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愁雲慘霧

　　「你想讓我假裝買房子, 帶著人去『拷貝』他們的戶型？！」

　　對於郎晨的「請求」, 仇復是完全不想答應的。

　　他剛剛買了翡翠華庭的房子, 現在口袋裡沒有幾個銅板，郎晨讓他去看房，還是優先看本市的准現房「豪宅」, 他都能想像新聞裡又要怎麼瞎寫。

　　而且，他爸媽最怕的就是他一夜暴富亂花錢，還有靜靜她媽，如果他一直去看豪宅給了她太大的心理預期，最後買不起，那可怎麼辦？

　　經歷過這一切, 仇復已經明白了什麼叫「人言可畏」，什麼「騎虎難下」，面對郎晨這種近乎於異想天開的念頭，他只覺得可怕。

　　「老大，我去看房容易，可我帶著這麼多人、扛著一堆傢伙去看房, 哪個售樓部願意我這麼折騰？」

　　仇復想著都頭大，「而且我這麼折騰了人家，到最後什麼都沒買, 那不是耍人玩嘛！」

　　他想著韓立陪他在翡翠華庭跑上跑下的跑了兩天, 還有過程中為了搶單而挨罵的置業顧問, 下意識就不願這麼做。

　　這可不是一家兩家, 聽郎晨的意思, 是想要他跑遍全市。

　　「怎麼一套都不買？你不是要買婚房嗎？趁著這個機會給自己挑一套啊！」

　　郎晨生怕他不同意，苦口婆心地勸，「再說了，你現在就是金字招牌，本市誰不認識你這張臉？你看看，你就在翡翠華庭買了一套房，人家翡翠華庭直接因為你售罄了！你現在去哪個樓盤，人家都會熱烈的歡迎你，你現在就是『錦鯉』和『財神爺』的代名詞，走到哪裡，財運跟到哪裡！」

　　這話倒不是郎晨為了讓仇復幫他的吹捧，而是現在到處都已經傳遍了。

　　多少人拿他頭像當錦鯉，不就是為了沾一沾他這個「財氣」？

　　「老大，我剛買了一套房，沒錢再立刻買一套！而且，我就算要買婚房，也不一定就要買什麼豪宅啊，這太高調了！」

　　仇復越想頭越大。

　　「何況就我這樣性格，一張嘴就緊張，別說讓同事們去量房子數據，我就怕我和售樓員還沒說幾句，就露餡了。」

　　他一想到自己要「撒謊」騙人，全身就不舒服。

　　「你買不起，就沒幾個人買得起了！」

　　郎晨以為仇復的「沒錢」只是託詞，「不買看看也好啊，就當做個參考？我知道你不善和人交流，到時候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我讓蘇經理帶人陪你一起去，你就負責站著做人形招牌就行！」

　　聽起來是挺安排妥當的，無奈仇復左思右想，無論郎晨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肯當場答應，只說要「考慮考慮」。

　　一次兩次借自己做「招牌」倒沒什麼，可如果一直繼續下去呢？

　　如果一直這樣繼續下去，等所有人都以為整個公司有他這個「億萬富翁」撐著，真到了資金鏈徹底斷裂的那一天，他拿什麼來回應旁人的期待和請求？

　　他不是那個真的億萬富翁啊。

　　郎晨雖然不知道仇復在顧慮什麼，可他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仇復還猶猶豫豫，郎晨也不好再勉強，只能長嘆口氣說：

　　「仇復，我現在是真掏不出錢來招人手跑這種業務了，而且這種事和之情跑傢俱商不一樣，我們和對方又不是雙贏的局面，別人要知道我們急著要戶型模板，說不得就會獅子大開口。想打著你的幌子去採集戶型素材，不僅僅是為了省錢，也是為了節省時間……」

　　「我們時間不夠，就上不了線，上不了線，所有合作都要玩完。到時候連咱們公司都不知道存不存在了，更別提什麼分紅和獎金。」

　　郎晨最後一句話直接敲醒了仇復。

　　他想要買婚房，那筆分紅必不可少，如果公司倒了，也就不存在什麼分紅了。

　　「師兄，你讓我想想。」

　　仇復抹了把臉，「我考慮幾天再答覆你，好吧？」

　　「哎！」

　　原以為十拿九穩的郎晨沒想到仇復會拒絕，一臉愁苦。

　　「好吧，你再想想。」

　　「老大跟你說什麼了？」

　　仇復剛從郎晨辦公室出來，就有憋不住好奇心的同事上來打探消息。

　　「是不是剛才他們起鬨，老大不高興了？」

　　「沒，老大就跟我說了些公司接下來方向的事。」

　　仇復當然不能和大家說公司資金又開始緊張了，避輕就重地敷衍了過去，「我回去背產品手冊了。」

　　目送仇復離開，幾個公司員工臉上掩不住擔憂的神色，悄悄在公司微信群裡討論。

　　【仇復是我們公司的『大殺器』，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老大不會特別找他說話。】行銷組那邊的員工飛快地打著字。【是不是現在這戶型模型的事，需要什麼人脈關係？】

　　【我感覺不是人脈關係，怕是又沒錢了，我們財務部正在做預算，形勢不容樂觀。】

　　財務部的小出納也議論著自己知道的消息。

　　【不是說之前仇復已經給我們公司注資了一筆錢，所以那些傢俱廠商才沒有落井下石嗎？那段時間蘇經理和仇經理跟著老大都跑瘦了一圈吶！】

　　不明所以的程式設計師們問。

　　【哪裡啊，仇復應該沒掏錢，成立VR部的錢是老大抵押了房子換來的，現在咱們花的都是老大的家底兒。】

　　知道內幕消息的「中層人士」在群裡說著。

　　【最後果然還是得靠仇復這『財神爺』嗎？】

　　有人打了半天，蹦出來這麼一句。

　　這微信群是仇復中獎後，公司員工實在想八卦仇復的事，悄悄開的小分組，涵蓋了公司所有部門性子跳脫的員工，唯獨沒有領導層和仇復。

　　所有人都對郎晨有種盲目樂觀，覺得公司只要搞到錢，什麼難關都渡得過去，只要資金到位，「築夢家」一定會賺到盆滿缽滿。

　　可是，錢從哪裡來呢？

　　仇復卻不知道，他和郎晨悄悄想要解決的問題在公司其他人眼裡實在算不得什麼「秘密」，甚至已經有不少人推斷出這個難關卡在採集戶型模型素材需要的資金上。

　　但是沒有人猜出郎晨找仇復幹什麼，只以為郎晨是找仇復借錢。

　　而依照仇復從郎晨辦公室出來的臉色看，他應當是沒有答應郎晨的請求，才會那麼坐立難安，還一臉愧疚。

　　看到最後一句結論，群裡一陣沉默，所有人各懷心思，誰也沒有再討論過這句話，可心裡卻都已經生了根。

　　「今天便當是紅燒肉配小青菜，湯是紫菜蛋湯啊！」

　　管著後勤的阿姨提著外賣上來，招呼所有人去大會議室吃飯。

　　除了個別有家室的會用公司的微波爐熱一熱自己帶的飯菜，大部分公司員工的午餐都是外賣解決的，現在全家都住在酒店的仇復也不例外。

　　只是往常和樂融融的就餐氛圍，今天不知怎麼吃著吃著就不對味兒了起來。

　　「哎，這個月房貸又是一萬多，我每個月的工資全交代在房貸上了，全家開銷就靠我老婆每月那六七千塊錢，要是公司出了什麼問題，我連兒子上幼兒園的錢都交不起了，肯定要輟學。」

　　一個程式設計師吃著肉，唉聲嘆氣，「就等著老大的產品趕緊上線了，哎！」

　　仇復夾著紅燒肉的筷子一抖，肉沒夾起來。

　　「你只是要養兒子，我還要養老爹老娘。我爸前陣子腎出了問題，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透析，就我們家這個條件，哪有錢一直透析啊，可不治又不行。」

　　另一個程式設計師耙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頭髮，「為這個，我家連老房子都賣了，現在全家六口人都窩在我家那兩室一廳裡，我都愁下班回家，情願在單位加班。」

　　他看了眼仇復，重重地嘆氣。

　　「希望公司產品上線能多拿點獎金，我就等著那筆錢給我爸救命呢！」

　　仇復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最後什麼安慰的話也沒說出來。

　　他雖然收入不算多，之前也一直背著買房的壓力，但父母都有穩定收入，又沒有什麼太大的人情來往開銷，除了偶爾和女朋友約會花點錢，可以說得上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很難感受到身邊同事們的那種壓力和焦慮。

　　而現在，身為旁人眼中的「億萬富翁」，無論他說什麼樣安慰的話，都像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一樣，還不如不說。

　　也許是每個年輕人到了這個年紀都會遭遇這樣的危機，原本有七八分是刻意為之的「賣慘」，到了後來，竟真的越說越愁雲慘霧。

　　「國家放開二胎，我爸媽催著我們要二胎，就差沒以死相逼了，可就我們這收入，哪裡敢要第二個孩子？萬一老二和老大性別不一樣，還要兩房換三房，就現在這個房價，多生一個孩子就是上百萬，哪裡生的起？」

　　公司的會計老蔣也食不下嚥，「昨天我爸媽來我家，又提起這事，我老婆抱著女兒爬到陽台欄杆上，說我沒出息，家裡養不起兩個孩子。要嘛就死了這個心，要嘛就她帶著女兒一起跳樓，我換個女人生兒子……」

　　他老家是北方的，家裡老觀念重男輕女，就因為老婆生了女兒這事，婆媳兩個一直有摩擦，他在其中怎麼調和也調和不好，乾脆帶著老婆孩子來了這個城市生活，可他怎麼也想不到現在國家居然放開二胎了，以前一直找的藉口沒有了，還是沒躲過家裡老人的「魔爪」。

　　「我老婆性子烈，我就怕她做傻事。我們兩個外地人能在這裡扎根實在太難了，又不是鐵飯碗，工作都是天上飄著地上懸著的，我爸媽為什麼就不能體諒我們一點呢？哪怕等日子好過點再提二胎的事也好啊……」

　　看得出昨天的事讓老蔣一個中年大男人也嚇到了，竟說著說著哽咽了起來。

　　他和老蔣的關係還不錯，他嘴毒人卻心好，之前「完稅證明」的事還是他提點的。

　　連一貫看起來處世淡泊的老蔣背後都有這麼大壓力，仇復徹底沒有了吃飯的心思，緊抿著唇，內心天人交戰。

　　「我老婆天天逼我換工作，我一加班她就懷疑我出軌，我每個月交完家用身上就兩百塊，別說開房了，連跟朋友開黑都開不起，哪裡有錢出軌？」

　　「得了吧，你還有老婆，我到現在連女朋友都沒有呢。天天加班碼代碼，兩眼青黑四肢無力，上次我媽安排我相親，人家姑娘一見面問我是不是吸毒的！我靠，老大要不能帶著我們混出個名堂來，都對不起我這副鬼樣子來！」

　　一干公司員工你一句我一句地訴著苦，有一個剛上班沒多久的小姑娘吃著吃著，突然就哭了起來。

　　「我很喜歡咱們公司，喜歡我們公司上班的環境，也喜歡我們公司的同事，可我男朋友說當這種小公司的前台沒什麼前途，老是勸我換工作。」

　　她哭的時候眼淚大顆大顆往飯菜裡掉，「我和他原本都要談婚論嫁了，就因為他爸媽嫌棄我是個前台小妹，他就跟我分了，還說不想找個沒有上進心的女朋友……」

　　「小蕭別哭，是那男孩子配不上你，你踏踏實實工作，哪裡不好了！」

　　「就是，你這麼水靈一個姑娘，還怕找不到男朋友，別的不說，咱們公司好男人大把，是吧，仇復？！」

　　「嗯？」

　　仇復突然被問起，連忙點頭，特別認真地說：「就是就是，你這麼漂亮，工作又努力，是他眼瞎。」

　　他平時特別老實，在公司裡見到女孩子連頭都不抬的，突然誇人家漂亮，前台小蕭忍不住破涕為笑，掏出紙巾擦了擦眼淚。

　　「我本來天天難過，上班都提不起精神，結果仇復中了五億，一下子成了我同事，我就不難過了，他那小破公司還比不上咱們晨曦科技的前景呢，憑什麼嫌棄我？他有同事身價幾億嗎？」

　　見小姑娘又突然笑了，仇復剛剛還勸解的話突然一噎，以他的腦迴路，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中了「五億」和她上班提起精神有什麼關係。

　　呃，不管了，她開心就好。

　　前台小妹收拾好情緒，眼紅紅地說，「蘇經理已經答應我，等我實習期過了，把我轉到行銷部去。我一定好好幹，等咱們『築夢家』上市那天，我要把『你沒有上進心』那句話甩我前男友臉上！」

　　「好志氣！」

　　「說的好！」

　　「咱們做的東西一定是最棒的！」

　　「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

　　一幹單身程式設計師嗷嗷嗷地叫了起來。

　　霎時間，會議室裡的聚餐就如同往常每一次的那樣充滿了歡笑和熱鬧，可聽完這一切的仇復內心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更沒辦法和他們一起笑。

　　以前他只知道埋頭做事，從不打聽別人家的八卦，也不關心別人的事情，所以，他也從來沒有像這樣意識到，公司裡這些同事們，是背負著多少東西在和他們一起堅持。

　　每一個笑容的背後，也許都隱藏著苦澀；

　　每一次用餐時的缺席，也許都是一次和著眼淚往下吞的倔強。

　　為什麼他以前從來沒有察覺過呢？

　　而他剛剛才拒絕過的郎晨「師兄」，一直背負著所有人的希望負重前行，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無助的時候？

　　他從來不和他們一起吃飯，真的是只為了讓大家吃飯時更輕鬆點嗎？

　　「我真的做不到嗎？」

　　仇復拷問著自己的內心。

　　「我雖然是個假的『億萬富翁』，可其他人並不知道。我也確實是要買婚房，就算買不起豪宅，只是去看看，也……也算不得騙人？」

　　他抬起頭，看著在這裡的每一個人。

　　雖然背後都有這樣那樣的苦衷，但這一刻他們的快樂卻是真實的。

　　他熟悉這樣的眼神，因為他自己也有這樣的眼神，這是帶著希望和夢想的眼神。

　　因為他們相信「築夢家」能成功，所以哪怕再怎麼難熬，也要咬著牙堅持下去，絕不要倒在黎明前的黑暗裡。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仇復有些狼狽地合上自己的餐碗，抹了抹嘴，站了起來。

　　丟了手裡的垃圾，仇復滿懷心事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掙扎著要不要答應郎晨的建議，如此高調的去「看房」。

　　一個下午的時間，那產品手冊他就背了幾句，期間他總覺得有人在不停地透過透明分隔牆窺視自己，可再抬起頭來時又什麼都沒有，似乎都是錯覺。

　　就這麼有精神恍惚的熬到了下班的時間，有些麻木的打了卡準備走，一抬頭，才恍然發現幾乎整個公司的人都在加班。

　　他也曾經是其中加班大軍中的一員，還是主力軍。

　　可「中獎」回歸以後，除了那段出差的時間，他要嘛就是閒散地在辦公室裡看產品手冊，要嘛就是請假去處理家裡的私事……

　　他憑什麼享受這樣的優待？

　　仇復苦笑著看著剛剛打過卡的打卡機，還有笑著說「明天見」的前台小妹，竟有點不想回歸這種期盼已久的「朝九晚五」生活。

　　就好像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全在戰鬥，自己卻像是得到了優待的「空/降/兵」，可以隨時臨陣脫逃一般。

　　「咦，仇復你怎麼不走了？」

　　前台小蕭看見仇復又掉頭回去了，吃了一驚。

　　「你不是下班了嗎！」

　　「我去看看還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仇覆沒回頭，背對著她擺了擺手，算是作了回應。

　　「這怎麼拼，怎麼拼啊！我，怎麼寫到最後一步出問題啊啊啊！」

　　「這裡錯了。」

　　一根熟悉的手指點到了螢幕上，輕鬆指出其中的錯誤。

　　「你在這一步就錯了，所以後面全是錯的，不是最後一步出的問題。」

　　王涵宇驚喜地回頭過，抱住仇復的腰假裝嚎啕大哭。

　　「哥，你終於回來當加班狗了哥！有錢人我們做朋友！救命啊啊啊啊！」

　　有了「加班狗宗師」仇復的加入，研發組晚上加班的效率提升了一倍，平時加班到半夜十一點、十二點的活，今天九點左右就完成了。

　　等他們完成手頭上的任務，開心地離開公司時，整個公司就只有財務部和總經理辦公室的燈還是亮的。

　　前台的小蕭還沒走，硬生生等到一群程式設計師加完班離開，才收拾東西打了招呼下班。

　　仇復似乎有點明白她男朋友和她分手的真正原因了。

　　但他還是覺得，是那男孩子眼瞎，配不上這麼認真生活的姑娘。

　　推出自己的小電瓶車，戴上頭盔，仇富感受著微涼的夜風，緩緩地駛入了城市的燈火輝煌之中，踏上了熟悉的夜歸之路。

　　仇復開車一向不快，二十碼的速度足夠他愜意的享受回程的安逸自在，一駛入老城區，四處都是綠樹如茵，他哼著一首最近流行的歌，臉上帶著一絲輕鬆的笑容，目光漫不經意地從路邊夜跑的人們身上掃過。

　　突然，他的目光在某個方向停住了。

　　還算明亮的路燈照射出一道熟悉的身影，而那身影的主人，此時正在一座路邊打烊的咖啡廳前，和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拉扯著。

　　見到那人似乎有了麻煩，仇復蹙著眉，匆匆在路邊停下鎖車，奔著那兩人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