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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康海里石窟

白虎之咒:預言中的少女 by 柯琳.霍克

2019-11-8 21:46

  隔天醒來,我在五斗櫃上找到穆珠拉因帝國的封印。漂亮的奶油色封印,有金橙色的細紋,繫著柔軟的絲帶。我拿起沈沈的封印仔細檢視,立即發現阿嵐先前提到的刻文「智慧、惕厲、勇氣與悲憫」。封印底下是一朵盛開的蓮花,設計巧奪天工,美不勝收。

  如果阿嵐的父親真的像這幾個字所說的那樣,那麼他必然是位明君。

  我天馬行空地想像阿嵐年紀更長時,當國王的樣子,不難想像他領導眾人的模樣。阿嵐有種特質,會讓人想信賴他、跟隨他。我苦笑了一下,就算他去跳崖,女生只怕也會跟著跳下去。

  卡當先生已服侍王子三百多年了,想到阿嵐能讓人甘心終身護主,就覺得不可思議。我拋開各種思緒,再次驚異地看著這方數百年的封印。

  我打開卡當先生留下的袋子,裡頭有數位相機及可拋式相機、火柴、幾把挖掘工具、手電筒、摺刀、螢光棒、紙張和拓印用的炭筆、食物、水、地圖和幾樣其他東西,其中有幾個物件套著防水塑膠袋。我掂了掂袋子的重量,發現竟然不會太重。

  我打開衣櫥,又去摸我那件漂亮衣服,然後嘆口氣,套上牛仔褲和T恤,綁好新鞋的鞋帶,拎起自己的布鞋。

  到了樓下,我發現卡當先生正在切早餐吃的芒果。

  「早安,凱西小姐。」他指指我的脖子說,「妳找到封印啦。」

  「是啊,很漂亮呢,不過有點重就是了。」我拿了幾片芒果放到盤上,然後在馬克杯裡倒了些熱可可,「這麼多年都是你在保管嗎?」

  「是的,對我來說,封印極為珍貴,它其實是中國製的,不是印度。那是別人送給阿嵐祖父的禮物,這麼古老的封印相當罕見。這是用壽山石做的,一般以為那是一種翡翠,其實不然。中國人相信壽山石是色澤豔麗的鳳凰蛋,在山裡的巢中採得。冒生命危險去採集的人,能獲得尊重、榮耀與財富。

  「只有大富大貴的人,才能擁有這種石雕,阿嵐的祖父能收到這種禮物,真的是很有面子。這是無價的家傳寶物,不過對妳而言有個好消息,據說擁有或配戴壽山石的物件,也能帶來好運,說不定旅途中,它能在許多方面協助妳。」

  「阿嵐的家族聽起來似乎非常特別。」

  「他們的確很特殊,凱西小姐。」

  我們剛坐下來吃優酪乳和芒果,阿嵐便走進來,把頭放到我的大腿上了。

  我搔搔他的耳朵,「很高興你也加入我們,我看你今天一定急著想出發,嗯?快要破解魔咒了,你一定很興奮吧。」

  他一直盯著我,彷彿迫不及待想走,但我不想趕時間。我餵了他幾片芒果,安撫他。阿嵐不再急躁,坐下來享受美食,舔著我指上的芒果汁。

  我大笑,「別再舔了,癢死了!」他不理我,繼續往我手上舔,直舔到袖子上。「唉喲,好噁喲,阿嵐!好啦好啦,咱們走了。」

  我洗完手,再看最後一眼,然後來到車庫。卡當先生跟阿嵐已經出來了,卡當先生接過我的袋子放到乘客座上,然後扶住車門,讓我跳進吉普車裡。

  「請小心,凱西小姐。」卡當先生警告說,「阿嵐會幫妳注意,但路途危險重重,雖然我們已有所準備,但我相信你們一定會面臨許多我所不知道的危險。千萬小心為上。」

  「我會的,但願我們能很快回來。」

  我關上車窗,把車倒出車庫。車上的GPS又開始發出響聲,告訴我該往哪兒走了。我再次感激起卡當先生,沒有他,阿嵐和我一定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路上平安無事,最初一小時裡,車流很少,然後越接近孟買,車子便開始增多,不過那時我已經滿習慣左側開車了。我開了約四個小時後,才在公園外圍的泥土路尾停下車子。

  「我們應該就是從這兒進去了。根據地圖,得走兩個半小時,才會到康海里石窟。」我看看錶,接著說:「我們得等天黑,遊客走光了後才能進去,所以咱們還有兩個小時得打發。」

  阿嵐跳下車,跟著我來到公園陰涼處的草地上躺下,我坐到他身邊。一開始,我把他的身體當成靠背,後來漸漸軟在他身上,把他的背當成枕頭。

  我望著樹林開始說話,告訴阿嵐小時候跟爸媽在一起的情形,說我們去探望奶奶,以及全家一起度假的事。

  「媽媽原本是老人院的護士,但後來決定待在家裡照顧我。」我解釋說,一邊回想快樂的回憶,「她的巧克力碎片餅和花生奶油餅是最棒的,媽媽相信做手工餅乾就是愛的表現,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小時候才會圓圓的吧。

  「我爸是那種典型的很愛在後院烤肉的老爸,他是數學老師,我多少遺傳到這點,因為我也很喜歡數學。我們都很愛看書,有個很舒適的家庭讀書室,我最愛蘇斯博士的書了。每當我拿起書,就會覺得爸媽還在我身邊。

  「我們去旅行時,爸媽都喜歡住民宿,我自己可以住一間房。我們大概把整個州都跑遍了,看過蘋果農場和老礦場、供應德式煎餅早餐的巴伐利亞小鎮、大海、高山。我覺得你會很喜歡奧瑞岡,我不像你遊遍全世界,但我很難想像會有比我家鄉更美的地方。」

  後來我又談到學校和上大學的夢想,雖然我只能付得起社區大學的學費。我甚至談到父母出車禍、自己孤寂的心情,以及住在寄養家庭的感受。

  阿嵐來回拍動尾巴,所以我知道他是醒著的且聆聽著我的傾訴,我滿訝異的,因為我還以為他會無聊到睡著。最後我自己也睏了,不再多說,在暑氣中打起瞌睡,直到感覺到阿嵐挪動身子坐了起來。

  我舒展身體,「該走了嗎?好,你來帶路。」

  我們在公園裡走了兩三個小時,這裡感覺比椰瓦野生保護區開闊,樹木的間距較寬,漂亮的紫花開滿山丘,可是靠近一看,才發現原來花都被熱氣逼縮了。我猜它們是在雨季時冒出來的,很快就會不見。

  我們經過柚木林和竹林,但還有其他我不認識的樹。幾種動物從我們的路徑上竄過,我看到兔子、鹿和箭豬。抬頭時,枝頭上則有好幾百隻各種顏色的鳥。

  我們走在一片特別濃密的樹林時,聽到一陣奇異的叫聲,並看到一群恆河猴拼命往上攀高。這些猴子不傷人,且不算陌生,可是一深入公園,便看到其他較可怕的動物了。我繞過一條垂在樹上的巨蟒,它用烏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們。巨大的四腳蛇嘶嘶有聲地吐著舌信,拖著長長的身體,迅速地從我們的路徑上奔過。肥大的蚊蟲在空中嗡嗡地慢慢飛舞,像醉八仙似地東飄西移。

  風景雖美,卻令人難安,我真高興旁邊有老虎相陪。阿嵐不時離開小路繞行,像是在避開某些地方或某些東西……我不禁顫抖了一下。

  走了大約兩小時後,我們來到康海里石窟附近的叢林邊陲。林木漸稀,通向一片沒有樹林的山丘,有一道通向上面山丘入口處的石階,不過我們還離得很遠,只能瞄到一小部分的石窟。我開始往石階上走,但阿嵐跳到我前面,把我推回樹林邊。

  「你想再多等一會兒嗎?好吧,咱們等。」

  我們在矮叢林下坐等一個小時,我有點不耐地看著遊客從石窟裡走出來,慢慢步下階梯到停車場。我可以看見他們聊著天開車離去。

  我嫉妒地說:「可惜我們不能開車到這兒,否則可以省去不少麻煩。不過人們大概很難理解,為什麼我旁邊會跟著一頭老虎吧,而且我們若開車進來,一定會被公園管理員盯上。」

  太陽終於下山,遊客也都走光了。阿嵐小心翼翼地走出樹林,在空中嗅著,等滿意後,才開始爬上在山丘岩石上鑿出來的石階。階坡甚長,等來到山頂時,本人已經快斷氣了。

  進入石窟後,我們看到一個無頂的石造碉堡,裡面設有許多房間,讓人想到蜂窩裡的蜂房。所有房間都如出一轍,左邊擺著一顆小床般大小的石頭,後邊牆壁則是挖空的架子。標示上寫道,此處原是佛教僧人的住所,石窟是三世紀時佛教徒的聚落。

  我們在佛教徒的聚落裡,尋找印度的預言,不是很奇怪嗎?我們往下走時我心中納悶,但話又說回來,這次探險,每件事都有點怪異。

  再深入往內,我發現中央的石井連接許多長長的石溝,這些石溝繼續延伸,——也許往更高的山區走。牌子上寫說,溝渠以前引水至此。

  我們來到主室,我摸著石壁上雕工精細的深痕,壁上刻有古印度文和象形文字。

  部分天花板的殘塊仍由石柱支撐著,在地上打出陰影。巨大的石柱上刻有雕像,我在經過時不斷瞄著石柱,確定它們不會讓殘餘的屋頂塌下來壓到我們。

  阿嵐繼續走向主室後方,往石窟入山的漆黑通道走去。我跟著他,踏過穴口,來到一間有著沙地的圓形巨室。我停下來,讓眼睛適應一分鐘。圓室中有許多開口,光線僅能照清開口,卻無法射入裡面的通道,而且天光正在迅速消逝。

  我拿出手電筒問:「現在該怎麼辦?」

  阿嵐走到第一個漆黑的洞口,沒入黑暗中。我跟過去,鑽進一間小室,裡頭滿是石架,不知以前是不是充當圖書室用的。我慢慢走過去,來到後邊,希望能看到寫著「杜爾迦的預言就在此!」的大標示。阿嵐突然把手搭到我肩上,害我嚇了一大跳。

  「別那樣!你難道不能先警告我一下嗎?」

  「對不起,凱兒,我們得查看每個房間,找一個看起來像封印的符號。妳查上面,我查下面。」

  他捏了我的肩膀一下,然後又變回老虎。

  我顫抖地想,我大概永遠也沒辦法習慣他這個樣子。

  小室裡找不到任何刻痕,因此我們轉進下一個房間,再到另一間房。來到第四個洞口時,我們找得更仔細了,因為這間小室裡寫滿了象形文字,我們在裡頭至少花了一個小時。不過在第五間房間中,還是沒找到什麼。

  第六個房間是空的,壁上連個石架都沒有,但我們在第七道門內找到相符的東西了。開口後是一間較其他房間小的空間,狹長的房間有兩三個架子,阿嵐在其中一個架子下找到刻痕,要是我自己一個人找,佷可能就忽略掉了。

  他朝我低吼,把鼻子湊到架子底下。

  「怎麼了?」我彎下身問。

  果然,房間後面的壁架下,有個與封印完全相符的刻紋。

  「應該就是這個了,祝咱們好運吧。」

  我取下脖子上的封印,壓到刻紋上微微調整,直到封印整個嵌進去。我等了一會兒,但毫無動靜。我試著轉動封印,這回聽到牆後傳來機器的轉動聲,封印轉完一整圈後,感覺轉不動了,我聽到嘶嘶的空氣聲,牆壁邊緣噴出了塵埃。原來那根本不是牆,而是一扇門。

  那道牆在低沈的轟隆聲中緩緩向後退開,我將封印拔出來,戴回頸上,然後拿了小小的燈束照向門口,卻看到更多牆面。阿嵐將我擠到旁邊,率先走進去。我盡可能地緊跟著他,好幾次還差點踩到他的腳掌。

  我拿電光照在牆上,發現有根火炬掛在壁上的鐵架裡。我取出火柴,沒想到火炬一下就點燃了。火焰將走道照得通亮,比我那小不隆冬的手電筒強多了。

  我們站在一道彎梯的頂端,我戒慎地望向闃黑無底的深洞,由於我們只能往下走,我只好拿著火炬開始走下梯子。突然後面傳來咔的一聲,然後門嗖地便關上了,把我們鎖在裡頭。

  我嘀咕說:「好極了,到時候看咱們怎麼出去。」

  阿嵐只是抬頭看我,用頭蹭著我的腿。我揉揉他的頸背,兩人繼續沿階而下。阿嵐走在階梯外圍,讓我能扶著牆壁下梯,通常我並不懼高,可是密道狹小,黑不見底,加上沒有扶手,實在令我膽戰心驚。幸好有阿嵐走在危險的那一側。

  我們慢慢摸索前行,舉著火炬的手臂已開始發痠了,我謹慎地把火炬換到另一隻手,避免把熱油滴到阿嵐身上。等我們終於來到積滿灰塵的梯底時,前面又是另一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通道。走了沒多久,我們便遇到通往不同方向的岔路了。我發出呻吟。

  「媽呀,根本是迷宮嘛。現在要走哪條路?」

  阿嵐走到其中一條通道嗅了嗅,然後走到另一條再抬頭嗅著。阿嵐折回第一個通道繼續前行,我也跟著聞呀聞,看自己能不能聞到他聞的東西,但我只嗅得出難聞的硫磺味。巨洞裡盡是刺鼻的味道,而且似乎每一拐彎,就變得更濃。

  我們在黑暗的地底迷宮中蜿蜒前行,火炬的搖光打在石壁上,映出幢幢的鬼影。當我們穿越墳墓般的迷宮時,常會遇到有岔路的空地。阿嵐只得停下來嗅著每個開口,然後選擇一條覺得能帶我們走上正確方向的通路。

  我們穿過其中一片空地不久,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聲響,撼動了整條通道。嘈雜的金屬磨轉聲後,緊接著一道有尖刺的鐵門轟然從我身後切墜而下。我猛然扭身,嚇得連連驚叫。我們不僅身陷漆黑的古迷宮裡,而且還充滿了機關。

  阿嵐趕到我身邊,挨得極近,讓我能把手放到他頸上。我將手插入他的皮毛裡緊緊抓著,讓自己安心。又轉了三個彎後,我聽到前方其中一個通道裡,傳來低聲的嗡鳴,我們走得越近,聲音也跟著越響。

  繞過拐角後,阿嵐停下來直視前方,他毛髮豎直,在我指下輕顫。我舉起火炬,查看他為何停駐。我抓緊他的絨毛,開始發起抖來。

  前方的長廊正在移動,巨如棒球的黑色甲蟲緩緩地一個疊過一個,爬滿前方通道。甲蟲似乎爬到我們前方的走道,便不再逼近了。

  「呃……阿嵐,你確定我們得走那個方向嗎?另一個通道看起來好一點。」

  他往角落踏近一步,我勉強跟上。甲蟲骨殼烏亮,有六隻毛茸茸的腿、抖抖顫顫的觸角,前面還有兩根尖利的顎骨,像利剪一樣來回噼啪地咬著。有些蟲子張開肥厚的黑翅,嗡嗡地飛到對面牆上,還有蟲子用多刺的腳把自己釘在天花板上。

  我看看阿嵐,發現他開始往前走,決心穿過通道時,只能猛吞口水。他回頭看著我。

  「好吧,阿嵐,我跟你去,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害怕。我會一路用衝的,別巴望我會等你。」

  我退後幾步,抓緊火炬,然後開始狂奔。我將眼睛瞇成細線,緊抿住嘴唇,一路用喉嚨底的悶聲尖叫。我飆速衝過通道,有幾次滑過甲蟲,將它們踩得稀巴爛時,差點沒跌倒。我心裡閃過一個駭人的畫面:面朝下地摔進蟲堆裡。我決定努力踩穩步子。

  我覺得自己快變成「蟲上飛」了,每一步都踩破好幾隻油光多汁的肥蟲。甲蟲像噴汁的番茄醬袋子,綠色的黏液濺得到處都是。我的動作自然驚擾到其他蟲隻,幾隻甲蟲飛起來開始繞著我飛,落到我的牛仔褲、襯衫和頭髮上。我用空出來的手把它們從臉上拍開,結果反被它們的鉗嘴刺中好幾回。

  我終於跑到另一頭了,便開始奮力甩動身體,把身上的蟲子抖掉,還伸手抓掉幾隻死賴在我身上的蟲子,包括一隻爬到馬尾上的甲蟲。然後我在牆上磨著鞋底,一邊回頭找尋阿嵐。

  他正快速穿過飛蟲滿天的通道,然後一個躍步縱到我身邊,猛力搖甩身體。幾隻蟲子仍緊抓他的皮毛,我只得用火炬的柄端把它們推掉。其中一隻把阿嵐的耳朵都咬出血了,幸好我在途中沒被咬破皮。

  「穿衣服大概還是有差吧,阿嵐,蟲只會咬你的衣服,不會咬你的皮膚。可憐的虎兒,你的腳掌上都是踩爛的蟲子,好噁唷!至少我還能穿鞋。」

  他輪流甩著腳掌,我幫他把蟲屍從掌縫間剔掉,然後發著抖,加快速度遠離蟲害。

  大概轉了十個彎後,我踏到一塊陷在地面裡的石頭。我當即僵住,等著下個機關開動。這時牆壁開始搖動了,小小的金屬板滑開,露出兩側尖利的鋼條。我發出呻吟,現在不單壁上露出鋼刺,連石管中都流出滑黑的油汁,流滿整個地面了。

  阿嵐蛻化成人形。

  「尖刺上淬了毒,凱西,我聞得出來。妳待在中間,我們有足夠的空間穿過去,不過千萬別讓那些鋼刺刮到。」

  我又看了一眼長長的尖刺,發著抖問:「可是萬一我滑跤呢?」

  「抓緊我的毛,我會用爪子抓穩地面,咱們慢慢走,這個機關切忌求快。」

  阿嵐又變回老虎。我調好背包,緊揪住阿嵐的項背,他如履薄冰地走進油池裡,先用一隻腳掌測試。他的腳滑了一下下,我看他伸出爪子,浸到油裡,刺入泥土地中。他用力將爪子插入油兮兮的地裡,等站穩了,才踏出另一步,再把爪子刺進去,等那隻腳掌抓穩後,再奮力把另一隻腳抽回來。

  這是個漫長而辛苦的過程,每根致死的鋼刺都是隨機擺設的,因此根本找不出順暢的行進節奏,必須全神對付它們。我小腿旁邊有一根,然後我的脖子、頭和腹部也都有。我開始去數,數到五十根就停了。我全身發抖,因為肌肉緊繃過久,走得又太慢,只要一個不留神——只要踩錯一步,我的小命就嗚呼哀哉了。

  幸好阿嵐極為從容,因為這裡幾乎容不下我們並肩而行,兩側大約僅剩一吋的空間而已。每步我都走得戰戰兢兢,汗水從我臉上淌落,大約走到半途時,我放聲尖叫起來。我一定踩到一處特別滑的地方了,因為我的靴子滑了出去。我的膝蓋發軟,踉蹌起來。有根鋼刺對準我胸口的高度,幸好我在最後一瞬扭開身體,讓背包替我的手臂挨刺。阿嵐凝在原地,耐心地等我站穩。

  我喘著氣,手軟腳軟地站直,沒被刺中算是奇蹟了。阿嵐哼哼唧唧地表示關切,我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我沒事。」

  我的運氣算是非常、非常好了。接下來我們走得更慢,最後終於抵達另一頭,雖然快累垮了,但平安無事。我倒在泥地上呻吟,按摩僵緊的脖子。

  「經過這關鋼刺後,蟲子顯得沒那麼糟了,我寧可選擇蟲子也不要這一項。」

  阿嵐舔著我的手,我拍拍他的頭。

  休息片刻,我們繼續往前,安然地轉了幾個彎後,就在我開始鬆懈下來時,又聽到鬧聲了。我們身後的入口沈下去了,另一個前方的洞口也開始往下沈,我們奔過去,可惜沒來得及,嗯,本來阿嵐可以衝過去的,但他不肯丟下我不管。

  一股急流聲開始衝擊頭頂上的管子,天花板上打開了一片板子,不一會兒,我們便被頭上沖下的水擊倒在地。水將火炬燒熄,並很快地注滿小室,等我們站起來時,水已漫至我的膝蓋了。我用力拉開拉鍊亂翻,找到一根長管,用力一折,甩了一甩,裡面的液體便開始放光,把阿嵐的白毛都改了顏色。

  「現在怎麼辦?你會游泳嗎?水會先淹過你的頭!」

  阿嵐變回人形,「老虎會游泳,我變成老虎時,憋氣可憋得較久。」

  水淹到我們的腰部了,阿嵐快速將我從冒水的管子邊拉開,挪到前面門口。等我們到了門邊,我已經開始漂浮了。阿嵐潛下去找出口。

  後來他冒出頭喊道:「門上有另一個封印記號,把封印插進去試試,像妳之前那樣轉一圈!」

  我點頭深吸一口長氣潛進水底,沿門摸索印記,最後終於找到了,可是我也沒氣了。我奮力踢水,掙扎著想回到水面,卻被沈重的背包和脖子上的封印往下拖。阿嵐潛入水中抓住我的袋子,將我拉回水面。

  此時我們已經漂在離天花板很近的地方了,隨時有可能會溺斃。我又吸了幾口長氣。

  「妳可以辦到的,凱兒,再試一遍。」

  我又吸口氣,把脖子上的封印拔下來。阿嵐鬆開背袋,我潛了下去,把自己往門底拉,將封印嵌進印記裡左轉右扭,但封印硬是不肯動。

  阿嵐又變回老虎了,此刻正朝我游來,他的腳掌划著水,臉上的絨毛往後飄開,看起來像隻長著斑紋的恐怖白色海怪,而且還露出森森尖牙。我又快沒氣了,但我知道房裡已注滿水,根本沒有退路了。

  我心裡一慌,開始做最壞的打算。本人就要葬身此地,永遠不會有人找到我了。不會有人幫我舉辦喪禮。淹死是什麼感覺?會死得很快吧,只消一兩分鐘而已。我的屍體會變得難看而浮腫,永遠漂在阿嵐的虎屍旁邊。那些可怕的甲蟲會跑進來啃蝕我嗎?感覺上那比死亡還要恐怖。阿嵐可以憋氣憋久些,他會看著我死去,不知他會作何感想。他會後悔嗎?會有罪惡感嗎?他會自己去撞門嗎?

  我拼命壓抑想往上游的衝動,因為已經沒有上面,也沒有空氣了。我又怕又挫折地握拳擊著封印,結果感到些微的移動,我又更用力地敲了一次,封印嗖地吃進去,門終於開始升起,封印也跟著掉了出來。我慌忙伸出手,及時用兩根指頭撈住封印上的絲帶。水從門口沖出去,把我們兩個也一併帶走。

  我們被沖到下一個通道,然後水便從排水孔流了出去,留下一地溼滑與泥濘。我大口吸氣,奮力咳嗽,我看看阿嵐,忍不住大笑,然後又咳了起來,甚至開始乾嘔,不過我還是笑個不停。

  「阿嵐,」嘻嘻,咳咳,「你看起來像……」咳咳——嘻嘻,「像一隻溺水的貓。」

  他一定是覺得不好笑,吼了一聲,走到我身邊,像狗一樣地甩著身體,把水和泥巴噴得到處都是,全身絨毛立成溼刺。

  我急忙說:「喂!謝謝你啊!算了,我不在乎,反正還是很好笑。」

  我努力把襯衫裡的水全擠出來,將封印套回脖子上,然後決定檢查一下相機,確定水沒有滲入袋子裡。我把背袋裡溼答答的東西悉數倒在地上,東西整坨掉到泥窪裡,泥汁都噴到我的溼衣服上了。除了食物被打溼外,其他東西看起來都沒事。幸好卡當先生有先見之明,所有相機都沒沾溼。「除了沒得吃,其他都還好。」

  我滿腹牢騷地再度站起來,渾身又溼又黏地罵了十分鐘,我的靴子嘎吱作響,衣服溼答答地,「往好處想,這樣就把蟲汁跟蟲油洗掉了。」我咕噥說。

  螢光棒的光芒轉弱了,我從背包裡拿出手電筒搖一搖,裡頭有水聲,但還是能發亮。我們拐了幾次左彎和一次右彎後,來到一道比其他通道更長的長廊。阿嵐和我走過去,來到半途時,阿嵐停下來,跳到我前面,開始逼我後退——而且動作非常快速。

  「又怎麼了?有蠍子嗎?」

  說時遲哪時快,巨大的轟隆聲撼動了整個通道,我剛才所站的沙地塌了下去,更多地面緊接著崩落,我掙扎著往後跌進一道深隙裡,震搖戛然而止,於是我爬到隙溝邊緣,用手電筒往下照,但作用不大,因為根本看不到洞底。

  我挫敗極了,對著深洞尖聲大吼:「很好!你以為老娘是誰?印第安納.瓊斯嗎?告訴你,這個袋子裡可沒放鞭子!」我呻吟著轉頭面對阿嵐,指著裂隙對面的通道說:「我猜這邊就是我們要去的方向,對吧?」

  阿嵐低下頭看著裂谷,然後沿邊來回踱步,檢視四周的石壁,看著另一頭的通路。我背貼著牆重重坐下,從袋子裡取出水灌一大口,然後閉上眼睛。

  我感到有隻溫暖的手摸著我的。

  「妳還好嗎?」

  「如果你指的是我有沒有受傷,那麼答案是沒有。如果你是指我的心智是否還健全,那麼答案還是否定的。」

  阿嵐皺皺眉,「我們得設法越過這道裂口。」

  「您請自便。」我揮手將他趕開,回去喝我的水。

  他走到斷口邊望著對面,推敲距離,然後變回老虎,朝我們過來的方向折回幾步,轉身全速對著深洞衝過去。

  「阿嵐,不要!」我尖叫。

  他縱身一躍,輕易飛渡深坑,悄然地以前爪著地。接著阿嵐走了一小段距離,又依樣跳了回來。阿嵐落在我腳邊,變回人形。

  「凱兒,我有個主意。」

  「噢,這我得洗耳恭聽了,希望你的計畫裡不包括本人在內。噢,我猜猜看,你是否打算在尾巴上綁條繩子,跳過去,把繩子綁好,然後要我自己爬繩子過去對吧?」

  他歪著頭做考慮狀,然後搖搖頭說:「不行,妳力氣不夠大,做不來。而且我們沒有繩子,也沒有可以綁繩子的地方。」

  「對齁,所以你的妙計是?」

  他握住我的手解釋說:「我的提議簡單多了,妳信任我嗎?」

  感覺五味雜陳,「我信任你啊,只是——」我望著他擔憂的眼神,嘆口氣,「好吧,我該怎麼做?」

  「妳剛才看到我輕而易舉就跳過去了,對吧?所以我需要妳配合。妳站到斷崖邊等我,我會跑到通道盡頭,變成老虎加速奔馳跳起來,我要妳也同時跟著跳起來抓住我的脖子,我會在半空中變回人形抱住妳,我們再一起跌落到另一邊。」

  我哼著鼻息大笑說:「你在講笑話對不對?」

  他不理會我的質疑,「我們得把時間算準,而且妳也得朝同一個方向跳出去,否則我會全速撞上妳,兩個都會一起跌出邊緣。」

  「你是在說真的嗎?你真的要我這麼做?」

  「是的,我是說真的。來吧,妳站在這兒,我先試跑幾次。」

  「我們不能找到別的通道或什麼的嗎?」

  「沒別的通道了,這條才是正確的路。」

  我勉強站到崖邊,看他來回跳了幾遍,觀察他奔跑與縱躍的節奏,開始慢慢理解他要我怎麼做了。沒多久,阿嵐又回到我面前。

  「我實在無法相信竟然被你說服去幹這種事,你確定嗎?」我問。

  「是啊,很確定,妳準備好了嗎?」

  「還沒!再給我一分鐘準備遺囑。」

  「凱兒,不會有事的。」

  「最好是這樣。好吧,讓我把四周好好看一遍,我一定要把這次經驗的每一分鐘都寫進日記裡。當然了,那大概沒什麼意義,反正我這次死定了。」

  阿嵐把手放到我臉上,看著我,嚴厲地說:「凱西,相信我,我不會讓妳掉下去。」

  我點點頭,綁緊背包肩帶,緊張地朝洞隙邊緣走去。阿嵐變回老虎,跑到通道尾端,身子一伏,然後箭一般地向前射出。一頭巨大的猛虎全力向我衝來,所有的本能都在叫我快跑——往反方向逃。比起被這頭巨獸撞倒,身後的裂隙反倒沒那麼嚇人了。

  我嚇到快閉起眼睛了,但是在最後一瞬還是力持鎮定,跑了兩步,躍入空中。阿嵐在同時間奮力一躍,我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子。

  我慌亂地抓著他的絨毛,覺得自己在往下墜,接著便感覺腰部被人抱住了。他將我緊擁在堅實的胸膛上,兩人在空中一扭,他墊到我下方。我們重重摔落在溝隙對面的泥地上,摔得我氣都快斷了,而且還貼著阿嵐的背滑行了一小段距離。

  我重重吸一大口氣,把氣灌進扁掉的肺裡,等恢復呼吸後,連忙檢查阿嵐的背部。他的白襯衫又髒又破,皮膚刮傷了,有好幾處在流血。我從袋子裡拿出溼襯衫幫他清理刮傷,一邊剔掉刺進他皮膚裡的砂礫。

  等清理完後,我用力抱緊阿嵐的腰,他環住我,將我摟近,我靠在他胸口上堅定但輕聲的說:「謝謝你,可是以後再也……再也……再也不許那麼做了!」

  他大笑說:「如果做了能有這種結果,我一定會再幹一遍的。」

  「絕對不行!」

  阿嵐依依不捨地放開我,我開始自言自語地抱怨老虎啦,男人啦還有蟲子。阿嵐對於能死裡逃生,似乎頗為自得。我幾乎可以聽到他對自己唱道:我辦到了,我征服它了,我是男子漢等等之類的。我笑了起來,男人啊!不管他是第幾世紀的男人,全都一個樣。

  我檢查該有的是否都在,然後又拿出手電筒,阿嵐換回虎身,走在我前面。

  我們又走了幾條通道,最後遇到一扇刻著符號的門,門上沒有門把,右手邊三分之二高度的地方有個手印,上面的圖紋與我手上的很相像。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把手掌翻過來,符號竟然是相反的。

  「這跟斐特畫的圖紋相合。」

  我把手貼到冰冷的石門上,與上面的圖紋對齊,立刻感到一股溫麻。我拿開手,看看自己的手掌,發現上頭的符號發出豔紅的光芒,奇怪的是一點都不會痛。我把手貼回門上,再次感到暖意漸增。我慢慢挨近,電花開始從門和我之間迸散而出,就像在石門與手之間,掀起了一場小型的風暴,接著石頭開始移動了。

  石門像被一隻隱形的手往內拉開,讓我們通過。我們進入一個大岩穴,石壁上的磷光青苔微微發出亮光,石穴中央有顆長方形的高大巨石,巨石前立了一根小石柱。我將石柱上的灰塵拍開,看到一組手印——左右手各一隻。右手的手印看來與門上的一樣,但左手的圖紋,則跟我手背上的同出一轍。

  我試著把兩隻手擺到石柱上,但什麼動靜也沒有。我把右手背貼到左邊手印上,符號又開始發出紅光了。我翻過手,將手掌貼到右手印上,這回感受到的,遠強過溫麻的感覺。手一碰觸後,能量便爆發而出,熱流從我手上湧入石柱裡。

  我聽到巨石頂端傳來轟隆聲及溼溼的嘖嘖聲。金黃色的液體從巨石頂上溢出,自四面流下,在底處匯聚成碗狀的水池。那溶液與石上的某種東西起了反應,石頭嘶嘶地冒出蒸氣,溶液則啵啵地起著泡泡,最後流進水池裡。

  等嘶聲停止,蒸氣消散後,我驚駭地倒抽一口氣,看到巨石四面出現了先前所沒有的象形刻文。

  「我想應該就是這個了,阿嵐,這就是杜爾迦的預言!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個!」

  我拿出數位相機開始對石頭猛拍,然後又用可拋式相機多拍了一些。接著我抓起紙張和炭筆,拓下石柱及門上的手印。我得把一切記錄下來,讓卡當先生解讀其中的含義。

  我繞著巨石,試圖釐清其中一些符號,接著我聽到阿嵐叫了一聲,看到他抬起一隻腳掌,然後小心翼翼地再放下來。金黃色的液體從水池裡溢出來,流過石地,灌進所有石縫裡。我低頭一看,發現泡在金液裡的鞋帶正冒著蒸氣。

  我們才剛跳到沙地上,便聽到另一記搖動地底迷宮的巨響。石頭開始從高聳的頂上掉落,砸在石地上撞成粉碎。阿嵐把我推到牆邊,我蹲下來護住頭部。洞裡搖晃得更厲害了,隨著震耳欲聾的劈裂聲,巨石裂成了兩半,重重倒落在地上,碎成大片石塊。冒著泡的金液從破掉的水池裡溢出來,開始在地上蔓延,緩緩蝕毀巨石和觸及的一切。

  酸液向我們逼近,直到我們無路可退。門口被堵住了,我們被關在岩穴裡,而且看來也沒有其他出口了。阿嵐站起來嗅著空中,往旁邊走開一小段距離,後腿一蹬,把腳爪撲到牆上,開始狂亂地刨抓。

  我走過去,發現他已挖出一個小洞,洞口彼端竟然看得到星星!我連忙幫忙挖掘,把石頭搬開,直到洞口大到他也能跳過去為止。阿嵐出去後,我把背包扔過去,鑽出洞口,最後掉出洞外,滾落地面。

  就在此時,一塊巨石轟然落下,將洞口堵死。震搖漸歇,終而停止,當淡淡的煙塵從空中輕輕飄降在我們身上時,黑暗的叢林也慢慢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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