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奔逃
白虎之咒:預言中的少女 by 柯琳.霍克
2019-11-8 21:46
張開眼時,我正好望著阿嵐的臉。
「凱西!妳還好嗎?妳摔下來了,妳昏倒了嗎?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我沒昏倒!」接著我喃喃說,「至少我覺得沒有。」阿嵐將我緊抱在懷裡搖著,我好喜歡這樣,我並不希望我會喜歡,但偏偏很愛。
「是你接住我的嗎?」
他說:「我跟妳說過,我絕不會讓妳跌下來。」
我低聲諷刺說:「謝了,超級英雄,現在請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站起來。」
阿嵐輕輕放下我,可惜本人的腳還是軟趴趴地。阿嵐伸手扶我,我大吼說:「我說過我可以站起來!麻煩你退開一下行嗎?」
我不懂我為什麼要吼他,阿嵐只是想幫我而已,但我內心十分恐懼。我遇上了自己完全無法控制的怪事,而且覺得好丟臉,對他的觸碰又超級敏感,每當他觸碰我時,我就無法思考,腦袋像蒸氣瀰漫的浴室鏡子,所以我想盡快離開他。
我坐在池邊石上,將布鞋穿回去,希望暈眩能快些過去。
阿嵐疊著手,瞇著眼睛看我,「凱西,拜託妳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我也不清楚,我剛才好像看到……幻覺吧。」
「妳在幻覺中看到什麼?」
「三個人,卡當先生、一個恐怖的男人,還有我,我們三個人都戴了護身符,而且護身符都在發光。」
阿嵐表情一震,垂下手靜靜問道:「那恐怖的男人看起來長什麼樣?」
「他看起來……我不知道,像黑幫老大之類的,就是那種很霸道、會濫殺無辜的人,有一頭黑髮和炯亮的黑眼。」
「是印度人嗎?」
「不知道,也許是吧。」
芳寧洛已變成蛇環捲在我腳邊了,我將她撿起來套到臂上,然後焦急地四處張望,「阿嵐,黃金果呢?」
「在這兒。」阿嵐拾起掉在樹下的果子。
「我們應該把果子藏起來。」我拿起背包抽出拼布被,從阿嵐手上接過果子,並故意閃開他的手,然後用被子將黃金果包好塞回背包中。剛才大概躲得有點明顯吧,因為我發現阿嵐正怒目望著我。
「怎麼?現在連碰都不想碰我了嗎?原來我這麼令妳嫌惡!可惜妳無法說服季山同行,否則就不用跟我在一起了!」
我懶得理他,用力將鞋帶打了兩次結。
他指指城市,嘲弄道:「等妳覺得好過點,咱們隨時可以出發,小公主。」
我火大地去戳他的胸口,「也許季山不會像你這麼討厭,還有順便告訴你,尖酸先生,本人現在實在很不欣賞你。」
他對我瞇起眼睛,「彼此彼此。敢問凱兒小姐,咱們可以走了嗎?」
「走就走。」我背對他,調整背包的帶子,自顧自地邁步。
他兩手一揚,惱怒地說:「很好。」
我也大聲嗆回去:「好到不行!」然後往城裡走回去,阿嵐一肚子悶氣地默默跟在我後面。
當我們經過第一棟建築物時,地面開始震動了,我們停下來轉頭看著黃金樹,樹正沈入地裡,裂成兩半的池子又已復合,四座猴雕發出詭異的吼聲。
「呃,凱兒?我想咱們最好盡快離開猴城。」
兩人加倍速度在建築物間奔逃,我聽到一記嘶吼與尖叫,接著又聽到好幾聲。猴群的石雕發出光芒,開始活過來了,頭頂上還有東西在移動。
黑色及棕色的小身影在建築物間彈躍,追逐著我們,尖叫聲此起彼落,吵到令人難以消受。
我邊跑邊對阿嵐大喊:「這下可好了!現在被一大群猴子追著跑啦!猴子攻過來時,你要不要把它們的種類講出來,這樣我被宰時,才知道是哪種猴子下的手!」
阿嵐跑在我身邊,「至少猴群攻擊妳時,妳就沒空來惹我了!」
猴群逼得越來越近了,有隻猴子跳到我腿前,害我差點絆倒,阿嵐使出老虎的力氣,躍過一座噴泉,超愛現的。
「阿嵐,你沒有全速在跑,快離開這兒!背包拿去,快走。」
他尖酸地笑著跑到我前方,然後轉頭看我,一邊向後快跑,「哈!妳以為妳可以這麼輕易就甩掉我嗎!」
他又奔到我前面一些,然後化成老虎,朝我折返,從正在狂奔的我身上躍過去,跳入猴群中減緩它們的追速。
我邊跑邊對阿嵐喊:「嘿!先生,你要跳時請小心一點!你差點把我的頭撞掉了!」
我繼續以極速奔馳,聽著身後可怕的鬧聲,大部分猴子已展開全力攻擊了,阿嵐邊咬邊揮舞著虎爪,吼聲如雷。我回頭望著肩後,棕色、灰色和黑色的猴子爬滿他全身,緊揪住他的絨毛。有十幾隻猴子還在追我,包括池邊的那隻大狒狒。
我繞過轉角,終於看到吊橋了。一隻潑猴跳到我腿上緊抓不放,害我減慢速度,我邊跑邊努力擺脫它。
打了半天無效後,我高罵道:「死——猴——子,滾——開啦!」結果猴子竟然開口咬了我的膝蓋。
「唉喲!」我更加奮力甩腿,而且邊跑邊重重踩步,想甩開這個小小的偷渡客。就在這時,芳寧洛的上半身活了過來,她發出嘶聲朝猴子咬過去,猴子尖叫一聲,當即鬆開我的腿。
「謝謝妳,芳寧洛。」我拍拍她的頭,芳寧洛又纏回臂上。
我來到大門,越過吊橋,然後在另一頭停下腳。阿嵐一邊抖掉背上的猴子,一邊朝我跳來。有幾隻猴子對著我撲過來,我狠狠地踢著它們,快速卸下背包拿出戰錘。
我像掄著球棒一樣,拿著錘子揮擊,有一隻挨了一記猛錘,唉唉哼哼地逃回猴城裡了。問題是,我得揮上三四次,才能擊中一隻猴子。有一頭跳到我背上開始扯我的頭髮,另一頭攻擊我的腿,我不斷來回揮著戰錘,最後好不容易解決掉大部分的猴子。
阿嵐衝下吊橋時,約莫還有十五隻猴子攀在他的毛上。他躍進樹林裡,用身體去撞樹幹,先撞一側,然後是另一側。阿嵐跳得老高,讓樹枝刮在背上,把剩下的猴子除掉。
針樹立即生氣勃發地垂下鬚蔓,纏住這些潑猴的腿和尾巴,將尖聲大叫的猴子捲入枝葉中。猴子太小,無力還擊,很快便都淹沒在樹梢間了。
同期間,我對著灰狒狒揮舞戰錘,但它四處彈跳,東躲西藏,速度快到我無法跟上,而且還凶狠地攻擊我。它猿臂長掃,一逮到機會便毆擊我的身體,狒狒體型壯大,拳拳擊在我疲累不堪的肌肉上,痛得我像肉砧上的軟肉。一隻小猴騎在我肩上扯著我的髮辮,害我眼淚直流。
已經擺脫猴群的阿嵐奔過來,解開我辮子上的猴指,將我肩上的小猴拔去,奮力扔過城門,小猴子彈起來在地上滾了幾下,站起來對我們嘶吼,然後就溜掉了。阿嵐拿起我的戰錘,高舉著威脅狒狒,狒狒八成知道阿嵐的揮擊比我有準頭,只見它身子一縮,也跟著溜回猴城了。
我氣喘噓噓地重重跌坐在地上,猴城變得異常安靜,連半聲猴叫都聽不到。
阿嵐回頭看著我,「妳還好嗎?」
我揮手要他別多事,他蹲下來摸摸我的臉,上下檢視我,然後得意地笑了。
「對了,如果妳想知道的話,剛才那隻是侏儒狨猴。」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多謝了,猿猴活字典先生。」
他大笑著為兩人取出水瓶,再遞上活力餐條給我。
「你不吃嗎?」
他把一隻手放到胸口,嘲弄說:「什麼,我嗎?叢林裡到處是可口的猴子,我為什麼要吃餐條?不用了,謝謝,在下不餓。」
我默默啃著餐條,一邊檢查著黃金果,確定果子沒有撞傷,仍安然地包在我的拼布被裡。
我趁著咀嚼的空檔說:「說真的,我們也算是毫髮無損地從猴城裡逃出來了。」
阿嵐張大嘴,「毫髮無損?凱西,我的背上全是猴子的咬痕,還有其他我連想都不願想的地方也是!」
「所以我才說『也算是』啊。」
他朝我嘀咕了一下。
快速吃完並休息過後,我們開始循著樹林和小溪間的石徑往回走。經過林子時,阿嵐用力擊打著針樹,讓我對自己「善待」他的方式感到頗為罪惡。我看他繃緊肩膀,氣呼呼地走在我前面。
好難過哦,我想念他的友誼,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
我正想道歉,卻看到河童從水裡冒出頭來看著我們。
「呃,阿嵐?咱們有同伴。」
我們的目光似乎更刺激了河童的行動,它們將頭緩緩伸高,並用黑如墨汁的眼睛跟隨我們。我忍不住直瞧著它們,河童好恐怖!身上飄著沼澤的惡臭,眨眼時,嘴唇還會像鱷魚嘴一樣地往旁歪斜。
它們的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黑色的血管在溼黏的皮下隱隱搏動。我加快腳步,阿嵐隔在小溪和我之間,揮著戰錘示警。
「試著跟它們行禮看看。」我建議說。
兩人開始邊走邊點頭哈腰,但河童相應不理,從水裡站得更高了。此時它們已經完全站起來,呆板地慢慢向前走來,宛如剛自沈睡中甦醒。水深及胸,但它們越走越近了,我回頭深深一鞠躬,仍未見效。
「繼續走,凱西,走快點!」
我們開始跑了起來,雖然阿嵐幫我揹了背包,但我自知沒體力以這種速度長跑。水裡冒出更多河童了,僅在我們前方數呎,它們有長長的手臂和蹼掌,其中一隻衝我一笑,露出參差的利齒。我脊背一涼,加緊跑速。
現在我能看到它們的腿了,沒想到它們竟然生著像人類的腿。河童的脊背很像魚骨,強勁結實的雙腿覆著水裡的浮垢,尾巴捲長如猿猴,但尾端卻像透明的魚鰭。河童陰毒地來回晃動,噗噗有聲地把腳從污泥中拔出來,向溪岸推進。
河童小心翼翼地平抬著頭,身體則自成一體,它們的頭固定不動,軀體卻像殭屍般地擺晃。河童約比阿嵐和我矮一呎,它們動作快捷地踩著蹼腳,加緊速度,怪模怪樣地前行。看著它們頭部保持靜止,身體卻越跑越快,簡直詭異到不行。
「快點,凱西,再跑快點!」
「我沒辦法再快了,阿嵐!」
一群恐怖的河童吸血鬼朝我們撲來,轉瞬縮近距離。
阿嵐大喊:「繼續跑呀,凱西,我會試著阻攔它們!」
等我領先一大段距離後,才回頭去看阿嵐的進展。他停止對河童行禮,因為它們只稍稍停下來評估阿嵐的舉動,並不像阿嵐母親所說的會向他回禮。河童脖子兩側的魚腮不斷開合,張嘴露出利牙,嘴裡汩汩涎著噁心的黑汁,並發出尖叫,大群地湧向阿嵐,逼近它們的獵物。
阿嵐奮力的朝最近的河童揮出戰錘,重重擊中它的胸口,那妖物嘴裡噴出髒臭的黑汁,應聲倒在溪岸上。其他河童壓根沒注意到同伴被撂倒了,仍是繼續往阿嵐靠攏。
阿嵐又擊倒了幾隻,然後轉身朝我狂奔,揮手喊道:「繼續跑啊,凱西!別停下來!」
我們雖然還能領先,但我很快便耗盡力氣,只得暫停喘息。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它們會追上來的,我沒法再跑了,我的腳已經不行了。」
阿嵐也氣喘不已,「我知道,可是我們得繼續努力。」他灌了一大口水,把剛才從背包裡拿出來的水瓶交給我,然後拉起我的手,帶我往密林走。「來,跟著我,我有辦法。」
「阿嵐,針樹很可怕呀,如果我們回林子裡,追殺咱們的就不止一樣,而是兩樣了。」
「妳相信我就對了,凱兒,跟我走。」
一進林子,樹枝立即朝我們伸了過來,阿嵐拉著我快速奔跑,原本我以為跑不動了,但竟然還是勉力跟上。我可以感覺到針刺在背上刮著我的襯衫。
跑了幾分鐘後,阿嵐停下來要我站著別動,然後舉起戰錘揮砍四周的針樹。
他靠過來喘道:「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我去把河童引進樹林,希望這招對猴子管用,對它們也能收效。」
阿嵐把戰錘和背包留給我,變成老虎奔入搖曳的樹鬚中。我仔細聆聽,聽見針樹沙沙地想攫住路過的阿嵐,然後便是一片死寂了,只剩下我咻咻的喘息聲。我坐在青苔地上,盡可能遠離針樹,乖乖的等著。
我豎長耳朵,卻聽不到任何動靜,連鳥鳴都沒有。最後我躺下來把頭靠到背包上,我全身肌肉疼痛,背上刮傷刺癢,我八成是睡著了,因為我被鬧聲吵醒時,聽到頭部附近有個奇怪的聲音。一個灰白的形影從樹林裡撲向我,我還來不及起身,已被那東西攫住臂膀,將我拉坐起來。那妖物靠上來,黑色的流涎淌在我臉上。
我狂亂地揮著手,擊打它的胸口,但它力氣比我大多了,妖物全身滲著黑汁的割傷,顯然被針樹扯掉了皮肉。它眨了幾下眼睛,將我拉近,然後露出利齒咬住我脖子。
它嘖嘖有聲地在我頸上吸吮,我奮力踢腿想將它掙脫。我尖叫著用力捶擊,但力氣頃刻間便耗盡,一會兒後,就再也沒有感覺了。就像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一樣,我雖能聽得見妖怪的聲音,但全身已陷入虛脫,視野變得模糊,腦袋也漸漸處於昏迷狀態。
我聽到砰地一聲,緊接著一聲怒吼,然後看到一名英勇無比的戰神天使出現在我上方!我感到脖子上被輕輕一扯,壓在身上的重量一卸,然後便是血肉飛濺聲,接著一名大帥哥跪在我身邊,他像是焦急地在跟我說話,我卻連一句都沒聽懂。我想回應,舌頭卻不聽使喚。
男人輕柔地撥開我臉上的頭髮,用冰冷的手指觸摸著我的脖子,一對如夢似幻的魅眼盈滿淚水,接著一滴晶淚落在我唇上,我嘗到淚水的鹹味,閉上了眼睛。當我張開眼時,男子笑了,那溫暖的笑浸潤著我,讓我如沐春風。戰士輕輕將我抱起,然後我就睡著了。
等我恢復神智時,天已黑了,我正躺在泛著綠光的橘火前。阿嵐坐在附近望著火堆,看來頹疲且孤獨無助。他一定是聽到我移動的聲音,因為他直接朝我走來,抬起我的頭,餵我喝水。我的喉嚨突然灼燒起來,彷若吞了火。那灼熱感深入體內,最後整個爆開來,從體內燒起,痛得我忍不住呻吟。
阿嵐輕輕放下我的頭,拉起我的手撫著手指。
「我真的好抱歉,我千不該萬不該獨自丟下妳,這罪應該由我來受,而不是妳,不該是妳。」
他摸著我的面頰,「我不知該如何補救,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不知道妳流了多少血,或那咬傷會不會致命。」他吻著我的手指喃喃說:「我不能失去妳,凱西,我不願失去妳啊。」
滾燙的血液催折著我,我痛到看不見,只能扭動著身體。我從不曾像這樣痛到生不如死,阿嵐拿冰溼的毛巾摀著我的臉,可是絲毫無法減損血管裡的灼火,那真是酷刑啊!一會兒後,我發現身體在翻騰的人不只是我。
芳寧洛也從我臂上溜下來,在阿嵐的膝邊蜷著身子,我不能怪她想離開我啊。芳寧洛揚起頭,張開飯匙,拉開嘴撲咬上來!她咬住我的脖子,將毒牙刺入我的傷口中。
芳寧洛把毒液注入我體內,然後抽開身,一遍遍地咬著我。我呻吟著,摸著自己的脖子,抽回手,看到滲流的膿汁。蛇牙中滴出的金液也滴到了我手上,我看到一滴金液從我指尖落到掌心的膿汁上,嗞嗞有聲地冒起了蒸氣。芳寧洛的毒液在我全身竄流,一股涼意浸透四肢,滲入我的心臟。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並不怪芳寧洛,她畢竟是一條蛇,也許她只是不希望我再受苦。
阿嵐再次拿著水瓶餵我,我感激地嚥著水。芳寧洛又重新不動地蜷在阿嵐身邊,阿嵐輕輕為我清洗頸部的傷口,洗掉所有嘶嘶冒出的黑血。
至少疼痛消失了,芳寧洛的蛇吻令我麻痺想睡,我知道自己得訣別了。我想告訴阿嵐實話,想告訴他,他是我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我很抱歉自己那樣待他,我想告訴他……說我愛他。可是我喉嚨緊鎖,什麼都說不出來,也許是被蛇的毒液弄腫了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著跪在身邊的阿嵐。
沒關係,再看他俊美的臉龐最後一眼,吾願足矣,我將在幸福中死去。
我覺得好累,再也撐不開鉛重的眼皮,我閉上眼,等待死神的召喚。阿嵐清了一塊地方坐到我旁邊,讓我將頭枕在他臂上,把我抱到他腿上。我笑了。
這樣更好,因為我已無力睜眼看他了,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擁抱。我可以在戰神天使的懷抱中進入天堂。
他抱緊我,在耳邊喃喃說些我聽不清的話,然後我就被黑暗吞沒了。
陽光照在我眼皮上,迫使我痛苦地張開眼睛,我的喉嚨還在燒痛,舌頭也不太靈光。
「這種天堂太痛苦了,我一定是在地獄裡。」
一個興奮到令人厭惡的聲音警告我說:「沒有,妳並不在地獄裡,凱西。」
我想動,痠疼抽搐的肌肉卻不肯合作,「我覺得好像剛打輸一場拳擊賽。」
「妳豈止是打了一場拳擊而已。來。」
阿嵐蹲到我身邊,扶著我顫顫巍巍地坐起來,他檢視我的臉、脖子、手臂,然後坐到我身後,讓我靠在他身上,並將水瓶遞到我唇上,「喝。」他命令著。他為我捧著水瓶,慢慢傾倒,但我嚥得不夠快,有些水從嘴角流到下巴上,滴到了胸口。
「你害人家T恤弄溼了啦。」
我感到他在我背後偷笑,「也許我是故意的哦。」
我哼一聲,抬手戳著自己的臉頰和手,皮膚感覺既刺又麻,「我好像全身麻醉過,麻藥還在消退中。把瓶子給我,我現在應該可以自己拿了。」
阿嵐放開水瓶,兩手往我腰上一環,把我整個人抱到他胸前。他用臉貼住我的,喃喃問:「妳覺得怎麼樣?」
「我想應該還活著吧,不過能吃點阿司匹靈也不錯。」
他輕聲笑著從背包拿出藥丸。「拿去。」他遞給我兩顆阿司匹靈,「我們在洞穴入口了,但還是得穿過洞穴和樹林,然後爬回漢比。」
「我昏迷多久了?」我昏昏沈沈地問。
「兩天。」
「兩天!發生什麼事了?我只記得最後芳寧洛在咬我,我快死了。」
「妳沒死,是被河童咬傷了。我找到妳時,它正在解決妳,它一定是跟蹤妳到那兒的,河童非常惡毒,幸好大部分都在樹林裡被宰了。」
「找到我的那隻身上都是割傷和血,但它似乎不在乎。」
「是啊,追我的河童大部分是被針樹宰掉的,好像什麼都阻擋不了它們的追殺。」
「有河童跟著你到這兒嗎?」
「等我快到洞口時,它們就不再追了,它們一定是很怕洞穴。」
「這不奇怪,你……一路都抱著我嗎?你如何擊退針樹,同時還抱著我?」
阿嵐嘆口氣,「我把妳扛在肩上,把針樹都捶死後,才收好戰錘,背著妳的背包,再抱著妳一路走到這裡。」
我大口灌水,聽到阿嵐重重嘆口氣。
他靜靜表示:「我這輩子經歷過不少事,打過浴血戰,看著朋友戰死,見識過人類與野獸的酷刑,但我從來不曾怕過。
「我曾困擾、焦慮、緊張過,也曾瀕臨死亡,但從不曾害怕到冷汗直流,六神無主,甚且跪地求憐。事實上,我一向以無懼而自豪,我自認身經百戰,再也沒有什麼能令我喪膽,讓我恐懼。」
他在我頸上輕輕一吻,「但我錯了,當我找到妳,看到那……那妖物意圖殺害妳時,我暴怒地當場將它痛宰。」
「那河童好可怕。」
「我不怕河童,我怕的是……失去妳。我被恐懼淹沒了,不知所措,最恐怖的是,我發現萬一妳死了,我也不想獨活,偏又無法可想,我很可能在失去妳的情況下,永遠困陷在這可悲的狀態裡。」
他說的每個字都刺痛了我,我知道若易地而處,我也會有一樣的感受。但我告訴自己,阿嵐的真情告白只是壓力太大的反應,然而我心裡的那棵小愛苗,卻抓緊每個脆弱的念頭,像吸取清甜的晨露般,汲取他的每個字。但我鐵了心腸,將他的柔情表白置於腦後,堅持不受影響。
「沒事了,我還在呀,你不必害怕了,我會協助你破解魔咒的。」我盡量保持平穩的聲音。
阿嵐抱緊我的腰,輕聲呢喃,「破解魔咒已經不再重要了,我還以為妳會死。」
我嚥著口水,極力裝傻。「嗯,但我沒死對吧?我又活下來可以跟你拌嘴了,現在你大概會希望我還是死掉算了?」
他手上一僵,威脅我說:「不許妳再亂講話,凱兒。」
我遲疑了一會兒,說道:「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
他將我拉近,我放縱自己靠在他胸膛上,享受一分鐘,只有一分鐘。
畢竟我差點就去見閻王了,能活下來,應該可以享受一點報償吧?
一分鐘後,我往前扭身掙開他的擁抱,阿嵐勉強放開我,我轉頭緊張地笑著看他,試試自己的腿,感覺已經可以走路了。
當我以為我快死時,本想告訴阿嵐我愛他,可是現在既然知道死不了,就絕不會那麼做了。跟他保持距離的決心又回來了,但我真的好想躺在他的臂彎裡。我背對他,打直肩膀,拾起背包。
「走吧,老虎,咱們出發了,本姑娘壯得跟牛一樣。」我騙他說。
「我真的覺得妳應該再休息一會兒,先別急,凱兒。」
「不用了,我已經睡了兩天,走多少路都行。」
「至少等妳先吃點東西吧。」
「丟個餐條給我,我可以在路上吃。」
「可是凱兒——」
我輕輕瞄了他的藍眼一下,輕聲說:「我需要離開此地。」
我轉身開始收拾東西,阿嵐只是動也不動地坐著緊盯住我,我知道他在背後看我。我非離開這裡不可,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久,我的決心便越動搖。我差點開口請他永遠與我留在此處,跟針樹河童一起生活了。我若不趕快讓他變回老虎,就會無可救藥地愛上這個男人。
阿嵐終於難過地慢慢說道:「好吧,悉聽尊便,凱西。」他站起來伸伸腰,將火撲熄。
我走到蜷成臂環的芳寧洛身旁,低頭望著她。
「妳知道嗎,她救了妳一命,是蛇吻把妳治好的。」阿嵐解釋著。
我抬手摸著脖子上被河童咬過的地方,皮膚是平滑的,連個傷痕都沒有。我蹲下來。
「看來妳又救了我一次,芳寧洛,謝謝妳。」
我將她撿起來戴上,抓著背包往前走幾步。
我回頭問道:「你跟不跟呀,超人?」
「就在妳後面。」
我們走入黑洞的大口子裡,阿嵐伸出手,我不理會,逕自往通道裡走。阿嵐阻止我,再次伸出手,示意我拉著。我嘆口氣,勉強抓住他幾根手指,怯然一笑,這樣躲得也太明顯了吧。阿嵐不耐地咕噥一聲,拉住我的手肘,猛力把我拉到他身邊,用手摟住我的肩膀。
兩人很快穿越各個通道,其他的化身阿嵐和凱西比先前更加賣力地哀吟召喚。我閉上眼睛,讓阿嵐帶我通過,當他們的手指伸過來,試圖用鬼魅般的手觸摸我們時,我忍不住驚叫。
阿嵐低聲說:「除非我們去注意,否則他們沒辦法變成實質的東西。」
我們盡速通過,鬼影與熟悉的身影嘈嘈嚷嚷地想引起我們注意,卡當先生、季山、我爸媽、寄養家庭,連穆里吉歐先生都跑出來喊叫、哀求、命令跟脅迫我們。
兩人通過地道的速度比第一次快許多,等我們出了穴口,阿嵐還緊拉著我的手,我本想輕輕掙開,但阿嵐看著我,再看看我們交纏的十指,揚著半邊眉毛,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我開始用力扯,他卻握得更緊,最後我只好用扭的,阿嵐才肯鬆手。
真是毫無優雅可言。
他明知故犯地對我傻笑,我則給他一記白眼。
不久我們又遇到針樹林了,阿嵐朝林子勇往殺進,揮著戰錘慢慢往前闢路,讓我安全通過。蔓枝狂暴地凌虐阿嵐,將他的襯衫撕裂,阿嵐索性把衣服扔到一旁,我先是驚異地看著他筋肉虯結的臂膀與背部,然後看著他的傷口在我眼前癒合,不久阿嵐已大汗淋漓,我也無法再看下去了。我盯住自己的腳,默默跟隨在後。
阿嵐拿著戰錘朝樹林猛揮,兩人平安地繞過了針樹林。
不久之後,我們攀上通往洞穴的岩石,往漢比的尤吉拉那拉希馬佛像走回去。當我們抵達長長的地道時,阿嵐開始重複地說著一些話語,之後又停住,我雖然好奇他說什麼,卻又不想與他交談。
我拿出手電筒,算好步伐跟他保持距離,結果把自己憋在洞穴的另一側。阿嵐看了我一眼,但任由我保持距離。最後通道變窄了,我們只得再次並肩而行,每次我去瞄阿嵐,就發現他也在看我。
等我們終於來到盡頭,看到通往地面的石階時,阿嵐停下腳步。
「凱西,在我們上去之前,我想做最後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你想跟我討論在異境的老虎直覺或猴咬嗎?」
「不,我要妳吻我。」
我結巴說:「什麼?吻你?為什麼?你不覺得這趟旅程你已經吻得夠多了嗎?」
「嘲笑我吧,凱兒,對我來說,這裡就是終點了,我們就要離開這個我可以一直當人的地方,未來我只能以老虎的姿態過日子。所以,是的,我要妳再吻我一次。」
我遲疑不決。「呃,如果魔咒能破,你隨處想吻哪個女孩都行啊,何苦現在來吻我?」
阿嵐懊惱地用手抓著頭髮說:「因為我不想隨處吻別的女孩!我想吻的人是妳!」
「好吧!如果這樣你就不會再囉唆的話!」我靠上去在他臉上啄一下。「好了!」
「不對,不夠好,吻嘴唇,我的小姑娘。」
我上去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好了,咱們可以走了嗎?」
我大步踏上前兩道石階,阿嵐把手滑到我肘下將我逆轉過來,害我跌在他懷裡。他緊摟住我的腰,原本的笑容突然一凜。
「一個吻,一個真正的吻,一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吻。」
我正想出言諷刺,說些他沒得到我允許之類的話,卻已被他吻住了。我決心保持僵直,不受動搖,可是阿嵐非常有耐性。他輕咬住我的唇角,柔緩地吻著我不聽話的嘴唇。要不回應實在太難了。
我徒勞地掙扎了一下,無耐身體不聽使喚。阿嵐漸次卸下我的防禦,等感覺自己佔了上風後,便開始進一步更技巧地誘惑我。他讓我緊貼住他,開始用手輕揉我的頸子,用指尖挑逗我的肌膚。
我心中的小愛苗彷彿喝了阿嵐澆灌的愛情靈藥,正在伸展茁壯,款擺枝葉。我終於放棄,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反正我可以隨時轉變心意,而且等將來他令我心碎時,至少我曾徹底地好好吻過他。
至少將來回顧這段與大貓為伍的單身歲月時,會有一段非常美好的回憶。是與帥哥為伍……哦不,應該算是與大貓為伍吧。我輕聲哀吟,還是帥哥好了。
我迎向他,熱情地回吻,將所有深藏的情感與柔情全融入擁抱裡,我勾住他的脖子,揪住他的頭髮,將他的身體擁得更緊實,傾盡所有言語所不容表達的深情緊摟住他。
阿嵐震驚地頓了一下,然後很快調整自己,變得狂野而激情。沒想到我也配合著阿嵐,用手撫著他壯碩的肩膀和胸膛,我變得狂亂而飢渴,緊揪住他的襯衫,恨不能與他相融,聞著他透出的香息。
你大概以為被妖物追獵數天,在神祕的國度裡長途跋涉後,阿嵐必然渾身臭味。事實上我也希望是如此,因為我自己一定不怎麼香。你想想看,一個穿越叢林,被猴群追殺的女生,怎麼可能還像小雛菊一樣清新,不可能的嘛。
我真的好希望能找出他某個缺點,某種弱點,某種……不完美。可是阿嵐好聞極了——這位性感無比的男子,似乎揉合了瀑布、溫暖的夏日和檀香樹的氣味。
女生怎麼可能抗拒得了這種完美型男的攻擊?我投降了,任由完美先生控制我的感官。我的血液在沸騰,心臟在狂跳,我越來越渴求他,在他的臂彎裡,我已不知今夕是何年,只能感知到阿嵐的唇、身體與靈魂,我要他的全部。
阿嵐終於推著我的肩,輕輕將兩人分開了。我很訝異他還有自制的力氣,因為我已完全失控了。我目眩神迷地慢慢張開眼睛,兩人都粗聲地喘著氣。
「這實在很……振聾發瞶。」他喘道,「謝謝妳,凱西。」
我眨眨眼,剛才害我理智盡失的激情轉眼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的情緒——惱怒。
「謝謝妳?謝謝妳!這一切——」我憤憤踏上石階,回身低頭看著他。「不!是我要謝你,阿嵐!」我雙手在空中一揮,「現在你如願了,可以別再來煩我了!」我快速奔上石階,拉開兩人的距離。
振聾發瞶?那是什麼鬼話?他是在測試我嗎?為本人的吻功打分數嗎?他竟然有臉說這種話!
我很高興自己在生氣,這樣便可拋開所有其他情緒,只專注在憤怒這件事情上。
阿嵐三步併作兩步奔上石階,「我要的不只那樣,凱西,這點我很確定。」
「哼,我已經不在乎你想要什麼了!」
他會心地看我一眼,抬著眉毛,然後把腳踏入外頭的泥地上,旋即又變回老虎。
我嘲弄地放聲大笑:「哈!」我絆到石子,但很快又站穩了。「活該!」我生氣地喊道,然後盲目地在陰暗的小徑上亂跑。
等弄清該往哪個方向走後,我氣呼呼地大步離去。「來吧,芳寧洛,咱們去找卡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