口氣,虛弱地對他微笑說:「沒什麼,我沒事,只是這一趟下來累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妳,妳在奇稀金達時有沒有做怪夢?」

  「什麼樣的夢?」

  他面露憂色地看著我,「跟妳的護身符有關的夢?」

  「噢!我壓根兒忘記告訴你了!我摘果子時昏倒了,而且看到幻象,我看到你、我和一個邪惡的傢伙。」

  卡當先生憂懼更甚地清清喉嚨說:「原來那幻象是真的——對我們三個人都是。我就是害怕這點,妳看到的男人是羅克什,就是對阿嵐和季山施咒的傢伙。」

  我震驚地張大嘴,「他還活著?」

  「看來是的,而且他至少有一片護身符,我懷疑他握有其他所有碎片。」

  「總共有幾片?」

  「傳說共有五片,但沒人真的知道,阿嵐的父親有一片,他母親帶了一片到家族裡,因為她是一名權高勢重的軍閥的獨生女,她父親也有一片,因此阿嵐和季山才會各有一片護身符。」

  「可是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就是為了它,凱西,妳是在幫忙阿嵐破解魔咒,而護身符使我們三個人相連在一起,我擔心羅克什知道我們,尤其是妳的存在。我原本希望他出事,在經過這麼多年後已經死了,我已經尋找他好幾個世紀了。如今被他看見我們,我擔心他會來找妳和護身符。」

  「你真的認為他有那麼殘忍嗎?」

  「我知道他殘酷成性。」卡當先生頓了一下,然後輕聲建議說:「也許妳該回家了。」

  「什麼?」我心裡一慌。

  回家?什麼家?誰的家?我在美國根本沒有歸依,我甚至還沒想到破解魔咒後會如何,大概是因為覺得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自己會在這裡滯留個兩三年吧。

  我難過地問:「你真的希望我現在回去嗎?」

  看到我的表情,卡當先生拍著我的手說:「一點也不想!我並不是要妳離開我們,別擔心,我們會想出別的辦法,我現在還在籌策,尚無立即送妳回家的打算。還有,當然了,就算妳回去了,隨時都能回來,我們的家就是妳的家,只是我們現在得格外謹慎,因為殺出了個羅克什。」

  我不再那麼心慌了,但還是有些意亂。卡當先生說得對,也許我真的該回家了,如果能待在地球彼端,我會比較容易忘掉超級英雄先生,不把季山算在內的話,他是唯一跟我相處過幾個星期的年輕男子。我若能離開此地,跟其他男生交往,應該會比較健康吧。說不定如此一來,我便會瞭解,我對他的感情其實沒有那麼強烈。

  也許我被自己的心智蒙蔽了,因為我從不與人交往,當你只認識泰山和一群猴子時,泰山看起來就會很讚,對吧?

  我會忘掉他的,我只要回家跟一個忠厚正常、死守著我的電腦宅男約會,就會忘掉這一切了。

  我繼續抱持這種想法,列舉出離開阿嵐的各種理由,並固執地迴避他。問題是,我那脆弱又不聽使喚的心靈,不斷回想著在他懷裡的安心無慮、他以為我快死時所說的情話,以及我唇上徘徊不去的柔情蜜意。即使不去想他那張俊美的臉,也已經很難忘掉他了,更何況阿嵐還有許多其他讓我魂牽夢縈的美質,那些思緒一路佔據我的心頭。

  卡當先生把車開到一間豪華五星級飯店的車道上,我這身穿了一周的破爛血衣,實在讓人臉面無光。卡當先生卻若無其事,開開心心地把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然後陪我走進飯店。我拎緊背包,另外兩件行李則交給飯店人員送上房間。

  卡當先生填妥表格後,輕聲用印度話跟櫃台小姐交代幾句,然後示意要我過去。

  我們經過櫃台時,我靠上去問:「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們這兒不准帶寵物吧?」

  櫃台小姐似乎有些困惑,便看看卡當先生,不過還是搖頭表示不行。

  「很好,只是問問而已。」我對她微笑著,卡當先生不解地歪著頭,但沒說什麼。

  他一定以為我瘋了。我咧嘴傻笑地跟著他到電梯,侍者將卡片插入電梯按鈕板上端的插孔中,門便自動關上,選定我們的樓層了。一出電梯,便直接進入我們的房間——頂樓套房。

  侍者一離開,電梯門便合上了。卡當先生說他會住在左邊臥房,我睡右邊套房。卡當先生離開時警告我要多休息多吃東西,想吃什麼就點什麼,食物會送進房裡。

  我走進漂亮的套房,看到裡頭有張大雙人床,忍不住咯咯笑起來。我的私人浴室中央有座大浴缸,我快速踼掉髒布鞋,決定先沖澡,然後再好好泡個熱水澡。我踏進淋浴間,用肥皂洗了四遍頭髮,才上潤絲精,然後一邊搓洗皮膚,一邊讓潤絲精充分吸收。我抓著肥皂來回擦洗,把污垢刷掉,兩腳尤其洗得仔細。我那雙可憐、起泡、痠疼的腳丫子啊。嗯,說不定卡當先生稍後能幫我安排修腳。

  等徹底洗淨後,我用毛巾包住頭髮,套上浴袍,在浴缸裡放熱水,倒入飯店提供的泡泡乳,然後將水量開到最大,空氣中立即飄出蜜桃與鮮莓的芳氣,讓我想起了奧瑞岡。

  全世界最舒服者,莫過於泡在浴缸裡了。嗯,應該算是第二舒服的事。我又想到跟阿嵐接吻的事了,我懊惱地甩開這個念頭,努力不去回想。我在浴缸裡越放鬆,就越無法不想。就像迴繞在腦子裡的旋律一樣,不管我怎麼做,就是不斷地奏響。

  接吻之歌一再播送,我雖極力撇開,想到時卻依舊呵呵地傻笑。喂!現在是怎樣啦?我憤怒地要自己別再做春夢,然後依依不捨地爬出浴缸,等擦乾身體、穿上短褲和乾淨T恤後,我坐下來梳理頭髮。我花了大半天才把髮結梳開,覺得好舒服,讓我想起了媽媽。我坐回大床,享受將梳子刷過乾淨微溼的頭髮的感覺。

  之後我回到客廳,發現卡當先生正在讀報。

  「哈囉,凱西小姐,有沒有覺得比較清爽了?」

  「好太多了,簡直不知從何說起。」

  「太好了,那邊蓋子下有消夜,我擅自幫妳點的。」

  我掀開蓋子,發現有火雞、玉米麵包填料、小紅莓醬、豆子和馬鈴薯泥。

  「哇!你是怎麼叫他們煮出來的?」

  他聳聳肩,「我想妳大概會想換換口味,吃點美國菜,那樣應該算很道地了吧,甚至還有蘋果派當甜點呢。」

  我拿起餐盤和一大杯冰檸檬水,卡當先生知道我喜歡喝這玩意兒,然後坐到他旁邊,蜷著腿吃了起來。

  「你吃過了嗎?」

  「是啊,一個小時前吃的吧,別擔心我,自己好好享用吧。」

  我埋頭猛吃,還沒吃到蘋果派就已經飽了。我拿麵包蘸著醬汁說:「卡當先生,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之前沒跟你說,害我感到滿罪惡的,我想應該還是要讓你知道。」

  我深深吸口氣繼續表示:「我們在奇稀金達時,阿嵐一直維持著人形。」

  他放下報紙,「有意思,可是之前妳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聳聳肩,顧左右而言他,「不知道欸,過去幾天,我們……我們有點不愉快。」

  他眼睛閃著晶光,瞭解地大笑說:「原來如此啊,我才在想,阿嵐在時,妳的舉止為什麼怪怪的,阿嵐有時會……有點難搞,如果他拗起來的話。」

  「你是指他很固執吧,還有霸道,還有……」我望著夜窗外城裡的燈火,喃喃說道:「還有很多其他的事。」

  卡當先生靠上前拉住我的手,「我明白了,別怕,凱西小姐,妳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這麼多事,我已經很訝異了。冒險犯難本已十分艱辛,更別說是跟一名妳剛認識、不知能否信任的人同行了。即使是最要好的同伴,在承受你們這種巨大的壓力時,也難免會起衝突啊。我相信你們兩人的友誼只是暫時受挫而已。」

  其實問題不在我們的友誼,不過卡當先生的話多多少少安慰了我。現在既然我們已脫離當時的情境,也許可以開誠布公、理性地討論了。或許可以由我主導,畢竟阿嵐剛開始恢復與人溝通,假若我能跟他解釋世道的運作,相信他應能瞭解,而調整心態,讓兩人維持友誼。卡

  當先生接著說:「沒想到他在那裡能一直保持人形,也許跟時間的凝滯有關吧。」

  「你真的認為時間在奇稀金達停止了嗎?」

  「也許那邊的時間不一樣,但我知道就我們的時間來看,你們只去了一下子。」

  我點頭贊同他的說法。談過話後,我心裡舒坦多了,也很高興自己跟卡當先生講了實話。我表示要去看點書,然後在軟軟的枕頭上睡個長覺。卡當先生點點頭,要我把髒衣服全放進洗衣袋,晚上請人清洗。

  回房後我開始收拾東西,把衣服布鞋一併丟進袋子裡,我仔細攤開拼布被,拿出黃金果,改用小毛巾包妥,然後把髒兮兮的被子也塞入洗衣袋中。

  我把袋子放到門外,跳上大床,享受柔軟蓬鬆的床被,陷在鵝絨枕中,安穩舒適地沉入夢鄉。





  第二天早晨,我面帶微笑的伸著懶腰,四肢都伸到最長了,還連床沿都沾不到。我把頭髮又梳過一遍,然後綁成馬尾。

  卡當先生正坐著吃早餐,有馬鈴薯煎餅、吐司和西班牙蛋捲。我加入他,喝著柳橙汁,興奮地聊著回家的事。

  我們的衣服已燙妥摺好,跟新的一樣地送回來了,我從衣服堆上拿了幾件換上,把剩下的衣服收進另一個袋子裡。收起拼布被時,我停下來聞著他們用的檸檬皂香,並仔細檢查被子有無破損。被子雖然老舊褪色了,但還是非常完好。我在心中默默感謝奶奶,這年頭沒有人會像妳那樣做拼布被了,奶奶。

  我把摺好的被子放進背包底,將戰錘直插在旁邊,我昨晚拿出錘子清理時,沒想到它竟然亮晶晶地一塵不染,彷彿從沒用過。接著我輕輕把芳寧洛放到被子上頭,再把黃金果塞到她蜷曲的蛇體中央,最後才拉上拉鍊,留下一點開口讓芳寧洛呼吸。我不知道她到底會不會呼吸,但這樣做我比較安心。

  不久出發的時間到了,我覺得好開心,神清氣爽,又心滿意足,直到車子停在路邊,看到他,而且已經不再是老虎的他時,心情才變了調。阿嵐一直在等我們,他穿著平時的白襯衫,笑到露出一口白牙。卡當先生走過去擁抱他,我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但不知他們在說什麼。不過我聽到卡當先生哈哈大笑地大聲拍著阿嵐的背,顯然為某件事感到非常開心。

  接著阿嵐變回老虎跳進車裡,他蜷在後座小睡,我則蓄意忽略他,挑了本書,讓自己一路上有事可做。

  卡當先生解釋說,回程中得在另一個旅館過夜,而且要開一整天的車。我告訴他沒關係,我有很多書可以讀,因為卡當先生在飯店書局裡幫我買了幾本小說,還有印度的旅遊書籍。

  我一整天都在看書、小睡,不到傍晚,已啃掉一本小說了,等我們開進城裡,第二本書也快嗑完了。車裡出奇地安靜,卡當先生似乎非常興奮,但他什麼也沒說,阿嵐則在後座睡了一整天。

  日落後,卡當先生宣布說,我們快抵達目的地了,他會先放我下車,然後我們可以在飯店餐廳用餐慶祝。

  我在新的旅館房內,為如何打扮大傷腦筋,因為我的袋子裡只有牛仔褲和T恤。當我拿著三件同款的衣服反覆試穿三遍後,聽到敲門聲,便穿著浴袍和拖鞋去應門。一名女侍交給我一個套袋和一只盒子,我試著問她,但她不會說英文,只是不斷地重複說「卡當」。

  我接過東西,謝過她,然後拉開套衣袋拉鍊,發現裡頭有件漂亮洋裝。黑絨的緊身胸衣有心形的領線,短袖和裙子以紫紅色的印度絲製成,衣裙自臀部垂至膝蓋,剪裁貼身,襯得我更加凹凸有致。裙側繫了一條以同款的軟材質製成的腰帶,並用亮眼的別針固定住,以強調我的腰線。

  衣服的裁剪極美,而且全加了襯裡,大概非常昂貴吧。當我在燈光中走動時,衣服隨之款擺閃動,映出深淺不一的紫色。除了那件留在華廈裡的美麗藍色印度裝外,我從沒穿過如此漂亮的衣服。我打開盒子,看到一對飾著鑽釦的黑色細帶高跟鞋,以及搭配用的百合花髮夾。穿這種衣服得化點妝才行,我跑到浴室上妝,將髮夾夾到左耳上方,用手指梳理浪捲的頭髮,然後穿上鞋,等候卡當先生的到來。

  不久他敲著我的門,然後像慈父一樣地讚賞道:「凱西小姐,妳看起來好漂亮啊!」

  我為他轉圈擺弄裙子,「這衣服好美啊,如果我看起來還算漂亮,也全是你的功勞,你真會挑衣服,謝謝你,你一定知道我想換個口味,當名淑女,不想再當女童子軍了。」

  他點點頭,似乎若有所思,隨即對我笑了笑,伸出手,護送我到旅館電梯。兩人來到樓下,一邊笑談著猴群的事,因為我告訴他說,阿嵐左彈右跳,毛皮上大概巴了二十隻猴子。

  我們走進一間懸著吊燈、鋪著白色桌布和餐巾的餐廳。女領班將我們帶到有落地窗的區塊,可俯望底下的城市燈火。餐廳這邊只有一張桌子有人,一名男子獨自用餐,他背對我們,望著燈火。

  卡當先生行禮說:「凱西小姐,我就把妳留給妳的同伴一起用餐了,請好好享用。」說完卡當先生便離開餐廳了。

  「卡當先生,等等,我不懂。」

  同伴?他在說什麼?他是不是糊塗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股熟悉到不行的低沈聲音,「哈囉,凱兒。」

  我當場傻眼,心臟沈到胃裡,在裡頭攪起千堆浪。我愣了幾秒鐘,還是幾分鐘?我不清楚。

  我聽到對方挫折地嘆口氣:「妳還是不肯跟我說話嗎?求求妳轉過來吧。」

  一隻溫柔的手滑到我肘下,輕輕將我轉過去,我抬起眼,輕聲抽了口氣。他帥到令人屏息!俊美到令人想哭。

  「阿嵐。」

  他笑了笑,「還會有誰呢?」

  他穿著優雅的黑西裝,而且還理了頭髮,烏黑的頭髮自臉上往後撥開,層層相疊,最後在頸窩上褪成一小摞捲髮。身上的白襯衫領口解著釦子,露出金銅色的皮膚,加上白閃閃的笑容,任何女人看了都無法抗拒。我心中暗暗叫苦。

  他就像……像詹姆士.龐德,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和布萊德.彼特的合體。

  我覺得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去看他的鞋子,鞋子夠無聊了吧?一點也不會吸引人。啊,果然好多了。他的鞋子當然也很有品味——又亮又黑,跟我預期的一樣。我苦笑地發現,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嵐穿鞋。

  他抬起我的下巴,逼我正視他的臉,真要命。接著換他開始欣賞我了,他上上下下、好整以暇地慢慢看著,速度緩到令人臉頰發燙。想到自己竟然會臉紅,就恨自己太不爭氣。我瞋瞪著他。

  我緊張而不耐地問:「看完了嗎?」

  「快了。」現在他正在看我的高跟鞋。

  「請快一點!」

  他緩緩將眼神調回我臉上,然後說道:「凱西,當一個男人與美女相處時,需要調整自己的步調。」

  我對他擰著眉,大笑說:「你把我當成馬拉松賽了呀?」

  他吻著我的手指,「沒錯,聰明的男人在跑馬拉松時……絕不會胡亂衝刺。」

  「我只是在諷刺你而已,阿嵐。」

  他不理會,逕自把我的手夾到他腋下,帶我來到一張燈光柔美的桌子邊,為我拉開椅子,邀我坐下。

  我站在那兒,躊躇著要不要往最近的出口衝出去。死高跟鞋,我一定跑不了的。

  阿嵐靠過來在我耳邊悄聲說:「我知道妳在想什麼,我不會再讓妳逃掉了,妳可以坐下來跟我吃晚餐,像正常的約會一樣。」他咧嘴一笑,「或者,」他頓了一下,想一想,然後威脅說:「妳可以坐在我大腿上,讓我強迫餵妳吃東西。」

  我凶他說:「諒你也不敢,你是紳士,絕不會逼我做任何事,少在那邊吹牛了,你凡事不都要先請求允許嘛。」

  「紳士也有他的極限,反正二選一,咱們得好好談一談。我是很想把妳抱在腿上餵食啦,不過選擇權在妳。」

  他再次打直腰桿等著,我慌亂地坐到椅子上,大聲地把椅子挪到桌邊,阿嵐輕笑幾聲,坐到我對面。我覺得很對不起我的衣服,便調整裙子,以免弄皺。

  女侍走過來時,我正在氣呼呼地瞪著阿嵐。女侍很快把我的菜單擺好,然後慢條斯理地把菜單拿給阿嵐,站在他肩旁,靠過去指點各種選擇。等女侍終於離開後,我嫌惡地翻翻白眼。

  阿嵐悠哉地看著菜單,得意得不得了,我默默坐著,連菜單都沒拿,阿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好幾眼,但我都避開他的眼神。女侍回來跟阿嵐交談了幾句,然後對我點點頭。

  我笑了笑,用甜膩的聲音說:「什麼能最快吃完,我就點什麼,也許來份沙拉吧。」

  阿嵐對我和藹一笑,劈哩啪啦念了一串菜,女侍開心地慢慢寫著,她始終輕輕的碰觸著阿嵐,陪他哈哈大笑,我覺得討厭死了。

  女侍離開後,阿嵐靠回椅背上啜著水。

  我率先打破沈寂,低聲罵道:「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不過你只剩下兩分鐘而已,但願你點的是生牛肉,阿虎兄。」

  他調皮地露齒笑說:「等著瞧吧,凱兒,等著瞧。」

  「好啊。反正不關我的事,我等不及看一頭白虎大鬧高級餐廳的好戲了,也許餐廳會因為陷客人於危險,而丟掉一顆星級,也許你那位女侍粉絲會尖叫著逃跑。」想到這兒我便忍不住微笑。

  阿嵐假裝吃驚地說:「唉喲,凱西!妳在吃醋嗎?」

  我很不淑女地哼說:「鬼啦!當然不是。」

  他咧嘴猛笑。我緊張地絞著餐巾,「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說服卡當先生陪你惡搞,實在太令人震驚了。」

  他攤開餐巾,對著送麵包籃過來的女侍眨眨眼。

  女侍走後,我興師問罪地說:「你在對她眨眼睛嗎?真是不可置信!」

  他輕笑幾聲,拿起一塊熱騰騰的麵包,塗上奶油,然後放到我的盤子上。「吃吧,凱西。」他命令說,然後往前坐,「除非妳重新考慮坐到我腿上。」

  我滿腔怒火地剝開麵包吞了幾口,然後才發現麵包超級美味——清淡爽脆,混著微香的橙皮屑,我好想再吃一個,但又不想讓阿嵐太過得意。

  不久女侍帶了兩名服務生回來,三人將一盤盤菜擺到桌上,阿嵐果然點了一桌子自助餐,桌上擠到連一吋空位都不剩了。他拿起我的盤子,在上頭堆滿香氣四溢、令人口水直流的美食,放到我面前,然後才開始為自己盛食。拿完菜後,阿嵐放下盤子看著我,揚起一邊眉毛。

  我靠上前,生氣地低聲說:「我絕不會坐在你大腿上,所以別抱任何希望了,先生。」

  他還是等著,直到我拿起叉子吃了幾口。我咬了一口夏威夷豆燜拌紅鯛魚,說道:「哇,時間快到了吧?時間可是不等人的唷,你一定很緊張吧?我是說,你隨時都會變身。」

  他只是吃了口咖哩羊肉,再吃一些番紅花飯,然後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兒咀嚼。

  我仔細看了他兩分鐘,然後摺好自己的餐巾。

  「好吧,我投降了。你為什麼這麼自信而得意?你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慢慢擦著嘴,然後喝口水說:「發生了什麼事?親愛的,是這樣的,魔咒已經破解了。」

  我張大嘴,「什麼?如果咒語已經解除了,為什麼過去兩天你還能變成老虎?」

  「嗯,說得明確些,咒語尚未完全解除,只是破解了一部分。」

  「一部分?究竟是哪一部分?」

  「一部分的意思,就是一天可以有好幾個小時的時間變成人,六個小時整。」

  我在心中把預言念過一遍,想起巨石有四面,四乘以六就是……「二十四。」

  阿嵐頓了一下,「什麼二十四?」

  「六個小時是有道理的,因為我們得為杜爾迦取得四樣禮物,而且巨石共有四面,我們只完成其中一項任務,所以你只得到六個小時的自由。」

  他笑了:「那麼我想我可以把妳留在身邊了,至少得等其他任務完成。」

  我哼說:「想得美,我說不定不需要參與其他任務,現在你能維持人形好一段時間了,我相信你和季山可以自己解決問題。」

  他抬著頭,對我瞇起眼睛,「別低估妳對此事的……分量,凱西,即使不需要妳來破解魔咒,妳以為我會輕易放妳走,讓妳頭也不回地走出我的生命嗎?」

  我緊張地撥弄食物,決定什麼都不說,我真的是這麼打算的。

  阿嵐變了,那個在奇稀金達遭我拒絕、受傷而困惑的阿嵐不見了,我本來還為此而內疚不已呢,現在他卻自信十足到近乎傲慢,而且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邊吃邊看著我,等吃完盤中所有食物後,又盛了一盤,至少掃掉桌上一半的菜量。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安,直撥弄著食物。他像一隻抓到金絲雀的貓咪,或像是老師宣布考試前,已事先背好答案的學生一樣,得意到令人討厭。我知道他會如此信心滿滿,不只是因為能變成人的時間加長了。

  他似乎瞭解我所有內心的想法與感受,他的自信令我不安,覺得自己翻不出他的掌心。

  「我的答案是……我不會放妳走。妳屬於我,這也是我想跟妳討論的事。」

  「我屬於哪裡,由我自己決定,雖然我會聽你怎麼說,但不表示我會同意你的說法。」

  「很公平。」阿嵐把空盤推到一邊,「咱們有一些未了的事得處理。」

  「如果你是指其他未完成的任務,我都已經知道了。」

  「我不是在講那檔事,我要談的是我們。」

  「我們?」我把手放到桌下,用餐巾擦著溼黏的掌心。

  「我想我們有幾件事壓在心裡沒說,現在是該說出來的時候了。」

  「我可沒對你保留什麼,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

  「妳就有。」

  「不,才沒有。」

  「難道妳想拒絕承認我們之間發生的事嗎?」

  「我沒有拒絕承認任何事,別把問題推到我頭上。」

  「我沒有,我只是想說服一名固執的女人,承認她對我有感情。」

  「如果我真的對你有感情,你一定會是第一個知道的。」

  「妳是說,妳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沒那麼說。」

  「那妳到底要說什麼?」

  「我……我什麼也沒說!」我衝口道。

  阿嵐笑了笑,瞇眼看我。

  如果他再追問下去,一定會逮到我說謊,我實在很不會撒謊。

  阿嵐靠在椅上,「很好,我現在先放妳一馬,此事我們以後再談。老虎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善罷干休,妳沒辦法永遠躲著我。」

  我故作輕鬆地說:「別抱太高的希望,模範先生,每位英雄都有他的死穴,你嚇不了我的。」我在腿上扭著餐巾,阿嵐則用一對利眼盯住我的一舉一動。我覺得好像被剝光了,被他看得透透的。

  女侍送上一份更小的菜單,也許是甜點吧,阿嵐對她笑了笑。她往阿嵐靠了過去,我則懊惱地踩著細帶鞋,阿嵐仔細聽她說話,然後兩人一起哈哈大笑。

  他低聲指著我,女侍咯咯笑地望向我,然後很快清空所有盤子。阿嵐拿出皮夾交給她一張信用卡,她把手搭在阿嵐臂上又問了他一個問題,我實在忍不住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腳。阿嵐連眼都沒眨,也沒看我,只是從對面伸過手,拉起我的小手,心不在焉地用拇指撫摸我的手背,同時一邊回答女侍的問題,彷彿本姑娘那一腳是在跟他調情,逗得他更樂。

  女侍走了以後,我瞇著眼問他:「你怎麼會有信用卡,還有,你跟她說了我什麼?」

  「信用卡是卡當先生給的,還有我告訴她說,我們的甜點……晚點再享用。」

  我好笑地說:「你的意思是,你晚點再自己一個人吃吧,因為我已經陪你吃完了。」

  他從燭光餐桌上靠過來說:「我有說是要吃東西嗎,凱西?」

  他八成是在開玩笑吧!偏偏他一臉正經。毀了!我的心又開始亂跳了。

  「別再那樣看我。」

  「怎樣看妳?」

  「好像我是你的獵物,我又不是羚羊。」

  他朗聲大笑,「啊,不過這場追逐過程會非常精彩,妳也將會是最肥美的獵物。」

  「別再說了。」

  「我害妳緊張了嗎?」

  「算是吧。」

  阿嵐簽帳單時,我突然站起來朝門口走去,他立即跟過來。

  「我不會讓妳逃走的,記得吧?好了,乖,讓我送妳回家,妳若不願意跟我講話,至少讓我陪妳走回去。」

  阿嵐拉起我的手肘,帶我離開餐廳。我強烈地感知他的存在,想到他要送我回房間,而且很可能試圖吻我,我就不知所措。為了自我保護,我一定得走開才行。每跟他多耗一分鐘,只會讓我更想要他,既然惹他生氣這招失靈了,我只好豁出去了。

  顯然我不但需要他「不喜歡」我,還得讓他「痛恨」我才行。別人常告訴我說,我是那種會讓人愛死或討厭死的女生。如果我打算推開他,一定得推得遠遠的,讓他絕無機會再回來。

  我想把手肘抽回來,阿嵐卻拽得更緊,我罵道:「別把你的虎勁施在我身上,超人兄。」

  「我弄痛妳了嗎?」

  「沒有,可是我又不是布娃娃,可以隨便讓你拖著走。」

  他的手指劃過我的臂,拉起我的手,「那妳就合作點,我也會。」

  「很好。」

  他笑道:「很好。」

  我低嗆說:「好到不行!」

  我們走到電梯,他按下我住房的樓層。

  「我的房間也在同一樓。」阿嵐解釋說。

  我皺眉,接著斜嘴一笑,使壞地說:「嗯,那到了早上怎麼辦啊,阿虎兄?你真的不該給卡當先生惹麻煩,在旅館裡養那麼大一頭……寵物。」

  阿嵐送我到門口,反問道:「妳是在擔心我嗎,凱兒?請不必憂心,我不會有事的。」

  「我大概不必問你,怎麼會知道我的房門是哪一個了吧,虎鼻子?」

  他用一種令人醉倒的眼神看我,我四肢發軟地轉過身,感覺他緊立在我身後,盯著、等待。

  我把鑰匙插入鎖孔,阿嵐靠得更近了,我的手開始發抖,無法立即轉動鑰匙。他拉起我的手,輕輕把我轉過去,然後兩手貼在門上,擋在我頭部兩側,身子往前一靠,將我困在門上。我像隻被狼逮住的小兔子,全身抖索,大野狼逼近了,他彎下頭,在我頰上蹭著,問題是……我好希望大野狼把我吞掉。

  每次阿嵐一撫摸我,我就被激情沖昏了頭。

  管他什麼允不允許……管他什麼原則問題,我一邊想著,一邊逐漸卸下防衛。

  阿嵐柔聲低語:「我一向知道妳在哪裡,凱西,妳身上泛著桃香與奶香。」

  我渾身一顫,用手抵著他胸口想推開他,結果反而揪住他的襯衫,有如垂死前的求救。他從我的耳朵吻到臉頰,然後又輕輕吻著我的脖子。我將他拉近,轉過頭,讓他能真正好好地吻我。阿嵐笑了笑,不理會我的邀約,逕自去吻我另一隻耳朵。他輕咬我的耳垂,沿著鎖骨,吻到我的肩膀,然後抬起頭,把嘴唇抬到離我一吋之處,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還要。

  阿嵐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百般不願地抽開身,輕輕摸著我的頭髮。「對了,我忘記告訴妳,妳今晚好美。」他又笑了,然後轉身慢慢沿著走廊而去。

  我四肢百骸酥酥顫顫,有如地震後的餘震,連轉動鑰匙時手都在發抖。我打開門,踏入漆黑的房間,軟手軟腳地關上門,然後靠在門上,讓黑暗淹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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