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雙虎
白虎之咒:預言中的少女 by 柯琳.霍克
2019-11-8 21:46
「凱西!凱西!妳張開眼啊!」
有人在用力搖我,可我只想遁回黑暗寧靜的睡鄉中,但那焦急的聲音總也不放棄。
「凱西,聽我說!張開眼睛啊,求求妳!」
我想張眼,卻覺得好痛,陽光使原本陣陣發疼的頭鬧得更凶了,好疼啊!我終於開始有點清醒了,也認出了我們的營地和跪在旁邊的阿嵐。他的溼髮往後撥開,俊美的臉上盡是憂色。
「凱兒,妳覺得如何?妳還好嗎?」
我本想跟他抬槓,卻突然嗆住,咳出一堆水來。我重重吸氣,聽到肺裡有水聲,然後又開始咳出水來。
「轉到側面,水比較排得出來。來,讓我幫妳。」
他拉過我側躺著,我又咳出一些水。阿嵐脫掉身上的溼衣摺起來,輕輕托起我,把襯衫放到我快裂掉的頭底下。我痛到無力稱讚他……銅色……稜角分明……肌肉精實……裸露的胸膛。
如果我還有力氣欣賞,那應該就沒大礙了,我心想。開玩笑,除非我死了,否則哪有可能不欣賞。
阿嵐撫著我的頭,我痛得一縮,不再做白日夢。
「妳這邊腫了一大塊。」
我抬手摸到後腦勺的大腫包,我輕輕碰著,終於想起為什麼頭會痛了。我被石頭擊中時,一定是昏過去了,阿嵐又救了我一次。
我抬頭看著他,他焦急地跪在我旁邊,渾身顫抖。我知道他一定是變成人,將我拖出水池,然後待在一旁,直到我醒來。天知道我在這裡昏了多久。
「阿嵐,你一定很痛,今天變成人形太久了。」
他搖頭否認,但我看到他在咬牙。
我搭著他的臂,「我沒事,不過是頭上腫個包而已,別擔心,我相信卡當先生一定在袋子裡放了阿司匹靈,我吃一點,躺下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阿嵐的手指從我的太陽穴緩緩移到臉上,淺淺一笑,當他抽身時,整條手臂都在發抖,皮膚底下陣陣顫動。「凱兒,我——」
他臉上一緊,往旁邊扭過頭,怒吼一聲,再度化為老虎。阿嵐輕聲吼了幾下,然後靜下來挨到我身邊躺下,用一對戒慎的藍眼看著我。我揉著他的背,既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撫我自己。
我望著斑駁的樹林,希望頭痛能消失。我知道遲早得走,卻一點也不想動。阿嵐輕聲低呼,溫柔的聲音使疼痛稍減,我重重嘆口氣站起來,知道自己若能換掉溼衣,應該會舒服些。
我慢慢坐起,深深吐納,希望能減緩噁心感,讓世界不再旋繞。阿嵐抬起頭小心地看著我。
「謝謝你救了我。」我撫著他的背,親吻他毛茸茸的頭頂,「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我打開背包,找到一個裝著各種藥品的小盒子,裡頭也放了阿司匹靈。我塞了兩顆到嘴裡,然後灌一大口水。再拿出乾衣服,轉頭告訴阿嵐:「好啦,我想換回平時的衣著,能不能麻煩你再回叢林裡待個幾分鐘。感恩不盡。」
他對我低吼一聲,似乎有點生氣。
「我是說真的。」
他吼得更大聲。
我用掌心貼住額頭,扶著旁邊的樹,以支撐發軟的雙腿,「我得換衣服了,不許你留在這兒看。」
他咕咕噥噥地站起來搖著頭和身體,彷彿在說不,然後死盯著我。我也指著叢林給他瞪回去,阿嵐終於掉過頭了,但他走進帳篷,躺到我的拼布被上,面向裡頭地將尾巴露在帳篷外來回擺著。
我嘆口氣,頭轉得太過又痛了起來。「你只肯讓步這麼多就對了,是吧?頑固的臭老虎。」我決定各退一步,但邊換衣服邊監視他的尾巴。
穿上乾爽的衣服後,我覺得舒服些了。阿司匹靈已開始生效,頭不再那麼脹痛,但還是昏昏的。我想睡覺,不想吃東西,便決定略過這一餐,只喝點熱可可。
我小心翼翼地繞過營地,在火坑裡加進兩三根柴薪,把水鍋擺上去煮滾。我蹲下來拿著長枝調整火勢,等發出燃柴聲後,才拿出巧克力粉包。阿嵐盯著我的每個動作。
我不理他,「我沒事,真的,去做你的事吧。」
阿嵐只是固執地坐在那兒扭著虎尾。
「我是說真的。」我用手指畫圈說,「去到處看看,找你弟弟呀,我再去撿些柴火就要去睡了。」
他依然不肯動,還發出像狗撒嬌的哼唧聲,我哈哈大笑,拍拍他的頭。
「你知道嗎,我其實很會照顧自己,雖然看起來不太像。」
虎兒發出鼻息坐到我身邊,我靠在他肩上,一邊攪著熱可可。
我趁日落前撿好木柴,喝掉一瓶水。我爬進帳篷時,阿嵐也跟了過來,他伸出肉掌,我慢慢把頭靠上去墊著。我聽到虎兒發出低嘆,然後用頭依偎著我。第二天醒時,我的頭仍枕在阿嵐的軟掌上,不過我已轉過身,把頭埋在他胸口,攬著他的脖子,把他當成巨大的填充玩具,緊緊摟住了。
我尷尬地抽身坐起來伸懶腰,摸著頭上的腫包,沒想到竟已消掉大半,人也舒服多了。
我飢腸轆轆地打開幾根活力餐條和一包燕麥,在火堆上燒足了水,倒入燕麥中,然後再泡一杯熱巧克力。吃完早餐,我要阿嵐快去尋人,自己則打算洗個頭髮。
阿嵐觀察我一會兒,確認沒事後才離開。我抓了一小瓶卡當先生為我準備的環保洗髮精,一塊有草莓香的肥皂,他甚至還擺了罐潤絲精。
我換上泳裝、短褲和布鞋,走向那塊烘著暖陽的石塊,待在瀑布邊緣,離被落石擊中的地方遠遠地,然後慢慢將頭髮打溼,抹上肥皂。我向四濺的流水傾著身,讓水將泡泡沖掉,清涼的流水淋在痠疼的頭上,感覺好舒服。
我坐到石塊向陽面梳理頭髮,梳完後閉起眼睛,把臉轉向清朗的晨陽,讓陽光溫暖我,曬乾我的頭髮。這裡宛若天堂,雖然頭上有腫包,我也不喜歡露營,但環伺的美景仍令人心怡。
倒不是本人不懂得欣賞大自然,其實小時候還滿喜歡跟爸媽到戶外,只是賞完美景後,我更喜歡睡在自己的床上。
阿嵐於中午時分回來,陪我一起吃冷凍乾燥雞,這是除了芒果外,唯一一次看到他以人的姿態吃東西。午餐吃罷,我從袋子裡翻出詩集,問阿嵐要不要聽我念一段。
他已變回老虎了,我沒聽到他低吼或抗議,便抓起詩集,靠坐在大石邊。阿嵐走到我旁邊,突然化為人形,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已躺下來把頭靠在我的大腿上,接著他嘆口氣閉上眼睛。
我笑著說:「你的意思是好嘍?」
阿嵐閉著眼睛喃喃說:「是的,請念。」
我翻開書挑了一首詩,讀道:「啊,這首好像滿適合的,你應該會喜歡,這是我最喜歡的詩之一,也是莎士比亞的作品,就是寫《羅密歐與茱麗葉》的那位。」
我一手持書朗讀,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撫著阿嵐的頭髮。
我該把你比擬成夏天嗎?
——威廉.莎士比亞著
我該把你比擬成夏天嗎?
你比夏天更可愛婉約。
狂風吹落五月的嬌蕊,
夏天的租期又太短暫。
有時天上的眼睛烈焰太灼,
他金色的面容經常黯淡;
美麗的事物有時不免凋零,
被機緣或自然的代謝摧殘:
但你永恆的夏天不會褪色,
你的美亦不會消逝;
死神無法誇說你曾在他的陰暗中徘徊,
你在時間永恆的詩句裡生長:
只要人們一息尚存,眼猶能視
此詩將永存,你亦永生。
他的聲音好柔,「實在……太美了,我喜歡這個莎士比亞。」
「我也是。」
我翻著詩集找下一首詩,這時阿嵐說道:「凱西,也許我可以跟妳分享一首我國的詩。」
我有些訝異,放下書本說:「好呀,我想聽點印度詩。」
他張開眼睛望著樹梢,將我的手拉到他胸上。微風輕拂,陽光中顫動的枝葉,在他俊美的臉上打出光影。
「這是一首印度古詩,摘自古傳的史詩故事,迦梨陀娑的《莎昆妲蘿》。」
我不懂妳的心;
然而我的心,唉,殘酷的愛
卻日夜悸動不已;
我為妳傾注一切魂魄。
妳,噢,窈窕的淑女,
溫暖的愛情;
卻燙傷了我;
晨星斂住夜來香的芳氣,
亦令月兒止步不前。
我的這顆心啊
最珍愛的是妳
除了妳,再也容不下其他。
「阿嵐,這詩好美啊。」
他對我一笑,伸手摸著我的臉。我脈搏加速,臉頰熱到發燙,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指仍勾著他的頭髮,手還擺在他胸膛上。我迅速把手抽回來放到腿上絞著,阿嵐微坐起身,靠在單隻手上,一張俊臉離我極近。他的手指滑至我的下巴,輕輕抬起我的臉,兩人四目相鎖。
「凱西?」
「什麼事?」我喃喃說。
「妳能……允許我吻妳嗎?」
哇,紅色警戒!前幾分鐘,跟虎兒相處的安然自在頃刻間消失無蹤,我變得極度緊張敏感,態度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我當然知道老虎阿嵐其實是個男人,但我一直沒多細想。
我突然驚覺到王子的存在,目瞪口呆地望著他。老實說,他根本不是我這一掛的,我從沒想過兩人之間除了友情,還會擦出火花。
他的請求逼我認清事實,那頭乖巧的寵物虎,其實是位精力旺盛、雄風十足的男子。我的心臟在胸腔裡狂敲,思緒紛至沓來,但最強烈的一道念頭卻是,我希望阿嵐能吻我。
其他旁枝末節的想法也爭相出頭,在腦中飛轉,例如——太快了——我們彼此都還不太認識——也許他只是覺得寂寞——等。不過我悍然斬斷那些念頭,思忖一下後,決定讓阿嵐吻我。
阿嵐向我挪近,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等待。等我睜眼時,阿嵐還在盯著我,他真的在等我許可。此時此刻,世上沒有什麼比讓這位英俊的男子親吻更令我嚮往的了,但不知怎地,我卻莫名其妙地挑剔起「允許」這兩個字。
我結結巴巴地說:「那個……嗯……你說要我的『允許』是什麼意思?」
他好奇地看著我,害我更加心慌意亂。說我沒接吻經驗已經算客氣了,我不但沒跟男生接過吻,在碰到阿嵐之前,連遇到一名我想吻的男生都沒有。結果,我未能如願地吻他,反而狼狽地扯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理由。
我支支吾吾地說:「女生都嘛希望被一把抱住,要求女生允許……實在……實在是太老派了,不夠自然,那樣感覺不到熱情,好土哦。你既然問了,那麼答案是……不行。」
我腦殘啊!我心想,我剛才竟然罵這位英俊善良、碧眼健壯的藍眼王子老土。
阿嵐注視我良久,我看到他帶著受傷的眼神,收斂一臉深情,很快地站了起來,必恭必敬地向我行禮,然後輕聲表示:「我再也不會那樣問妳了,凱西,很抱歉我剛才如此魯莽。」
說完阿嵐化成老虎,一溜煙跑入叢林,丟下我一個人為自己的愚蠢跳腳。
我大喊:「阿嵐,等一等!」可惜太遲了,他已經走了。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樣羞辱他!他一定恨死我了!我怎能那樣對待阿嵐?我知道自己因為緊張才講那些話,但這算哪門子理由啊。他說再也不會問我了是什麼意思?我真希望他能再問我一遍。
我在心裡一遍遍想著說過的話,想出各種轉圜的說法。比如,「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或「我正想問你同樣的問題」。
我可以抱住他,率先吻他,即使簡單說個「好」,都可以成事。我可以誇張地表示「隨你嘍」,「吻我,如同這是我們最後一吻」,或是《征服情海》裡的台詞:「我一開始就喜歡上你了」,反正他沒看過電影,借來用一用也無妨?可是沒有,本人就是無聊到硬在「允許」上挑骨頭。
阿嵐一直沒回來,所以我有很多時間罵自己蠢。
近傍晚時,我坐在石上曬太陽,手中握筆攤著日記對空發呆,心情爛到谷底,這時我聽到營地附近的叢林傳來沙沙聲。
當一頭大黑貓從樹林中現身時,我驚呼一聲,那大貓繞著帳篷,停下來嗅著我的拼布被,然後走到火堆邊坐了一會兒,一點也不怕火。幾分鐘後,大黑貓又大步跑回林子裡,但後來又從另一頭回到空地上。我靜靜坐著,希望沒讓它瞧見。
大貓比之前在康海里石窟攻擊我的豹子大多了,事實上,當它挨近我坐的地方時,我看出它黑亮的毛皮上,有深黑色的條紋。大貓用晶光四射的黃金眼掃視營地,似乎在評估。我沒聽說過有黑色的老虎,但那絕對是老虎無誤!老虎八成沒看見我,因為它繞完營地,在空中嗅了幾下後,又走回叢林裡了。
為了安全起見,我在岩石上靜坐良久,確定黑虎不再回來。
隔了半晌,不再聽見任何聲響,且身體開始發僵後,我覺得應該可以走動了。然而說時遲哪時快,一名男子從叢林裡肆無忌憚地朝我走來,慢慢上下打量著我,然後說道:「唉呀呀,我們真的很難預料,對吧?」
男人全穿素黑,相貌極為俊美,他比阿嵐黝黑,有一身古銅色的皮膚,髮色如墨,較阿嵐的長,但一樣梳到後面,且微微捲曲。
他有金黃色的眼睛,上面綴著銅色細斑,我試著辨識那顏色,因為以前從沒見過。那眼色是海盜的金幣色——澄黃如古代的金幣。事實上,海盜一詞也很適合他,他很像歷史羅曼史小說封面上,扮演花花公子的那種男生。他對我微笑時,眼角微露出細紋。
我立刻認出此人的身分,他就是阿嵐的弟弟。兄弟倆都極為帥氣,具有帝王的軒昂氣宇。兩人身高相當,但阿嵐高瘦精悍,此人則健碩雄厚,手臂更為粗壯。我想他大概比較像他父親吧,阿嵐那鮮明的東方特質——一雙藍色的杏眼和金黃的皮膚——應該承自母親。
奇怪的是,我雖知危險四伏,卻不害怕,彷彿他屬虎的那一部分,蓋過他屬人的心。
我說:「在你開口前,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曉得你是誰,也知道你是什麼。」
他踏向前,很快拉近兩人的距離,然後抬起我的下巴,仔細打量我的臉。
「那麼妳認為我是誰或是什麼?我親愛的?」
他的聲音非常低沈潤厚——就像發燙的熱焦糖。他的聲腔比阿嵐的更具餘韻,說起話來有些遲疑,彷彿很久沒用過人聲了。
「你是阿嵐的弟弟,也就是背叛他、偷走他未婚妻的那位。」
男人一瞪,我突然害怕起來。他咂舌道:「嘖,嘖,嘖,不可以這麼沒禮貌啊,我們甚至還未受過正式引介呢,妳就已經大剌剌地指控起我來了。鄙人名叫季山,就是那位命運坎坷的弟弟。」
他拿起我的髮束纏在指間,然後抬起頭說:「我不得不佩服阿嵐,他總是有辦法找到美女。」
我正想從他身邊走開時,聽到林間傳來一聲巨吼,緊接著阿嵐便衝過營地奮力一躍,吼聲震天地彈入空中。他老弟立即將我推到一旁,也跳起來應戰,化成先前我所見到的黑虎。
阿嵐暴怒咆哮,吼聲大到讓我覺得身體都在震動。兩隻老虎騰空相撞,重重摔落地面,在草地裡翻滾,撕抓彼此的背部,逮到機會便撲上去一陣撕咬。
我七手八腳地爬得遠遠地,最後躲在瀑布附近的矮叢後,我高喊著叫他們別打了,可是打鬥聲正酣,把我的聲音全蓋過了。兩頭大貓分別滾開,伏在地上彼此對峙,捲著長尾蓄勢撲擊。他們開始繞著火堆,讓火堆隔在兩人中間。
兄弟倆凶惡地互吼,死盯住對方。我覺得應該趁他們的爪子還沒從地面躍入空中前出面制止,便慢慢挨近,站到阿嵐這邊。
我鼓起勇氣哀求道:「求求你們住手,別再打了。你們是兄弟啊,不管以前有什麼過節,總得彼此說說話吧。」
我懇求阿嵐:「原本要找他的人是你,現在說話機會來了,把你要講的話告訴他吧。」
我看著季山,「還有你,阿嵐被捕了好多年,我們正在設法幫你們兩個,你應該聽聽他怎麼說。」
阿嵐變回人形氣憤地說:「妳說得對,凱西,我的確是來這兒跟他談話的,可是我發現他根本還是無法信任,他完全……完全不考慮別人,我根本不該來這裡。」
「可是阿嵐——」
阿嵐走到我面前,憤憤地對黑虎罵道:「我已經找了你兩天!你明知我不在,卻跑到這裡來,你沒有權利這麼做!還有,你最好識相點,永遠別再碰凱西!」
阿嵐的弟弟也變回人形,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我想知道你這麼拼命是想保護什麼,你說得對,我已經跟蹤你兩天了,我挨得夠近,知道你想幹嘛,但又離得夠遠,以便取決何時來找你。至於要我待在這裡聽你說話,那就免了吧,你的話不可能引起我的興趣。」
季山揉著下巴,摸著剛才跟阿嵐打架時留下的長痕,咧嘴一笑。他看著我的方向,好奇地瞄了他老哥一眼,說道:「當然了,除非你想談的是她。我向來對你的女人感興趣。」
阿嵐把我推開,發出怒吼,騰空成虎,再次撲向他弟弟。兩人在營地上扭滾抓咬,一下撞到樹,一下摔在尖石上。阿嵐伸出快掌攻擊季山,結果一掌撲在樹上,粗厚的樹幹登時留下深深的爪痕。
黑虎奔入叢林裡,阿嵐追了上去。兩頭老虎的怒吼在林間迴盪,驚得鳥群四下竄飛。兄弟倆繼續從叢林這頭打到另一頭,我站在石頭上,看著顫動的樹叢和從棲枝上被趕起的鳥群,便能知道他們打到哪兒了。
阿嵐終於又衝回營地,他老弟半騎在他背上,扣著利爪咬住他頸子。阿嵐蹬起身子,將季山甩落,然後跳到池邊一塊巨石上,扭頭面對季山。
黑虎精神一抖,朝阿嵐身上撲去,阿嵐也不甘示弱地跳起來相迎,最後兩人一起摔進池子裡。
我站在池邊看他們扭打,一人剛冒出水面,另一人便撲上去將他壓回水裡。他們不斷用利爪攻擊彼此的臉、背部和柔軟的腹部,兩人幾乎不分高下。
我正在想,他們大概永遠也不會停手時,戰鬥便歇緩下來了。季山兵疲馬憊地拖著身子從水裡出來,走了幾步便癱倒在草地上重重喘息,他休息了幾分鐘後,才開始舔自己的腳掌。
阿嵐也跟著爬出水池,將軀體隔在他老弟和我之間,扣在我的腳邊。他渾身都是深長的爪痕,鮮血從傷口中滲出來,在一身白毛上格外怵目驚心。有道大口子從他額頭拉到下巴,劃過他的右眼和鼻子,脖子上被咬的大齒洞也在緩緩淌血。
我繞過阿嵐,快手快腳地拿出背包,翻出急救箱,拿出一小瓶酒精和一大捲紗布。我顧不得害怕見傷和見血,本能地只想保護他們,我對他們的擔憂,更勝過對他們的畏懼。我知道兩兄弟需要幫忙,便鼓起了勇氣。
我先到阿嵐身邊,用乾淨的瓶裝水清洗傷口上的碎石泥土,然後把酒精倒到紗布上,壓到最嚴重的傷口上。阿嵐似乎沒有致命傷,只要能幫他止血,應該就沒事了,但有幾道裂口頗深,側邊的皮毛也被咬得稀巴爛,感覺像被絞肉機絞過。
開始清理他頸部的咬傷時,阿嵐輕輕發出呻吟。我從箱子裡拿出一大片墊了紗布的繃帶,灑上酒精,蓋到他身側被咬爛的部分施壓止血。阿嵐痛得發出低吼,我只能同情地皺著臉。我把繃帶留在原處,最後幫他清理臉部,一邊幫他處理額頭鼻上的傷口,一邊低聲安慰,且盡量不去看他的眼睛。傷口不像乍看時那麼驚悚,也許我只是自己嚇自己而已。
我已盡力了,但擔心會發炎,而且阿嵐的身側和眼睛實在令人擔心。我一邊用繃帶按住他額頭,一邊忍不住掉淚。
他舔著我的手腕,我揉揉他的臉喃喃說:「阿嵐,這太可怕了,真希望沒發生這種事,我真的好難過,你一定很痛哦。」一顆淚珠落在阿嵐的鼻子上,「現在我得去看看你弟弟了。」
我擦乾淚,拿起另一捲紗布,為黑虎施以同樣的照護。有道特別嚴重的深痕從他的脖子劃到胸口,因此我在上面花了不少工夫。季山背上有道沾滿泥土碎石的深度咬傷,猛冒著血水。也好,因為血能幫忙把傷口沖乾淨。我在上面壓了幾分鐘,等血流減緩後,才開始清理傷口。他的背在發顫,我把酒精倒上去時,季山忍不住咆哮起來。
我拿繃帶壓住傷口,眼淚又簌簌地淌到下巴上。我吸著鼻子說:「這個傷口大概得縫幾針。」然後輕聲責罵兩頭大貓,「你們兩個搞不好會發炎,到時連尾巴都爛掉算了。」
季山哼哼作聲,聽起來好像在笑,我先是一愣,然後有點生氣。
「你們兩個最好給我心存感激,幫你們清理傷口是件恐怖的事,因為本姑娘怕血。還有,誰能碰我,誰不能碰我,由本姑娘我自己決定,我可不是你們兩隻大貓的玩具球。更何況你們也不是為我而打。兩位的恩怨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該化解開來,我真希望你們能學會彼此原諒。」
黃金眼看著我,我解釋說:「我們來這裡,是因為阿嵐和我正在努力破解魔咒,卡當先生一直在協助我們,我們已經有頭緒了。我們要去尋找四樣給杜爾迦的獻禮,換取二位的自由。現在既然你已知道我們為何來此,阿嵐和我就可以回卡當先生那兒準備上路了,我想你們兩個應該先去醫院。」
阿嵐胸口發出低鳴,開始舔起自己的腳掌,黑虎翻過身,露出一道從脖子劃到腹部的長痕給我看,我也幫他清理了。等料理完黑虎,我走回袋子邊,將酒精瓶放回去,用袖子擦著眼睛,當我回頭發現阿嵐的弟弟變成人形站在我背後時,嚇到跳了起來。
阿嵐戒心大起地站起來盯著他,對季山極不放心。阿嵐來回甩著尾巴,不斷發出低鳴。
季山低頭看著爬過來就近監視他的阿嵐,然後再回頭看著我。他伸出手,我遞上自己的手,季山接過去吻住,然後深深一鞠躬,泰然自若地問:「敢問芳名是?」
「我叫凱西。凱西.海斯。」
「凱西。很感謝妳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剛才若嚇著妳,我很抱歉。」他笑了笑,「我已經很久沒跟年輕小姐說話了。能麻煩妳解釋一下,你們要給杜爾迦的獻禮嗎?」
阿嵐不悅地低吼。
我點點頭,「季山是你的教名嗎?」
「我的全名其實是索罕.季山.羅札朗,不過妳若喜歡,喊我季山也行。」他露出動人的笑容,一口白牙在黑膚的襯托下,格外潔亮。他伸出手,「妳願意坐下來跟我談一談嗎,凱西?」
季山有種說不出的魅力,我竟然立即就信任並喜歡上他了。他的氣質與他老哥很像,一樣令人感到自在。也許是所受的外交訓練,也許是母親的養成,總之,某個元素讓我對他不再反感。我對他笑了笑。
「當然好。」
他攜著我的手,來到火堆邊,阿嵐又低聲吼了起來,季山得意地對他一笑。季山坐下時,我發現他抽動了一下,便問他要不要阿司匹靈。
「是不是該送你們兩個去看醫生?你真的得縫幾針,而阿嵐——」
「謝謝妳,不用了。妳不必擔心我們的小傷。」
「那哪算小傷啊,季山。」
「魔咒讓我們能快速復元,妳會明白的,我們兩人都能很快自行痊癒。不過能有這麼可愛的女性為我照護傷口,還是非常榮幸。」
阿嵐抖抖顫顫地站到我們面前,活像一頭中風的老虎。
我勸他說:「阿嵐,你別亂來。」
季山燦然一笑,等我坐定後,才靠過來把手臂擱到我肩後的樹幹上。阿嵐走到我們中間,粗魯地用頭把他老弟頂到一旁,騰出一大塊空間,把自己的身體塞進去。他重重趴到地上,把頭枕在我腿上。
季山皺著眉,但我已開始談起阿嵐和我的種種經歷了。我告訴季山,自己如何在馬戲團遇見阿嵐,如何被他騙到印度。我談到斐特、康海里石窟和預言的事,並表示我們正要去漢比。
我忘情地談著我們的故事,一邊輕撫阿嵐的頭,他閉眼打呼,然後便睡著了。我講了快一個小時,幾乎沒注意到季山揚起的眉毛,以及看到我和阿嵐在一起時沈思的表情,我甚至沒注意到他何時又變回老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