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從未成功

　　從未正面回應過一切, 彷彿網路上一切的「狂歡」儘是無物的仇復, 第一次主動了起來。

　　在他發了這條微博之後，早就被好奇心逼死的網友們蜂擁而至，恨不得對著「正主兒」問清楚這麼久以來壓抑在心裡的各種問題。

　　小貓兒：「仇富大大，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沒和女朋友分手嗎？」

　　煙波江上使人愁回覆：「從來沒有分手過。」

　　事情有反轉！吃瓜吃瓜！

　　御前帶刀刺蝟：「那為什麼網路上都說你丈母娘嫌貧愛富，你女友拋棄你什麼的，還把你女朋友說的那麼拜金？」

　　煙波江上使人愁回覆：（可憐表情）「我買房的時候遲到了，看上的房子被人買走了, 丈母娘罵了我一頓, 然後就被媒體『被分手』了。」

　　吃瓜群眾們強勢圍觀，一個個都打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買房子還能遲到，大大你熊的!」

　　「哎呀大大丈母娘脾氣好啊，要是我就打你了！」

　　「哈哈哈心疼大大，這次『被分手』是不是又被丈母娘罵了一頓？」

　　仇復在沒領獎之前也就是普通的IT青年，沒事也經常在網路上聊聊天打打屁, 只不過他工作忙，沒辦法花大量時間泡在網路上，現在乍然和網友們聊天, 親切自然的就像是平時接觸過的老朋友, 沒一會網友們的提問也就「自由放飛」起來。

　　「大大不哭, 明天就去那個售樓部, 買個十套八套的, 買一套扔一套！」

　　「大大婚房來我們帝都買套四合院吧, 等買完了你就又變回普通人了哈哈哈。（狗頭）」

　　「原來大大性子這麼慢, 連買房都能遲到，難道大大是屬這個的？（配圖樹懶）」

　　仇復坐在電腦螢幕後面，不動聲色地將網友對江靜的敵視引導為對他的好奇，間或對一兩個提問頻率比較高的問題回答一下，慢慢澄清網路上對江靜的各種謠傳。

　　當年青衣：「大大，我們很好奇，你當時為什麼不蒙臉去領獎金啊？」

　　同問。

　　同問 1。

　　…… 身份證號。

　　仇復斟酌了好一會，才在下面回覆。

　　煙波江上使人愁：「因為我不知道獎金是多少。」（笑哭表情）

　　這是一個完全沒有辦法讓人信服的回答，也一定程度上揭露了某種真相，但網友們的腦補卻將這個真相歪到了十八層雲外。

　　大熊貓今天吃飯了嗎：「所以大大就隨手將一注號碼買了一百注，然後很有信心的就去兌獎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錢？你在逗我？（生氣）」

　　盤她：「大大你就坦白說吧，你是不是重生回來的？你知道這期號碼會中大獎，然後就買了一百注是不是？請問一下期彩券中獎號碼多少？」

　　1樓：「樓主傻，他要知道他自己買，告訴你什麼？」

　　2樓：「哦，好吧（冷漠臉）那請問最近哪支股票會漲？」

　　眼見著回答越答越歪，仇復哭笑不得，卻也鬆了口氣。

　　他們對「江靜」的好奇，說到底是源於自身。他們對「江靜」的厭惡、憎恨、鄙視，說到底都是對「拜金」這種世俗價值觀的一種觸底反彈，只不過是藉著這種理由發洩出來罷了。

　　自古至今，大家都喜聞樂見這種「天道好輪迴」的戲碼，他的中獎使整件事變得頗具戲劇性，也就迎合了大眾「吃瓜」的需要。

　　至於他和江靜，不過是這場「吃瓜大戲」裡最無關緊要的參與者。

　　現在人人都認得他這張臉，就算為了家人的安全他也不能經常出門，想要「保護」好女朋友，就只能從其他部分著手。

　　要讓一束光變得不顯眼，只要在它旁邊再放個更大瓦數的燈就行了。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這盞「燈」。

　　「仇富大大，中了五億是什麼心情？」

　　「仇富大大，你的女朋友長得漂亮嗎？」

　　「樓主得了這麼多錢以後，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沒有？」

　　像是怕仇復突然跑了，一時間各種問題像是井噴一樣出現，又被更多的問題再噴下去，周而復始，幾乎到了仇復都來不及看的地步。

　　他坐在狹小的臥室裡，用著三年前買的舊電腦，卻回答著旁人動不動就以「幾億身家」作為前提的問題，偶爾還要應付下過於咄咄逼人的一些私信，竟漸漸找出一種樂趣來。

　　比起在陰暗的小房間裡自卑自棄，即使是暴露在網路之中被「好奇圍觀」，也讓人有一種活著的感覺。

　　長期加班做「程式設計師」帶來的驚人手速和瀏覽速度給了他最大的助力，讓他一目十行甚至一目百行的看清楚那些留言，還能好整以暇的挑一些無關痛癢的出來回答，回復的速度堪比「打字機」。

　　熱心網友：「感覺大大好像已經被憋壞了，逮到個機會就拚命說話。不會中獎以後就沒上過網咖？」

　　1樓：同感。

　　2樓：感覺樓主發現了真相，心疼地抱走大大。

　　3樓：2樓心機婊，我們也想抱走啊啊啊啊！

　　仇復面露微笑的和網友們閒聊著，間或夾雜著幾個充滿惡意的評論，也被仇復無視了，他下面的評論翻得飛快，只要他不理會，一些不好的評論也冒不上來。

　　在這些評論裡，更多的，則是對他的女朋友和丈母娘的好奇。

　　小魚兒今天也很高興：「大大中了獎以後，有考慮過換女朋友嗎？我不是說大大的女朋友不好啊，只是看那些新聞報導，大大的丈母娘好像是個很強勢的人，而且大大的微博裡也很少有和女朋友的合影互動，除了加班就是加班，感覺大大好像為了買房子很辛苦的樣子……」

　　這個看似溫柔，其實卻一針見血的問題頓時被抬了上去，終於又重新引發了一輪討論。

　　「就是就是，丈母娘憑什麼只讓男方掏錢買房？捨不得女兒的話，自己也出一點啊！」

　　「就是，大大加班的時候，女朋友在哪裡啊！」

　　「大大的女朋友好像都沒有微博吧？感覺是個很無趣的人啊。」

　　「平時一點都不付出，只要求別人滿足自己的那種人嗎？」

　　一般男朋友喜歡玩微博的話，就算為了互動或是「宣示主權」，女朋友也會註冊一個互相互動下，哪怕沒粉絲沒關注每天都是些吃飯睡覺的流水帳，也會收到對方充滿愛意的一個讚，或是幾句附和與安慰。

　　但仇復的微博裡非常乾淨，大部分都是同事和大學同學的回覆，之前網路上一些厲害的網友甚至從仇復的微博裡扒出了他的公司、他的同事，卻扒不出他的女朋友是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女朋友根！本！沒！有！開！通！微！博！

　　在這個時代，還有年輕人會這樣嗎？

　　無論怎麼想像，仇復的女朋友、那個傳說中的博士高材生，都像是一個「滅絕師太」一樣的人物。

　　再聯想到仇復的寬肩窄腰大長腿，五官端正氣質舒朗……

　　啊啊啊啊感覺更氣了怎麼辦？

　　看到這樣的討論，仇復怔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不會引起網友們對他女朋友的惡感。

　　他心中有女朋友一萬個好，可他訥於言辭。

　　「她以前的研究工作很忙，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沒有時間刷微博。」

　　字元在頁面上一格格出現，又一格格刪去。

　　「我在加班的時候，她也在實驗室裡等結果出來……」

　　不對不對，刪了。

　　「她很有趣，會用二極體做成光立方送給我做禮物。」

　　會不會被覺得太幼稚？

　　還是刪了吧。

　　「不是只有我付出，她本來有機會公派留學，是為了我留下的……」

　　仇復敲敲打打，手指頓住，思緒已經放飛到了過去。

　　他們學校一直對能源、資源、生命科學和奈米新材料等戰略領域的優秀學生有進修的支持，江靜所在的學院是重點公派對象，作為該學院最優秀的學生之一，她曾經也得推薦，有赴國外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從事國外課題研究的機會。

　　對於他們這種普通家庭的孩子來說，選擇出國對家庭帶來的壓力是巨大的，江靜是單親家庭，母親收入一般，如果勉強要負債出國，恐怕課餘所有的時間都要用來謀生，只有公派機會能讓她如願以償，因為「公派」代表著能夠得到國家對留學生在國外學習期間的資金支持，更別說江靜很可能就讀的是能源領域最一流的大學，光獎學金和學費上的資助就足夠她在國外毫無壓力的從事自己最愛的研究課題。

　　但他那時候太喪了，喪到感覺到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他。

　　優渥的工作失去了，薪資待遇多年停滯不前，公司創業的項目面臨重大轉型，原本最好的哥們紛紛辭職、退出，甚至因此反目成仇，得知女朋友也有可能遠赴國外、一去數年，情緒之低落可想而知。

　　他當初會選擇讀研而去工作，就是考慮到家裡不能兩個人都只顧做研究，江靜在學校裡的成績比他更好，而他作為男人在社會上打拚是應該的，所以便沒有繼續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深造，一頭扎入了求職的大軍之中。

　　但這多年混下來，他混的高不成低不就，又捨不得放棄自己為之努力的公司和項目，更別說對女朋友和家庭有所幫助，他感覺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家人和愛人。

　　那時候女朋友告訴他可能要出國讀博，他是真感覺天塌了，更是情緒低落避不見人，很長一段時間喪到自己回想起來都想打自己。

　　大概是那段時間他的狀態太差，江靜終於還是沒有出國，只淡淡地告訴他學校選擇了另一個學生。

　　但他後來去打聽過，知道她是自己拒絕了出國的機會。

　　得知原因的時候，巨大的惶恐和內疚籠罩著他，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種「我何德何能」的羞恥感。

　　失去了留學機會的江靜陪他渡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間，在經過了劇烈的人事波動之後，公司的方向也確定下來，為了不辜負江靜做出的選擇，他才會那麼努力、拚命的工作，像是一塊海綿一樣壓榨自己，逼自己學更多的東西。

　　至少下一次、下一次公司這麼動盪時，他不會再像這樣束手無措地看著昔日的好友一個個遠離，只知道留在原地迷茫頹喪。

　　即使挽留不了任何人的離開，也要成長到不懼任何人的離去。

　　今時今日，所有人都覺得江靜「好運」，找到了一個億萬身家又對她百依百順的男友，卻不知道他從頭到尾就沒有獲得「成功」過。

　　江靜在學校和研究室之間奔波，累到得了胃病暈倒的時候，仇復是真的後悔了，如果他那時候能夠隱藏住自己的失落和恐懼，開開心心地送她走，會不會她就不會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

　　除了加倍地對她好，他實在想不到自己還能做什麼。

　　尤其去年那個公派留學的博士不但入選了「國家青年千人計劃」被引進回國，而且一回國就被聘為了學校的特聘研究員，擁有了充足的研究資金和優渥的待遇。

　　在江靜為了選擇哪處的房子更便宜而焦頭爛額、在為了爭取明年的副研究員資格而禪精竭慮時，別人早就已經住進了寬敞的的職工公寓，用豐厚的安家費為妻兒添置家中的所需了。

　　仇復很多次都想問，又不敢。

　　她後悔嗎，看到那個「同事」，她甘心嗎？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不完美的是我……」

　　所以仇復手中的字元加加減減，增增刪刪，到了最後，只變成了三個字。

　　「我愛她。」