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新聞媒體

　　因為愛她, 所以可以忍受其他人的刁難。

　　因為愛她, 所以加班也甘之若飴。

　　因為愛她，所以理智告訴他現階段買房操之過急，或者不得不買時二手房才是最好的選擇，也依然還是選擇了不理智的那一面。

　　因為愛她，那些有時候面對陌生人可以輕而易舉說出來的話，反倒完全無法開口。

　　「我沒錢」。

　　「我很累。」

　　「我不想連累父母。」

　　「壓力太大了能一起承擔嗎。」

　　這種明明應該坦誠以對的話，在面對著准丈母娘希望女兒得到幸福的期冀裡, 最終只變成了心中「我再撐一撐」、「我可以的」、「實在撐不住了車到船前必有路」的自我安慰。

　　直到今時今日, 他也依然還做不到為她遮風擋雨，相反的，她所有經歷的風雨都是他帶來的，他除了能對江靜不離不棄、共同面對，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一句「我愛她」，抵得上解釋的千言萬語。

　　如此爛俗的告白, 竟然不少人都生不起再挑剔的勁來。間或有一兩個喋喋不休說「配不上」云云的，就會有深受感動的網友反諷一句「可是他愛她啊」，於是再多的刺兒也就只能自娛自樂。

　　無論這個女人是醜是美, 是無趣還是有趣, 是拜金還是節儉, 和她要度過一生的都不是他們, 他/她們挑剔有什麼用？

　　關鍵的是她的男朋友說……

　　哦, NND, 更生氣了好不好？

　　這麼好的小伙子為什麼都是別人家的男朋友？

　　我們的男朋友都還在媽媽肚子裡嗎？

　　那條「我們很好」的微博加上「我愛她」, 幾乎是狠狠地打了所有等著看「窮女婿翻身怒撕丈母娘」戲碼的吃瓜群眾的臉。

　　等到「丈母娘」接受採訪的影片在網路上被曝光後，那吃瓜群眾們就不是臉痛了，是心疼。

　　心疼那些不怕死來採訪的記者啊！

　　「小學生還知道排隊呢，你這麼大人了不會排隊？」

　　「你們都不知道在哪裡搞到我們的私人訊息了，我要不是，你們攔著我幹嘛？」

　　「我這個當媽媽的都不知道的事，你們倒是一個兩個都知道了。」

　　「這位女同志，你結婚不買房啊？不買房住哪裡啊？不買房怎麼上戶口啊，孩子怎麼讀書啊？」

　　「你買房子和你跟什麼人住有衝突嗎？就不能和合適的人住在合適的房子裡嗎？什麼毛病非要二選一？」

　　影片上，排山倒海的「666666」、「說得好！」、「姐妹們別信裸婚真愛那一套，都是男人不想負責騙你的」刷的連江媽媽的臉都看不清，更多的例如「大媽好兇」、「大媽威武」之類的驚嘆更是密佈所有能看見的角落。

　　至於採訪末尾江媽媽喜滋滋說著「我們這次一定虛心接受批評，挑個在『經濟實力承受範圍』之內的婚房」的片段更是喜聞樂見的被「哈哈哈」了，滿螢幕刷的都是「哇這次可以挑選的餘地多啦」、「他家現在挑選餘地是幾億了哈哈哈哈」，螢幕上下內外都充滿著一片歡樂的氣息。

　　說起來，這段影片原本是不準備曝光的，因為這一次採訪太被江媽媽牽著鼻子走，他們回到台裡後被領導罵了一頓，而後期剪輯怎麼剪也剪不出他們想要的結果來，本來都準備放棄這通採訪上衛視的打算了，誰知道有個思想比較前衛的負責人讓後期剪出了這麼個鬼畜影片放到網路上，加上「最強丈母娘」的標題，果然一下子就火了。

　　光看著螢幕，都能夠感受到一干記者攝影在江媽媽面前瑟瑟發抖的恐懼，這個「最強丈母娘」在現實裡的戰鬥力，可想而知。

　　之前網路上一面倒的抨擊江媽媽和江靜拜金，所謂物極必反，太過整齊一致的話題並不適合製造熱點，而現在也已經到了「觸底反彈」的時候，仇復的微博和江媽媽的影片一出，各式各樣支持江家母女的觀點終於百花齊放般的出現。

　　「985大學重點拳頭專業的高材生，博士畢業，結婚想要有自己的房，不算『過分』吧？」

　　「這事不應該怪丈母娘罵人吧？你家買房準女婿遲到了，你不搓火？」

　　「感覺這個小姐姐應該不是這樣的人，仇富大大都已經是億萬富翁了還對她不離不棄，總是有原因的吧……」

　　「科研工作是艱苦而清貧的，作為一名博士實習生，在工作時補助一個月只有兩三千塊是常事，一個家庭條件一般的姑娘，如果不是真正熱愛這個事業，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如果小姐姐真是拜金的姑娘，既不會選擇繼續科研，也不會選擇天天加班的仇富大大吧？」

　　「人家小兩口過日子，買房結婚也好，吵架也好，跟我們什麼關係？分手了我也嫁不到仇富男神啊，嚶嚶嚶，散了散了……」

　　隨著越來越多不同聲音的出現，原本一面倒的「女朋友嫌貧愛富」的新聞，終於在仇復和江媽媽的努力下，迎來了一線生機。

　　***

　　本市晚報的報業大樓內。

　　「你不是說你調查清楚了嗎？你不是說這是個大新聞嗎？」

　　總編辦公室裡，已經中年禿頭的總編暴跳如雷，將李薇薇之前的通稿惡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怒不可遏道：

　　「記者的本職工作是追查真相，不是胡編亂造！警告過你多少次，不要把你在小報裡工作的那一套帶到我們晚報社來，我們是嚴肅媒體，不是花邊小報！」

　　李薇薇臉色慘白，目前青黑，昨晚仇復發微博的時間是夜裡，這也導致她一夜沒睡，現在被總編劈頭蓋臉一陣罵，更是差點連站都站不住。

　　聽到他指責自己將「小報工作」的那一套帶了過來，李薇薇終於忍無可忍，開口反駁：「謝總編，消息來源是億萬大獎得主女朋友的同事，而且我在發稿之前確實反覆確定過該消息的細節，也走訪了多個相關地點，落實了相關內容的真實性，無論是售樓部，還是當時售樓部門口的保全人員，都肯定了仇富的丈母娘確實在售樓部對仇復謾罵過，也產生過爭執，我有採訪記錄，也有錄音，您不能指責我是胡編亂造……」

　　李薇薇的手指攥得發緊。

　　「何況我發稿前也再三向總編您確認過，經過您的同意，我才發出去的。」

　　那時候他可沒有這麼暴跳如雷，只連聲地誇她是自己的「福將」。

　　謝總編見李薇薇頂嘴，怒意更盛了。

　　「你流程正確有什麼用，他們根本沒有分手，只是普通的小爭執而已！這個新聞從根源上就出現了問題！你這個小同志還是經過的鬥爭太少了，被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道！那個江靜的同事為什麼之前說沒有新聞，現在又反口說有？你發報之前去調查了他爆料新聞的原因了嗎？」

　　李薇薇臉色一僵。

　　「沒有，可是……」

　　「沒有可是！據我所知，這個所謂江靜的同事和江靜在工作中存在著競爭關係，而且他剛剛因為違反保密條例被研究所通報批評加處分了。事情發生剛剛發生他就被抓住了，立刻遭到了處分，連前程都沒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這種保密單位對資料和人員的控制是很敏感的，你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嗎？」

　　謝總編是主流嚴肅媒體的總編，能到這一步上，已經不僅僅是行政上的經驗了。

　　他們不需要聳人聽聞的新聞，他們最需要的是真實和權威性，主流媒體最害怕的就是播報的新聞會造成不良的社會危害。

　　「如果他們存在競爭關係，那麼他向你提供消息的真實性就該商榷，目的性更值得深思，你憑什麼就因為他是江靜的同事就覺得他對你不會有所隱瞞、修飾？」

　　謝總編氣得直喘氣，「李薇薇，你真是能幹啊，居然從保密單位的科研人員嘴裡『撬』了一條新聞出來，你這麼厲害怎麼不去當特工呢？為了新聞去保密單位做工作人員的工作，傳出去對我們報社的形象是多大的傷害！」

　　李薇薇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她的人脈關係，這也是她被吸納入這個報社的原因，而現在，這位總編居然痛斥她太過「能幹」？

　　她能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匯聚，為了不讓總編發現，她緩緩地低下頭，將嘴角那一絲諷刺藏在了看不見的陰影裡。

　　可是手，卻越攥越緊。

　　「我能理解你急於在我們報社站穩腳跟的心情，也贊同你為了發掘新聞勇於開拓人脈的精神，但是這件事如果真出了什麼紕漏，你依然還是要付全部責任的！」

　　謝總編將報紙甩到她腳底下，「你現在該慶幸新聞裡用的都是化名，而且仇復目前還沒有向我們報社發出律師函，研究所也沒向上級單位匯報你這次的『個人行為』，否則，連我也保不住你！」

　　大概是怒氣都發洩完了，該說的也說了，謝總編不想再理會她，坐下身就將身體藏在了電腦後面。

　　「你回去工作吧。」

　　李薇薇從地上撿起報紙和通稿，灰頭土臉的從總編辦公室裡出來，迎頭撞上的就是同事們各種或幸災樂禍、或帶著好奇的目光。

　　面對旁人的目光，她條件反射般地抬起頭，直起背，纖細的天鵝頸高傲地昂著，踩著高跟鞋，身姿婀娜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不少男同事原本看熱鬧的目光立刻變成了欣賞，也讓女同事們紛紛撇了撇嘴。

　　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才疲憊的抹了把臉。

　　之前在總編室她不好提，其實陸有為是她的追求者之一，之前約過她好幾次都未果。

　　她在以前的工作中，有許多新聞都是追求者提供的，所以對於這樣的「示好」已經非常習慣，所以在這件事上，總編說的沒錯，是她太自負，覺得旁人為了追求她不會拿出假消息來坑她。

　　更別說她還走訪了售樓部，幾乎問遍了所有相關人員，更讓她覺得消息沒有問題。

　　她怎麼也想不到，這條新聞還會有這樣的「峰迴路轉」。

　　為什麼江靜和仇覆沒有「分手」呢？就連她在採訪過後，都覺得丈母娘太過咄咄逼人，這位「仇先生」性子也太綿軟了點。

　　但凡是個男人，受到這樣的羞辱，也不會選擇回頭吧？

　　還「我愛她」。

　　「嗤，孬種。」

　　李薇薇冷冷一笑。

　　「李薇薇，剛剛總編打電話下來了，今天下午三點對仇復所在公司的採訪取消。」

　　李薇薇的面前出現了一抹陰影。

　　抬起頭一看，是他們組的城市編輯老王，負責安排他們組新聞採訪工作的負責人。

　　「不是約好了……」

　　「之前是想趁著熱度繼續追尋億萬大將得主的過去，現在人家都跳出來說『我們很好』了，多少人等著看我們笑話呢，還怎麼繼續上？」

　　被總編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老王也一肚子火，說話時就沒平時對李薇薇那麼溫柔。

　　「我看你還是醞釀醞釀，想想怎麼解決上一個新聞的簍子吧！」

　　「對了，下午被採訪的對象叫什麼？郎晨是吧？我記得之前是你負責對接的，取消的事情你來解釋。」

　　他吩咐完，又像是不經意地又丟下一句。

　　李薇薇臉色更難看了。

　　接二連三受挫，老王的聲音又大到整個辦公間都聽得見，李薇薇現在已經不僅僅是生氣，更多的是窘迫和羞恥，這讓她原本白皙的臉龐染上了一抹緋紅，眼睛也泛起盈盈的水光。

　　仇復，陸有為，江靜。

　　李薇薇在心裡念叨著這三個人的名字，忍不住咬牙切齒，目光不經意地從桌上的採訪稿上掃過。

　　等等？

　　憑著多年身為記者的敏銳，李薇薇將幾張採訪稿從文件堆裡拿了出來，仔細打量，又上網搜了一下之前的新聞。

　　「江南華庭售樓部正式對外開放是十二月十二號，開盤是一月八號……」她念叨著上面的日期，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彩券開獎時間是十一月九號，截止兌獎日期是一月九號……」

　　「前一天開盤買不起房起了爭執，第二天就去兌獎？」

　　李薇薇的手指在售樓部的開盤日期上撫過，眼中的疑惑轉而變為濃重的諷刺。

　　「我愛她？」

　　呵呵。

　　真是個虛偽到令人噁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