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科學家的反擊
開獎 by 祈禱君
2019-11-7 22:12
聽完女友講述完自己今天經歷的一切,仇復又是心疼, 又是好笑, 撫著江靜的頭髮百思不得奇解:
「既然你的老師從來沒有怪過你,現在也解開誤會了, 那你還哭成這樣幹嗎?嘴裡答應李教授要當個『鬥士』,回來就哭成個孩子?」
「因為雖然道理我都明白, 但我還是難過。」
江靜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 「而且,就算我能不辜負老師的期望頂住壓力完成研究,可傷害還是實實在在產生了, 我原本不必承受這樣的壓力的。」
這代表著,有人在暗中刺探著自己,並伺機準備奪走她的一切。
「而且……」
她抬頭看向仇復, 「我辜負了老師的期待, 你明白嗎?他從頭到尾都覺得那篇報告是我寫的, 他覺得我不迷信學術權威,敢於向學術迷信說不,但,但我根本就沒有做到這樣。」
江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盯著旁人異樣的眼神下班的,因為比起這個, 她的自我嫌惡已經淹沒了一切。
在她的內心裡, 她其實根本不敢反抗老師的權威, 甚至和這個體系裡的其他人一樣, 拚命的想要維護這種權威,因為一旦打破了這種權威,她曾引以為傲的「傳承」身份,也不再是讓人羨慕的資本。
與其說她是在維護這種權威,不如說經過「傑青」事件,她已經陷入了功利的怪圈,漸漸遺忘了自己研究學術的原因,失去了自己的初心。
「傑青」那件事,讓她產生了危機感,使她深刻地明白了,原來導師和管理者的一句話,將關係到她的職稱、她的名譽、甚至她的未來,而維護這種權威體系帶來的資本,對她都是有好處的,是她增加競爭力的敲門磚。
她獨自做實驗,不敢暴露李教授的錯誤,小心地維護李教授的權威,與其說是在維護李教授的尊嚴和名譽,其實潛意識裡都是在「保護」自己,在「討好」老師,期待從這種「身份認同」裡得到更多的好處。
猛然回首,她發現自己竟然被「體制」變成了她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
黑暗中,傾訴著內心的江靜將臉靠在了仇復頸旁,一滴眼淚落入了他的脖中,微微有點發涼,這讓他無聲地攬緊了自己的愛人。
「你害怕你最後會變的和那個上傳資料的人一樣?」
仇復奇異的明白了江靜在害怕什麼。
江靜的頭頂蹭著仇復的下巴,輕輕地點了點。
「你還會為了這個哭,所以你不會變成這樣的人。」
仇復永遠不會用什麼意味深長的大道理勸說別人。
但他樸實的言語,卻每每都能安撫旁人躁動不安的心。
「如果你是在慚愧沒有做到李教授眼中的勇敢,只要再去做就行了。」
他擦了擦江靜的眼淚。
「去狠狠打爛那個陰險小人的臉,告訴他你根本就不怕這些流言蜚語。」
「但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啊。」
江靜茫然地抬起頭。
「你不是說,那份複製的報告雖然完美的反推出了你的實驗結果,但因為缺乏實驗中的數據,其實和你的實驗過程有不少出入嗎?」
仇復說。
「是的,但是沒有人能證明……」
江靜一愣。
「你是讓我重複這個過程,再上傳一次,和那份實驗結果進行對比?但這也不能說明什麼,只能說我又做了一遍試驗。」
「拜託,你們研究所裡可都是萬裡挑一的高智商人才、高級知識分子,也許一時被氣憤蒙蔽,但只要反應過來了,誰能不明白其中發生了什麼事?」
仇復拍了拍當局者迷的女友腦袋,「還有,你難道不知道,電腦裡的數據是不會被『銷毀』的嗎?你以為你已經刪乾淨了,但只要有電腦高手在,數據其實都可以被復原,連數據記錄的時間都不會被遺失掉。」
「而你的男朋友,我,仇復……」
他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自己的胸,故作不可一世道:「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電腦高手。」
江靜被他這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姿態逗得終於破涕為笑,心情好了起來。
「其實,我心裡隱隱約約也能猜到是誰做的……」
大家都是一個研究部門的人,即是夥伴也是競爭對手,互相之間的優勢和長處都十分瞭解,能有這個水平的人不多。
「我看了監控,我暈過去以後沒有人再進那間實驗室,所以能得到我筆記本的人,必定是那天早上聽到動靜過來幫我的人。」
他們科研所的工作服類似醫生的白袍,很寬大,藏匿東西很容易,更別說這種記錄實驗的裝訂本幾乎是研究所所有人的標配,就算不藏拿在手上也沒人會懷疑。
「是誰?」
仇復問。
「沒有證據也想不到動機,猜了也白猜。李教授說的對,我太單純了,根本不懂得保護自己,也不會保護自己的研究成果。」
她一路走來,都生活在各式各樣「體系」的保護之下,就連上次陸有為陷害,也因為李教授的干預找到了嫌疑人,在她的內心裡,研究所是安全的、是不需要提防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發生的一切。
仇復回來之前,江靜就已經將整件事在黑暗中梳理了一遍,心中的委屈和不安、悔恨也都隨著眼淚排解了出去,只是滿臉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樣子很難看,所以才不讓仇復開燈。
等江靜的情緒完全平復了,兩人又溫存了一會,她才漸漸從低落和迷茫中走了出去,安然入睡。
「李教授說的不對。」
閉上眼之前,江靜想,「學術的道路是孤獨的,可學術人卻是不必孤獨的。如果沒有仇復一直以來的陪伴,我也許很早以前就忍受不下去了;如果沒有李教授這樣的學者一直以來的器重,我也許根本都踏不上這條道路,而淪為滾滾求職大軍中的一員;尋求真理和破解謎題固然很快樂,可如果這條路上只有孤獨……」
誰也不會走這條路。
第二天一早,仇復和郎晨請了個假,陪著江靜去了趟研究所。
大概是顧及著李教授的聲譽,這件事在研究所裡還沒有傳開,大部分人對江靜的態度還是熱情又有禮的,尤其是在看到仇復也來了以後,還能特地過來和他們打個招呼。
「喲,今天怎麼把寶貝男友帶過來了?是不是來幫你曬被子的?」
他們在研究所都有臨時的休息室,最近天氣又都挺好,所以才有人問。
「是來請婚假的?」
也有好奇地問的。
在「八卦」這一點上,即使是在外人看來嗎 食人間煙火的「科學家」也和普通人沒有太大區別。
仇復本來就是個脾氣和煦的小伙子,遇見每個人都好聲好氣地回應了。
「不是,靜靜電腦壞了,我來幫她看看。」
「哈哈,是有這個計劃,不過暫時還是以靜靜的工作為主,我就等她點頭呢。」
好不容易應付過一個一個的「熱心人」,又去所裡訊息部報備過了,因為是經過江靜同意的、又是她的私人電腦,於是仇復在訊息部電腦管理員的「監管」下,開始為她恢復被刪除的數據。
研究所裡的電腦管理人員也都是技術比較厲害的專業人士,沒一會就看出仇復在幹什麼,有些莫名地問江靜:
「江工是誤刪了什麼嗎?其實這種事不用專門請別人來幫忙的,我們也可以幫你恢復數據。你看現在他幫你修,我們還得看著,也不能給他聯網,肯定沒我們幫你修方便啊。」
要不是仇復名氣太大,理論上他們這種單位,外人是沒辦法來給他們修電腦的。
但沒一會,他們就沒說話了,因為他們也看出了仇復是個技術不亞於他們的高手。
而且這種核心數據的恢復,也許還涉及到一些私人事件,江靜讓男友來恢復數據可能真比他們方便。
大概只花了一個多小時,仇復就把江靜刪除掉的實驗數據一一找了回來,讓她看看對不對,旁邊監管的技術員無意間看了一眼,看到文件夾名稱好像是什麼驗證實驗就沒再多關注,他們這種管電腦的訊息員,大多對他們的研究一竅不通。
因為訪客也有來訪時間限制,仇復幫江靜找回文件後就回去了。
送走仇復的江靜回到大辦公間,對著幾個消極怠工的助理研究員說:「準備一下,二十分鐘後七號實驗室繼續實驗,工作流程發到你們的oa裡了。」
「你怎麼還有臉……」
昨天和他起爭執的那個助理剛準備說話,就在江靜突然冷下來的臉色裡噤了聲。
「不要把你的私人情緒帶進工作裡,你服務的是研究所,是我們的學術研究,是你自己的前途,不是我,也不是李教授。」
江靜的手插在工作服的口袋裡,冷淡地說,「你要不願意來可以不來,反正你自己也說了,你不缺這碗飯。」
那個助理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起來。
「我現在就去準備。」
「我去看看oa。」
其他兩個助理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丟個那個助理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連忙站起身來準備工作。
因為江靜的「休息」,其實他們也清閒了不少天了。
在他們部門中,江靜是公認的軟性子,她資歷淺、不是海歸,又是個女人,當初他們幾個被分配到一個女研究員下面做課題,其實心裡都有點不平。
在學術界,雖然大部分人不會在明面上表現出「性別歧視」,但普遍有個看法,就是女學者很難有什麼前途,也很難出什麼突破性成果,即使有個別厲害的,要熬出來也都是中老年了。
更何況江靜的直屬導師就是這個部門的學術帶頭人,很難不讓人給她帶上「靠關係進來」的標籤,哪怕她現在已經在大大小小的學術刊物上發表了不少重量級論文,也會被人感覺是靠她導師的面子獲得的學術蒙蔭。
昨天和她作對的助理是其中最不甘心的一個,他自覺在大學時曾經很受李教授的「看重」,每堂課經常點他發言,後來還為他寫了推薦信出國留學,所以在他研究生畢業歸來後,他選擇了在這個研究所工作。
他以為李教授會記得他,誰知道李教授並沒有對他有更多的「照顧」,反倒對這個據說是「關門弟子」的江靜十分器重,明明只是個沒出過國的女人,就靠著在教授手下打了幾年雜混了個臉熟,將教授哄好了,就得到了現在的地位和重視。
然而不甘心歸不甘心,他敢和江靜扯破臉皮就是仗著江靜是個軟性子不會和他鬧翻,現在江靜擺出一副「你不相干就滾」的樣子,他心裡不是不怵的。
他倒不是怕丟工作,而是被人知道了是給女人開掉的很丟臉。
於是,當三個助理打開電腦裡傳來的實驗流程時候,都一齊愣住了。
「這,這不是我們那幾天做的實驗嗎?」
一個助理揉了揉眼睛,「這實驗她不是一個人做完了,連結論報告和實驗數據都發上去了嗎?」
就因為多了這麼個「流程」,所有人才注意到李教授的「錯誤指導」啊。
「是不是其實江工的驗證結果是錯誤的,現在在覆核?」
和江靜有矛盾的助理眼睛一亮。
「不該啊,這幾天我們都研究過那篇結論報告,也有不少人為了李教授的名譽在實驗室重複過,確實是李教授錯了,那實驗數據沒問題。」
揉眼睛的助理搖搖頭,否定了他的猜測。
「不,江工給我們的實驗報告和之前上傳的那篇不太一樣。」
年長一點的助理研究員指著被打開的報告,「這篇提到了降低漏端滲雜濃度的問題,但那篇完全沒提到這點。」
正如同仇復所說,能在研究所工作的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也許沒有有些人鬥爭經驗豐富,但都具備「大膽懷疑小心求證」的科學精神,腦子裡一下子就有了各種猜測。
「走,按照江工的方法再實驗一遍看看。」
幾個助理研究員坐不住了,花了十分鐘就完成了原本應該二十分鐘才能做好的準備,疾步朝著實驗室而去。
實驗室裡,江靜已經等候多時,所有人一來,她一點時間都沒浪費,將列印下來的實驗報告攤在腿上,坐上了高腳凳。
「這一次的實驗由你們幾個負責,我四號凌晨所有的實驗數據都發給你們了,你們三人完成後,根據自己的實驗過程和結果分別寫一份驗證報告。」她端起從訊息部借來的攝影機,「我負責全程錄影,我已經申請了影片論證。」
為了避免學術造假,實驗過程的影片資料也會成為存檔資料,不過大部分都是「覆核實驗」中使用,為了保護智慧財產權,第一次實驗的過程大部分還是保密的。
曾經有教授說過,每個人的實驗風格都像是一篇樂章,是有呼吸、有節奏的,甚至帶著每個人深深的個人烙印:有些人嚴謹而繁瑣細膩,有些人沉迷於數據,有些人會引用外部數據來驗證內部數據,而江靜的實驗風格則是「勇於改進」。
她的實驗風格和她這個人的性格截然相反,在現實中她沉默溫順,即使在學術交流中她提出異議,通常語氣也是委婉而溫和的,然而一進了實驗室,她就像是個人格分裂的怪人,一邊提出理論一邊質疑自己,不停的在自證和反證中向前進。
因為她在研究所中不夠「著名」,所以正經八百研究她的實驗風格的人根本沒幾個,也許李教授算一個,但這肯定不包括其 他的競爭者。
通常他們看到的已經是她做出結論的實驗結果,要不是李教授這事,生出好奇心覆核她整個實驗過程的人都沒幾個。
但跟著她被反覆「折磨」的助理們卻是瞭解她的風格的。
於是在重複江靜的所有實驗流程時,三個助理都在過程中察覺到了兩篇實驗報告中風格的截然不同。
江靜依然還是那麼「瘋狂」,在不停的自證和反證中來回驗證,再加上李教授指導的錯誤方向,三種不同的可能被反覆干預和控制,最終成功得出了結果,也逼暈了她自己。
而江靜暈倒後被上傳的那篇實驗流程風格太「平」了。
若以音樂風格類比,就彷彿像是一個優雅而自持的音樂大家胸有成竹地演奏著優美的樂章,充滿了對研究實事求是、一絲不苟的穩重,尤其是對於李教授的那些「指導意見」,彷彿是一開始就充滿著懷疑似的,而不像江靜的實驗,一看就是在瘋狂的驗證自己是否錯誤而無果後,不得不開始驗證這個最讓人不願意去相信的結果。
江靜的這篇論證過程,才更像是一個孤獨而倔強的科研人員,在深夜裡如同困獸一般驗證出的實驗報告。
有時候,科學是不必說話的,科學家之間是不需要用語言交流的。
在三位助理進行江靜那無數個驗證的過程中,他們也彷彿和她一起經歷了一場時光回溯,在相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裡,經歷了江靜在那個深夜裡孤獨一人、一次次尋找「出路」的不安和掙扎,以至於到最後,連在器件上增加光刻掩膜板的手都在抖。
等結束了這一切,他們三人疲憊地放下手中的儀器,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江靜也闔上了攝影機。
「『覆核實驗』的報告不必交給我,各自修改完成後自己提交給李教授吧。」
江靜從他們的眼神中得到了一絲撫慰,「我相信相比那篇報告,他會更喜歡我們這樣的實驗報告。」
「為什麼是我們?」
和江靜有矛盾的助理不安地問,「就算要上傳,也應該是上傳您時間更早的這篇報告啊。」
雖然直接遞交不會被其他課題組的人看到,可,但那也是李教授啊,被質疑,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生氣吧?
「在你們的心目中,李教授是不是一個完全無法接受質疑、無法接受權威理論被推翻的暴君,所以即便我的實驗結果是正確的,你們依然惶恐不安地控訴我的『正確』,迫不及待地要與我劃清界限?」
江靜似是預見到了他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一貫溫和的語氣中多了嚴厲的東西。
那位會上傳實驗報告的「朋友」,大約也是基於這樣的想法,所以才成竹在胸的做出了這個決定吧?
幾個助理面對江靜的質問,都是不發一言,眼中閃過一絲難堪。
「你,我知道你一直在不服氣,你覺得你的水準和能力都不比我低,可是你卻不如我受到李教授的看重……」
江靜強忍著內心的煩躁,突然一指那個先前喊著「我不缺這個飯碗」的助理。
「你知道為什麼李教授會更看重我,而不是你嗎?我今天就告訴你……」
「因為我在做出這樣激烈的質疑、內心這樣劇烈掙扎時,腦子裡根本想不到『李教授會不會生氣』,『會做這樣的實驗是不是錯的』、『我是不是不該做這樣的實驗』這樣的問題……」
即使有,那也是得出結果以後、從那種「癡迷」的情況下冷靜後的事了。
「而現在的我,相信即使我發出這樣『大逆不道』的東西,李教授也不會生氣。不但不會生氣,他還會為我發出這樣的東西而驕傲。」
在這個實驗室裡的大部分人,不是李教授的學生,就是曾受過他教導的後輩,和她一樣,他們都曾和李教授朝夕相處、受到過他的悉心教導,然而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每一個人都認為李教授受到了「委屈」?
江靜也替李教授感到「委屈」,然而不是那種委屈。
她漸漸了悟了,為何李教授總是向她反覆強調「學術是孤獨」的。也許這句話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他的內心在不停提醒自己。
也許他的門生遍天下,但真的有人能理解他嗎?
「在我心目中,他是我永遠的老師,也是我一直想要超越的人。不提出質疑,怎麼超越?你控訴我踩著恩師的名譽在往上爬,可每一個做出過成績的科學家,有誰不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往上爬?」
隨著幾個助理漸漸怔愣,江靜性格中的軟弱似乎也在這場斥責中被一點點剔去,
「也許明天,你們就會推翻我的一切結論、站在我的肩膀上,但我絕不會生氣、也不會打擊你們,我只會為自己變成這樣一個『巨人』感到高興。所以……」
她微微揚起下巴,用不屑地眼神看著那個叫囂得最兇的助理。
「到底是我在侮辱李教授的名譽,還是你們在侮辱李教授的名譽?」
在研究所科研工作者大部分都是「體面人」,所以即使是爭執時也大多是「綿中帶針」的,除非是為了學術問題爭得恨不得打起來,大部分時候他們不會疾聲厲色地發表什麼觀點,就連上次那個助理對江靜嚷嚷地那麼難聽,心中也多半是在懷著「站隊」的心思,想要旁人知道自己維護的是李教授。
所以當江靜撕破他們可恥的面具時,幾個公認的「斯文人」一個個面紅耳赤,只能選擇狼狽而逃。
第二天,三個助理研究員的「覆核實驗」過程和報告被遞交給李教授,即便李教授在外做交流,也依然很認真地審核完了他們的報告,修改了一些小的錯誤,並給出了意見。
在他們的實驗報告裡,李教授做出的批註是——「天才式的,帶著激情和碰撞、是充滿著創造的設想,在反覆的自證和反證中證明自己,是科學家應當追求的正確態度。s:注意休息。」
而之前那一篇被上傳報告,李教授做出的批註是:「該報告有著嚴謹的科學態度,實事求是,腳踏實地,其中雖然略有瑕疵,但考慮在是那種倉促的情況下獨自驗證完成,瑕不掩瑜。」
他究竟更欣賞哪一種「推翻自己」的實驗風格,顯見一般。
尤其是最後那句「注意休息」,簡直就是對著幾個小助理隔空喊話,讓自己的學生江靜不要太拼了。
被批註後的「覆核實驗」報告很快就被三個助理上傳到了公共平台,成為所有人可見模式,因為是同一個結論的兩種不同的實驗過程,又涉及到研究所「積體電路與微電子」部門最有權威性的學術帶頭人,很快就引起了轟動。
兩篇實驗結果完全相同,過程也基本相同,可實驗步驟卻完全不同,第一篇實驗的過程和結論完美又嚴謹,可每一個能看懂第二篇實驗過程的人,都無一不為這篇實驗報告裡充滿矛盾和反思的情緒所吸引。
大家都 是科研人,都經歷過尋求一種結果卻苦求不得,不得不反覆在黑暗中尋找出路的過程,僅僅是看完第二篇實驗過程,他們都能感受到實驗者在實驗過程中的反覆掙扎和不甘倔強。
這還是僅僅是一篇「覆核實驗」,那做出最早的實驗結果的人,該經歷了多少次的失敗、多少次的推翻重來、多少次的自我懷疑?
這兩篇報告一下子就火了,很快,哪怕不是微電子研究部門的研究員們也都紛紛在茶餘飯後討論著這件事,雖然大部分人都怕得罪人,不會在明面上直說這兩篇實驗報告是怎麼回事,但只要腦子沒問題的人,通過「微電子研究中心」那邊當事人傳出的前因後果,都大概能推斷出江靜遭遇了些什麼事情。
一時間,不少研究員都收起了之前因為忙碌而不得不疏忽的態度,無論是上班還是下班,都會再三檢查自己的實驗成果和記錄手冊,對於報告的上傳和下載也慎重了許多,有些人甚至除了研究所以外的地方都不會再打開自己的oa了。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不必遇到和江靜一樣的事情。
而李教授,雖然在外做學術研究沒有回來,依然因為對這兩篇「反駁自己」的報告作出的批註而在研究所中傳為佳話,大多是在誇獎他開明的學術態度,雖然也有人私底下詬病他在學術指導上有問題而質疑他的專業能力,但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人都挺希望自己的頂頭上司是李教授這樣的人。
現在研究所的工作人員看到半夜還在加班的同事,都會調侃地來一句「注意休息」,這儼然成了他們研究所的問候語。
而「佳話」中的主人公江靜,卻沒辦法「注意休息」。
三個助理的實驗報告一被上傳,她就沒有再多關注了,重新投入到了忙碌又枯燥的科學實驗中去,將一切紛紛擾擾關在了實驗室的門外。
於是以為自己因為同居而即將過上「這樣又這樣釀又釀」生活的仇復,突然發現自己又變回了「望妻石」。
在江靜沒回家的第三個晚上,仇復終於忍不住打了電話。
「靜靜啊,今天還忙嗎?晚上回來睡嗎?」
電話那頭的仇復盡力讓自己的語氣沒有那麼「幽怨」。
「你這段時間都在忙什麼呢?」
「在忙之前那篇《基於標準os ic工藝製備互補隧穿場效應電晶體的方法》。」
江靜難掩疲憊地說。
仇復聽到這麼一大串專業名詞頭就痛,但這熟悉的詞彙還是讓他忍不住皺眉:「怎麼又是這個?不是已經給你恢復了數據,你之前也說已經有眉目了,隨時可以完成這篇論文嗎?」
「因為我想用我自己的辦法『恢復』李教授的名譽。」
江靜灌下一大口濃茶,「之前我的時間還是太倉促了,所以雖然通過反覆的論證驗證出了李教授的錯誤,卻遺漏了不少關鍵。其實,李教授的觀點也許並不完全是錯誤的。雖然teet器件的雙極導通效應限制了它在積體電路上的應用,但如果利用標準os ic工藝中的互補阱和n阱掩膜版,用於注入形成阱、溝道摻雜和閾值調整,來實現tfet的本徵溝道和體區,並利用版圖上柵與漏區之間的間距抑制tfet的雙極效應,也許可以實現互補tfet,而且……」
「好好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加油!」
仇復感覺腦袋更痛了,這些詞彙對他的轟炸蓋過了他對女友的思念,成功讓他中止了對江靜身體的關心和即將送上的嘮叨。
「你注意身體,注意休息,學問是研究不完的,你可別又進醫院。」
「學問是研究不完的,可李教授他們就快回來了。」
江靜聽出了仇復的「求饒」,笑著說,「我得趕在他們回來之前,給某個人一個『大禮』。」
仇復知道女友最是外柔內剛,決定了的事情他說了也沒用,再加上他這陣子也挺忙的,和她多囑咐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就在李教授帶隊歸來的這天,江靜所在的研發部門爆出了一個好消息。
江靜研究的那篇《基於標準os ic工藝製備互補隧穿場效應電晶體的方法》終於在她的課題組不懈努力下製備成功了,而且使用的不是她和陷害她的人所得出的那種實驗過程裡的方法,而是巧妙的通過版圖的變化,實現了李教授建議中的「osfet和teet部分的閾值調節」部分,不但提高了teet期間的性能,而且製備方法也變得簡單。
這種方法說起來簡單,但是所有研發部門的課題組都知道,想要完成它有多麼的不容易。
江靜原本可以用最快捷的道路完成她的製備,畢竟她已經認證出來了,也實驗出了用光刻掩膜版抑制雙極效應的辦法,卻又執著的想要找到另一條更簡單的路。
而她的努力結果也告訴了所有人:
——通往成功的道路,也許遠不止一條。
「了不起,後生可畏啊!」
當李教授帶隊歸來,得知前來迎接他們的江靜得出了這樣的研究成果時,當場就露出了激動的表情,喜不自禁地拍著她的肩膀。
「哈哈,這一趟沒帶你去,我本來還覺得可惜,現在反倒慶幸沒帶你去了!要是你去了,怎麼會有這麼好的結果?」
「只是僥倖成功了一次,還得教授幫我再看一看。」
江靜抿著嘴笑,目光穿過李教授的肩頭,看向他身後一起歸來的部門研究員們。
能陪同他去的,大多是手上目前沒有什麼重要項目的研究人員。他們在外進行學術交流,大多還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在研究所裡的風風雨雨,所以此刻他們聽聞到江靜獲得的成功,羨慕者有之,敬佩著有之,但更多的人則是興奮與喜悅的。
因為江靜攻破了他們共同的學術難題,在不增加任何掩膜版和工藝步驟的基礎上,實現了互補隧穿場效應電晶體(tfet)的製備。
這是低功耗領域讓人驚喜的學術成果,這個成果會使進一步縮小現在的電路器件的尺寸、降低電壓、降低功耗,而現在的人類社會裡,人們已經離不開手機、電腦和一些設備的使用,能進一步縮小尺寸、增加續航將意味著什麼,哪怕是不懂這門學科的人也能明白。
在興奮的人群中,似乎一直在魂不守舍的袁函就尤為顯眼。
尤其當江靜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更是不露痕跡地移開了自己的目光,轉而和身邊的人說些什麼。
「還滿意我的『大禮』嗎?」
平靜地收回目光,江靜的嘴角噙著一絲微笑,在心中為自己鼓舞歡欣。
正如程式設計師有程式設計師的驕傲,銷售員有銷售員的驕傲,她也有著「科研人員」的驕傲。
李教授說得對,她不能一直被動接受,做一個只能默默忍受的懦夫。
「請接受來自於江靜的,一個『科學家式』的……」
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