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開端
白虎之咒:預言中的少女 by 柯琳.霍克
2019-11-8 21:46
「凱西小姐!」卡當先生熱情地歡迎我們,「我也好高興見到妳!那兩個男生有好好照顧妳吧。」
阿嵐哼哼作聲,然後找塊蔭涼處休息。
「有啊,他們有,我很好。」
卡當先生帶我到營火旁的樹幹邊,「坐到這兒休息吧,我來收拾營帳。」
我啃著餅乾,看卡當先生四處忙著拆帳篷、打包書籍。他的營地布置得井然有序,跟預料中的一樣。他的書和其他研究資料都放在吉普車後方。營火燒得很旺,火堆邊還疊了不少薪柴。他的帳篷看起來像美軍蓋給出巡將軍住的那種,不僅昂貴、質重,且比我的複雜許多。他甚至有張漂亮的摺疊式書桌,桌上擺滿了紙張文件,並以平滑乾淨的河石壓鎮。
我站起來好奇地看著那些紙張,「卡當先生,這些是杜爾迦預言的翻譯嗎?」
我聽見一聲低喝,卡當先生咻地一聲從地上拔起沈重的樁子,帳篷便突然自動摺疊起來,塌成一堆沈重的綠帆布。卡當先生站起來回答說:
「是的,我已經開始翻譯巨石上的文字了,咱們得跑一趟漢比,而且我也比較清楚我們要找的是什麼了。」
「嗯。」我拿起他的筆記,大部分都不是用英文寫的。我啜著水,手一邊摸著季山給我的護身符。
「卡當先生,季山把他的護身符給我了,希望藉此保護我。你的護身符能保護你嗎?你還是會受傷嗎?」
他走過去把包好的帳篷扔進吉普車裡,然後靠在擋泥板上,「護身符能保護我免受重傷,但我還是會割到自己,或跌倒扭傷腳。」
卡當先生若有所思地揉著自己的短鬚說:「我生過小病,但從無大恙,割傷和瘀傷很快就會癒合,雖然不若阿嵐或季山復元得那麼快。」
他拿起我項上的護身符仔細檢視。「不同的破片,也許有不同的特質,目前我們還不清楚它的威力有多大,但願有天我能解開這道謎題。不過基本上,別亂冒險就對了,見苗頭不對就避,有東西追妳就逃。這樣明白了嗎?」
「明白了。」
他放開護身符,回頭把東西放進吉普車。「很高興季山同意把護身符給妳。」
「同意?我還以為那是他的主意。」
「不,事實上,阿嵐之所以想先過來找季山,就是為了拿護身符,除非他能說服季山把護身符給妳,否則他是不會離開的。」
我不解地說:「真的嗎?我還以為我們是來說服季山加入陣營的。」
卡當先生難過地搖頭說:「我們知道希望很渺茫,之前我試過很多次要他加入,季山都十分冷漠。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試著說服他出林,搬到較舒適的屋中,但他都寧可待在這裡。」
我點點頭,「他是為了葉蘇拜的死在懲罰自己。」
卡當先生訝異地看著我,「這事他也跟妳說了?」
「是啊,他跟我說了葉蘇拜死時的情景,他還在自責,不單為了她的死,也為自己和阿嵐的遭遇。我真的很替季山難過。」
卡當先生正色道:「妳這麼年輕,竟如此悲憫而解事,凱西小姐,我真的很高興季山能對妳傾訴心事,那表示他還有希望哪。」
我幫他把文件收齊,摺好桌椅,等收拾完畢,我輕拍阿嵐的肩膀,讓他知道我們可以走了。阿嵐慢慢站起來,拱起背,曲著長尾,然後捲起舌頭打了一個大呵欠。等我揉過他的頭後,阿嵐跟著我坐進吉普車,我跳到前座,把後面留給阿嵐躺臥。
開車回高速公路的途中,卡當先生似乎滿享受闖越樹樁、矮叢、岩石和壺穴等重重障礙。吉普車有最佳的避震器,但我還是得緊抓住門把,頂住儀表板,頭才不會撞到車頂。最後我們回到平坦的路上,朝西南開去。
卡當先生鼓勵我說:「把妳這周跟兩隻老虎相處的情形全告訴我吧。」
我偷望後座的阿嵐一眼,他似乎在打盹,所以我決定先告訴他狩獵的事,然後再倒述回去談其他的事,呃,其他一部分的事。我沒提接吻的那一段,其實我覺得卡當先生一定能理解,但我不相信後座的阿嵐真的睡著了,而且我還不打算分享自己的心事,因此便略過不提。
卡當先生對季山的事最感興趣,尤其是季山為了幫我找食物從叢林裡走出來,他真的震驚到不行。卡當先生說,自從父母雙亡後,季山似乎再也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了。
我告訴他,阿嵐獵食期間,季山陪了我五天,我們談到他跟葉蘇拜相遇的情形。說到這裡,我盡量壓低聲音,以免刺激阿嵐。卡當先生似乎不懂我幹嘛那麼神祕兮兮,但他還是縱容我這麼做。他點點頭,仔細聆聽我對「那檔事」的意見,以及當年發生的種種。
卡當先生應該知道更多內情,可以幫我補足一些缺漏,但他不願隨便透露訊息。卡當先生是那種口風極緊的人,這種性格對我有好有壞,但我終究將之視為優點,便改變話題,談到阿嵐和季山的童年。
「啊,這兩個男生是父母的驕傲與歡樂——兩位王子調皮搗蛋,又懂得施放魅力,躲避處罰。他們雖然要什麼有什麼,但都得自己去爭取。
「他們的母親黛絲琴完全不照印度傳統出牌,她會帶兄弟倆微服出巡,跟窮人家的小孩一起玩耍。她希望孩子能包容所有文化與宗教。她與羅札朗國王的婚姻,便是兩種文化的融合。國王對她極為寵愛,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想。王子們從小接受兩造文化的精華,從政治、戰事、放牧到農業,無一不學。他們接受印度的武術訓練,而且還接觸到亞洲各地的名師。」
「他們會做其他事嗎?像一般青少年會做的事?」
「妳想知道哪一類事情?」
我不安地扭著身子,「他們會……約會嗎?」
卡當先生好奇地擰著一邊眉毛,「不會,絕對不會。」他眨眨眼,「妳剛才說的『那檔事』,是這兩人唯一的浪漫經驗。老實說,他們根本沒空談戀愛,而且兩人命中註定都將有媒妁之言的婚姻。」
我把頭往後仰,靠在椅背上,想像他們的生活情形。無法自由選擇一定很難過吧,但話又說回來了,他們享有許多別人沒有的特權,不過我還是很珍惜選擇的自由。
不久,我的腦袋開始迷糊起來,疲累地沈入熟睡了,等我醒時,卡當先生遞給我一份包好的三明治和一大瓶果汁。
「吃點東西吧,今晚我們住旅館,這樣妳就可以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晚了。」
「那阿嵐呢?」
「我挑了一間叢林附近的旅館,我們可以把他留在叢林裡,回去時再去接他。」
「萬一有抓老虎的陷阱呢?」
卡當先生輕聲笑說:「他都跟妳說啦?別擔心,凱西小姐,他不會犯兩次同樣的錯誤,這一帶沒什麼大型動物,因此鎮上的人不會獵虎,只要他保持低調,應該不會有問題。」
一個小時後,卡當先生把車子停到小鎮外圍的密林附近。阿嵐下車後,我們繼續開進熱鬧的村子裡,把車停到旅館前,這裡的人身上穿的衣服和居住的房子色彩都很鮮明。
「不是什麼五星級的飯店。」卡當先生解釋說,「但很有味道。」
便利商店潔亮的櫥窗展示著商品,我在商店頂上看到一片漆著粉紅與紅色,加了木框的大招牌,上面寫著我看不懂的商店名稱,而且還畫了一個不管印哪種語言,舉世都認識的老式可樂瓶。
卡當先生走到旅館櫃台,我則四處看著有趣的商品,找到美國的巧克力條和奇特水果口味的汽水糖及冰棒。
卡當先生拿到房間鑰匙,幫我們買了兩罐可樂和冰棒,把白色的那根遞給我,自己則拿著橘色的。我打開包裝紙,小心地聞一聞。
「這不會是黃豆或咖哩之類的東西吧?」
他咧嘴笑道:「吃一口嘛。」
我吃了一口,沒想到竟是椰子口味,雖然沒有哈根達斯的好吃,但真的滿不賴的。我心想。
卡當先生咬了一大口冰棒,笑著拿起來說:「是芒果。」
草綠色的兩層樓旅館有鑄鐵大門、水泥地院子和桃紅色的裝飾。我的房間中央有張雙人床,豔色簾子後的小衣櫥裡有幾個木衣架。桌上擺了一個水盆、一壺水,及兩個陶製的馬克杯。這裡沒有冷氣,天花板上的吊扇緩緩轉動,勉強攪著溫暖的空氣。房裡沒有浴室,所有住客得共用一樓的設備。旅館雖然乏善可陳,卻遠勝過叢林。
卡當先生看著我安頓妥當,把鑰匙交給我後,表示三個小時後會過來帶我去吃晚飯,然後便留下我一個人離開了。
卡當先生才剛走,一名穿豔橘色襯衫和白長裙的嬌小印度女人便進來收拾我的髒衣服。沒多久,她拿著洗好的衣物回來,晾到我門外的曬衣繩上。衣服在微風中緩緩飄動,我在舒緩的寢室喧聲中睡著了。
小睡一會兒,又畫了幾張老虎阿嵐後,我編好髮辮,繫上搭配紅襯衫的紅絲帶,剛穿上布鞋,卡當先生便來敲門了。
他帶我到芒果花——據說是鎮上最棒的餐廳吃飯。我們搭小汽艇過河,然後走到一棟像豪宅的建築,四周都是香蕉、棕櫚和芒果樹。
他帶我繞過屋後,踏上石徑,來到一片美麗的河景。院子裡四處擺著桌面滑亮的沈重木桌與石椅,每張桌子的角落裡都放著華麗的鐵燈籠,也是唯一的光源。右邊磚造拱門上爬滿了白茉莉,在夜裡飄著淡香。
「卡當先生,這裡好漂亮哦!」
「是啊,是旅館櫃台推薦的,我看妳已經吃了一個禮拜的軍糧了,應該會想好好吃一頓。」
我請卡當先生點餐,因為我壓根看不懂菜單。我們享受一頓印度香米、烤蔬菜、奶油菠菜燴雞肉、芒果酸醬白魚片、雜菜咖哩餃、椰汁大蝦、印度餅,及一種用少量孜然和薄荷製成、像檸檬水的飲料。我喝著檸檬水,發現味道有點過嗆,結果還得灌一堆白開水。
用餐時,我問卡當先生對預言內容還知道些什麼。
他拿餐巾擦嘴,喝了一口水,然後說:「我想你們要找的東西叫印度黃金果,」他微靠向前壓低聲,「大部分現代學者都已忘了黃金果這個非常古老的傳說了,這是神最初的賜禮,由哈努曼負責守護。要聽故事嗎?」
我喝著水,點點頭。
「印度以前是一大片荒地,完全無法住人,到處是毒蛇猛獸和沙漠,後來眾神來了,大地的樣貌也變了。他們創造了人類,賜給人類特別的禮物,第一件就是黃金果。黃金果一種下去,便茁壯長成巨樹,並生出果子,人們採集種子,將之散播至全印度,把印度變成能養活蒼生的沃土。」
「可是如果黃金果已經種下去了,果子不就消失或變成樹根了嗎?」
「創始之樹上,有粒果實很快熟透,變成了黃金,那顆黃金果被半人半猴的奇稀金達國王哈努曼摘下藏起來了。只要果子還受到保護,印度人民便不虞匱乏。」
「所以我們要找的就是那顆果實嗎?萬一哈努曼還在保護它,而我們找不到呢?」
「哈努曼將果子放在他的堡壘中,由不死的僕役在四周看護黃金果。我不清楚你們會遇到什麼阻礙,我猜途中應該會遇到層層的阻撓吧,但話又說回來了,妳是杜爾迦的愛將,同時也受到她的保護。」
我不自覺地搓著麻癢的手,上面的繪圖已經褪掉了,但我知道圖紋還在。我喝著水。
「你真的認為我們能找到什麼嗎?我是說,你真的相信有黃金果嗎?」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真的,這樣雙虎才能獲得自由。我不排斥各種可能,我知道世間有我無法洞悉的力量,以及看不見的事物,在改變形塑著我們。我早該是入土的人了,卻偏偏還活著。阿嵐和季山困在某種我無法理解的魔力中,我有責任幫助他們。」
卡當先生看我一臉愁容,便拍拍我的手說:「別怕,我相信到最後一定能水到渠成。是信念讓我能專心致志,我對妳和阿嵐有很大的信心,這是我幾世紀來,第一次看見了希望。」
他拍拍掌,搓手道:「好啦,咱們要不要把注意力轉移到甜點上?」
卡當先生幫我們點了一種用鮮奶和堅果製成的印度冰淇淋,雖然不像美國冰淇淋那麼甜、奶味也沒那麼重,但在溫暖的夜裡吃起來特別爽口。
飯後我們走回船上,談著漢比。卡當先生建議我們出發去漢比廢墟,找通往奇稀金達的通路之前,先到本地的杜爾迦寺跑一趟。
我們慢慢穿過小鎮到市場,卡當先生看到我們那棟草綠色的旅館時,歉然地看著我說:「希望妳能原諒我挑了這麼簡陋的旅館,我希望能住在離叢林近一點的小鎮,以便阿嵐需要我時,可以很快找到我們,跟他住近些,我比較安心。」
「我沒問題呀,卡當先生,在叢林住過一個禮拜後,這裡簡直像是天堂。」
他大笑著點點頭。我們逛著各式各樣的攤販,卡當先生買了些早餐吃的水果,和一些用香蕉葉包的米製糕點,看起來跟斐特為我做的午餐很像,但卡當先生說這是甜的,且不會辣。
就寢前,我把枕頭拍鬆,塞到背後,把剛洗好晾乾的拼布被拉到腿上,想著孤零零坐在叢林裡的阿嵐。我覺得放他在外頭,自己住這裡,很是罪過。而且我好想他,覺得很寂寞,我喜歡有他陪著。我重重嘆口氣,鬆開髮辮,鑽到被子裡,淺淺入眠。
子夜時分,我被輕微的叩門聲弄醒了,我遲疑著要不要開門。時間很晚了,應該不是卡當先生。我走到門邊,悄悄把手放到門上細聽。
又是一記輕擊,我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悄悄說:「凱西,是我。」
我打開門鎖往外窺,阿嵐身著白服,光著腳站在門外,一臉傻笑。我把他拉進門噓聲問:「你在這裡幹嘛?進鎮裡很危險欸!有可能被人看見,派獵人來抓你呢!」
他聳聳肩咧嘴笑說:「我想妳啊。」
我忍不住笑了,「我也很想你。」
他若無其事地用一邊肩頭抵住門框上,「意思是妳願意讓我留下來嘍?我可以睡在地上,天亮前就離開,保證絕對不會讓人看見。」
我重重呼口氣,「好吧,不過你得保證早早離開喲,我不喜歡你冒這種險。」
「我保證。」他坐到床上,伸出手把我拉到他身邊。「我不喜歡一個人睡叢林。」
「要我也是。」
他低頭看著我們交纏的手,「跟妳在一起時,我覺得自己又像個人了,獨自待在荒野裡,我會覺得自己像隻野獸。」他抬眼看著我。
我握緊他的手說:「我明白,沒關係,真的。」
他笑了:「妳知道嗎?妳很難找欸,幸好你們兩個決定散步去吃飯,我才能循著妳的氣味跟到妳門口。」
床頭几上有個東西引起阿嵐的注意,他繞過我旁邊,彎身拿起我攤開的日記。我剛畫了一張新的老虎——我的老虎。在馬戲團時畫的圖其實都還不錯,但最新的這一幅更有感情與生命力,阿嵐看了好一陣子,我在一旁雙頰緋紅。
他用手描繪著老虎,輕聲說:「有一天,我會送妳一幅我真正的肖像。」
他鄭重地放下日記,握著我的手,凝重地對我說:「我不希望妳看到我時,只看到老虎,我希望妳能看到我,看到我這個人。」
他伸手幾乎觸及我的臉龐,卻又停下來抽回手。「我長年為虎,它已偷去我的人性了。」
我點點頭,阿嵐握緊我的手靜靜表示:「凱兒,我不想再當老虎了,我想變回我自己,我想過人的日子。」
「我知道。」我柔聲撫摸他的臉,「阿嵐,我——」我頓住了,因為阿嵐拉下我的手,慢慢遞到自己唇邊,吻住我的手心。我的手一陣觸麻,他用藍眼急切地看著我,若有所求。
我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該說什麼。他那懇求的神情令我悸動,覺得與他密不可分,我好想幫他,想當他的朋友,而且好想……好想要多一些什麼。我想釐清自己對他的反應,我對他的感情似乎複雜到難以理清,但我很快明白那最強烈而激盪的情緒是什麼了,那是……愛。
自從家人走後,我為自己築起一道鴻溝,不容自己去愛任何人,以免再度失去所愛。我刻意避開親密關係,我喜歡與人相處,結交許多朋友,但我不敢大膽去愛,不敢像現在這樣。
阿嵐的脆弱無助令我卸下防禦,他溫柔而漸次地拆除我那精心砌築的心溝。柔情如浪潮般地漫過溝頂,滲透裂隙,排山倒海地向我撲來。愛,令我恐懼,我的心臟在胸口咚咚狂跳,我想他一定都聽到了。
阿嵐的表情變了,他瞅著我,原本的悲傷轉為對我的關切。
接下來一步會是什麼?我該做什麼?說什麼?我該如何跟他分享我的心情?
記得以前跟老媽看愛情電影時,我們最愛講的一句話就是:「快閉嘴,直接吻下去吧!」看到男女主角明明都天時地利人和了,還在那邊推拖拉,我們就會又氣又急,不斷重述那句話。我可以聽到媽媽用幽默的語氣,在我心裡給我相同的建議:「凱兒,閉上嘴,快吻他呀!」
於是我鼓起勇氣,趁心意未變之前靠上去吻他。
阿嵐愣住了,沒有回吻,也沒將我推開,只是僵在那兒……不敢動。我抽開身,看到他滿面驚疑,開始痛悔自己的莽撞。我站起來尷尬地走開,想拉開兩人的距離,一邊慌亂地努力重新築起心牆。
我聽到他起身走動。阿嵐拉住我、要我轉過去面對他。我不肯看他,只是望著他的腳。他用手指勾住我的下巴,想抬起我的頭,但我仍拒絕正面與他相對。
「凱西,看著我。」我將眼神從他的腳游向襯衫中央的白釦子。
然後繼續往上飄過他金銅色的胸膛、咽喉,最後落在他俊秀的臉龐。他用深藍色的雙眸探著我,向前踏上一步,害我一口氣哽在喉頭。他緩緩摟住我的腰,用另一手撫著我的下巴,眼睛注視著我,手掌輕輕貼到我臉上,用拇指劃著我頰骨的弧線。
那撫觸美好而細膩,慎微如輕摸一隻受驚的鴿子。他驚惶而戒慎,我發著抖,阿嵐頓了一下,露出淺笑,然後低頭在我的唇上輕啄。
他的吻輕柔而小心,若即若離。他的另一隻手也垂到我腰際了,我怯怯地用指尖觸著他的臂膀,他好暖,皮膚好滑。阿嵐將我拉近,讓我靠在他胸上,我抓住他的臂膀。
他發出愉悅的歡息,深情吻著,我整個人融在他身上。
我還在呼吸嗎?我沐浴在他那如夏日檀香的芳氣中,被他撫觸之處,無不酥融。
我緊扣他的臂膀,他的唇不曾稍離片刻,阿嵐拉起我的手,逐一扣到他的脖子上,然後順著我光滑的手臂,將手擺到我腰際,用另一隻手插入我髮中。我尚不及細想他要做什麼,阿嵐已將我身子一抬,緊貼到他胸上了。
我不知兩人纏吻多久,但感覺僅只須臾,又像永恆無盡。我赤裸的雙腳在離地數吋的空中輕擺,阿嵐僅以單手,便輕易地撐住我整個身體。我將手指埋在他髮絲裡,感覺他微震的胸口,就像老虎阿嵐的呼息。接著所有思緒不復存在,時間也靜止了。
我所有的腦神經都在灼燒,全身系統應聲當機,完全沒料到親吻會這樣讓人感官超載。
阿嵐終於萬分不捨地放我下來,幸好他還是撐著我的身體,因為我已經快暈倒了。他摸著我的臉,用拇指慢慢劃過我的下唇,一手仍環在我腰上,兩人貼近的站著。他抬起另一隻手,手指開始慢慢纏著我鬆落的髮束。
我眨了好幾次眼,才看清楚他。
阿嵐輕笑說:「別忘記呼吸呀,凱西。」他臉上露出一種非常自得的笑容,令我莫名地生起氣來。
「你好像很開心嘛。」
他抬起一邊眉毛,「我是呀。」
我嗔道:「哼,你又沒徵求我允許。」
「嗯,也許我們可以彌補一下。」他的手指滑上我的肩膀,畫著小圈問:「凱西?」
我被他撫弄得心猿意馬,「什麼?」
他踏近說:「我能不能——」
「嗯?」我微扭著身體。
「得到妳的——」
他開始用鼻子嗅觸我的脖子,然後移到耳邊,悄聲問話的嘴唇弄得我好癢,我感覺到他在微笑,「——允許——」
我臂上疙瘩四竄,渾身顫動。
「允許我吻妳?」
我虛弱地點點頭,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讓他知道我千萬個願意。阿嵐的吻從我耳邊移至臉上,緩緩遊蕩而無所著落,速度慢到令人心急,最後他在我唇邊停住,靜靜等著。
我知道他在等待什麼,我頓了短短一秒,便呢喃說:「可以。」
他露出勝利的微笑,擁住我再次吻上來。這次他的吻變得更大膽挑逗了,我撫著他結實的雙肩,扣住他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
等阿嵐終於退開時,臉上笑容燦爛。他抱起我,大笑著在房中旋舞,等我暈到天旋地轉時才平定下來,用額頭貼著我的額頭。我羞赧地伸手摸他的臉,用手指探索他稜角分明的臉龐與嘴唇,他像虎兒一樣貼近我的手。我輕聲笑了,將手插入他髮中,從額前撥開,享受那絲緞般的觸感。
我投降了,沒想到初吻竟能如此……天翻地覆。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我世界裡的章法全都重新改寫,突然脫胎換骨成另一個人,一個如新生兒般脆弱的人。我好怕這段感情再發展下去,萬一阿嵐離我而去,結果將不堪設想。我們將會如何?我不可能預知,但我知道人的心有多麼易碎。無怪乎我一直封鎖自己的心。
阿嵐對我的負面想法渾然不覺,我試著拋開那些念頭,享受與他相處的時光。他放下我,又輕吻我的髮際與頸子,然後將我緊緊攬入他溫暖的懷裡。他撫著我的頭髮與頸項,用母語喃喃低語,好一會兒後,阿嵐嘆口氣,親吻我的臉,將我往床邊輕推。
「睡一會兒吧,凱西,我們兩個都需要睡眠。」
他用指背摸摸我的臉,然後變成老虎,躺到床側的毯子上。我上床鑽進被子裡,靠過去摸他的頭。
我用另一隻手枕著臉,柔聲說:「晚安,阿嵐。」
他低呼著用頭頂住我的手,然後把頭靠回爪上,合起眼睛。
著名的歌舞演員梅.威斯特曾說:「男人的吻就是他的簽名。」我對自己笑了笑,若真是那樣,那麼阿嵐的簽名算是總統級的了。
第二天早晨阿嵐已經走了,我穿好衣服,跑去敲卡當先生的門。
門開了,他衝我一笑,「凱西小姐!妳睡得好嗎?」
我看不出任何諷刺的意味,猜想阿嵐應該沒跟卡當先生說過晚上偷溜進來的事。
「不錯,睡得滿好的,不過有點睡晚了,真不好意思。」
他表示無所謂,遞給我一個用香蕉葉包好的米製糕點、一些水果和一瓶水。「別擔心,我們會先去接阿嵐,然後開車去杜爾迦的廟,不必急。」
我回房間放下早餐,慢慢收拾幾件個人用品放到小旅行袋裡。我不時發現自己在神遊,我會看著鏡子,摸摸自己的手、頭髮和嘴唇,一邊回想阿嵐的吻。我得不時提醒自己專心,原本十分鐘可以做完的事,竟然耗掉了一個半小時。
我在袋子最上面放上日記和拼布被,然後拉好拉鍊,跑去找卡當先生。他已坐在吉普車裡,看著地圖等我了。他對我笑一笑,心情似乎不錯,雖然我害他等了那麼久。
我們去接阿嵐,他像隻小老虎似地蹦出樹林,當他來到車邊時,我探出身子拍他,他後腿一蹬,站起來用鼻子頂我的手,透過打開的車窗舔我的臂膀。阿嵐跳上後座,卡當先生便又開車載我們上路了。
他小心翼翼地循著地圖,把車開到穿越叢林的泥土路邊,最後停在杜爾迦的石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